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北海反驳道:“被冤枉的事,怎么能叫畏罪呢!我们这是暂避。”

  金兰叶给了个赞同的眼神。

  “无甚区别。”

  贺砚枝端起茶碗小酌一口,萧鸿隐偷偷拽了他几下。

  “何事?说。”

  萧鸿隐原本只想悄悄告诉他,但既然贺砚枝不在意,他便直接道出了口:“王家米铺近日交易量极大,恐怕很难不引起官府的注意。”

  贺砚枝低下头看着他:“你从何得知?”

  萧鸿隐说了一遍那日王大富找茬的事,把信上的内容改成是王大富无意透露的,称自己听了几人对话才无意记起。

  金兰叶无奈叹了口气:“我等欲沿水路南下往沙冥岛暂避数年,历沿途时长,人数多,准备时日少,整个西州只有王家手头有足够的米粮,这才铤而走险。”

  “确是铤而走险,眼下官府估计已经查到了王家。”贺砚枝又喝了口茶,不由得浑身舒畅。

  金兰叶皱起了眉:“我们得赶紧走。”

  话音刚落,他便起身打算去催进度,贺砚枝出声阻止了他:“走不了便不走了。”

  金兰叶疑惑道:“不走?”

  贺砚枝道:“船走,人不走。劫狱是重罪,官府不会轻易放过你们,不如借此拖延一阵,待抓到水匪将功补过,你们再去自首不迟。”

  姜北海捋了捋他话里的关系,觉得甚是有理,不禁拍手叫好。

  金兰叶默默转过身,眼神晦涩不明。

  他走到贺砚枝面前,淡蓝色的眸泛着微光,莞尔开口:“贺公子为我等筹谋周全,金某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报答。”

  贺砚枝回以微笑:“贵帮这茶水甚是好喝。”

  金兰叶微微点头:“既如此,待此事了结,金某为贺公子沏壶更好的。”

  “多谢。”

  商定好了事宜,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住下。

  出于考虑,金兰叶也不会放他们离开,毕竟不是谁都像姜北海那样好骗。

  贺砚枝和萧鸿隐被安排在木楼的顶层,这座木楼群整体上小下大,最高处只有孤零零的一间阁楼。

  爬上颤巍巍的竹梯,萧鸿隐进了屋子便迫不及待来到窗边,趴在窗沿上俯视整个河道。

  滚滚的江水奔流不断,对岸疆土辽阔无垠。

  呼啸的江风拂乱了他的发髻,漏出几缕青丝随风飘散。

  “摔下去了就自己游回来。”

  贺砚枝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搭着萧鸿隐的肩把人拉回来,默默关上了窗。

  “我不会水。”萧鸿隐眨巴着眼看向贺砚枝。

  贺砚枝弹了下他歪掉的发髻:“莫要撒谎。”

  萧鸿隐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才没有撒谎,砚哥哥为何不信我?”

  “你若不会水,贺昱把你丢……”话说一半,贺砚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换了句:“河里水流的走向,你为何那般清楚?”

  他原本想着在书的后期,萧鸿隐意识到自己被骗后,被贺昱扔到水牢里关了三天三夜,若他不会水又如何撑过来。

  萧鸿隐听出了贺砚枝刻意瞒了话,装作没发现的样子,解释道:“昔日爹爹时常带我去垂钓,同我讲过如何看水识鱼。”

  “你会钓鱼?”贺砚枝有些意外,一般贵族子弟,尤其是家学渊博的平日里不是礼乐诗书便是精通骑射,嫌少有垂钓玩乐的。

  萧鸿隐点头,颇为得意:“会,我还钓过半人高的大鱼。”

