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知没给他任何回应。
方成衍就这么一直看着他的侧脸, 直到屋内的空气沉寂良久。
宋知实在忍受不了这氛围,起身说:“我去叫你爷爷上来。”
他走得很快。
方成衍苏醒过来的消息很重要,不出一分钟。
老爷子从一楼咚咚地跑上来, 身后紧跟着方晟和方成衍母亲。
方长云一把推门而进,看到方成衍靠在枕头、身上带血的一副惨状,把即将出口的训斥吞进肚子。他憋了好多天, 只想臭骂方成衍一顿。
一个心智成熟的大人, 怎么还能做出这样冒失的行为?把公司交出去做缓兵之计,还主动跑到人家装了炸弹的地方去,他考虑过自己家人的感受吗!?但眼看对方现在失血的脸色,罢了, 还是留到好全了以后再骂吧。
他扫了一眼,说:“穿上你衣服!”
真够惨的,身上的伤东一处西一处,简直不能看。
宋知听到老爷子的话, 默默走向衣柜,从里面拿出一件家居服,走到床边,要给男人穿上。
“小知你别管, 叫他自己穿!”
嘴上虽是这么说, 但还是眼看着宋知拿住衣服, 手法温柔地给方成衍穿上, 又把扣子一颗一颗地系好。
穿好了,宋知就自己站在一边,看着方长云铁青、想怒不敢怒的模样, 觉得更愧对他们。
“疼不疼, 啊?”方成衍母亲一脸关切地摸摸儿子的脸。
“不疼。”
“刚刚医生怎么说?”
“要过一阵子才能好, 还要继续观察。”宋知答,“洗了伤口就走了。”
“洗伤口?我还以为是例行检查呢。”她很惊讶:“真麻烦你了,我太粗心了,我这个当妈的还没你称职。”
又转脸对方成衍说:“快叫我看看。”
衣服下的伤口还在往外浸血,一动的话就能察觉到有更多温热的血冒出来,方成衍说:“我没事。”
见方晟也走过来,宋知在旁边看着,就像一个局外人。
“你饿不饿?”方晟来到床前,“七天没吃饭了,这两天全靠挂水儿活着。”
“我叫保姆给你做饭去。”
“我去做吧。”方成衍母亲说完,立刻下楼,准备为儿子亲手熬点白粥。
方成衍没回答,抬头对宋知说:“坐过来,别站着了。”
宋知只小声说了句:“没事儿。”
“……”
方成衍问方晟:“公司怎么样了?”
“好着呢,找到清源那项目合作方的合同了,查出来就是秦淮干的,意大利那边很快就能谈好。”
方成衍点头:“还有他们投资的钱和抽成。”
方晟笑了笑:“还是你会打算。”
秦淮的投资公司倒闭,方士宏现在飞快地将之购入,还得了一笔投资金额与红息,怎么算怎么赚。
方长云虽然有火,但这成果到底还是靠方成衍一个人弄下来的,没什么好说的。可他伤成这样,那这笔钱,真的不至于。
他们说话说了半小时,宋知就那么在旁边沉默地站了半小时,直到他们都走出去,方成衍看得心疼:
“坐过来。”
宋知终于有了动作,腰都站僵了。
“近一点。”
“刚刚让你坐,为什么不过来?”
方成衍深邃的眼睛里,有倾诉不出的情绪在眼底熠熠闪烁,他似乎能看穿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你完全不用自责,我心甘情愿。”
“别总是想太多。”
“……”
“秦淮也妨碍到了我的生意,就算你没有被他带走,我也迟早要去跟他正面相对的。”
“而且,你还救过我爷爷,就当我在报答你……好吗?”他用温柔的声调,不断地安慰对方:“但凡你掰清道理,不一股脑儿地怪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高兴了。”
宋知还是那样一副面孔,看向男人的心口。
方成衍用大手轻轻握住对方肩头:“你要跟我见外?”
