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迟略比沈轻若高一点, 低下头，无心撞入她动人的目光里。
车厢里人群拥挤，她们几乎挨在一处, 甚至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现在正值夏天, 车厢里人又多, 散发着汗味交杂的味道, 孟迟却像什么都没有闻到一般，只嗅到沈轻若身上那缕淡淡的香水味。
很快又到了一个站点, 有人下去有人上来，着急忙慌间孟迟被人群推搡了几下，然后离沈轻若更近了, 几乎贴在了一起。
沈轻若后背抵着冰凉的厢壁，空间狭小，被孟迟拘在了双臂之间，分寸之地，却感觉到意外的安全。沈轻若轻声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地铁上遇到咸猪手的事情？”
孟迟唇线微微抿紧, 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轻若的眼睛。
“我把他的手扭折了。”
孟迟松了口气，说：“那就好。”
“好什么？我赔了三千块钱。不过那人要求赔偿十万, 警察让他差不多得了，再乱说话就多蹲几天。”
孟迟思忖了会儿，说：“其实我之前也遇到过这类事情，不过当时车厢里很富余, 我感觉到不对劲就走开了，那人也没跟上来。”
“你感觉不像是经常搭地铁的。”
“我确实不经常，”孟迟说, “后来我跟我妈说起这件事，我奶奶知道以后，专门去调查了，那人果然经常尾随学生，便报了警，警察在他一次犯案中把他拿获了。”
“你家人很关心你。”沈轻若说。
孟迟差点顺嘴说“以前是”，但想了想还是轻“嗯”了一声，不是她不愿意把家里的事情说出来，而是不确定沈轻若想不想听。
沈轻若活动空间不大，片刻后轻轻把头放在孟迟的肩上，又突然轻笑了一声，说：“你心跳得好快。”
孟迟确实因为她的靠近而心跳加快，但又认为隔这么远应该听不到心跳声，觉得她在故意诈自己，便一声不吭。沈轻若没再说什么，安静地把头搁在她肩上。
她能闻到沈轻若发间淡淡的香味，稍微偏头，唇就能贴上她的发丝，只好僵着脖子不动，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平时很容易的事情，在此刻变得尤为艰难，眼睛几度闭上又睁开，花了好一番力气，才稍微按耐住这股冲动。
外面黑黢黢的，只有两侧有灯光，她看到车窗镜里的自己，眼里含着水光，眼尾微微发红，是那么的陌生。
有一股很强烈的情感，在心头滋生、蔓延，仿佛一张口，就能从嘴里跑出来。
她仿佛看到黑暗之中的一团火，燃烧着一张薄纸，然后迅速将之吞没。
列车飞速向前，破开黑黢黢的隧道，车厢里总有那么会儿是安静的，甚至能听到外面运行的声音。
明明这会儿很拥挤，体验不太好，孟迟却想时间停留在此刻，不再向前。
她们到站下车，拥挤的人群推着向前，不像白天的匆忙有序，下班以后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他们或加快脚步想早点回到家里，或放慢脚步缓解一天的疲惫，或快或慢地抵达地铁口，然后散落在这座灯火依旧的城市里。
走出地铁站，空气变得清新了许多。
沈轻若长吸了一口气，说：“是夏夜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我也说不出来，”沈轻若说，“反正我挺喜欢闻的。”
孟迟抬手摸了摸鼻尖，也仔细地嗅了几下，实在没闻到什么味道。
她想到沈轻若家空空如也的冰箱，以及电视机柜里有些过期的零食，说：“你附近有超市吗？”
沈轻若抬起步子就往家的方向走，闻言停下脚步，同时拍了拍额头，说：“差点忘了，要给你买新睡衣，走吧，往南走三百米有个超市。”
超市规模比较大，里面仍有不少人在逛。
孟迟走进去以后，直奔食品区，往购物车里扫了不少零食。刚开始是她推车，后来又变成沈轻若推，孟迟低头挑选了两盒鸡蛋后，发现身边没了沈轻若的踪影，稍稍寻找了一下，便见到沈轻若微弯着腰，纤细的手臂搭在推车扶手上，似乎没感觉身边少了个人，一边推着车慢慢地往前蹭，一边低着头看手机，偶尔“哒哒哒”地打字。
超市灯光开得很大，但并不刺眼，打在沈轻若的身上，衬得她白皙的皮肤愈发白了。
明明她跟平时一样，神情里总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可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刚接触她的时候，孟迟觉得这人就是个妖精，没人比她更适合浮华的夜场。
一点也想不出来她生活的一面。
孟迟心想，原来妖精也是要逛超市的。
她快步走上前，轻轻拍沈轻若的后背，提醒她前面是货架，然后把手里的两盒鸡蛋放购物车里，说：“我来推吧。”
