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孟迟想跟沈轻若独处, 但真到了独处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想跟沈轻若挨在一起，又怕自己太殷勤, 沈轻若不适应。沈轻若也不一定想跟她挨着。
干坐在一旁, 她又觉得尴尬。
孟迟有点无可适从。
沈轻若似乎没想到这些, 因为从进屋起, 她就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即便刚才在外面, 她也时不时地拿出手机打字。
沈轻若很快抱起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来。
室内安静，只有外面的风声，现在天气有点凉了。
孟迟见沈轻若工作, 便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刚开始只是随意地翻阅集团报告，可能环境静谧，她很快便投入了进去。
连身旁的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还是沈轻若将水杯伸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
“你都坐一个多小时了, 起来走动一下。”沈轻若说，“把水喝了，我看你要给自己定个喝水闹钟, 免得忘记。”
孟迟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起身绕着客厅走了半圈, 刚准备返回原位置，只见沈轻若抬起手，做了个交警样式的拦车动作, 纤细的手腕转动了一下，示意孟迟再走动两圈。
沈轻若盘坐在沙发上，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上去全心投入，分不出半点心神，但似乎一直在留意孟迟的举动。
孟迟只好又走了两圈，水都喝了大半杯。
这次她返回原位置的时候，沈轻若没有再说什么。
孟迟坐的位置离沈轻若不近不远，同一侧沙发上，偏过头，就能看到沈轻若流畅的侧脸线条。
虽然今年刚毕业，但集团事务繁忙，每天接触的人也很多，孟迟很多时候，都感觉自己离大学生活很远了。
此刻跟沈轻若待在一起，孟迟有一种又回到大学时期的感觉，那时候沈轻若忙工作，她便在一边画画学习。偶尔闲聊几句，不说话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尴尬。
孟迟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无所适从的情绪被一扫而空，回到了之前轻松的状态。
沈轻若忙完手头的工作后，拿起水杯，准备闲适地喝上一口，却听到身旁传来年轻好听的声音：“你水凉了，等会儿，我给你倒杯温的。”
沈轻若工作起来比较忘我，早就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这会儿听到声音，才想起来看时间，发现已经很晚了。
刚开始她没想要留宿孟迟。
现在这么晚了，总不好赶孟迟回去。
沈轻若缓缓说：“没事儿，我就喜欢喝凉的。”
孟迟不听，仍然把手伸着，让沈轻若把手里的水杯给她。
沈轻若叹了口气，只好认命地把水杯给她，小声说：“等你走了，我就把家里的水放进冰箱里，一部分做冰水，一部分做冰块，渴的时候，我就冰水加冰块一起喝……”
孟迟：“……”
孟迟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听到沈轻若这么说，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有点哭笑不得：“你好幼稚。”
沈轻若：“总比你霸道好。”
孟迟接了温水过来，抬手碰了碰沈轻若的手指，说：“你身上都是凉的，还要喝冰水，不怕像上次那样，发高烧进急诊吗？”
沈轻若嘴硬道：“那次是你太紧张了，我多加床被子，发发汗也能好……”
她喝了口温水，感觉身体确实暖和了许多，心里就更别扭了。
但孟迟什么也没说，没有笑她口嫌体正直，这种时候，沈轻若就比较喜欢孟迟冷清的性格，要是像自己爱开玩笑，估计自己能被自己恼死。
孟迟起身往卧室走，说：“毯子还在原来的位置吗？”
沈轻若：“不用，我待会儿就上床了。”
孟迟还是把毯子拿了过来，把她包得紧紧的，好像她是个还不会料理自己的小朋友。
沈轻若：“挺好的，很暖和，都可以在沙发上睡了。”
她关上电脑，玩了会儿手机，说，“看电影吗？”
孟迟：“看什么电影？”
沈轻若：“等等，我找部温馨点的，催催眠。”
孟迟靠了过去，跟沈轻若一起浏览她的片单，两人商量之下，选了部口碑不错的电影。
按照沈轻若看电影的习惯，孟迟把客厅的灯关上了，沈轻若将手机里的电影投屏到电视机上。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急，但丝毫没有影响到客厅里静谧的气氛。
电影怀旧风，讲的是一个主角从小到大的经历。
沈轻若时而低头看手机，时而放下手机，认真地看。
孟迟留意了一下，发现沈轻若认真看的，都是主角跟她家人相处的片段。
电影到中间，沈轻若神色略有变化，微微仰起头，靠在沙发靠背上，视线望着天花板，不再看向电视机。
