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仍然没有停歇。

  沈轻若靠在孟迟的肩上, 孟迟伸手轻搂住沈轻若纤细的腰身,两人安静地抱了会儿。

  暴雨如注,湖水往岸堤上涌动, 两人就像飘摇大海之中的一叶扁舟。

  却独有她们的一份安定。

  沈轻若心里感受到一丝宁静, 不禁又往孟迟怀里靠了靠。

  明明孟迟的体温不是很高, 又淋了些雨, 肌肤上有点凉意,但她却感受到了暖意。

  她感觉此刻的自己, 有点贪婪,像是站在火堆旁取暖,甚至萌生出了霸占这团温暖明亮的火的冲动。

  这些年, 她独身走在寒冷的夜路里,不出意外,也就这么走下去了,她从未有过期待,也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团火靠过来。

  然而孟迟出现了,让她觉得惊喜, 觉得害怕,觉得惶惑,让她生出贪念。

  如果不曾拥有过, 没有体会过其中的美好,那也就算了,可是拥有了,还怎么舍得掉?还怎么接着走她这刺骨的寒夜?

  如果没有过, 忍忍也就过去了,反正都是一辈子,拥有了, 又失去了,叫她以后还怎么忍受得住?

  孟迟,你真是害得我又开心,又为自己的以后感到难过。

  如果两三个月前,有朋友告诉她,她会为一个年轻女生着迷,她一定会觉得对方疯了。

  遇见孟迟的那个夜晚,孟迟向她走来的那一刻,她还未意识到,这个女孩对于她而言,会有这么巨大的魔力。

  可能,让她终身难以忘怀。

  如果现在重回到那个夜晚,她还会答应谢蓁的邀约,走进那家没有名字的酒吧吗?

  孟迟察觉到沈轻若的靠近,搂着她腰身的手臂又用了些力气,将她紧紧地圈住。

  明明沈轻若的神情看着毫无变化,但她却从沈轻若身上感受到一丝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感觉沈轻若落泪了,但沈轻若脸上又全无泪水,像是忍着情绪,强撑着,她倒希望沈轻若哭出来,从前过往,全都发泄出来。

  她用力地搂着沈轻若,不知道这管不管用,有没有起到安抚的作用,想告诉沈轻若,有她在。

  沈轻若感觉到孟迟的用心,心想自己也是好笑,明明比孟迟大了这么多,还要孟迟来安慰她。

  如果时间回到她跟孟迟相遇的那一晚,她想,她还是会答应谢蓁的邀约,然后,遇见孟迟,即便孟迟离开后,她要面临更深的黑夜,更漫长的路。

  两人用毛巾擦拭了身上的水珠,一会儿后,衣服也被风吹干了些。

  现在外面大风大雨,没办法穿行,她们打算等雨小一点再回去。

  沈轻若:“这条风光长廊还挺有名的,围湖建造了一圈,我们往前走走?”

  孟迟应了一声。

  两人穿过前面不远的便利店,又走了会儿,见到一个小茶馆,好几个人在那儿避雨,还有原先就坐在那儿下象棋的几个老人。

  茶馆除了卖各色茶饮,还兜售下象棋的服务,不大的地方摆了几张小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连老板也因为缺人,自己上阵陪顾客下象棋了。

  但他明显棋艺不精,五分钟不到的功夫,就被顾客连将了两回军,别说进攻了,抓耳挠腮地守着自己的大本营。而他的对手,正是象棋巅峰期选手,一个退休了不知道多少年,不知道全心钻研了象棋多少年的大爷。

  因为这儿人有点多,孟迟和沈轻若慢慢绕过的时候,孟迟也往茶馆老板的棋局上看了几眼,在老板即将又要被将军的时候,孟迟早有预料地转过脸,似乎觉得老板没有回天之力了。

  沈轻若看了几眼棋局,又看到孟迟这副神色,便明白地指了指象棋,说:“你会下?”

  孟迟点了点头。

  沈轻若大感意外:“那我们下两局?”

  “你会下象棋?”

  “当然,我的棋艺可以说是千变万化,高深莫测,从小就很优秀,这么说吧,要不是小时候我其他优点也很突出,就被家人送去青少年训练营,当专业棋手培养了。”

  孟迟:“……”

  沈轻若转头对老板说:“老板,你别想了,你这局没救了,给我们摆棋盘吧。”

  老板:“……”

  他就听不得这话,愣是对着棋局又抓耳挠腮了会儿,等他对手离开一小会儿,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回来,见他还坐在原地两眼放空,笑说:“嚯,打坐禅修呢。”

  老板本就羸弱的心理防线一下子被击溃,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

  他脸色发白地起身,给沈轻若和孟迟摆上了棋盘,然后指了指贴在店门上的菜单,念念有词道:“象棋十块钱一小时,三十块钱一下午,茶饮消费满五十元,象棋免费。”

  沈轻若和孟迟随便要了两杯茶,然后将棋子摆上。

  沈轻若让孟迟先下,两人来回走了一步后,沈轻若就看出了孟迟的心思,说:“你这小坏蛋,才刚开始就筹谋将我的军了?”

