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辞愣在原地, 等他缓过神来,原地已经没有人影了。
他慌忙追出去,转了一圈没看见人,突然想到什么, 抬眼一望。
果不其然, 熟悉的屋檐上坐着熟悉的人影。
左逐坐在屋檐上,指尖弹奏着古琴, 叮咚悠远的琴音从他指上传出来, 像是林间穿梭的清风。
陈亦辞看到人后, 刚准备迈步从楼梯上屋顶, 没走两步被追出来的粉丝堵了个正着。
女生纷纷拿着手机和相机, 把人围在中间。
陈亦辞局促的看了左逐一眼。
悦耳的琴音不受影响的流淌, 流畅而轻快。
陈亦辞收回目光, 有点小失落的接过女生手里的纸笔, 给她签了个名。
奶茶发色的女生举起手里的手机, 和陈亦辞合影, 贴近陈亦辞,比了个剪刀手, 想了想觉得不行, 伸出手比了颗心。
陈亦辞配合的朝着镜头微笑。
头一次见到这么平易近人的正主,粉丝们纷纷把陈亦辞围在中间, 让他完全没有脱身的机会。
奶茶发色的女生歪了歪头,开始修图。
随着她歪头, 头上的发绳顺着丝滑的头发滑下来,落到了地上。
她浑然未觉,注意力都在手机上。
陈亦辞低头,在地上发现了发绳, 替她捡起来递给她:
“给你,掉了。”
女生一愣,刚想接过来,突然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她不自然的低头,使了个小心思,故意装出自然的模样,手偏离了个角度,原先可以直接拿到橡皮筋的手歪了歪,不小心就要碰上陈亦辞的手。
陈亦辞右手还给女生签着名,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左手上。
女生心扑通直跳,快得像是要跳出胸膛,就在马上要触到肌肤的那一霎——
轰隆一声巨响。
陈亦辞惊讶的看向天空。
周围的女生纷纷抱着头护住自己,哀嚎道:
“怎么突然下雨了!”
“刚不还好好晴天吗?”“……”
陈亦辞伸出的左手缩了回来,和女生的右手擦着过去,招呼着众人:
“你们赶紧进屋避雨。”
女生不自然的缩回手,看向陈亦辞,却发现陈亦辞没看他,而是仰着头,看向屋顶。
淅淅沥沥的细雨打在左逐身上,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指尖的旋律波澜不惊,不受影响。
陈亦辞眨了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学弹吉他的女生想叫陈亦辞上去避雨,看到陈亦辞嘴角上扬。
她觉得奇怪,好奇的抬眼顺着他的目光望上去。
一个男人坐在屋檐上弹着琴。
女生若有所思收回目光,深深看了陈亦辞一眼,制止了想要叫陈亦辞避雨的同伴,回屋躲雨去了。
没过多会儿雨就停了。
因为路远,再待下去天也黑了,粉丝团也多做停留,把带来的小礼物交给陈亦辞后,纷纷不舍告辞离开了。
陈亦辞一个个把拆礼物拆开,在最上面的都是些小熊或者小卡片,以及信件。
他逐字逐句把信件和小卡片读完,然后小心的折叠好,压到了存钱罐的下面。
当他拆到最后一个时,发现里面是个沉甸甸的手机。
陈亦辞有些吃惊,拿起手机,发现下面还有封信件。
里面详细说明了智能机的使用方法,以及粉丝送手机的目的。
陈亦辞之前就是吃了没智能机的亏,揣着个只能拨打电话的诺基亚,和外界基本0联系。
陈亦辞自己对外界信息倒是没什么需求,毕竟自己一个人在村里待了十多年,也没有太多用到智能机的地方。
但是架不住粉丝担心,还特地备注了微博的安装和注册账号的方法。
陈亦辞觉得有些贵,收受不起,拿起想给人还回去,结果刚一拿起底下就落出来一张字条。
“手机是捡的,没花钱。”
陈亦辞:……
他无奈的收下,决定先攒攒钱,等攒够了再把买手机的钱还给粉丝。
他开机后,正打算按照操作提示注册微博,他哥走到他身边,看着陈亦辞费劲巴拉的操作,嫌弃:
“我来。”
陈为止实在看不过去,拿过手机灵巧的连着点击界面,不到三分钟,陈为止把手机递给陈亦辞。
“喏。”
陈亦辞好奇的看着花里胡哨的界面,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精修过的照片。
陈亦辞好奇道:“这是什么?”
