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国人骨子里就对着茶艺一道有着先天的天赋,又或许这十二个姑娘天性聪颖,总之,关欣也只是教了一个上午,大致的流程与动作,这些人就差不多学会了,剩下的就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门艺术,能发展成什么样的个人风格,就全靠她们自己领悟了。关欣这个师傅八成是最不负责的师傅,反正她看着大家伙差不多都会了,人就撤了,约定好三天之后来检查,中间的时间她们自由发挥。不顾昌宜的挽留,一溜烟的撤退,远离她的视线。

  哼着小曲,逛着街,一路溜溜达达的向着聚贤楼走。离着还有段距离的时候,就发现往日迎来送往的酒楼门口,今日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好些人。要说关欣这奇葩,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出事了!而是有热闹?加快脚步,巴拉开前面堵着的人,使劲的挤过人群。好家伙,里面这是遭了贼了嘛。

  “哎呦喂,姑娘啊,你可是来了,再不来,老朽可是要顶不住了。”王掌柜看见关欣差点热泪盈眶。

  关欣绕着事故中心溜达一圈,一个贵族公子,领着两个随从,坐在地中间,供艺人表演的台子上躺了几个直哎呦的胡人表演者。舞姬被那贵公子的随从架着,直求饶。不用王掌柜说,就看这情形,关欣也猜个七八分。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仗势欺人的纨绔,心里暗骂,但面带微笑,站在那贵公子的面前,“在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公子这么做,不好吧。”

  “这位是陈国公次子侯公子。”王掌柜看关欣不认识,只好上前悄悄的介绍。

  “你是何人?也来敢管本公子的闲事。”侯耘昌吊着眼梢,本来是不屑一顾的表情,见着关欣的正脸后,下意识的挑了下眉,不住的打量。他身后的随从上前对他耳语一番,才收起了打量的目光,笑着对关欣抱了抱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关店主,在下侯耘昌。”

  “不知我这酒楼是哪里得罪了侯公子,劳您这么费力的砸成这样。怎么?是我酒楼的食物不合公子口味?还是我楼里的人怠慢了公子?”

  关欣这话乍一听上去好像是在向人陪着不是,可那语气却不太像赔不是,倒是有点兴师问罪的调调。侯耘昌挥了挥手,让他的随从把那舞姬放开。舞姬一得自由立刻跑向台上去搀扶那几个被人打倒的同伴。

  侯耘昌欺近关欣,似陶醉般的轻嗅一下,“果然还是我朝女子的味道好闻,今日之事皆是一场误会,不如让在下陪姑娘喝上一杯,以示赔罪。”

  “不好意思,我从不来不跟陌生人喝酒。既然公子说是误会,想必就不是我楼里的错,那还请公子把今日的损失赔偿了。王掌柜,统计一下,损坏了多少桌椅,吓走了多少客人,都计算清楚,账单交给这位侯公子,侯公子是不会抵赖不认的,对么?”最后的问句,关欣环臂笑着问向侯耘昌。

  侯耘昌不以为意,示意随从送上银钱。关欣似恍然想起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还有我的这些表演者,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麻烦侯公子一并补偿了吧。”

  侯耘昌眯着眼,轻佻的拿手指挑在关欣的下巴上,“只要美人想要,别说这几个小钱,就是再送你座酒楼又何妨。”

  如果挑她下巴的是个美女,关欣或许还不会计较,但是爷们不行,所以她毫不客气的右手抓住那根他不想要的手指,用力往后一掰,就听啊的一声,在侯耘昌还没反应过来时,左手抓住他的衣领,用力往前一拽,抬起右膝,狠狠顶在他的肚子上,侯耘昌疼的直弯腰,低下来的脸正好撞在关欣屈膝后直接后踢的右脚上。

  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侯耘昌已经一手捂肚子,一手捂着鼻子躺在地上。

  关欣这个打人的倒是好像受了好大的惊吓的样子,“哎呀呀,对不住对不住,我这是本能反应,小女子生平最讨厌别人碰我的下巴,所以对不住公子,我这手跟脚就不听使唤的自己动了。王掌柜还不快把侯公子扶起来。”

