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帝目光扫过匍匐不起的文尚书和正义凌然的姚御史，赞许地对穆尚书点头道：“穆尚书生了个好女儿，天资出众，还愿意为父分忧。”
“倒是朕，有这么多个儿子，却一个个都想着推卸责任！”洪熙帝话锋一转，眼神似刀一般看向站在大殿上的几位皇子。
“儿臣惶恐。”站在最前面的褚承泽出列跪下，嘴上说着惶恐，眼神却没有丝毫波动。
“儿臣惶恐。”
“儿臣惶恐。”
其他几位皇子也纷纷跪下，他们的策论写成什么样，心里都很清楚，但宁愿挨骂也不敢写得好。
但现在又怕写得太差，真惹怒了洪熙帝，直接把烫手山芋扔给自己。
“惶恐？朕让你们想如何解决朝廷土地流失的问题，”洪熙帝声音冰冷，“不是让你们对均田制歌功颂德！”
褚承安紧张得心率加快，虽然顾相和罗大人都跟说不会是他，但顾相已经猜错一次父皇的心思了，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至于罗绍，因着罗予微的关系，褚承安更不敢轻信，只觉得洪熙帝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
顾相此时站出来：“圣上，文氏一族侵占坊州土地一事非同小可，不可单凭姚御史的一面之词定罪。”
“顾相所言甚是，”穆尚书却破天荒地与顾相站在一起，“单是书面记录和田野探查，不足以说明问题。”
“况且土地之事还涉及甚广，姚御史一介文官，怕是只能查出皮毛。”
洪熙帝闻言眯起眼，审视着今日格外积极主动的穆尚书，猜测他有几分真心。
自顾相提出均田制改革以来，户部就是反对的主力，穆尚书每日旁征博引只为证明时机未到。
“如穆爱卿所说，该派何人前去彻查？”洪熙帝双眼如鹰隼般盯着穆尚书，心存试探。
穆尚书毫不犹豫地点了五皇子：“微臣以为，五皇子战功赫赫，等闲人绝不敢欺瞒，最适合彻查坊州侵占土地一案。”
五皇子年方十八，生得英武俊朗，十四岁就上战场立下战功，被封为武王。
此时虽跪着，但穆尚书明显感觉到一股杀气从五皇子的方向袭来，心里发苦：五皇子，走个过场而已，千万别记仇。
“众位爱卿可有异议？”洪熙帝环顾一周，
“启禀皇上，臣有异议，”太傅出列，“臣以为彻查坊州一案可作为均田制改革的第一步，不应武力震慑，而应徐徐图之。
“三皇子宽厚仁和，德才兼备，更适合统领均田制改革一事。”
洪熙帝眸光闪过一丝暗芒，继续等着大臣们发言。
褚承泽清冽的声音响起：“禀父皇，儿臣愿前往坊州，彻查文氏侵占土地的情况。”
文尚书闻言眼前一黑，怎么这里还有太子的手笔？
若是姚之阳和穆正清联手，他还有把握保全文氏嫡系，若是太子出手，他只怕自己九族都不够杀的！
褚承安却是大松了一口气，罗绍说的人居然是褚承泽，还真是怕自己树敌太少的疯子。
其余皇子神色各异，早知道太子会出这个头，他们何必绞尽脑汁写那篇该死的策论，平白被洪熙帝训斥。看書喇
“太子可有把握？”洪熙帝态度很微妙，他本就最属意背后没有世家支持的太子去办，但褚承泽主动请缨，又心生疑虑。
褚承泽神色坦然：“必不负所托。”
洪熙帝想到工部尚书的话，也对新算法清丈土地的效果有了期待，既然褚承泽愿意去，总比其他皇子领命后消极怠工得好。
“坊州一案，由太子任钦差前去彻查。”洪熙帝目光缓缓落在褚承泽身上，“太子出行，如朕亲临，凡有阻挠，一律视为欺君之罪。”
“儿臣遵旨。”褚承泽声音依旧淡漠，但文胜泫却听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文氏一族要完了。
洪熙帝俯视着抖若筛糠的文尚书，已经判定了他的死刑：“吏部尚书文胜泫，即日起撤职查办，暂押大理寺，待太子归朝后审理。”
散朝后，穆尚书顾不上应付同僚们的言语试探，心急火燎地往家赶。
“父亲，太子三日后启程。”穆尚书一回家，就跑到穆老太爷的书房，果然看到穆歆也在，祖孙二人正在悠哉地对弈。
穆老太爷捋了捋胡子，语带赞赏：“做得不错，过几日找机会向五皇子示好，暗示几句。”
“歆儿，”穆二老爷看到女儿就头疼，“你的算法虽精妙，但实在不宜出头，均田制改革牵扯甚广，远不止分地种粮那么简单。”
他平日里是喜欢炫耀穆歆，那是炫耀与他人无碍的棋艺，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天赋异禀的女国手。
但这次在大朝会上提出的算法，却会触碰到很多人的利益，他几乎可以肯定，若穆歆是平民女子，随时都可能无声无息地消失。
穆歆眨眨眼，语气轻快：“父亲不必担心，女儿现在才是最安全的。”
穆老太爷能猜到孙女在想什么，文岳霖一事，穆歆虽没表现出有多伤心，始终是放在了心上。
不只选了吏部尚书为文岳霖报仇，更是一改往日的散漫，如出鞘的宝剑，直接向最高权力者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你若平日多关心儿女，何至于如今焦头烂额！”穆老太爷明白穆歆并不完全信任穆氏会始终护着她，却不觉得孙女太过冷情，反而看二儿子更不顺眼了。
若不是他成日里不知道忙什么，忽视穆歆十几年，能让才十二岁的孩子宁愿冒险也要为自己博得筹码吗？
穆二老爷心里苦，他都按照穆老太爷的吩咐做了，怎么还要挨骂？
他跟穆歆父女情深，穆老太爷根本不懂！女儿一定是想为他分忧，而不是怕他卖了自己。
穆歆轻巧地落下一黑子：“祖父，父亲，我要去坊州。”
穆二老爷立刻严词拒绝：“不行！坊州现在肯定乱成一团，你一个小孩子过去太危险了！”
穆老太爷看着再无活路的白子，只问道：“可有计划？”
穆歆笑眼弯弯，殷勤地给穆老太爷倒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