  象棋已经发展了上千年,每一步每一路,都被古往今来的人研究了个透彻,可以说,下棋双方,下第一步棋,就是为了以后将军做打算。

  通常下一步棋之前,已经考虑到后面的好几步,不光要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对手,更要考虑到全局棋势。

  孟迟模仿沈轻若张扬的口吻,说:“象棋就是为了将军,不将军下象棋做什么?”

  沈轻若眉头微扬,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对面的孟迟。

  孟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有点意气风发,真锐气。

  沈轻若不免想起很早之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跟孟迟有点像,很年轻,也挺骄傲的。

  她的象棋是外婆教的,后来她的棋越下越好,也越下越激进,通常几分钟就能结束一局。

  外婆叹气说:“不要这么急,下得这么快嘛。”

  沈轻若当时也挺小,被外婆说教,还有点不服气:“我没急。”

  外婆笑了笑,低头看着棋局,说:“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跑得快,我们老人就喜欢慢慢来,所以照顾一下奶奶,慢点下……奶奶想跟你多待会儿。”

  年轻人跑得快,性格急躁,在乎输赢,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有天高的志向,直到很久以后,沈轻若突然明白外婆的心情,外婆跟她下棋,不单单只是为了下棋,而是想跟家人多待会儿,唠唠家常。

  外面下着暴雨,室内很安静,只能听到敲棋的声音。

  沈轻若借着不太好的光线,细看孟迟年轻而又精致的眉眼,孟迟心神放在棋局上,眼神专注而又认真,略略露出思索的神情。

  沈轻若有点理解外婆的心情了。

  她现在,只是想跟孟迟多待会儿。

  孟迟思维缜密,设局吃下沈轻若一枚又一枚棋子,大有让沈轻若当光杆司令的念头,想把沈轻若的棋子吃得差不多了,然后进行最后一击,一击得中,拿下最后的胜利。

  沈轻若发现孟迟很有路数后,也留神了不少,吃了孟迟好几个棋子。

  孟迟下棋像是经过专门的培养一样,路数一点都不见乱,一环跟着一环,和沈轻若玩起了连环局。

  渐渐的,沈轻若这个号称差点成为象棋手的,有点招架不住了。

  她倒没有经过训练,只是从小跟棋技还不错的外婆下过,然后翻过几本下象棋的专业书。

  但最后,她捉到一个空隙,偷袭了孟迟的军营,反败为胜了。

  孟迟很沉着,脸上一点都不见年轻人失败时会出现的恼怒,声线平静:“再来。”

  又来一局,稳扎稳打的孟迟胜了。

  再来一局,野路子的沈轻若又偷袭成功了。

  几局下来,两人胜负差不多。

  又一局,沈轻若看了眼孟迟手边自己被吃掉的好几枚棋,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什么癖好?一定要把我其他棋子吃得差不多,才过来将军?是不是故意搞我心态?”

  孟迟下棋挺凶,但脸上又有点不好意思,看上去很反差,说:“没……”

  她只是觉得时机不合适,想多占点优势,确保能够取胜。

  沈轻若说:“你上一局要是没有这奇怪的坚持,早就将我的军了。”

  孟迟没受影响,她很清楚上一局的情势,这会儿沈轻若老是说些有的没的,稍加思考,她就明白了沈轻若想打乱她节奏的用意,便四平八稳地说:“将不了,你的大本营很稳固。”

  沈轻若心想,嗨,这小孩,这么稳的吗?

  其实之前打游戏的时候,她也知道孟迟很稳,有时候她打上头了,准备追击敌人,孟迟会把她叫住,给她分析形势,然后把她拽回来。

  雨渐渐小了。

  两人下了很多局棋,孟迟胜的次数远远超过了沈轻若。

  中途就有好几个人围着她们的棋桌看,后面退休老人们也不下了,看她们下棋。她们结束棋局,走出茶馆的时候,其他看的人还有点意犹未尽,让她们下次再来玩。

  沈轻若不愧是能屈能伸的,刚才还说自己差点成为象棋手,这会儿说还好没去当象棋手,要不然被别人秒成渣渣,业余爱好又得少一个。

  沈轻若说:“你学过象棋吗?”

  虽然已经走出茶馆,但孟迟脸上仍有点思索的神情,似乎沉浸在刚才的棋局里。

  沈轻若朝她的脸挥了挥手:“你想什么呢?”

  孟迟回过神,说:“想我输的那几局。”

  沈轻若无语道:“总得让我赢两局吧,虽然我现在是个脑力跟不上的老人了,但好歹有点基本功吧。”

  孟迟虽然在想棋局,但一直都有听沈轻若说话,她停顿了片刻,慢慢说:“我没有专门学过,是我妈教我的。”

  “你妈好厉害啊,想领教一下了。”

  孟迟摇了摇头。

  沈轻若以为她不想让自己见她妈,心想也是,她又能用什么身份见孟迟的妈?

  她心里正有些微妙的心情的时候,孟迟缓缓出声说:“我妈,去世了。”

  沈轻若脚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