来这个世界时间加起来不到一个月的陈为止,给在智能机时代住了20年的陈亦辞科普:
“这是你的超话,就是你粉丝的聚集地,会发你平日的动态、照片、短视频和行程。”
陈亦辞抬头:“我的行程?”
陈为止点头:
“明星嘛,今天从广播电视台坐飞机到剧组拍节目,明天再坐飞机出国参加会展,这之类的。”
他想了想,哦了声:“你的行程,应该是你从家里走到田里,再从田里走到鸡舍里。”
陈为止:……
他怀疑的看着精通饭圈文化的他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曾经偷偷拿着陈亦辞存钱罐里的钱出去上网的陈为止:……
他大迈步离开,告辞逃窜:
“困了,我先睡了。”
等人走后,陈亦辞认认真真研究起自己的超话界面。
超话里帖子很多,各种照片视频和隔空表白,还有些自己看不懂的词汇,什么反黑站、资源博……
突然,他看到一条标注着hot的帖子。
帖子是一段视频,里面发了一长段真情实感的小作文。
概括来说,就是今天听到了辞辞唱歌,很感动。
文中用一大篇文字叙述了辞辞唱歌时下雪的场景,如梦如幻,还附带上了视频。
【哇,好漂亮的雪景,要不是真的有视频我还以为是编造的呢。】
【nice,阳光和雪景映衬,没见过这么奇特的景象。】
【绝绝子,真的,我也在场,当时下雪的时候我们都惊了。】
博主小姐姐在下面回复道:
“我们当时也难以置信,感觉辞辞家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不光下雪了,还下太阳雨。”
“特别是下雨,我们在门口站着找辞辞拍照的时候,猝不及防响起响雷,然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他家真的还挺好玩的。”
“不过还是不要去过多去打扰人家生活啦,姐妹们,大家的心意辞辞已经收到了。”
“等等,这个视频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那是衣服吧,好像是个人。”
“啊,那是出现在蒋导视频里的那个男人,但是我们离他最近的距离,就是我们站在屋檐下看着他在屋檐下弹琴。”
“有几个姐妹就是冲着他去的,但是到那儿之后完全不敢说话,那人给人的感觉真的很难描述,气质出尘,像是不属于这里。”
“一看就很不好说话,对视一眼就会被吓到那种。”
“是的呜呜呜,没看到他之前:哥哥我可以,看到他之后:哥哥我怂了。”
陈亦辞笑了笑。
他点开视频,听到自己的歌声从视频里传出来,视频照的是窗外的雪景。
他眼睛贴近手机屏幕,找了很久,终于在漫天雪景里找到了人。
左逐白色的衣服和背景融为一体,视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还是能看到他吹着横笛的朦胧轮廓。
就在陈亦辞一曲唱完后,那支横笛也放了下来,视频里的人缓缓转过头,对上屏幕外陈亦辞的视线。
对上视线的片刻,那方屏幕仿佛瞬间消失。
陈亦辞一愣,那句“好听”横亘在脑海里,仿佛弹幕无限循环着播放。
他摇了摇头,把这句话赶出脑海。
又想了想,退出超话界面,又请教他哥加上了自己的tag,打了段文字发微博到超话里:
“谢谢大家的礼物,已经收到了。”
他点了发送,想了想又觉得不行,删了发道:
“谢谢大家的礼物,我已经收到了。[爱心][爱心]。”
然后退回界面,翻着超话。
有个叫‘辞辞什么时候用智能机’的用户发了条微博:
【不求辞辞发九宫格,也不求十二宫格,只求辞辞注册个微博吧。】
底下十几条回复:
【我只求他如你的ID一般,能用上智能机。】
【九宫格……不敢想,一宫格对我来说都是奢望。】
【他估计连九宫格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
陈亦辞沉思了片刻。
他确实不明白。
他笃笃笃又跑到正在洗碗的陈为止身边:
“九宫格是什么?”