  侯耘昌被他两个随从扶起来,狼狈的整理下凌乱的衣服,愤怒的指着关欣,“敢打本公子,不要以为你住在六公主的府里,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给我抓住她。”

  那两个随从毫不迟疑的奉行主子的吩咐,立刻上前要抓关欣。关欣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后退一步,顺手抄起板凳就是开抡,并趁机给王掌柜使了个眼色。王掌柜见势不妙,秒懂了关欣的意思,立刻叫了一个跑堂的小二去搬救兵。

  随从一时上不得前,侯耘昌在后面气得直骂废物。他自己也加入到战圈里,三个人同时包抄向关欣。店里的跑堂小二跟王掌柜见着自家的主子遭人欺负,去后面抄了扫把站在关欣的身边,三对三形成了对峙。没一会,后厨的厨师也拿了菜刀出来,站在关欣的一侧与侯耘昌对峙。侯耘昌一看对方的阵势,气的直咬后槽牙,“别怪我没提醒你,就是太子殿下待我都如同兄弟,你个贱民竟然敢打我,今天我就代六公主好好的教训教训你,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你们两个,给我狠狠的打,抓住那个关欣,本公子回去赏你们黄金。”

  随从不再犹豫,护卫出身的他们打这几个小鱼小虾岂不是跟玩一样。三两下就把关欣这边的人全部撂倒,只剩关欣一个站在中间。本来她还想上去比划两下,但是看人家那专业的身手,她明智的选择了原地不动。

  “你确定你要教训我?”关欣倒也不怎么害怕,反正豫章跟长乐肯定会救她的,最多吃点苦头呗。

  “现在知道怕了?”侯耘昌捏着关欣的下巴,手劲收紧,直把关欣的下巴捏的不得不张开嘴,不是不爱让别人碰么,他还偏要碰了。

  关欣的胳膊被那两个随从束缚着,只好用扭头来躲避侯耘昌的大手,无奈被捏的太紧,腮帮子生疼也没能甩开那只手。

  “都干什么呢,住手。”

  外面呼呼啦啦的进来一队士兵,是巡城的金吾卫,小二哥去搬救兵,正好没走多远就看见巡城的金吾卫,立马说了店里的情况。金吾卫是这长安城里的巡逻大队,坊市间多了啥,少了啥,都逃不开他们的眼睛。而这崇仁坊里聚贤楼的背景,他们更是一清二楚,听说有人在这酒楼闹事,那还得了,立马赶了过来。

  “我是侯耘昌,这个人仗着六公主的名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打我,今日我便要带着她去找六公主评评理。”

  因为金吾卫的到来,侯耘昌的手终于拿开,关欣一听侯耘昌的说辞,怒骂,“胡说八道,你仗势欺人,还恶人先告状,王掌柜,你去大理寺给我击鼓鸣冤,我倒要看看这个侯公子怎么在官差面前颠倒黑白,歪曲事实的。”

  “你们两个,放开关店主。侯公子,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吧,不如坐下来,好好的说道说道,解开误会,免得伤了大家的和气。散了都散了。”金吾卫把围观的人群驱散开,看着侯耘昌,希望他能知趣,不要挑事。

  关欣从侍从松开了力道的手中挣脱出来,揉揉被抓的有些疼的胳膊。绕到侯耘昌的面前,对着他冷哼一声,转头对着金吾卫道谢,“谢谢诸位将士的及时搭救,若不然,我说不定要被他抓哪里去了。”说完又回头看向侯耘昌,“没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这位侯公子就敢强抢民女,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侯公子要带我去找六公主评理是么?那咱们走吧,我给你带路,咱们就去找公主评评理,看看今日我这聚贤楼的所有的损失,你来赔偿多少合适。有各位金吾卫将士在,我也不怕你把我抓去别的地方。”

  “本宫听闻有人要找我评理,那便说说吧,怎么个评法。”豫章带着护卫从外面款款而来。进门先在关欣的身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还残留着红色指印的下巴上,眯了眯眼睛。语气不善的看着侯耘昌,等他回话。

