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雪悄悄降临,纷纷扬扬飘洒一夜,覆盖白了整个边境。
自打入了冬,便觉冷的不行,对于猝不及防的下雪天,宋纨更是谈不上几分喜爱。
本来是要看望被关押的长青,她推门看到漫天雪花,又默默退了回去。
卫四自告奋勇把长青带过来见宋纨,长青神色恹恹,双唇干裂冻得直打哆嗦,气色看起来比昨日差太多了。
昨日被带回去,到现在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身上的厚棉衣早在被抓时就被扒了,一身单衣在柴房里睡了一夜,在这冰天雪地里能活下来全靠身子骨结实。
她不再骂宋纨,静坐了会儿便突然伸手去抓桌上的茶壶,把宋纨和卫四吓了一跳。
卫四拽着锁链便往外拉,她却是只顾着往嘴巴里倒,也不管隔夜的茶水透心凉。
看的宋纨微微蹙眉,“告诉本王明月公主近况,本王便好生招待你,再派人护送你去见宋绔,绝不反悔,如何?”
壶里再倒不出一滴水,长青扔了茶壶,无惧无畏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再问几百遍也没用。”
宋纨看了眼那四分五裂的茶壶,“卫四,把她带出去。”
“是”
“有种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长青忽而又发了狠,恶红着眼恶狠狠扑向宋纨,卫四早有防备,扯着铁锁链,把她重重甩在地上,又拖出房间。
她在雪地上爬起又摔倒,摔倒又爬起,却哈哈大笑着。
原是恨摄政王只手遮天,暴虐无道的,可现在连公主也叛国了……
杀不完,也舍不得杀……
到现在她还记得,从暗卫营里脱颖而出的十二个人跪在灯火通明的大殿里。
年轻的皇帝牵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小姑娘没有被她脸上的伤疤所吓到,认真地吹着她的伤口。
“吹吹就不痛了,婉婉不要你保护,你是百枝国的黎民,婉婉是百枝国的公主,婉婉长大了要保护你们……”
当年,明月公主选了她做影卫,但皇帝介意她的伤疤过于狰狞,哄着明月公主选了别人。
也许明月公主早已忘了她,但她从未忘了那个小姑娘。
如果能够活着回去,长青想从黑暗里站出来,当面问问她为何要抛弃百枝?
她是公主,如果连她都抛弃了百枝,她们这些人的付出又有何意义?
宋纨听着那绝望无奈的笑声,心里也不怎么舒坦,可这是目前唯一能尽快知道阿婉消息的办法了,她不得不这么做。
当然,若是换作宋绔派来的人,她有几百种酷刑撬开一个硬骨头的嘴。
转眼,两三日又过去,雪未停,宋纨来的时候,长青蜷缩在柴堆里,双眸紧闭,面色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卫四心道不妙,瞥了眼宋纨神色冷凝,连忙上前探鼻息,所幸人还活着。
“王爷,人没死,烤烤火暖和暖和应该就醒了。”
“那还不赶紧去?”
宋纨刚把披风盖在长青身上,那双眸紧闭的人就睁开了眼,动作利索掐住了宋纨脖子,威胁道:“放我离开,不然我杀了你。”
几日来滴水未沾粒米未进,长青虚弱的很,全凭着一股意念。
宋纨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双手在颤抖,“放你可以,但你要告诉本王,明月公主是否回宫了?”
她昨日又细细看了那封信,按照落款日期推断,阿婉便是日夜兼程,那个时候应该也只是在途中。
“不知,你去问阎王吧。”
长青瞥见了宋纨腰间的佩剑,便要去拔剑,宋纨察觉一把推开了她,瞪着她,“不要再试图挑衅本王,本王脾气不好。你要是自寻死路,本王也绝不怜惜你,把你交给卫四,在你死前一定可以撬开你的嘴。”
长青想说人死了,可一想到明月公主还在凶险的宫外,咒人的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宋纨等了会儿,面上浮现出些许不耐,她回头瞥了眼门口,“说不说?不说等下就把你交给卫四,以后本王便不过来了。至于那封信,本王左右也不放心你去送,就让本王的人去吧。”
把信送给宋绔,随后再派人告诉他自己遇到流寇东西被抢,身受重伤回不去见他,此事兴许便算圆过去了。
“在,好好的在宫里。”
长青终于开口,宋纨心中再气恼阿婉骗她,终究是用了心动了情的人,得知她平安回宫还是非常欣喜。
她还想再问,长青却是身形一颤,整个人倒了下去。
宋纨也冷静下来了,再问下去,别说长青知道自己对阿婉的心思了,便是阿婉也能推断出自己对她念念不忘了。
卫四抱着几床被子回来,看到宋纨把自己的衣服盖在长青身上,连忙催促宋纨回去。
“王爷,这里交给属下就好,您回去歇着吧。”
“嗯,本王已经问出来了,你不必再为难她,好吃好喝招待便是,待她身体无恙了便送她离开。国书我们来送,你手下不是有百枝国的人吗?安排一下尽快出发。”
宋纨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留下来,让小五…算了,让紫衣看着办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安排个能顶事的人替你即可。”
现在两边还在打仗,且桃华还属于侵略一方,对于百枝国那些人,宋纨一点儿也不放心。
卫四不傻,心里也清楚利害,他虽待那些人与往日的手下无异,但将军府至关重要,来了这里就不得不防备着他们。
魏紫衣将小五给派出去了。
这大大出乎了宋纨意料,仔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的魏将军生性孤傲,当年因为宋绔宴席上轻薄无礼,宁死也不肯入主东宫。
而前几日小五出言无忌,纵使心里喜爱也难免生出隔阂,怕是要一段时间才能愈合。
不过,不得不说宋纨猜错了。
魏紫衣宁死不嫁宋绔,皆因不喜宋绔,不想困在深宫。
她让卫小五带人去王城,也绝非隔阂,目的只是想让卫小五留在王城。
不是每个坤阴君都似她这般体魄强健,大都娇弱无比需小心呵护。边关苦寒,以前不知道她是坤阴君便罢了,现在知道了,哪还能狠心让她继续待在这里?