她似乎察觉到孟迟关心的视线，咳了一声，声音有点沙哑：“大意了，没想到这是部煽情电影。”
沈轻若眼睛里似有闪动，“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些。”
电影正放到主角去外地求学，跟家人分别。
看电影差点看哭了，还是在孟迟面前，沈轻若觉得很没面子，主动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总是这样，电影这样的情节多了，我要是见一个就哭，眼睛都要瞎掉了……”
沈轻若声音渐弱，说，“主角她妈妈有时候看向主角的神情，跟我妈有点像……”
孟迟刚才跟沈轻若靠在一起挑电影，关灯后，又回到沈轻若身边，紧紧挨着。
她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沈轻若。
沈轻若笑了笑，说：“怎么？又等着我大倒苦水啊？”
她不想把气氛弄得哀伤，故作轻松说，“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在玩攻略小游戏，就等着我说，一点一滴地刨我的人物背景？”
孟迟顺着沈轻若轻松的语气，顿了顿，说：“被你发现了。”
她伸手握沈轻若的手指，“嗯，你手热一些了。”
然后没再松开。
沈轻若低头玩着孟迟的手指，说：“我性格挺不好的，之前更差，不爱说话，也不会表达感情……”
她语速很慢，也像是寻常聊天般，说，“我妈去世以后，我总想起她，很小的时候，她会对我露出忧愁的神色，可能也觉得我不喜欢她……”
“我挺后悔的，”沈轻若停顿了好一会儿，语气才没有那么沙哑，说，“没有告诉过她，我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拧巴……觉得她如果没有生下我，她会过得更好……”
孟迟喉咙也酸得厉害，连咽了几口唾沫，才没有马上哭出来。她知道自己一哭，沈轻若也会流泪。
刚才沈轻若仰头看天花板，可能就是不想哭。
孟迟慢慢说：“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喜欢在沙堆上画画，那天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沙堆上画了太阳，画了花，画了我妈给花浇水，画好后，我跑去找我妈，把她拉过来看……结果沙堆上的画没有了，被附近的小孩推了……那天我哭了很久，我妈安慰我说，知道我画她，是因为喜欢她，心意她收到了……她说，平常生活的时候，她就能感受得到我，即便没看到画也不受影响……”
讲出这些往事，对于孟迟而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她妈妈还在，这可能是她的童年趣事。可是……
孟迟家人都不是善于表达内心的人。
无论是她奶奶，她爸，还是她自己，面对她妈妈的离世，都是将痛苦压在心底，不愿意宣之于口。
很多家庭因为亲人离世，而靠在一起取暖。而他们家恰恰相反，孟迟妈妈离世后，他们一家三口反而不经常聚在一起。
孟迟停顿了会儿，缓解自己悲伤的心情，说：“所以，姐姐，你别难过，之前你妈妈一定感受得到你……”
沈轻若不由得攥紧了孟迟的手。
那天，她妈妈坐在病床上看书，她坐在病床旁边削苹果，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便往窗口看了过去，窗沿上落了几只青羽小鸟，走来走去，不停地低头啄食着什么。
妈妈看了她一眼，也看了过去。
她们一起看了好一会儿。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下来。只有她们母女两个人。
后来她要回学校上课了，妈妈惯常地交代，好好学习，不用挂念我，这儿有医生呢。
她们随便聊了几句，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都没说，只是流于平常。但是那一刻，她们彼此又知道彼此想要说什么。
她妈跟她一样，也不爱说话，不太会表情感情。
所以她们这样的时刻很多。
随着沈轻若岁数越来越大，开始频繁地与人打交道，她发现开口其实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年少时，心里的感情就像一团麻，有时候自己都理不顺，现在她可以理顺了，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会表达感情了。
所以，她后悔没有跟妈妈说出那些话。
难受与愧疚将过去这些与妈妈的时刻掩埋，她只想让自己记得，自己没有跟妈妈说出这些话。
其实她早就“说”过了。
沈轻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孟迟搂进了怀里，虽然她情绪已经缓和，但仍旧想继续靠着。
她也听出了孟迟回忆过往的难受，伸手环住了孟迟的腰身，说：“我发现你参加工作以后，会安慰人了。”
孟迟：“我长大了。”
沈轻若抬手，自然地碰了碰孟迟的脸，笑说：“别学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