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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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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简话音方落,鱼晚就忍不住道:“一派胡言,你敢说自己不曾召唤舞姬为自己演舞?”

  “禀告王爷,奴婢伺候王爷二十年,承蒙王爷信任,将府内大小事务交于奴婢照管,歌姬与舞姬亦在此列。

  然而她们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不安于现状,奴婢只能对她们严加管教,不想竟遭致她们陷害。至于以她们取乐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奴婢是观看过她们舞蹈,但都是为了检验她们是否勤于练习,并非出自自己的私心。”

  孙简为自己辩驳,好像自己所做一切皆是出于公心,引得几个舞姬怒目而视。

  其中一个更是愤慨道:“分明是你不顾我们意愿,强行让我们表演,灵姐姐不愿为你这个阉人跳舞,你就命人打了灵姐姐二十鞭子,还不许人为灵姐姐治伤,非要让她身上留下疤痕才行,如今灵姐姐人还躺在床上,你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孙简此时抬起身子,跪在地上说道:“你说的是烟灵吧?奴婢是打过她鞭子,但却并非这舞姬口中的泄私愤,那烟灵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平素不将内侍们放在眼里,妄想着有一天能得王爷青眼,如此作态,奴婢怎能不施以严惩?”

  “舞姬风气本就不正,因王爷多时没有叫过舞乐,这些舞姬寂寞难耐,整日搔首弄姿,奴婢不得已才严禁她们在府中行走,若放任她们在这庄子上胡作非为,王府风气何存?请王爷明鉴!”孙简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仿佛自己真是为了这王府着想,却被小人陷害。

  舞姬们纷纷跪下,鱼晚怒道:“奴等虽入贱籍,但都是世事弄人,俱非奴等本愿,本已艰难至此,如何还会自甘下贱?孙简凭空污人清白,奴等却不能不自证,只求王爷明辨是非,给姐妹们一条活路。”

  说罢,就拔下头上发钗,朝自己心口刺去,宴云河起身大喊:“拦下她!”

  所幸,鱼晚身边的舞姬发现她的动作,拉住了她的手臂,但尖锐的发钗还是刺入了皮肤,足以见得鱼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下发钗的。

  侍卫此时也已上前,男人的力气大,一下就将鱼晚手中的发钗夺了下来,艳红的鲜血渗透了鱼晚胸前的衣裳。

  宴云河让人将鱼晚扶下去诊治,鱼晚挣扎道:“王爷,奴死不足惜,只不想被人冤枉了清白,奴只有这一条命,奴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做了。”

  “你先下去让大夫包扎,孤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安心养伤吧,莫要轻贱自己性命。”宴云河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但说这话时,却并未有发怒的意思。

  孙简已经跪趴在了地上,他老泪纵横道:“王爷,虽然您已经将往事尽忘,但在老奴心中,您仍然是老奴伺候了半辈子的人,自十几岁来到王爷身边,老奴就发誓一辈子要效忠王爷,王爷不可听信别人的片面之言,就在心里给老奴定了罪啊。”

  宴云河道:“孤说过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若你问心无愧,自然会还你清白,你放心。孤问你,你之前说舞姬有伤风化,可有什么证据?”

  孙简忙收起眼泪道:“有的有的,卓刚,你来给王爷说说你那日所见。”

  之前仆从都被吓得不敢言语,此时卓刚被孙简点了名,站出来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看上去就是胆小怕事的。

  宴云河淡淡道:“凡做伪证的,一律与被告人同罪,出来之前要说什么,都要想清楚,不要以为你们有什么事能瞒过本王。”

  卓刚忙磕头道:“禀告王爷,小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孙内侍为什么要叫小的出来说话。”

  孙简瞪大眼睛,“说那些舞姬做的事,你不是跟我说过她们每日倚门勾搭男仆的吗?你敢对着王爷说谎?”

  卓刚哭丧着脸道:“那、那都是小的瞎说的,没有的事,小的就是看舞姬漂亮过过嘴瘾,请王爷恕罪啊。”

  孙简忙道:“奴婢也是被此人蒙蔽,但此事并非空穴来风,确实有人亲眼见过的。”

  孙简转头看向身后的侍从们,有两人踌躇着走了出来,跪在宴云河面前,其中一人道:“奴婢可以作证,那些舞姬确实不安于室,奴婢曾见过不少舞姬与外人私相授受,也就是到了王庄,情况才好点的。”

  鱼晚的拼死一搏,让众女都悲愤交加,本来只想等着王爷裁决,但听了这话,终还是有人开口道:“孙简克扣奴等用度,奴等为了生存,不得不做些绣活贴补,并非是奴等要私相授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们没有说的是,之前王爷还会听些舞乐,她们顺势得些赏赐,直到王爷受伤之后,像是突然对歌舞没了兴趣,她们连赏赐都没有了,只能出此下策。

  宴云河道:“如此看来,全部都是你们的主观臆断,舞姬行为有伤风化一事全是你们造谣,此事暂且不说,孙简对舞姬用私刑一事,你可有话说?”