  他还记得儿时与家人出游踏青,萧丞相与他各持一柄长杆,在管家的监督下看谁两个时辰内钓的鱼多。

  萧丞相老谋深算,专挑鱼多的水域,把他哄去鱼少的地方,却不料萧鸿隐用配好诱饵钓上了一条肥大的红鲤。

  管家不好定夺胜负,两人就跑去丞相夫人面前要个定论,丞相夫人什么也没说,接过鱼便生火烤肉,说谁钓的好吃谁便赢。

  那日父子二人争了好久,谁都不服谁。

  萧鸿隐为了表示自己钓的好吃,抱着大鱼吃到撑为止,回去便吐了大半,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鱼,直到那日在贺砚枝的院子,看到水池里那几尾小小的红鲤。

  “我原本也不爱去,只是爹爹说年少就该玩乐,整日埋在书堆里,老气横秋的没有样子。”

  眼前的少年说着说着笑了,贺砚枝不觉撇开视线。

  “还不赶紧收拾。”

  萧鸿隐麻利地整理好发髻,适时脚底下传来人声。

  “贺公子,您要的信鸽。”

  动静自正下方转移到门外,阿勇左手扶着木梯,右手上抓着一只鸽子,灵活地闪到二人面前。

  “按您的要求,劫了官府的鸽子。”

  “多谢。”

  贺砚枝接过信鸽,要了纸笔,屋内除了地上的被褥没有任何家具,他索性把纸笔摊在了地上。

  他盘腿坐下俯身蘸墨,萧鸿隐乖乖蹲在一旁,看他在纸上画了横竖两道墨,把一张纸分成了四个部分。

  萧鸿隐不觉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贺砚枝落笔。

  只见贺砚枝在右上的方格内画了几个圆圈,紧接着在圆圈下写一笔竖,竖的两侧横生两笔细墨,又在圆圈内点上两点以及一道短横线,最后在圆圈身上画了几把刀,方格内画上几棵树。

  待画完第一个方格,贺砚枝在右下画了几道扭曲的线,接着在线的上方画了个大方格,方格上一排圆圈。

  这种密函新颖奇特,他倒是从未见过。

  萧鸿隐虽完全看不懂他在画什么,但见贺砚枝胸有成竹的神情,猜想这必然是一种绝密的信函。

  贺砚枝既是贺昱的人,平日里密信往来必然也是用这种方法,若他习得其中规律,来日对付贺昱岂非易如反掌。

  思及此,萧鸿隐看得愈加仔细。

  贺砚枝画完了第二个方格,在剩下的两块中分别画了一块梯形构造的楼房,和一个圆形的山洞。

  待墨迹干涸,他将纸卷起塞入信鸽腿上的木桶。

  “砚哥哥是让人来救我们吗?”萧鸿隐看着贺砚枝打开窗将信鸽放走。

  失去禁锢的信鸽乘风而起,借着江风很快飞上高空,向对岸飞去。

  贺砚枝看着信鸽的身影缩小成点,待完全看不见后,他才开口道:“不,你大杨哥不知道我们来了漕帮总舵,估计还在找我们,我让他先带人过去埋伏,等漕帮兄弟与他们会合。”

  是这样吗?

  萧鸿隐回想了下画上的内容,实在搞不懂是如何与他的话联系起来的。

  “姜帮主可是钦犯,砚哥哥就这般信任他们?”

  萧鸿隐自见到金兰叶,便觉得此人难以捉摸,表面上永远温柔和气,内里却是个毒蝎,方才沏的茶里不知被他放了何物,只一口便唇舌发麻,失去知觉,许久才缓过来。

  贺砚枝挑了挑眉,看向同为“钦犯”的萧鸿隐,道:“那群水匪身手灵活水性极佳,光靠衙门那些人怕是连水匪的影子都看不到,而漕帮以水立命,多是些浪里白条,抓人自然要借他们的本事。”

  萧鸿隐沉默了,试探性问道:“方才的茶……”

  “不好喝么?这是他们苗疆特有的辛茶,食之唇舌有痛麻之感,你初次尝试,不喜欢正常。”

  贺砚枝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他让萧鸿隐安心歇息,养好精神以备不时之需。

  二人在屋里休息了半日,傍晚时分,窗户被啄响,信鸽用杨宽的回信换取了一大碗米仁。

  贺砚枝抖开纸条,上方俨然画了个圆圈,里头两根低垂的眉毛和一条下弯嘴巴。

  “他们进攻失败了,水匪仍占据在山壁内,双方陷入僵持。”

  贺砚枝将纸条烧尽,在萧鸿隐无法理解的神情中解释了纸上的意思。

  他找到姜北海和金兰叶,将这消息告诉他二人,并提议尽快赶往宝鹊山。

  “备船开道!”

