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从屋檐上下来后, 陈亦辞躺上床一直在反反复复做同一个梦。

  梦见自己追着左逐跑,刚要跑近,左逐倏然瞬移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接着他继续追,眼看着要追上的时候, 面前的人又消失了。

  一晚上追追停停, 他好像真真切切跑了一晚上,总之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很疲惫。

  早上六点他就醒了, 按这个作息大家都还在睡。

  然而等他拌好饲料打开门去鸡舍时, 看见左逐正坐在庭院里。

  他打了个哈欠, 看着还没亮的天:

  “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左逐起得格外的早, 而且一大早在庭院里坐着, 陈亦辞觉得有些反常。

  左逐平静开口:

  “随便坐坐。”

  陈亦辞摇摇头, 倦意让他不做多想, 把鸭子赶出来准备放放鸭子。

  鸭子嘎嘎嘎的四处奔散, 一出鸭舍就兴奋得像是弹射出去的炮弹。

  陈亦辞费了老力, 拿着长长的竹竿才把两只鸭子赶到正路上。

  其他的鸭子散的散跑的跑, 完全不受控,正当他准备换个更长的竹竿时。

  坐在庭院的左逐随意凉凉扫了鸭群一眼。

  如同炮弹般弹射出去的鸭群顿时停止了嘎嘎嘎, 接着, 下一秒井然有序的排着队排到了两只鸭子屁股后面。

  不需陈亦辞吩咐,一群鸭子跟排队去郊游一样, 自己出门了。

  拿着竹竿的陈亦辞:……

  他觉得自己仿若一个傻子。

  傻子陈亦辞做饭去了。

  吃完后他又照常练声学歌,毕竟基本功不足, 他得抓紧时间补足。

  他正和他妈练着谱,有段怎么唱怎么觉得别扭,音倒是对的,总觉得情绪不对。

  他妈让他拿着谱去问左逐。

  创作者有着对作品的独特诠释, 当时的情绪、灵感、创作冲动,外人也许无法捕捉到,但创作者一定知道。

  他妈跟着他,在旁边看着左逐。

  陈亦辞拿着谱去问了左逐,指着一句:

  “左逐,你哼哼这段旋律。”

  左逐低头扫了眼,没说话,直接低声吟唱了一遍。

  他从最开头部分吟唱,舒缓的旋律慢慢蔓延开。

  陈亦辞低头专心听着,听完一遍才似有所悟,慢慢从沉浸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自信道:

  “我懂了。”

  说着清了清嗓子,开始低声哼唱。

  唱到之前卡着的那段时,嗓子却不和原本懂了的脑子配合,还是唱的很平。

  陈亦辞低落的垂下脑袋,像是耷拉着耳朵的兔子,在纸上卡着的那段画着圈圈。

  许是这个姿态太可爱,左逐轻声开口道:

  “慢慢来。”

  坐在他旁边的蓝晓玲眼珠子都要出来了。

  她眼睁睁看着神明亲自唱了一遍,这还不说,还低声安慰他儿子?

  这两人之间暧昧的情愫都能溢出来了。

  这还得了。

  她咳了声,站起身,冲着他儿子道:

  “辞辞,走吧,我们去继续练。”

  陈亦辞被左逐安慰完,觉得可能确实自己太心急了。

  他打算听左逐多唱几遍,摇头道:

  “妈我再自己琢磨琢磨,你去休息会吧。”

  他妈:……

  蓝晓玲尴尬的笑了声,坐下来谆谆善诱,发誓要把他儿子拉走:

  “我听你那遍唱得比之前有进步。”

  陈亦辞将信将疑,又有点开心:

  “真的吗?”

