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不至于太深, 灯红酒绿的夜场也才刚刚。
停在路边的车子收到消息缓缓的停在了酒店的楼下,原本应该在包厢里同人畅谈的秦老师面无表情的从大厅出来,坐进了车里, 几位后辈在路边送别, 这场饭局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宁老师表情很是不好, 对宋怡道:“小宋,你当初给我保证的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真的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原来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我看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你还是另寻高就吧。”
宋怡想要解释,宁老师却不给她机会,转身也坐进了她的车子里。
这下酒店门口就只剩下了宋怡跟陈若瑜两个人。
宋怡压着脸上的愤愤,和颜悦色的问道:“阿瑜,姨夫的画廊你不是不打算接手的吗?怎么这么突然就接手了?”
“这是我的家事。”陈若瑜声音平平的回道。
宋怡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接着便昂着头看着远处的灯光, 道:“我也是姨夫姨妈的外甥女。”
意思就是她跟陈若瑜也是一家。
闻言陈若瑜微微侧目,分了几分视线给宋怡。
黑夜与昏暗的灯光衬得她更像陈若瑜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母亲的样子,可她知道这个人再像也不是她的家人, 嗓音淡淡的讲道:“可你不姓陈。”
宋怡猝不及防的被陈若瑜这话刺了一下, 刺到了她的虚荣心最脆弱的地方。
和颜悦色被打破了,她转头看着陈若瑜,冷笑道:“那我的面子算是够大的了。劳你接手你最不想接手的东西, 只是为了今天来阻挠我这一次。”
“恭喜你啊,你做到了。你刚才在席间那番话成功把我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给搅黄了, 开心了吧?”宋怡说着,目光里的愤愤再也没能掩饰住,恨恨的盯着这个她认为的罪魁祸首。
陈若瑜却不接宋怡这茬, 她知道她什么意思,挑明道:“你不用这番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你的能力上限就摆在那里,无论你怎么美化修饰,硬伤就是硬伤。”
又是一次对自己实力的否定。
即使宋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件事,她却依旧觉得这话刺耳的让她生气。
她看着孤身一人的陈若瑜,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也不能就这样把我费尽心血维系出来的关系给毁掉,你跟施然之间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你心里不舒服,就拿我出气,你故意的是不是?!”
陈若瑜没想到宋怡会这么快的就提到了施然,对她这个反应速度还真的有些佩服。
这次陈若瑜没有不理睬宋怡这个无辜的攀扯,也没有否定这个问题,就当着她的面大大方方承认道:“是,我就是故意的。”
她在等她的小狐狸回来。
但是在等她的小狐狸回来之前还得先把周围的四伏危机解决掉。
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这个怎么教训都学不乖的宋怡。
过去她做刀俎,自己为鱼肉,不过是对这个家失望的彻底。
但现在她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也就该换一换了。
宋怡没想到陈若瑜会回答自己的这样干脆直白,脑子一白骂道:“陈若瑜,你有病吧!”
她心里是有些慌的,语无伦次的警告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是恶意报复!你就不怕姨夫知道吗!你我同为姐妹,是血缘至亲,你不可以对我一报还一报的!”
陈若瑜听着宋怡这牵强的血缘论,冷笑了一声。
那漆黑的瞳子半垂着瞧着这个虚张声势的人,一字一句的将这话还给她:“我偏要一报还一报。”
话音落下,陈若瑜的车子就停在了两人面前。
她跟宋怡的对话也不过是等车时的无聊打趣儿,现在车来了陈若瑜便收回了自己落在宋怡身上的目光,道了一句“失陪”便开门坐进了车后排。
明晃晃的车灯略过宋怡的眼睛,汇入了夜的车流。
她就这样注视着陈若瑜远走的车子,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没有人会记得她们两个是表姐妹,陈若瑜理应捎宋怡一段路。
只有秦、宁两位老师在今后同旁人谈起时,会夸赞陈大家的女儿有眼力,而那个叫宋怡的丫头有些上不得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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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的晚上总是悠闲又忙碌,快到夏日了,风也温暖的过分。
闹钟已经响了很久,可施然却依旧不想醒。
她就这样抱着枕头朝一个方向靠去,好像那个地方有什么人能给遮掉这恼人的阳光似的。
只是这个屋子只有她一个人,她就算是到了床的另一边也不会出现那个能给她挡去阳光的人。
意识到这件事,施然这才钝钝的睁开了眼睛。
她那漆黑的瞳子望着空荡荡的床边,写着混沌不清的失意。
因为施宇那边还没有稳定,施然休假没有敢往别处跑,而是去了东郊小老太太的家。
这里山清水秀的,没有被过度开发的山林就像是世外桃源,是休息躲懒的最佳去处。
闲时背着画架去山里面采风,然后在微博上跟大家分享写生的画。
看着评论区热热闹闹,其乐融融的,施然刻意想要回避的事情也就这样被她一直放逐着。
只是来到这里已经快有一周了,施然在那座城市里的小公寓养成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每天独自醒来,习惯了从这个人怀中苏醒的身体还是会感到不习惯的落空。
有人说在傍晚时分醒来,人最能够感觉到孤独。