“一点都不疼,我喜欢你。”
他说:“只要你好生生地在我眼前,只要你能活蹦乱跳的,它就一点都不疼。”
“你能不能别再说这种话了?”宋知冰冷地望着他:“满身是伤地跟我说喜欢我,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
“别喜欢我了。”宋知告诉他,“我可给不了你什么好受的答案。”
“这是你说一遍‘别喜欢我’,我就能改变的事吗?”方成衍又想叹气了,“要是说一遍这句话,别人就能不喜欢你的话,我一定求你把这话跟你身边每个人都说一遍。”
“叫他们永远不敢来觊觎你。”
“……”
“我没指望你现在回答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高兴,你应该是高兴的。”
“不需要为我的伤自责,也不用为不能给我回应而烦恼。”
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宋知,再次放低了声调:“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发疯的精神病人好了。我已经陷进去了,也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治不好的。”
“不用劝说我,因为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办法劝说。”
“……”
方成衍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收回,放弃了话题。
宋知又起身去接了一杯水。
接水的地方旁放着一个高档的立柜,每次往里看的时候,都能看到里面摆放着的汽车模型,卡车、火车、挖掘机、各种各样的轿车,还有跑车,稍微有些陈旧,但整整齐齐地摆满一层。
那辆小三轮车也在旁边。
大概是什么时候,被男人从草丛里捡回来的。它摆在那里,时刻提醒两个人之间不愉快的一次经历。
屋内的气氛实在压迫得人难受,宋知把水放在床头矮柜上,说自己要回家吃饭。他下了楼,婉拒老爷子的午饭邀请,赶到家里匆匆扒了两口,还在饭桌上告诉爸妈,方成衍醒过来了。
吃完饭后,回来得也很迅速,迅速到方成衍母亲的文火白粥还没熬好。
在半个小时之后,轻易不下厨的贵妇人才熬好了那锅粥。在方家人的注视之中,宋知把烫手的碗端到楼上,喂男人吃午餐。
方成衍把碗放到床头,揉了揉他烫红的指腹:“你不用做到这份上。”
“如果单纯是对我愧疚的话。”男人说,“不用这样。”
他能强烈地感觉到,宋知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愧疚,胜于对自己的喜欢。
对方再次把碗拿过来,吹凉了喂他,还向方成衍保证:“我会照顾到你好了为止。”
“到那天之前,我都会待在这儿。”
那好了以后呢?
方成衍很想问。
一碗白粥很快见底,下午两点,医生上门给方成衍挂点滴。
上午才洗过伤口,创面受到低压水流的冲击,体内的白细胞又增多了,所以男人的体温有点高,宋知便不断地洗凉毛巾,给他物理降温。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动静。
是宋母、宋父提着一堆东西上门。
方晟赶紧把人从门口请进来,看着那堆昂贵的礼物,他问:“这是干什么?”
宋国啸说:“多谢。”
“我和宋知他妈一直琢磨哪天过来,遇到这种事,是在给我们吓得不轻。”
“没事,”方晟说,“宋知天天来呢,特别伤心,我们都没他照顾得仔细。”
“是天天来。”刘茹慧也笑笑,答:“宋知因为他哥,心思比以前敏感得多,特别介意给人添麻烦。”
说这话时,原本是想轻轻松松接过话茬的,但说着说着,自己也有点抽鼻子:“生怕自己再变一回祸害,再来这么一出,他就真遭不住了。”
她收回眼泪,指指上面,问:“在楼上?”
方晟:“对。”
“我还没亲眼看过人伤的怎么样呢。”
刘茹慧知道方成衍伤得重,被直接送进了手术室。她头次去的时候,重症病房正在隔离,轻易不许第二个人进,所以就没看到。今天中午听宋知说方成衍醒了,便和丈夫说必须过来看一看。
方晟说:“没事,他一点事儿没有。”
刘茹慧还是打算上楼:“我们怎么也得当面感谢一下救命恩人。”
方长云也摆摆手:“什么救命恩人,别这么说,你们家宋知也救过我!”
“那宋知车祸的时候,您也在医院守了三天呢,我也得还回来!”
“您真的不用客气。”方晟笑了,“宋知都在这儿帮忙看一周啦,刚刚不让他端饭,非要端上去,拦都拦不住,他特上心,比我们都谨慎,不用您陪着。”
“他没给你们添乱吧。”宋母一听,“还是叫我来吧。”
“他哪儿做过这个啊?”