  蓝晓玲点点头:

  “走吧,妈已经找到问题了,我先帮你找出问题,我教你几遍,然后你再练几遍,我听听看。”

  陈亦辞哦了声,懵懵懂懂点点头,屁股刚要起来,只听身后传来平静的声音。

  “就在这练吧。”

  蓝晓玲心里一顿,对上男人视线的瞬间,恐慌感涌了上来。

  左逐冲着蓝晓玲温和无害的一笑,说着商量的话,语气却不容置喙:

  “不如我教他吧,我也一字一句教。”

  陈亦辞惊喜道:“是吗?”

  那可太好了,他之前就是怕打扰左逐,所以一直没来找左逐。

  其实好多地方他都想过来问。

  他点点头,“那真是太谢谢你了。”转头对他妈道,“妈,那你先回去吧,有左逐在,他肯定能教好的,你放心去休息吧。”

  左逐瞄了他一眼,随后的视线却落在蓝晓玲身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蓝晓玲心里一紧,这样的一笑让她险些晃不过神来。

  她想起一件事。

  之前有个犯人,暴戾凶狠,在世界里随意烧杀抢掠,刀尖不见血不收手,杀人如同吃肉一样平常,大家把他当精神错乱的疯子。

  直到那人被押到左逐面前。

  左逐当时正在看书,看到人来了,什么动作都没做,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满口粗话的犯人,然后轻轻笑了一下。

  然后犯人像是被静音了一样,突然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然后原本疯疯魔魔的犯人跟不受控一样,哆哆嗦嗦把自己做的罪行全都一字一句说了出来,杀了多少人,死法,以及缘由。

  所以后来就多了个说法。

  没有人能在神明面前说谎。

  蓝晓玲呆滞的从屋顶离开,缓了缓后才后知后觉感到心痛。

  他眼睁睁看着他儿子一步步落入神明的圈套中,像只小绵羊一样被套牢,她却无能为力。

  不知道为何,满心荒凉的她突然想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

  陈亦辞浑然未觉,很高兴的听着左逐一字一句教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左逐好像心情也不错的样子,声音比往常轻快许多。

  他专心听着左逐唱歌,不经意抬眼望了眼天空,就在看到天色的那一瞬,惊讶愣住。

  这几天天气都不好,虽然没下雨,但是天空暗得很,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而就在刚才,原来阴沉的天色微微透出了一点亮光。

  他心里默默涌起一个猜测,看向左逐。

  左逐不时低唱几句,声音微微上扬。

  陈亦辞放下了手里的简谱,把窗帘完全拉开,趴在窗户边看外面。

  外面露出点点天光,他紧盯着那几片乌云,慢慢的看到它们移开。

  再然后,天光逐渐蔓延,周围仿佛都热了起来。

  微弱的阳光洒到了菜园里的菜叶上,虽然不剧烈,但也让人感觉到了温暖。

  左逐的坏情绪能够影响天气,让天空阴云密布,却从来没有正面效果。

  他以前唱歌时,最多也就是飘散个花瓣,这是头一次能让天气放晴。

  陈亦辞一时不清楚,这到底是情绪的作用,还是唱歌的buff。

  如果是情绪的作用呢?

  他转头问左逐:

  “你心情怎么样?”

  左逐视线落在他身上,过了半晌才道:

  “还行。”

  陈亦辞惊喜道: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心情不错,导致天空放晴了?”

  其实这样才符合常理。

  他之前想过,左逐的情绪能够左右天气,按理说应该是正反两面的,坏情绪能够左右坏天气,而心情好时,应该能让天气放晴。

  但不知是左逐根本没有好心情,还是没有这个效果,导致世界里的天气越来越坏。

  他更倾向于左逐心情一直不好。

  但如果现在证明,左逐的好心情能让世界变好,那濒临崩溃的国度,就有了一线生机。

  左逐受限于这个世界,情绪的作用到了真正的世界里会被放大。

  这个世界里的微微天光,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就是晴朗烈日。

  陈亦辞把简谱放到一边,决定做个控制变量的实验。

  他先不唱歌了,问左逐:

  “你想吃点什么?”