施然坐在床上看着从窗户里投进来的最后的一缕光,莫名沉郁的心附和着这句话。
这两天她想画星星,就每天都在屋顶上熬夜。
不得不说乡村的夜晚比城市要好看太多了,施然执笔描绘着夜的景色,只是一连几天,她画到最后星星被阳光悉数吞噬了,画架上依旧有一处空白,她怎么也填不上。
又是暮色渐霭的时刻,星星也从云层中出现了。
施然草草吃了一大碗面,便去收拾待会要用到的东西。
她想无论如何,今天一定得把这幅画完成才可以。
家里储备的颜料这些天被她用掉了不少,原本满满当当的小柜子下去了一半,尤其是白色。
施然好不容易从柜子里找到了一只白色,却不小心把另几个颜色从桌子的缝隙里推了下去。
她有些气自己笨手笨脚,不满的瘪了下嘴,还是跪下伸手去柜子下面去够。
颜料堆在一起,很轻松就被一起拉了出来,只是除了这些颜料,被拉出来的还有些别的原本掉在缝隙里的东西。
小玻璃球,布条,细毛笔……
以及一颗不小心滚在下面的话梅糖。
明明家里也有很多这样的话梅糖,可施然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个话梅糖是谁的了。
她在这里就这么给了她那么一次,她却还是记住了。
刻意被放逐的感情受到了感召,朝这人狂奔而来。
天色朦胧,施然握着陈若瑜留在她这个家里唯一的东西,来到了房顶上。
画板的星星不及天空中的三分之一,大自然的纯洁最令人折服。
施然放下颜料篮子,没有着急作画,而是坐在了屋檐上欣赏起了风景。
裙摆贴在膝盖上,冰凉的水泥面抵着□□的小腿与脚踝。
施然就这样注视着进入黑夜的小村庄亮起了万家灯火,不受控制的记起她曾经也有一盏融入过其中。
不是宋怡的那两年,而是陈若瑜的这几个月。
话梅糖在施然的手心中转来转去,远处村头的那个湖泊在芦苇荡中摇摆,波光粼粼的像是倒映在村子里的月亮。
她这才发现,一切物理上的约束都无法束缚感性的发生,她那荒芜坍圮的心野上正野蛮生长一株藤蔓。
施然用行动证明她不是一只菟丝花,却又因为一颗陈若瑜遗落在家里的糖果,变得更茫然了。
夜漆黑的仿佛能消磨掉世间的一切,她就这样坐着,好像这样就能等着这夜将她的这份茫然消磨掉。
这天午夜凌晨,施然在微博上发了一幅画。
画是以她的视角看着这夜,漆黑的夜幕中星星像是拍摄的明亮,而万家灯火比星星还要璀璨。
只有她一直画不出来的那处空白,是黑色的,隐隐约约的像是有个坐着的人影。
——是终于承认了在怀念属于她的灯火的她自己。
施然刚从房顶下来,也就打开了电脑里的动漫,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是伊卡洛斯:【还不睡。】
不过是十分钟前的消息,该死的消息提示来晚了。
这些天施然微博营业频繁,跟伊卡洛斯原本那种保持距离的友好关系也变成没有距离的朋友。
施然没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不也没有睡。】
她本来以为自己回她这个消息已经隔了十分钟,肯等要等对方一会才行。
结果不到半秒,对面就回过来了:【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施然看着窗外万籁俱静的黑夜,皱起的眉头微微松懈。
她以为伊卡洛斯说的“不一样”是她在国外,有时差。毕竟这么一个挥金如土的金主爸爸,是一个常年旅居国外的大佬也不一定。
施然这边还在脑补伊卡洛斯的身份,那边这人的消息就又发了过来:【有心事。】
是句关心的疑问句,但读起来更倾向于肯定句。
施然觉得有些诧异,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很少用这种阴沉的颜色。】伊卡洛斯则回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也是因为心事?】
施然“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打道:【就是不想睡。】
【为什么?】伊卡洛斯在追问。
仿佛是因为互联网的这层屏障存在于两个只能通过在网络才互相联系的人之间,施然的戒备心小了很多,她没想着对伊卡洛斯隐瞒,回答道:【我怕会梦到她。】
这个“她”说的含糊,却又是特指。
施然知道自己说出“陈若瑜”的名字伊卡洛斯不一定会知道,她没有在回避这个人,而是在回避自己,回避自己这颗一直在被自我放逐的心。
【为什么要害怕呢?】伊卡洛斯像是看得透施然的心,接着又问道。
施然这次没有回答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只是跟陈若瑜有关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害怕。
陈若瑜满足了她对于家的所有幻想。
她实在是太想要一个属于她的家了,可却也害怕这个家只是让自己放弃自我的囚笼。
所有的理由都被施然藏在心里,故作乖张的吐槽道:【你有好多为什么啊。】
而后她看了眼页面播放的剧情,道:【虽然你是我的金主爸爸,但这是我的领域,请你不要胡乱闯入。】
伊卡洛斯则问道:【你在看柯南。】
施然有些惊奇伊卡洛斯居然明白自己这个梗,道:【是啊。】
说罢,施然就发了张截图过去。
——昴先生正坐在车子里吓唬小哀,知道真相的弹幕飘在上空。
施然看了看下方显示的观看人数,努了下嘴:【但这个点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东西就是不经人念叨,施然话音刚落,那左下角的观看人数就变成2。那黑漆漆的眸子猛地一亮,施然兴奋的跟伊卡洛斯分享道:【咦,刚跟你说完就又进来了一个人。】
【芜湖,我不是一个人了。】
施然的语气里都透着一种开心的感觉,屏幕上那个在扭动屁股的小企鹅格外的可爱。
国配总是重复会配音演员的声音从电脑中响起,放在桌边的手机暗了又亮。
香薰沉默的散发着小玫瑰的香气,陈若瑜单手撑着脸颊笑了一下,享受着这看起来有些违和的舒适。
“当当。”
忽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平衡。
向来守规矩的言姨这次没等陈若瑜开口就推开门她房间的门:“小姐,老爷叫您下去。”
陈若瑜看出了言姨的紧张,语气平静的询问道:“怎么了?”
言姨握了握手里的门把,道:“宋怡的妈妈来了,在客厅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刚刚宋怡因为您,自杀未遂,被送到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