沈轻若埋头工作，“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
等她处理完后，发现自己已经落了孟迟好几步，孟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她，长身立在一个货架前挑选食品，微微侧着身，只露出漂亮的侧脸线条。她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挺冷的，给人感觉不太好接近。眼前的画面微微变幻，孟迟眼神化作一汪春水，轻轻蹭着她的脸，呢喃说，姐姐，你喜欢吗……
沈轻若脸颊微微发热，随即抬手贴脸，试图让温度下去。
她轻吸了一口气，迈步向前。
孟迟听到身边的声响，微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挑选零食，貌似不经心地说：“忙完了？”
她确实在等沈轻若。
沈轻若见她挑零食总是错开原味，选辣味的，便说：“挑些不辣的吧，你又吃不了辣。”
孟迟轻“嗯”了一声，还是选了包辣的。
她看沈轻若的零食，总是辣味居多。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是买给自己的。
两人又逛了会儿，结账的时候孟迟抢着付款了，貌似她对手机进行了设置，打开支付宝的速度非常快，沈轻若刚点开支付宝，孟迟已经刷码了，可以说是蓄谋已久，她表情冷静，但眉梢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小屁孩。沈轻若心想。
刚才逛的时候，她就觉得买了不少东西，结果一整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整整四大袋。
她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去避难了。”
孟迟不由分说地抢过她手里的袋子，脚步飞快地往前冲。要不怎么说年轻人身体好，她空手追都差点追不上，好不容易追上了，喘气道：“别跑了，我不跟你抢，你走这么快，超市门口的保安还以为你逃单了，一脸懵地朝你追了几步。”
孟迟往超市门口看去，见那保安闲散地靠在楼梯扶手上，哪有追人的架势。果然一转头，就捕捉沈轻若眼里的坏笑，无奈道：“你怎么开口就是玩笑？”
“给我拿一些吧，”沈轻若敛起脸上的调笑，说，“你拿这么多，手不勒得慌？”
她好说歹说，才从孟迟的手里拿过来两袋，虽然孟迟只肯给她两袋轻的。
她无奈道：“在你心里，我到底是有多老？拎些零食还能把我累垮？”
她又说，“倒是你要好好保养自己的手。”
孟迟没有细想，顺嘴说：“为什么？”
“你说呢？”孟迟：“……”
她懂了。
但她仍旧嘴硬道：“难道你不需要保养手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逞这个强？
沈轻若笑笑，没有说话。
孟迟心里本来没有多想，但见她这样的反应，心里蓦地升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快到家时，沈轻若还是教育了一句：“以后你不许抢单，想让我还不清你的债吗？”
孟迟咕哝道：“没让你还。”
她就是想请沈轻若吃饭，想给沈轻若买零食怎么了？
进入房间后，孟迟拆开袋子，将零食和蔬菜瓜果分门别类地填塞进冰箱以及柜子，将柜子里一些过期零食拿出来，准备明天再扔下去。她忙这些的时候，沈轻若瘫在沙发上，似乎这一天逛下来累坏了，刚开始说：“你先别收拾了，过来休息，待会儿我们再一起……”后面又说，“哎，小朋友，你是不是想把我养废啊？”
再后面，就没声了。等孟迟忙完看过去，沈轻若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小海星从礼品袋里拿出来，抱在怀里睡着了。
她走过去，轻轻扯了扯小海星，柔声说：“去床上睡。”
“还没洗澡……”
“明天再洗？”
沈轻若惺忪地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说：“不行，我自己也受不了。”
孟迟洗完澡出来，本以为沈轻若已经睡着了，没想到她仍盘坐在床上，笔记本放在腿上，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孟迟说：“你怎么还不睡？”
沈轻若眼睛没有离开屏幕，说：“刚才洗澡洗精神了。”
孟迟躺到她身侧，用手机做了会儿学科题目，视线不由自主地滑到沈轻若漂亮的脸上。
室内安静，能听到外面或长或短的蝉鸣声。
孟迟刚才心间那丝怪异的情绪，慢慢地浮现、升腾，最后凝结出一个事实。
截至目前，沈轻若从未碰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