  侯耘昌没想到豫章真的来了,还来的这么快,要知道这位公主是轻易不出门的,所以他才敢颠倒黑白,想来这些人也不敢拿他怎样,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公主今日这么勤快,竟然来给人撑腰,心中不免暗叫不好,看来这个关欣在六公主的心里地位不低啊。可话都说出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说:“这位姑娘仗着出自公主府里,今日胆敢在众人面前殴打于我,并纠集楼里众人与我等对峙,是以在下才会让随从出手,轻轻的教训了一下,便想把这位姑娘带去给公主管教。”

  关欣听了这番说辞,气得想笑,这扭曲事实的功夫真是让她甘拜下风啊,都想给他鼓掌了。

  豫章对着怒极反笑的关欣示意,“你说说看,你为何当众打他。”

  “我承认,是我打了他,他伤我店员在先,砸我物品在后,不但不赔偿我的损失,还想占我便宜,所以我打了他。”关欣言简意赅的解释,理直气壮。

  “侯公子有何话说?”豫章又看向侯耘昌,眼中满是冷意,气势也是不怒自威。

  “一派胡言,我已承认是场误会,并且答应赔偿,而她却得理不饶人出手伤我,我念在她是公子府中人,是以并未出重手,她却在此血口喷人。”侯耘昌咬死了是关欣先动手打他。

  “你二人各执一词,既然找了本宫来评理,那本宫就来评评这理,你二人双方都有错,我的人,我自会带回去管教,不劳公子费心,但这酒楼的损失,侯公子既然已经承认是由你所起,那便请按价赔偿,至于公子的伤病药费,则由关欣承担。王掌柜,拿两贯钱给侯公子,想来足够支付跌打损伤的药费,而楼里的损失,以及楼中人员的伤病药费,也尽快算出数来一并交给侯公子,后日本宫来此宴请友人,希望这酒楼能如期营业,关欣随本宫回去。”说完,豫章不等众人反应,直接带着人呼啦啦的走人。

  关欣忍笑忍的肚子疼,这位殿下当真是来评理的么,确定不是护犊子来了?还拿两贯钱去赔偿,人家堂堂国公府嫡次子会缺你这二两银子,这不是打脸是什么,真该在那看看侯耘昌清白交加的脸色,一定贼好看。而且刚刚她的公主殿下那一脸冷傲的甩人二两银子的样子真是帅得她想要扑上去求抱抱,亲亲,举高高。

  “殿下怎么来了。昨日的酒劲可是过了?”关欣追上豫章的步伐,亦步亦趋的跟着,边走还边用余光瞄着,哎呀,真是越看越爱看。

  不提还好,一提昨日,豫章那股尴尬劲又上来了。本来她躺床上装睡,就是为了避开关欣,不想与她见面,徒增尴尬。所以她在屋里听见关欣走了之后,也就起来了,本以为等晚上的时候再找个借口避开她,这样过两天大家也就忘了那回事了,谁承想,这才过了一上午,守门的小厮就进来通传说酒楼的小二来请她救人,关欣被陈国公府的二公子堵在楼里。那个侯耘昌是什么德行她岂会不知道,地地道道的纨绔,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一想到关欣可能要在他手上吃亏,她也顾不上尴尬那回事了,立马带人前来解救她。

  “可有伤着?”豫章停了脚步,看向关欣依旧发红的下巴,心中不免窜起一丝火苗,不管她喜不喜欢,关欣名义上都是她府里的人,她的人也敢这样欺侮,就相当于是在打她的脸,真当她是软泥好拿捏么。

  “没,我打了他倒是真的。”若不是怕给豫章惹麻烦,刚刚就直接掰断他的手指了。

  “嗯。”

  酒楼离府不远,要不然豫章也不会来的那么及时,临进主院门前,豫章才又说道:“下次再出门,带上两个护卫,以免再遇上今日之事。”

  “不用那么夸张吧,我一草民,上街带俩护卫,多不好。明儿我找玉娇去,让她教我几招,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就能揍得他们满地找牙。”功夫哪有那么好学的,只是不想让人跟着太招摇罢了。

  豫章本来是往前走的,听了关欣的话不由的停住,突然萌生个想法,“既然你那么喜欢玉娇,不如送你去卢国公府陪她,正好她还可以护你。”

