相比文苑楼那边的嘈杂,致远楼这边安静得过分。国际部和竞赛班还没开学,这一片空空荡荡的。
谢知遥站在走廊上,目光追随着楼下女孩的背影远去,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宇的拐角。
许淮安从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
完蛋,这回是真的惹她生气了吧……谢知遥咬着下唇,苦笑了声。她拖着僵硬的步子,从致远慢慢走回了文苑楼的班级,有气无力地跟靠窗的李思媛打了个招呼。
李思媛当然也看见了分班表,她停下清点书本的动作,拿手肘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知遥你怎么选文了?什么时候改的?”
“后来去找的赵老师。”谢知遥闷闷地回答,整个人瘫在桌子上,神色恹恹。
“那淮安呢?你们不是要选一样的吗?”李思媛疑惑地眨了眨眼。
谢知遥手指蜷缩握拳,垂眸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应该去选理。”
看她的反应,李思媛琢磨出不对来,猜测道:“……你不会没告诉她吧?”
话音刚落,没等谢知遥回答,班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声,桌椅异动的摩擦声让人一阵牙酸。
声音是从前门传来的。
这阵骚动叫本来趴在桌上的谢知遥忍不住抬头看过去,可就是这么一眼,她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女孩一张干净漂亮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她单肩斜挎着包,一边利索地把桌子搬了进来。
身边的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这个不速之客。
“诶诶,这谁啊?”
“她你都不认识?许淮安啊!上学期期末分班考的文理双第一!”
“啊?原来是她啊?可她不是选理了吗?今天早上我还在分班表上看见她了!”
他们讨论得热闹,谢知遥却愈发头疼了。
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她为什么会直接转到文科班来?理科组那边看着她跟看块儿宝似的,怎么会放人转文的?
正想着,却突然看见她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一张脸上写着的全是生人勿进。
她很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人了,谢知遥倒抽了口气,想起小时候还不熟悉的那段日子里,对方就是这样的目光。
冷淡而疏离。
见惯了这层面具之下的生动,她忽然觉得很不习惯。
然而结果是她自己造成的。
李思媛看了看身边垂着眼睛的人,又看了看门口的许淮安,挤出了个笑容跟她打招呼:“哟,淮安,来串门嘛?”
话一出口她就暗骂了声,自己这都是什么废话……
“不是,转班。”许淮安抱着书迈步走进来,她没再看谢知遥,简单跟人打了个招呼,径直走向了最后一排的座位。
谢知遥忍不住回头看她,她绞着手指,脑子里一团乱麻。
李思媛的目光在她们俩身上来回巡视了一会儿,她低下头,压低声音问:“你们俩怎么回事?吵架了?你是真没告诉她你选了……”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她趴在说上,整张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声音闷闷的,“思媛你让我自己安静一下吧。”
李思媛叹了口气,没再追问。
这一个早上过得浑浑噩噩,谢知遥一直低着头,连赵清具体将了什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捱到放人,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班上的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
“肯抬头了?”李思媛把收来的寒假作业一叠叠摞起来,看到她脸色似乎好了一点稍微松了口气,“你还好吗知遥?”
谢知遥摇了摇头,回过头去看后排。
许淮安的座位上空空荡荡,人不在,但是包没拿走。
“淮安她出去了,不过不知道做什么。”李思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提醒道,“你要等她吗?”
她点了下头。
“那我把前门锁了,你们走的时候关灯和后门就行。”李思媛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啦,你们俩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不会有事的。”
谢知遥勉强地笑了笑,收好东西乖乖坐在位子上等着。
教室空无一人,同一层也安静得很,想来大多数人早就已经走了,她靠在桌沿发呆。
对方生气是应该的,自己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说出口,偏偏拖到了最后这一刻……但是……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啊……
胡思乱想之际,楼梯口那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谢知遥慌忙抬起头,眼尾还带着点红。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许淮安率先移开了眼睛。
她把耳机塞进耳廓里,拿起书包走出教室。谢知遥跟着拿起包追了出去,两个人之间隔着两三米,就好像之前她们在楼梯上的那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今天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气似乎让人也开始变得烦躁不安,连公交车师傅踩油门都似乎用多一点力。谢知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惯性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去。
一双手及时拉住了她失去平衡的身体,她下意识握住了对方手臂。
许淮安垂着眼帘,这个距离看过去,女孩子的睫毛长而翘,瞳仁乌黑深邃。
她没有把谢知遥的手拽下去。人潮拥挤,车厢摇晃,两个人面对面站着,那段横亘在她们之间的距离消弭。
“淮安……”谢知遥的手慢慢滑下去,拽着她的袖口,很轻地叫她的名字。
许淮安偏过头,依旧没有挣开。
后面这一路,她都默许了对方拽着自己的袖子,直到走到新侨的门口。
“你要松手吗?”许淮安转过身看着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谢知遥喉头滚动,她没去看人来人往的小区门口,抬眸跟她对视,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不松。”
她听懂了许淮安的意思。
你要松手吗?