  左逐开口抱了几个菜名,陈亦辞一一记下,然后咚咚咚跑去厨房鼓捣了一番,很快的端了几个菜出来,递了双筷子给左逐:

  “你尝尝?”

  左逐接过筷子吃。

  边吃陈亦辞边抬眼望向门外。

  天色还是微微发亮,没有变坏,但也没有明显更温暖。

  像是维持现状。

  陈亦辞托腮沉思:

  都是左逐爱吃的菜,对改善心情却没有明显的作用。

  ……难道真是自己想错了?

  他叹了口气,垂着头收走了左逐吃的几盘菜。

  他从左逐手上接过碗筷,在接过来时,无意中轻轻碰到了左逐的手心。

  温热的指尖和冰凉的手心相接。

  左逐微微抬眸,动作停滞了一瞬。

  陈亦辞收着碗出去,在擦过窗户的一瞬间,错过了窗外突然明亮起来的阳光。

  *

  陈亦辞这几天都考虑着到底是哪儿出错了。

  他总觉得自己方向没错,难道是左逐喜欢吃的菜变了?

  好难。

  他打算改天再试一下其他菜。

  到了晚上快十点的时候,陈亦辞刚练完,正打算上床睡觉,临睡前拿出来再看看时,左逐突然叫他:

  “有空吗?”

  左逐一整天都没在家,这会突然出现。

  陈亦辞看了看表,忍住困意打了个呵欠,点头:“有空,怎么了?”

  左逐言简意赅:“坐坐。”

  陈亦辞嗯了声,说好,正打算迈开腿朝楼梯上迈去屋檐上时,突然被左逐拉住。

  陈亦辞:……?

  半个小时后。

  A市城里某栋32层楼高的天台上。

  顶楼的风像是不要钱一样,呼呼呼的拍在两个人脸上。

  白衣被吹起,左逐整个人充斥着遗世独立感,屹立站直,如同一棵松。

  陈亦辞裹紧了自己的衣服,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缩成了一只小松鼠。

  左逐把人拽到了城里。

  飘扬的云纹白衣一角漾到了他面前。

  陈亦辞下意识想拽起衣袖擦擦鼻涕。

  左逐突然回头,凉凉看他一眼。

  陈亦辞:……

  他干笑了声,仔细摩挲云纹,浮夸赞叹道:

  “这个花纹真好看。”

  他揉了揉通红的鼻尖,走到左逐身边,想挨着取个暖,贴到凉凉的皮肤时,才意识到对方比自己更冷。

  他找了天台一角,坐下时拽了拽左逐长得遗世独立的衣角:

  “坐会。”

  左逐坐下。

  城里的风景和村里的区别很大,一处高楼大厦巍峨耸立、灯红酒绿,一处晚上□□点就熄灯,陷入安稳的睡眠。

  一个像是十几岁的青年,活力也叛逆,一个像是健康养生的中老年人。

  但无论是高楼大厦,还是乡村小筑,居住的都是鲜活的人群。

  左逐望着远处开口:

  “和我的世界不一样。”

  陈亦辞转头:“确实。”

  左逐创造的世界,比起鲜活的人群,更像个童话世界。

  美好,梦幻,没有疾苦灾难。

  除开左逐坏心情对环境造成的影响,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相当美好。

  特别是陈亦辞眼馋的急速生长植物的土壤。

  左逐想了想:“美好,但有种不真实感。”

  他小时候一直处在一个差不多封闭的环境中,唯一和外界的接触就是老者。

  老者给他讲外面的山水,讲童话里的世界。

  他没有真正的看过外面的世界,他长大后创造世界时,只能凭自己听到的、匮乏的童话,来幻想这个世界。

  等他真正到现实中来后,才发现真正的世界完全不一样。

  陈亦辞望着远方:

  “是啊,不真实。”

  “但是美好不就够了吗?”