  姜北海浑身缠满绷带,但丝毫不影响他挥着大刀跳上船头,金兰叶气得让人把他从船头拽下来。

  “你留下养伤。”

  “为什么?打架的事没老子可不行!”

  姜北海不服气同他理论起来,贺砚枝带着萧鸿隐默默从他们身边路过,被金兰叶唤住。

  “帮主伤重留寨,还请萧公子也留下照看一二。”

  这是打算扣留人质。

  萧鸿隐看向贺砚枝,后者同他使了个眼色。

  “乖乖待着,等我来接你。”

  说罢,两人就被留在了岸上。

  望着船只逐渐远去,奉命挂在姜北海身上的人也都松了手,姜北海委屈地舞了两下大刀,拍上萧鸿隐的肩。

  “老弟你说,他俩一个不高一个不壮的,不多带点人手就罢了还嫌弃老子,有伤又不是死了,矫情!”

  萧鸿隐皱了皱眉,移开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两人在岸边站了许久,待船只彻底消失在视线,他们才转身上了木楼。

  萧鸿隐回到屋内,取了纸笔,翻身坐到窗沿上。

  夜晚的江风徐徐吹拂,萧鸿隐曲起一条腿踩着窗沿,将纸搁在上头,凭借记忆将贺砚枝的画试着还原出来。

  贺砚枝的画,笔法简约,构图大气,宛若游龙腾跃。

  而萧鸿隐落笔便是粗细均匀的线条,画的圆也规规矩矩,与贺砚枝的画迹相去甚远。

  他看着笔下越来越不像的画,不可避免地烦躁起来。

  “究竟是何方流派……”

  萧鸿隐自幼善诗书作画,前世谋事时也少不得做些假信假字迹,他自诩都能模仿地分毫不差,怎的到了贺砚枝这儿反倒栽了跟头。

  一连画废数张纸,萧鸿隐扔了笔杆,长叹一口气。

  他目光呆滞,望向无月的夜空,听着江风呢喃不觉困意上涌。

  在萧鸿隐意识模糊之际,整个木楼忽的聒噪了起来,很快,姜北海的嗓门儿直直传到了他的耳边。

  “官兵来了!抄家伙!”

  萧鸿隐当即清醒,急忙往外看去,只见河对岸倏然升起长长的火龙,将木楼附近的河段尽数占据,在火光中心架起了数辆投石车。

  “官兵不是去追南下的船了么,怎会来攻寨?”

  萧鸿隐穿过人群找到姜北海,他正指挥弟兄们备船,打算和官兵拼个你死我活。

  他骂了一句:“老子他娘的怎么知道!”

  萧鸿隐看向对岸,在一群身着官兵服的人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又是那两个暗卫!

  “有人告密。”萧鸿隐冷声道。

  姜北海顺着萧鸿隐的话看去,果然看见那两个怂货,骂道:“你大爷的,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商量的事?”

  木楼居险,且各个屋子间由木梯相连,相互畅通,帮内弟兄众多,稍有动静便会被人发现,要想偷听是绝不可能的。

  萧鸿隐也不知他们是如何看破了众人的计划,但事实已然摆在眼前,还是先想想如何对付这些官兵。

  他对姜北海道:“硬碰硬于大局无易,若他们发现金副帮主不在,定然会派人去追,我们得想办法拖延时间。”

  姜北海懵了:“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做。”

  萧鸿隐望向对岸,此时投石车已然装上了特殊的巨石,通体燃烧着烈火。

  他忽而嘴角上扬,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对姜北海道:

  “劳烦借我一套金副帮主的衣物。”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咱们的砚哥哥画的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