魏紫衣一片良苦用心,却不得理解,卫小五临走前还指着她的鼻子骂,这还是在不知道自己要被一直扔在王城的情况下。
卫小五不开心,魏紫衣又何尝高兴的起来,第三天便忍不住喝闷酒了。
她手里提着两壶烈酒,顶着最刺骨的寒风,飞身踏落一檐积雪,数不清的琼花簌簌飘舞在半空中。
魏紫衣刚饮了口,便听到房间里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不由扬起了笑容,三两步又来到房檐处,脚步平稳,如履平地。
“王爷,喝酒吗?”
她俯身问道。
一张突然出现的脸……
把准备关窗睡觉的宋纨吓了一跳,看清是魏紫衣,更是恼的不行,“发酒疯了?魏紫衣你在踩本王的屋顶,你知道吗?”
“王爷赎罪,属下听到脚步声,才知是王爷房间。”
魏紫衣肃敛眉目,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这几日一直想找宋纨说说小五留王城的事,今晚天时地利人和,倒是个好机会。
既然是无心之过,宋纨也不好计较,“你换个地方,本王想安稳睡个好觉,可不想看见大老鼠从房顶掉下来。”
魏紫衣轻咳了下,有些难为情道:“王爷,其实属下是有事相求。”
“进来吧。”
宋纨没开门,魏紫衣翻窗进来,规规矩矩行礼道:“王爷,属下想让小五一直留在王城。”
“一直?”宋纨微愣了下,虽有些不理解,但她也不想多管闲事,又继续道:“可以,不过小五有句话也没错,紫衣你确实该关心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若有中意的……”
魏紫衣急急打断她,“王爷,属下的事不急,反倒是您,不想把王妃娶回来吗?”
宋纨不由怔住了,片刻缓缓道:“知道她身份又如何,本王总不能把她抢回来吧?便是本王再次求娶,明皇也不一定答应本王的出尔反尔。”
她越说越郁闷,长长叹了口气,抬手从魏紫衣手里拿过一壶酒,倒进桌案上闲置的茶杯里,“紫衣,本王是真的想把人抢回来……”
可阿婉贵为一国公主,哪是说能抢便能抢的?
魏紫衣拦下她的酒,推放至里侧,一脸严肃道:“王爷,你可愿听属下一言?”
瞧她一点脸要说正经事的模样,宋纨也不由认真起来,“你说,本王听着。”
“属下是坤阴君,多多少少也要比王爷您了解坤阴君一些,坤阴君心思细腻顾虑太多,属下猜明月公主一定是有难言之隐不得已而为之,绝非无情无义。”
魏紫衣又想起卫四说的话,顿了顿,“王爷,兴许明月公主对您的情意,不比您对她的情意少上半分。若不是一往情深,又怎敢不顾天下人耻笑将最宝贵的清白身子给您?”
闻言宋纨精神一振,“那……紫衣,你觉得本王把她强抢回来,她会不会生气啊?”
她双眼放光,像一只饿狼看到了猎物,拆骨入腹的兴奋不加掩饰。
第一次见王爷这么喜欢一个人,明月公主若是嫁给王爷,必定万千宠爱于一身吧。
魏紫衣心生羡慕,缓缓点了点头,“不会生气的,她对王爷您有情,您放低身段哄哄她,便是天大的气也该消了。且属下听卫四说明月公主嫌那侍女熬的避子汤苦涩并未饮用,说不定已有了小王爷,孤儿寡母……”
她话没说完,便见王爷她腾的站起来,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了本王的孩子?”
宋纨激动,差点儿就要抓魏紫衣的领子问话了。
“为什么不可能?”魏紫衣反问,语气一派笃定,明明她也只是个还未被标记的坤阴君。
宋纨这会儿却没心情管那么多了,心里满满都是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再难淡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又是一巴掌重重拍在桌案上,“快,紫衣,本王命你尽快攻下北境!”
她已经做好决定,尽快去百枝把阿婉姑娘抢回来。
……
阿婉是在半路上便知道自己有孕了,可现在,这个孩子还未睁开眼看看她的娘亲,便已永远离开了人世。
一副安胎药暴露了她的存在,木遥执意对皇室斩草除根,又怎么容许阿婉生下孩子,明目张胆给阿婉灌打胎药,满殿伺候的人,却无一人敢阻拦。
腹中钝疼越明显,阿婉越能清晰感受着腹中孩子的流逝,抓不住留不住的……
满腔无力与恨意渐渐化作无尽绝望,她恍惚看到了那个唇边总挂着坏笑,却对她最好的人……
若是她在自己身边,孩子一定会好好的……
明皇下朝后匆匆赶来,已经迟了,木遥走了,皇后趴在床边无声哭泣。
他看着躺在床榻上的宝贝女儿,脸色苍白如纸,双眸紧闭仍有泪水溢出,心也跟着抽疼。
明黄色的龙袍下,那病弱的身躯一瞬间又老了几十岁,苟延残喘着。
没有惊动两人,他悄无声息退出去。
晚间的册封太女诏书,便有人连夜将消息透露给木遥。
诏书还未在朝堂上宣读,明皇便驾崩了。
天子暴毙在去往朝堂的路上……
堂堂天子,在自己的皇宫里被乱棍打死,何等的耻辱。
阿婉方知今日的绝望,远比昨日更教她心如死灰……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再虐一章就不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