  他转头望向左逐,认真道。

  系统的简单几句话,那段时间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

  无数流离失所的灵魂,在左逐的世界里,得到了重生和轮回。

  这就是最美好的世界,不真实,但也够了。

  陈亦辞抬眼望向天空,看着满天繁星想着明天应该是大晴天:

  “我小时候看童话,一度很想到童话里的世界里去,没想到小时候的梦想,长大后居然实现了。”

  小时候孤儿院有一个角落,里面放了图书,孤儿院里资源匮乏,只有几本翻皱了的童话,他每天枕着童话书入睡。

  特别是他声带灼伤之后,每天疼到睡不着,晚上把童话书放到胸口,想象自己能进入完美无憾的童话里,疼痛就轻一点。

  陈亦辞转头看左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而且,这么美好的世界,创造它的也是美好的人。”

  左逐望着陈亦辞,半晌后才把视线投向远方。

  陈亦辞迷迷糊糊泛起困意,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会觉得好像没有开始那么冷了。

  尽管左逐身上冷得像冰,他还是下意识往左逐身边靠了靠,伸出手在左逐腰间摸了摸:

  “你怎么还是那么凉,你贴我给你的暖宝宝了吗?”

  左逐低下头,往常平静的眸子中却多了一丝波澜,他稳了稳开口:

  “没有。”

  陈亦辞噢了声,向往常一样,想伸出手去给他暖暖,伸到一半又觉得别扭。

  当初没那个心思的时候,觉得摸左逐跟摸一截冰凉的冰没多大区别。

  现在有了,稍微靠这块冰近一点,都会被烫到灼伤。

  他伸到一半缩了回来。

  不行……还是太凉了,自己得给他暖暖。

  他又伸了出去。

  会不会太明显……

  他又伸了回来。

  陈亦辞无语望青天,看着自己的手唾弃道:

  自己是在表演抽筋吗?

  他心一横,像是壮士赴死一般,伸出去圈住了左逐,不敢抬头,想掩饰自己的心虚,于是低下头。

  但左逐今天穿的飘飘仙子裙过于蓬松,陈亦辞低得过度,直接扎到了左逐的怀里,头整个埋到了他的衣服里面。

  陈亦辞想起身,脸却已经红的不行,怕被看见,只好就这么埋在他衣服里。

  淡淡的竹叶清香传到鼻腔里,带着几分凉意。

  他侧了侧脸,把自己通红的耳廓也埋了进去,没话找话问:

  “你你你……你还冷吗?”

  空气里微风吹过,他捂着的这个人却没有回答。

  陈亦辞努力忽略掉自己心中的那一抹失望和不知所措,频繁的眨动双眼。

  他等了等。

  对方还是没有动作,像松柏般站在原地。

  陈亦辞垂下眼,抓着衣袖的手松开些许,不顾自己通红的脸,正想从衣服里挣扎出来时,一只手轻轻贴在他的发顶。

  他感受到一阵很轻的阻力。

  似乎是想让他继续呆在怀里。

  陈亦辞眨动双眼。

  还没来得及品味涌起来的复杂情绪,双眼就昏昏沉沉,整个晕了过去。

  左逐望着怀里的人,半晌后把人放平,熟练的摩挲手腕上刚结的痂,利落的撕扯。

  几滴血渗到陈亦辞手心里。

  随着血越流越多,地上的人反应也越剧烈。

  左逐淡漠的看着血一滴滴滴落,冷静的把伤口撕扯拉大。

  血流得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成注似的涌了下去。

  这次的血并往常更多。

  原来都是滴几滴,但这次左逐到后来脸色开始苍白。

  陈亦辞似乎是感受到燥热,不安分的想要翻身,被伸出来的手牢牢攥住。

  陈亦辞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原先先是处在冰原之中,结果慢慢的冰原开始被融化,周围开始起火。

  他处在火中,下意识想起身逃窜,但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他四处扒拉的手,告诉他没关系,很安全。

  手很冰凉,他却感到一阵无由的信任和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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