一说让宋知去照顾重伤病人,宋母心里都害怕。
结果带着丈夫,站到门口——
先听到屋里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又看到一只盛水的杯子被放在床头矮柜上,水壶是泡茶时用的那种恒温壶,永远保持合适的温度。除此之外,还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全部被宋知写了标签,是作消炎用的、内服的、外用涂抹的,什么时候吃 、什么时候用,一天几次,标得十分清楚。
而她口中“给人添乱”的小儿子正一下一下地用勺子,在给救命恩人喂西药。
宋母愣在原地。
一声“小知”在嘴里打了转儿又憋回去。
还是救命恩人最先看见她:
“您好。”
宋知回头看:“妈,你怎么来了。”
刘茹慧干笑一声,走上去:“现在感觉怎么样啦?”
她朝方成衍身上一看。
哎呦。
眉毛瞬间拧巴起来。
“我把碗送下去。”宋知说。
“去吧。”刘茹慧把视线收回,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宋国啸向方成衍诚恳地道谢:“事情我听警察局的朋友说了。”
“真的多谢你。”
方成衍:“没什么,您不用这样。”
“把事情一并解决,以后都可以放心。”
“是啊,能好好过日子了……”宋国啸心中一阵悔恨:“怪我冤枉宋知了……”
宋国啸心中有愧,大儿子的死整宿整宿地刺激他,导致他全部的负面情绪都集中到骄矜的小儿子身上,逼得人跑到南方。如果不是被车撞了,失了忆,恐怕这辈子就再也不敢回家,和朋友们继续过无法无天、逍遥快活的日子。
好赖探望过一番,宋知又把自己父母送走。结果到了夜里八点半,谭娇娇听说方成衍醒来的消息,也过来了。
老爷子说说笑笑地把谭娇娇领上楼的时候,宋知正在方成衍卧室里。
“成衍,娇娇过来看你了。”
方成衍眼皮一跳,眉宇间立刻流露出一股不耐和焦躁。
方长云又忽然叫住在一旁忙碌的宋知:“小知。”
“都快九点了,你今天要不,在这儿留宿?”
留宿?
宋知微微皱眉,以前也没有要他留宿过,但这句话仿佛在提醒他什么一样。
见谭娇娇也在不甚友好地盯着他看。
后者忽然明白了,说:
“我先出去。”
方成衍脑袋“嗡”一声,心中的不安腾然升起,急忙叫住他:“宋知?”
在他紧密的注视之中,宋知快步跟着方长云走出房间。
方成衍靠回枕头上,额上已经爆出了青筋。他恼怒又无力地闭上眼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太阳穴直跳……
烦得要命!
两人的关系还没一点好转的迹象,结果,现在又要宋知给别人腾地方!?
这都叫什么事!!!
方成衍恨不得现在就把心口的洞填上,一举掀被子下床,拼死也得把人追回来,不然,人可真的就要跑没了!
“怎么不高兴?”
谭娇娇见他闭着眼睛,一副不大想理睬自己的模样,开口道:“我听你爷爷说,你醒了,就打算来探望你。”
方成衍多听她说一个字,暴躁就更多几分。
尽管这么说很不客气,但她不是来探望的。
她是来添堵的!
“我们把话说开吧。”他睁开眼睛,转头看向谭娇娇,表情严肃认真:
“我喜欢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我确信你那天在公司里也听到了。”
“我喜欢男的。”
谭娇娇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杏眼瞪圆:“好啊。”
“我是听到了,所以?”
“你觉得我是跑来纠缠你的?”
谭娇娇再也不装了,不屑地笑了一声:“是你爷爷先告诉我娃娃亲的事,今晚我又好心好意过来看你,结果从头到尾,你一直都在给我冷眼。”
“真是受不了。”
“要不是你爷爷总跑来联系我,你以为你是谁?”
她越说越生气,甚至开始拿他的事相要挟:“我来你家、你公司三四次,结果你告诉我你喜欢男人,哈,是想我转达给你苦心牵线的爷爷吗?”
“你是不是想看,他会作什么反应?”
方成衍嘲讽地反击:“我相信我没有向你表露过任何遵循什么娃娃亲的念头,既然第一次见面就给你留下了喜欢冷眼待人的印象,但凡你脑袋清楚一点,也应该明白,第二次、第三次,都不该再来!”
谭娇娇一脸怒容:“你真想我告诉你爷爷吧?”
“你当然可以去。”男人面颊阴沉,“他知道的话,也一定能理解。”
“宋知可比你现在的模样讨人喜欢得多。”
谭娇娇眯了眯眼睛,气不打一处来:“……你!”