  孙简道:“是因为她们行为不端,奴婢才……”

  宴云河打断他的话,“孤不是说了,那些都是造谣,就是说你没有证据就对舞姬用了私刑?那孤再问你,你是否克扣了舞姬用度?”

  孙简道:“府中诸人的一应用度都有定额,奴婢也是全照着规矩来的,不曾克扣她们的用度啊。”

  宴云河道:“既然如此,为了证明你的清白,孤必须要让人去你住处查证一番了。”

  他挥挥手,对侍卫说道:“去孙内侍那里好好搜搜,看看是否有超出他用度的东西。”

  孙简瘫软在地,结结巴巴道:“王爷,王爷息怒,奴婢伺候王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王爷恕罪……”

  宴云河看他这样,知道他怕是没少贪墨,此时一听要搜查,知道瞒不住了,这才不得不祈求从轻发落。

  看向在场众多仆从,宴云河只觉得心情沉重,他不管孙简的哀求,对着众人道:“孤善待你们,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生活,而不是让你们互相倾轧的,今日你们之中可还有有冤无处诉的,都一并道来吧,本王今日就要肃清府内风气。”

  一片不大不小的嘈杂之后,果真又有几个出来诉苦的,多是被克扣欺凌的。

  宴云河直接道:“你们有罪的最好直接认下,孤尚且会考虑从轻发落,若是死不认账,被孤查出来的,直接以欺骗孤的罪名论处,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这话一出,省了许多麻烦。几个被告都选择了坦白从宽,宴云河让人一一记下他们的罪状,等着过后统一发落。

  去孙简处搜查的侍卫很快回来了,只不过只带来了一份账本,宴云河翻开,上面记载着何人何地何日送了他什么东西,显然是他收受贿赂的罪证。

  此时他与舞姬的纠纷已不是重点,这本账册才是重点。

  但金银之物并不多,想来他的资产应该是在洛城内,但有这个账本就能给孙简定罪了,且罪能致死,怪不得他现在已经直接瘫倒在地。

  宴云河收起账本,对侍卫道:“将孙简押下去,搜集好证据,自今日起,府内禁止一切私刑,凡欺凌别人的,一律由审理判决。若有纠纷,不可私下寻衅,可去审理处调解。”

  他站起身,看到这些被告大多数是内侍,想来是因为之前「宴云河」比较宠信内侍的缘故,此时内侍群龙无首,怕出乱子,宴云河就问清荷道:“清荷,府中内务暂交你全权管理可好?”

  清荷低头领命,“谨遵王爷吩咐。”

  宴云河点点头,刚打算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女开口道:“王爷,奴有一事请求王爷应允。”

  宴云河回头,发现是舞姬中的一人,他说道:“何事?”

  舞姬道:“奴听闻府中下人都可以去和周纪善学习认字,奴也想学,奴自知身份低贱,请王爷恕奴僭越。”

  宴云河点点头,“凡王府中人,都可去周纪善教学处学习,无论身份贵贱,无论男女老幼。”

  舞姬们纷纷叩头,“奴等谢王爷大恩。”

  “清荷,为她们换个住处,受伤的几个好好照料。”宴云河又对其余侍从道:“此事过后孤会公布判决结果,望尔等引以为戒。”

  宴云河回到书房,对听风道:“去请左右长史前来,以及通知各处属官、管事,后天于王庄内议事,事关重要,不可缺席。”

  听风领命下去,他今日本以为王爷会因为震怒而大开杀戒,谁知道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王爷并未大发雷霆,反而全程冷静地处理了事情。

  宴云河愤怒吗?他是愤怒的,在见到舞姬们的惨状时,他恨不得将孙简就地正法,但他更加恼怒的却是自己。

  他知道作为一个管理者难,自己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结果这么糟糕却是他未曾料到的。

  他许愿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却连自己王府内的一亩三分地都料理不好,「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连自己的屋子里的扫帚都拿不动,却妄想拿起撬动天下的杠杆。

  太自大了,明明知道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却还是犯了自大的毛病,宴云河在打击中,看见了自己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