  那怎么行?“殿下生气了?对不起嘛,下次我肯定不这么冲动了,一定用温和的方法解决,再不给你添麻烦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下次出门,我肯定带护卫,不会再吃亏,给咱家抹黑。”

  豫章听着听着,越听越不对味,这人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只好停下脚步,难得耐心的解释,“我为何生气?你现在住在我的公主府里,自然算是我府里的人,当然不能任由他人欺侮,只是我瞧你与玉娇志趣相投,想来更能合得来,我这边你还是随时可以过来。你在此处没有亲人,我这公主府你可以当成是你的家,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我们不是朋友吗?你也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亲人。”

  谁要跟你做亲人,关欣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我不去,你在这,我哪也不去。”关欣神色慌张,怎么能说把她推走就推走呢,一把抓住豫章的手,死死的攥住,“我错了,我真错了,以后再也不给你惹麻烦了,不要送我走好不好。”

  豫章抽了两抽,愣是没能抽动,皱着眉,不禁有些不悦,她还是不习惯与关欣有太多的肢体接触,“松开,好好说话。”

  “我不,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开。”关欣无赖的摇头,手上不免越发的用力。

  豫章的手被攥的发疼,面带不耐,“送你过去,是为你好,玉娇活泼爽朗,身手也好,你与她一起玩闹,定会更加自在快乐,我这个人沉闷无趣,你在这里时间久了也会感觉无趣的。”

  关欣心里像糊了一层水泥墙,这个堵得慌,难怪信里说要有耐心,面对这样的顽石,真是考验人啊。“谁说你无趣了,我觉得挺好了,如果两个人都疯疯癫癫的,还不被人说成是傻子吗?而且殿下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只有陪着你,我才是快乐的。”

  豫章听关欣又谈起此事,再一次想挣脱开关欣的手,脸上也已经有了些寒霜,“本宫命你赶快松开,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若再提,休怪我不念情分。”

  关欣看豫章是真要生气了,不得已只好松开手,委屈的站在豫章面前,眼泪在眼圈打转,收到豫章的瞪视,委屈巴巴的低下头,眼泪脱离眼眶,低落在地。

  豫章张了张嘴,关欣的眼泪让她心生不忍,苛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又想到这人刚刚在外面受了委屈跟惊吓,心中越发的不忍和有了几分的后悔,想安慰几句,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在俩人相持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份尴尬。“欣姨,你怎么哭了,是不是那个人让你受委屈了,告诉母亲,让母亲给你出气。母亲,你有没有惩治欺负欣姨的坏人。”

  关欣蹲下把脸埋在唐见日的小身板上,抱着他,瓮声瓮气的说“小公子不要担心,你母亲已经给欣姨报仇了,欣姨这是高兴的。”再抬头,眼泪擦的差不多了,揉了揉唐见日的小脑瓜,“乖,陪你母亲进去吧,欣姨去洗洗脸。”说完便站起身,低着头边擦眼泪边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豫章看着关欣落寞的背影,心中生了几分后悔,后悔刚刚语气不该那么重,一个下午,豫章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唐见日实在无聊的想要去找关欣,豫章才回过神,自己也站了起来,鬼使神差的跟在唐见日的身后,往隔壁的院子走去。

  门没关,屋子里静悄悄的。唐见日还小,他的身高决定他看不见屋里超过他身高的物体上面的情况,但是豫章却看得一清二楚,她一进屋就看见外间的胡床上关欣正蜷缩在那,看似睡着了。唐见日刚要说话,豫章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轻轻的来到胡床边,人果然是睡着了。只是貌似睡得并不安稳,皱着眉头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豫章轻轻的叹了口气,说到底,关欣也不过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只身一个人跨越了千年的时空来到她的身边,照顾她,讨她欢心,在这边举目无亲,一腔热忱都在她的身上,而她不但拒绝了这份情意不说今日她还那样呵斥了她,梦中都会流眼泪,想来是真的伤心了吧。或许,该对她好一点,就算不是那种感情,但当做是亲人,也还是不错的,毕竟不犯浑的关欣还是挺逗趣的。轻轻的扯过被子为关欣盖上,才带着唐见日悄悄的离开。心情沉重的豫章并没有发现,床上那本是抿着唇的人在她离开后上翘了的嘴角,以及舒展开的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