一通暴虐的怒火发泄完毕,方成衍努力恢复到镇静的状态,他说:
“话有些严重,但很抱歉,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说的很明白。”
“很感谢你来看望我。”
“但不管你是奉我爷爷之命还是如何,请都不要再来了!”
好一通话!
怼完了她,又道歉又道谢!
谭娇娇简直不知该反驳什么好,他们见过零星几次面,方成衍头一次跟她说这么多话,还是叫她不要再来!?
说的跟他这儿有什么好待的似的!谭娇娇怒火中烧,直接摔了门,起身下楼。
方长云正和宋知坐在沙发上,见到她匆忙地下来,问:“这么快就下来了?”
对方从他们面前经过,打开大门,气冲冲走了。
方长云把手里遥控器一撂,知道方成衍保准干了什么混事儿,几步冲上楼,在门口质问:“你怎么回事?”
“说什么了,把人赶走了?”
方成衍见宋知慢慢跟在后面,对老爷子开口,同时,也是在告诉宋知:
“我不喜欢她。”
方长云吼道:“不喜欢也不能把人这么气走!”
方成衍额上的青筋更明显了,拔高几分音量:“难道还要等她再突然冒出来?”
“你是想怎么?”老爷子指着他,“等到病好了,去道歉!”
他说完又心想,不能耽搁:“现在就道,我去拿手机!”
“我不会配合,您别再自己一厢情愿了。”
“你!……”
方成衍再次面目严峻地重申:“没什么可说的。”
“我不喜欢她。”
他这句话是以一种相当坚定的态度,说给宋知的。
可宋知在老爷子身后半掩着,神情淡淡,似乎漠不关心。
方成衍深感无力。
求求老天,快让他回心转意。
“你!”
“你真完蛋!我看以后谁搭理你!”老头儿气个半死,指着他又骂了半天,也摔门子走了。
终于留下屋里两个人。
方成衍按捺住内心的迫切,强压下不安的心,对宋知说:“能过来说话吗?”
宋知迈开步子,面上无恙,像无事发生过一样,问他:“还烧吗?”
男人快要急死了,这辈子最怕的就是他这副模样。一装蒜,充没事人,不管付出什么努力全是白搭!
于是他转而回答:“给我靠一下吧。”
他体温过高,烧得眼皮昏沉,脸上又因愤怒而充血。
方成衍把头埋进宋知的颈窝里,不想从那里离开。
后者对这一姿势,并不是很满意。
“我有点累。”方成衍的脸颊贴在对方的锁骨上,无力多说。
宋知没有再动。
他安静地抱着宋知,时重时轻地抱了好一阵子,好像一松手,人就会跑了似的。
过了好久,才开口道:“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我不用再过多解释,对吗?”
“那天是我的错,是我嫉妒、是我小心眼得快要疯了。”
方成衍低下头,双手握住宋知的手,低头轻吻了一口,像个虔诚的信徒在那里发誓:
“原谅我吧。”
他又说了一遍:“原谅我。”
男人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可怜过:“喜欢你喜欢得心都快碎了。”
“不如你告诉我,我该用什么办法挽回你?嗯?”
宋知在盯地板看,根本不曾扭头过来。
“看我一眼。”
看宋知不咸不淡的模样,方成衍愈发急躁,忍着痛,大手施力把人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又按倒了,起身去亲他。
“你伤……”
起初宋知还乱躲,紧张地缩着身体,但很快,那感觉又让他觉得熟悉。宋知不敢伸手乱推,一股劲儿地躲,不确定现在该怎么做才不会伤到他。
在不痛不痒的挣扎之中,男人按住对方的手,趁机凑近,唇刚浅浅地贴上他的。
宋知感受到有什么不正常硬度的东西,正在怼着他的腿根。
他立刻跟受了惊的鹌鹑似的,火速从一旁钻出来,站起来,后撤几步。
方成衍倒是很淡定,看着他:“每次亲你的时候都有。”
“晚上留宿吧。”
男人重复了一遍老爷子刚才的邀请。
“不要两头跑了。”
“我想你别那么辛苦,还想睁开眼睛就看到你。”
“住在隔壁间也行,我这里也行。”他又从后面牵宋知的手,低声说:“留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在线施法。
BYS!
明天无课,后天又满课555,人生啊。
明天争取多更两章,周六日憋出前摇和后面的一起放,直接做贾守志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