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小时。

  充满汗水气息和较高热度的健身房里, 一个身穿白色狐狸毛皮草、黑色高筒靴的女孩闯进来。这家健身房里男性居多,宋鼐鼐才刚进门,便招来一阵打量的目光。

  她留着一头超短发, 发色很浅,呈茶褐色,还拥有和宋知一样白皙的皮肤, 身高约有175, 走路时两条大长腿摆开,十分傲人。

  她先是一眼瞧到陈柏宇,然后专门绕开他那边,朝宋知喊了声:“哥。”

  宋鼐鼐的声线也同外表一样, 御姐极了。

  周围男性们手上的锻炼动作有一瞬的停滞,他们盯着这个扎眼的女孩,五官精致,红唇鲜艳, 漂亮得不可思议。

  “鼐鼐。”

  陈柏宇跑到她那边,脸上扬起讪笑:“你电视剧看完没?”

  “没。”

  “呀,看到半不啰啰,也舍得出门吗?”陈柏宇这话问得可怜极了, 因为他哪次约宋鼐鼐都没像这次顺利过。

  而对方始终站在宋知身边, 只顾着跟她堂哥说话:“我听我婶儿说, 你出车祸了?”

  “嗯。”宋知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尽管脑海里没有丝毫印象。但是他时常能从父母、陈柏宇嘴里听到宋鼐鼐的名字,今天这么一见面,还甭说, 确实有一股十足的亲近感。

  “你现在怎么样?”

  宋知干笑:“还行吧。”

  对方识趣地没再追问, 这才开始理会陈柏宇, 她说话的声音就像风铃一样清脆:“你不是说哲哥也在吗?”

  项彬侧身,让她顺着方向看:“那不嘛。”

  后者望过去,立刻注意到一个穿着灰蓝色无袖T恤的猛男,她愣神片刻,迈开长腿走上去。

  陈柏宇朝她背影喊:“你别跟他逗,那人不爱理人。”

  宋鼐鼐走上前,不知道和付哲说了些什么,让专心致志锻炼的人居然停了下来。

  他从举重机上坐起,臂膊上的青筋还处于暴起的状态。

  项彬十分有眼力见儿地把水递上去。

  宋鼐鼐说完话,从他们三个人身边经过,径直往门外走,抛下一句:“去楼下的咖啡厅吧。”

  这句话十分有大姐大的感觉,四个大男人前前后后跟着她,从健身房里走出来。

  陈柏宇走在后头,用胳膊肘拐拐付哲:“哥,她跟你说什么了?”

  付哲扫他一眼,没有理睬。

  “……”

  一行人来到咖啡厅里,宋鼐鼐点单,宋知买单。

  五个人坐在一起,空间显得紧张起来。尤其有付哲这个大块头的加入,桌位更是拥挤。

  十几年前,他们五个人住在同一条街。现如今,童年的玩伴们全部长大了。宋鼐鼐在国外学法律、项彬做了警察,付哲是保镖,各司其业,风华正茂。让人不禁感慨,人生就是这样,变化莫测,每个人都注定要做一颗螺丝钉,不知道会被拧到哪个社会机制里去。

  宋鼐鼐从小撵着堂哥玩,那时候宋骧和付哲已经上小学了,和他们玩不到一起。

  只有他们四个是每天混在一起长大的,而且小学、中学都在一起上。

  陈柏宇挑了宋鼐鼐对面的位子坐:“鼐鼐,你什么时候开学呀?”

  “还早。”她看了一眼付哲:“这次回来,我要找家公司实习。”

  “呦。”陈柏宇说:“为毕业做准备啊?”