——你要解释吗?
不松。
——要。
许淮安的眼里的冰霜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好。”
海湾公园的风很凉,谢知遥早上出门没戴围巾,没忍住缩了下脖子。许淮安侧眸瞥了她一眼,摘了围巾挂在她脖子上。
这个点公园里没什么人,许淮安带着她在海边的一处栈桥边上坐了下来,海浪拍打着沿岸的礁石,水汽里都沾着咸味。
“对不起。”谢知遥看着她,很认真地道歉,“我不该瞒着你。”
许淮安抿了下唇,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情?”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我叫你在楼下等我……那个时候我没回班,去了办公室找赵老师。”她的手垂下去,勾住对方微凉的指尖,“分科表那个时候还在他手上,然后我改了文。”
她话说得心虚,甚至都没敢去看那双眼睛。
“过年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件事?”许淮安捏了下她冰凉的指骨,嗓音有点低。
谢知遥点了下头,苦笑说:“我……犹豫了很多次要不要告诉你,但是……”
没等她说完,许淮安打断道:“你爸爸说了我什么?”
“……什么?”谢知遥愣了一瞬,诧异道,“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是他?”
“猜的。”许淮安面容沉静,“和你自己有关,你不会不说,唯一的可能是不止跟你有关系。那天他跟我聊的那几句里,有一句我记得意思——一个人的选择有可能不止影响他一个人。所以,他说了什么?”
谢知遥手抖了一下,她咬着牙,努力稳住声音:“他说,我是想三年以后看到你成为状元,成为所有人的骄傲,还是……还是……”
“还是什么?”
“还是害了你。”她吐出最后一个字,忽然有种终于发泄出来一样的畅快感。谢远宏这句话压在她心口太久了,她每一次动摇,每一次看见许淮安的脸,都下意识生出了一种不知名的惶恐不安。
而现在把那层窗户纸捅破,这几个月的憋闷终于有了纾解之处。
“谢知遥。”许淮安听完之后喊了她一声,她又好气又好笑地扶额,开口的声音带着些无奈,“你是不是傻?”
“……啊?”谢知遥愣愣地看着她的脸,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会觉得拿不到一个所谓的状元头衔会是害了我?”她磨着后槽牙,还是没忍住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没发觉你给绕进去了吗?”
谢知遥呲牙捂住被她敲了一下的额头,眼神里有点委屈。
“我从来不需要什么头衔来证明自己。”许淮安被她这么看着不由泄了气,她伸手帮她揉揉额头,理智分析,“一个头衔可以带来什么?告诉大家我有多优秀?可是有必要吗?没有它这个既定事实就不存在了吗?再者说,我要那么多关注度来干什么?”
“所谓的害了我是以什么为前提的你想过吗?是我的文科成绩远不如理科的时候我因为你坚持选文,这叫害了我。可是你想想看这个前提存在吗?”
文理双第一,三校联考总分第一,就算文科不是第一,也绝对是前三。没有人会因为她选文科之后不是第一而否认这个学生的优秀,三年后的庆北或者清云也不会因为她不是第一就拒绝向她抛出橄榄枝,这个假设一开始就是谬论。
许淮安说的没有错,谢知遥就是给这么一个简单的逻辑给绕进去了,换一个人她不会看不出里面的端倪。
“呜……”谢知遥捂着脸,整个人埋在围巾里,“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太蠢了……”
许淮安嘴角勾起个弧度,伸出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依旧冷淡:“知道就好。”
“那……你早上是怎么转的班?”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我去德育楼找了姜主任。”
“你怎么说服他的啊?”明明分班表都出来了。
“因为我文理都是第一。”
谢知遥:“……”行吧,第一真的有特权。
“那淮安你不生气了吗?”她拽了一下许淮安的袖子,可怜巴巴地问。
许淮安睨了她一眼,叹气道:“生气,但是事出有因,算了。”
“嗯?”
“比起关心我生不生气,你不觉得你该考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的问题吗?”
可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