陈为止被窜出来的他吓了一跳:
“就是自拍,照相,发多少张照片就是几宫格。”
陈亦辞哦了声,回去了。
他在之前那条微博后,又新照了几张照片发上去,凑够了九张发微博:
【九宫格[爱心]。】
发完了他就放下了手机,准备去找左逐,然而原先在屋檐上的人此刻不知道去哪儿了。
索性家里的家务都被他分摊给他哥做了,他撑着下巴坐在屋檐上,等左逐回来。
桌上摆着一架琴,一支长笛,和一盘黑白棋。
长笛和琴他都看到过,所以注意力都到了围棋棋盘上。
棋盘上黑白纵横交错,杀机密布,但陈亦辞没下过围棋,也看不懂。
他无聊的拿起一枚黑棋在手里把玩,找了个空隙,把黑棋随便放到了空隙里。
无聊的看了一会,准备把黑棋抠出来。
人家下得精妙的一盘棋,他别给人捣乱了。
就在他刚拿起黑棋的一瞬,一只手按住了他手腕,强大的力道迫使他手拐了个弯。
清脆的黑子和棋盘相碰的咔嚓声。
黑子又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接着,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背后环绕过来,执着白棋,落到了棋盘上。
温热的呼吸靠近,陈亦辞有些心慌,不敢转头:
“你去哪了?”
左逐没答话,绕过他,长袖纷飞,落了座,平静道:
“继续。”
陈亦辞低头看棋盘。
下棋?
下围棋?
刚才自己随手下的黑子原封不动在棋盘上,左逐又下了一枚白子。
接下来该自己下。
但问题是,他不会啊。
陈亦辞挠挠头:
“我随便放的子。”
左逐喝了一口茶,垂眸看着茶叶:
“凭直觉下就行。”
陈亦辞:……
下棋凭直觉下,您还真是说得出口。
他拿起黑棋,也不懂到底该下哪儿,索性找了个空口堵上。
陈亦辞落下子开口,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那个,今天谢谢你。”
今天要不是有左逐出来挽救唱跑调的自己,他粉丝估计连夜扛着火车跑路了。
在看到左逐在窗外那会,他就猜到了是他。
后来看视频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左逐跟着他落子,面色没有波澜,没有否认:
“不用。”
陈亦辞撑着下巴,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无法想象如果今天下午自己唱跑调了,会是什么情况。
“我以为我对我唱歌跑调不在意,结果实际唱的的时候还是会很紧张。”
他之前喂鸭喂鸡的时候,从没担心自己唱不好过,甚至在台上面对着众多人唱歌,都没有胆怯过。
陈亦辞落下一子,若有所思道:
“原来我也会怕唱得不好听。”
素白的手指落下一子,左逐平静道:
“你不是怕唱的不好听。”
“你是怕别人失望。”
陈亦辞执着黑棋的手顿在半空。
“你要承受她们的期待,对你来说太了。”
左逐抬起头,冷静的对上陈亦辞的目光:
“所以你恐惧。”
陈亦辞张了张口想说话,却被左逐把内心剥离得太透彻,不知道说什么。
他确实没承受过这种喜欢。
偶像对他来说太遥远,喜欢他的粉丝不远千里过来,还有人因为他去学了乐器,甚至还有几万人的超话。
他人生前二十年都自己活得随性洒脱,第一次有这么多人爱自己。
他受宠若惊,但也很不习惯。
而且,内心最本质的恐惧,是害怕粉丝只喜欢自己唱歌好听,跳舞可爱。
当戳破了表面的假象后,空荡荡的喜欢将不复存在。
陈亦辞心不在焉的把一颗棋子随手下在角落:
“是的,偶像能带给人很大的力量,但是我不行。”
陈亦辞想,左逐说的是对的:
“她们喜欢我,但我怕辜负她们。”
左逐目光落到棋盘一角,随手下了颗白子,纠正道:
“那不叫喜欢,那叫期待。”
陈亦辞抬起头,望着左逐。
左逐平静看着陈亦辞,同时轻轻落子,发出清脆的落子声:
“完全不了解你的人,谈不上喜欢你。”
“她们只是期待你能是她们想象中的样子,仅此而已。”
陈亦辞感受到手中黑子的凉意。
他摩挲着黑棋垂下眸子想,左逐说的是对的,但是这样的说法太冷静了。
他抬眼看向左逐。
一身白衣的人脸上和往常一样,平静得看不出任何端倪。
左逐坐在陈亦辞面前,两个人隔着一张棋桌的距离,但陈亦辞却觉得很远。
他想,那自己了解左逐吗,了解他的过分冷静吗?