  “嗯,毕业需要实习证明。”

  陈柏宇很是热情:“我给你打点啊,你想去哪个律所?我让我爸联系一下,让那边的人直接给你盖章。”

  宋鼐鼐果断拒绝:“不用。”

  “还说我舔呢。”项彬坐在最边上,给陈柏宇一个嫌弃的眼神:“你看你那样儿。”

  陈柏宇睖他:“去。”

  项彬插不上话,只觉得宋鼐鼐这次回国成熟多了,也不像以前那样咋呼了。他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宋知有一阵子天天陪着她上厕所,不得消停。

  “彬哥,你工作怎么样了?正式入职了吗?”

  “入了。”

  宋鼐鼐由衷夸赞道:“我就知道你行。”

  陈柏宇也来插嘴:“外国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在南方找到的,人已经死了。”

  “啊?”

  项彬放低音量:“你猜怎么着?是被人一榔头敲死的。”

  “啧啧,”陈柏宇口中发出两声,“为什么啊?”

  “没听到别的风声,据说是两个公司明争暗斗,他是个牺牲品。”

  “我们局里都传,股市又要变天了。”他说,“谁要是手里有房地产的股啊,能卖的赶紧卖。”

  “别等它熊了,绿一大片。”

  “房地产吗……”宋知暗自嘟囔一句。

  众人没再追问,只当是个社会新闻,话题就此翻篇。

  付哲一声不吭,但是坐在那里,又抹不掉存在感,于是项彬主动接过话茬:“宋知,跟我们说说,你和哲哥……”

  他颇为注意用词:“是怎么发现……那件事的?”

  宋鼐鼐也打起十二分注意,她听说叔叔住院的事……一心也想来帮忙。今天出来,也是为了和付哲、宋知商量宋骧的事的。就在刚刚,也是她告诉付哲,要他下楼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宋知这两天已经把这事儿讲得不能再重复了,于是省略中间过程,只告诉大家结果——他要去法院,提交证据后,等待消息。

  付哲神情没有变化,而不知情的三个人静静地听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宋知把温热的咖啡喝掉一半:“最晚三天后也能出结果。”

  “如果对方要起诉,我可能还要上法庭。”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用找律所吗?”宋鼐鼐抬头:“怎么不找我?”

  宋鼐鼐在英国读法律系,本科期间拿了不少辩论赛的国际大奖,把宋知、项彬和陈柏宇三个人加起来,嘴皮子也没她利索。

  项彬神色凝重,法院那边他伸手不到。

  陈柏宇在一边沉思半天,忽然骂道:“他大爷的!”

  “赶紧把那逼崽子办了!”

  “不然我们骧哥真是冤枉死了……”

  宋知听得鼻酸。

  众人归于沉默。

  ……

  宋知和宋鼐鼐一起回家,她声称要来探望宋国啸。

  “来,来,快坐。”宋母一见到人,赶忙让她在沙发上坐下。

  简单寒暄过一番,宋鼐鼐也切入正题:“婶儿,我听我妈说了我骧哥的事……我是学法的,我妈让我过来,问能不能帮上忙。”

  宋母笑了笑,坦言道:“嗐。”

  “这不是……”

  “你叔叔一下气病了,我们也,没有头绪嘛……”

  宋鼐鼐对相关流程知道得更多,她向宋母有条理地讲述了一遍过程,并让他们尽快列出证据清单,写好申请信。

  她转而十分认真地问宋知,现在手头都有什么,宋知一听,把抽屉里一直收藏的那些东西找了出来。三个人忙来忙去,一直到后半夜。

  宋国啸独自在卧室的床上平躺,听着客厅传来的动静,心里万分不是个滋味,他蓦地喊了一声:

  “宋知。”

  没有回应。

  “宋知!”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下一秒,屋门被打开,宋母率先走进来:“怎么了?”

  宋国啸说:“水。”

  他又补充:“你让宋知过来。”

  宋母忙去叫小儿子,自己又接一杯水,重新回到卧室里。宋国啸接过妻子递来的水,润了润嗓子。

  由于生病,他脸色很差,等到宋知出现在他床边以后,宋国啸才开始努力回忆往事。

  “秦淮,是我多年前调查过的违纪官员。”

  “他贪污了政府分配给外包工厂的一笔项目款。”

  “当年,我还是督办的副主任,但他已经是个副部级,他才二十八岁,和宋骧一样大,已经是副部级,你能相信吗?”