粉丝对自己的感情如果是期待,那子民对神明就是信仰。
神明承受了万人把他奉为信仰,那强大的神明会不会也有一点,仅为自己知道的恐惧呢?
或许偶像和神明,也并没有多大区别。
陈亦辞垂眸,把玩着棋子,把棋子放回了棋盘,搅着棋子玩。
左逐抬眼看他,细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
被提醒的陈亦辞哦了声,如梦初醒般从棋盘里拿了颗黑棋,堵住了白棋的一端。
陈亦辞看着棋盘,心绪飘忽,下得混混沌沌。
棋盘上渐渐被黑白子填满,陈亦辞拿起黑子,随手放在一个角落。
左逐看了棋盘一眼,把最后一颗棋子下到了右下方,开口道:
“你赢了。”
左逐手从棋盘上收回来,看向陈亦辞。
陈亦辞哦了声,下意识去收棋盘,收到一半猛然抬头,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说谁赢了?”
左逐抬眼看着他,不说话。
陈亦辞震惊到:
“你说我赢了?不可能!”
他转头想分析棋盘,低下头想起自己看不懂。
他立马从兜里掏出刚到手的手机:“你等等。”
左逐调试着琴弦,很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陈亦辞拿起手机对着棋盘就是一阵猛拍:
“你肯定骗我。”
他要拿下去让他哥分析下。
左逐不置可否,看着他蹦蹦跳跳的离去后,这才开始收拾棋盘。
陈亦辞蹦下楼梯,拿着照片,给他哥看:
“哥,你看看,这局围棋谁赢了?”
陈为止嘴里嚼着陈亦辞晾的黄瓜干:“我看看。”
陈为止拿着手机上的照片,摇着头分析棋盘,沉思了半天开口。
“这是个啥啊……”
陈亦辞急忙道:“这是围棋啊。”
陈为止近看远看,参照了古今中外的围棋一百零八式,也没看出这是哪门子走法。
别说围棋了,连五子棋也不是这么走的。
他暂时接受了陈亦辞口中的“围棋”说法,委婉道:
“那……这黑棋下得真烂啊。”
陈亦辞狠狠肯定他哥的看法:
“是的!哥,那你看看白棋,白棋下得好,是不是白棋赢了?”
陈为止皱着眉头,自己下棋都没看这盘棋来得费劲,他歪着脑袋,深思熟虑后开口:
“白棋……和黑棋烂的不分伯仲。”
陈亦辞惊讶道:
“怎么可能,你好好看看,白棋下得很好。”
虽然不清楚左逐到底会不会下围棋,但是陈亦辞就是莫名相信左逐。
而且看左逐执子熟稔的姿态,和气定神闲的模样,也不像是不会下的样子。
陈亦辞心急的凑了个脑袋上去,和他哥一起研究。
他哥围棋下得也算万里挑一,但实在是看不出这白棋下的玄妙之处在哪。
他放弃了,摇了摇头,咬了口黄瓜,正欲开口给陈亦辞说明:
“你看白棋毫无章法,往下走——”
话还没说话,手里的手机突然落了空。
陈为止讶然的看着抢回手机的他弟:
“怎么了?”
陈亦辞把手机捂在胸口,惊慌的眨了眨眼:
“没事了,你不用看了。”
陈为止:?
他莫名其妙,伸出手想要拿手机:“你怎么了,我还没给你讲完呢。”
陈亦辞往后退了两步,像惊慌的小鹿般摇摇头:
“不用看了,我困了,我,我去睡了。”
说完大踏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独自一人叼着干黄瓜的陈为止:……
莫名其妙。
陈亦辞走到房间,打开慌乱中熄灭的屏幕,盯着屏幕上的那张被拍下来的棋局。
棋局上黑棋兵荒马乱,左一个右一个。
白棋也下得毫无章法。
陈亦辞不懂围棋,但是他看明白了棋局。
白棋横亘之下,在最顶端斜着下了几个字。
接着歪歪斜斜的一长横摆了一排,中间有几个空被黑棋堵上了,所以不太好认,但仔细观察,能看出是一横。
再往下是一撇一竖,在一瞥一竖左右两侧点了几个字。
陈亦辞捧着手机,把手机捂在胸口,白子的轮廓清晰浮现在他脑海。
那是个歪歪斜斜的亦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两章合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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