  “这得是一个多么有手段的人,仕途才会这样顺利!”

  由于激动,他重重地咳嗽两下:“领导在他违反乱纪这件事上,本来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坚持到底……”

  后面的事,甚至都不用丈夫再多说了……

  妻子的泪不由自主地流了满脸。

  当初是一个交警告诉他们,宋骧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喊“知、知……”

  原来这不怪小知,也不是简单的车祸!

  是彻头彻尾、积怨已久的恶毒报复啊!

  宋国啸猛烈地咳嗽起来,心梗的疼痛已经消失殆尽,但留下来的后遗症便是胸骨处总是传来锥心的疼。

  他无比自责,这一整天,他仰面在床上,觉得无颜面对宋知。

  小儿子该是怎么辛苦地受过这两年的呢?

  与宋母表现出来的强烈反应不同,反观宋知,他极为平静地说“知道了”,便走出房门。

  宋鼐鼐连夜写好申诉书,还以宋国啸的口吻又另起一份文件,控告秦淮与这个案子的联系。

  宋知守在她身边,晚上喝过咖啡,他十分精神,等宋鼐鼐走了以后,他又思考到半宿没睡。

  第二天。

  宋知带上所有东西,魂不守舍地跑到法院,把证据全提交上去。

  走出法院大门时,这几天来,精神和生理上的疲惫几乎要一瞬压垮他。回来的路上,他神经阵阵抽疼,休息一上午,但在床上来回翻身,死活睡不着。

  宋知气得一拳砸在床板上。

  这一迹象,一直到方成衍打电话给他,才戛然而止。

  男人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事情怎么样?”

  “文件交上去了。”宋知说:“我好困,睡不着。”

  “怎么会这样?”对方立刻关心:“一直在想这件事吗?”

  他烦躁地把被子掀开,利索穿鞋:“我去找你。”

  ……

  走进大厅。

  托方成衍上次给他录入指纹的福,宋知把手指按下的刹那,拦截的门杆自动落下。

  宋知乘坐电梯,来到顶层的办公室,见男人也在工作。

  他像脱了力一般,脚步沉重地走过去,只有看见方成衍的时候,他才会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软弱样子。

  这幅模样,是不会给除他之外的人看到的。

  “我好困,”他哭诉道:“三天没睡过完整的一觉。”

  “辛苦了。”

  方成衍拉过宋知的手,让对方走近两步。

  “坐过来。”

  坐哪儿?

  宋知看着男人平整的西装裤,脸上表情倏地变了变:“我去找个板凳。”

  方成衍:“我这哪有什么板凳。”

  他又沉声重复:“过来。”

  宋知愣了片刻,方成衍用力牵牵他的手。

  后者脸红心跳地,在男人腿边上的位置挤过一点。

  方成衍差点爱死了他这副拘谨的样子,大手把人两腿分开,直接抱在大腿上。

  转椅的空间还算大,但承载两个男人空间还是有限。

  他从背后贴过来,揽住对方的细腰。

  宋知回头看。

  男人告诉他:“别看我。”

  “看屏幕。”

  方成衍以这种方式环抱过来,两手绕过宋知,看上去像是与之在耳鬓厮磨。

  看什么屏幕啊……宋知瞧着上面花花绿绿的走势图,身后是坚实的腹肌和胸肌,干扰的人想要分心。

  “这是秦淮的公司,在两年前,你大哥出事的那两天。”

  “市值跌落百分之五十八。”

  他的吐息,在耳边又轻又痒。

  “是有史以来他们亏损的最严重的一次。我查了那最近的动向,他们公司参与投资的一个政府项目,出了问题。”

  宋知不说话,看着屏幕上陡势极大的折线。

  一边由男人抱着,一边牢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