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神说我会遇见你【完结】>第199章 刀尖(2)

  射灯灯光变幻,当那道刺目的银光如发亮的箭簇一般从桌下阴影中暴起,直直往赵武杰眼窝射去时,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林瑾瑜挺身而起,反手握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倏然往赵武杰脸上捅去。

  他动作快且狠,整个过程不发一言,唯刀光如利箭——一切都好像慢了下来,高处舞台上绚丽的灯光在林瑾瑜的视野里被模糊成了一块块光斑,光怪陆离的色块变幻里,只有赵武杰看似热情,实则令人作呕的脸无比清晰……他想要眼前这个恶心人的家伙彻底消失。

  林瑾瑜被强烈的耳鸣包围着,却奇异地进入到了一种前所未有且诡异的冷静状态里,从摸到刀柄到挥刀捅人的短短几秒间,无数念头与打算从他脑海里闪过,这种牛排刀刃长不足十厘米,刀口呈锯齿状,并不算太锋利,无法穿透秋季厚实的衣服,因此他放弃了腹部,选择直接往脸上招呼。

  森然的冷意扑面而来,赵武杰原本是把这家伙当个软柿子捏的,在他的印象里,0嘛,要么矫揉做作,要么懦弱无能,都是一群要么娘里娘气,要么骚里骚气的家伙,不爱运动,遇事儿就跟娘们一样尖叫……所以当林瑾瑜那出人意料的一刀杀过来的时候,他属实被吓了一跳。

  周围人群爆发出一阵诧异的惊呼声,赵武杰头皮炸起,刀还没捅进眼窝,他已觉得眼球凉飕飕的。

  好在这家伙运动神经还算不错,当其他人的反射弧还没走完全程的时候,赵武杰已经在强烈的危机意识驱使下本能地偏头,但他先前为了说不可告人悄悄话,离林瑾瑜实在太近了,保住了眼睛保不住脸,那快且狠的一刀几乎擦着他的眼窝剌过,刀口的锯齿就像一把锯子,深深锯开外眼角下的皮肉,刀尖刺破脸颊之后接着往前刺到耳朵,差点直接把他整个左耳朵都削下来。

  血点子四溅,锯齿不比光滑的刀刃,割出的伤口极度不平整,赵武杰脸上细嫩的肉丝一丝丝泛起,他痛呼一声,跌坐一边,捂着自己流血的耳朵还有半张脸。

  他的狐朋狗友们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骂了一句,围将上来,林瑾瑜呼吸粗重,他把刀拿正了,谁冒头就用沾满血迹的尖端指着他们,道:“来啊,你们谁来试试!”

  那几个原本要冲上来的人脚步就像被胶水粘住了一样,相互之间好似突然开始谦让,一个两个欲上未上,想出头又没敢,都等着别人先吸引火力。

  其他围观的客人受到了惊吓,开始喊酒吧的工作人员,林瑾瑜分不清那些大呼小叫的脸到底是恶意的还是善意的,无数张嘴一张一合包围着他,他却全然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组成背景的光斑一会儿一个颜色,令人头脑发昏,林瑾瑜背靠着桌子,冷汗密布的手心紧紧握着那把染血的刀,神态极端而阴沉,只要任何男人试图靠近,他都会挥刀。

  鲜血从赵武杰捂脸的指缝间渗出,艳丽的、鲜红的血顺着他掌根还有手指间的缝隙一道道往下流,在皮肤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疼痛令他震怒,赵武杰道:“他妈疯子一个,你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尖锐的耳鸣声断断续续,林瑾瑜一言不发,他一双眼睛死盯着赵武杰,握着刀就要再冲上去。

  “我操,”俗话说恶的怕横的,赵武杰本只是打个嘴炮,一看他真过来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惹不起躲得起,赶紧捂着半张糊了血的脸往后躲:“让让,让让!”

  林瑾瑜就跟一尊显露愤怒像的不动明王似的,谁挡拿刀指谁,吓得周围好几个男生惊呼女生尖叫,赵武杰一边拨开人群往前跑一边回头看他,林瑾瑜显然有点红眼了,这会儿什么也不管,只想把这鳖孙拽回来大卸八块。

  有几个男的试图从侧边把他按住,但林瑾瑜对远处的声音、色彩反应迟钝,对近身的物体却很敏感,三步之内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非常警觉,一时没人敢冒险上去。

  “我警告你……你伤人要负法律责任的!”赵武杰一边拽人往后挡,一边着急忙慌往前逃,还一边回嘴道:“我看你就他妈一疯狗,到处乱咬人……你别过来啊!”

  林瑾瑜充耳不闻,绕过桌椅板凳,抬手眼看就要对着赵武杰麦色的后脖颈一刀下去……这一刀扎中了可不得了,人的脖子遍布致命的大血管,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有不怕死的从人群中奋不顾身挺身而出,上去捉他拿刀的手。

  敏锐感觉到有人靠近的林瑾瑜暂停了动作,倏然转身,也不管对方是谁,抬手就是一挥。

  张信礼飞速撤手,但还是慢了那么一点点,白色的刀痕从手背划过,一直绵延到粗硬的腕骨,片刻后,血从被割开的皮肉间漫了出来。

  一起赶过来的其他几个酒吧员工担忧而不知如何是好地迈着步子,想上前又不太敢,伤口不深,张信礼流血的那只手抬起来闪过了,另一只手利用这个间隙,一把握住了林瑾瑜拿刀的手腕。

  锋利的齿刃堪堪停在张信礼枣核般的喉结前,只差一点就要见血,林瑾瑜喘着气,定定地看着他。

  张信礼穿着酒吧规定的黑色休闲宽松衬衣,第一颗扣没扣,毫无防备地露出脖颈,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像是黑色的海潮。

  那个目光很复杂,有惊诧、不忍,也有痛心。

  他看着林瑾瑜,什么也没说,片刻后,反而慢慢松开了抓着林瑾瑜的手,任由针一般的刀尖就这么没有任何阻碍地刺着他脖颈间脆弱的皮肤。

  林瑾瑜握刀的那只手的指尖微微发白,可想而知他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持握,只消稍稍一用力,刀尖就会刺破绸缎一样薄薄的皮肤,刺出殷红的血……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愣了将近一分钟,在这漫长而危险的一分钟里,张信礼始终无声地注视着他。

  灯光再次一闪,林瑾瑜眼睛动了动……眼周肌肉舒展,紧皱着的眉头慢慢放松,他好像刚刚从一场梦里醒来那样,惊魂不定地看着张信礼。

  “当啷”一声,染血的餐刀落地,林瑾瑜站在原地,起伏的胸膛渐趋平缓。

  张信礼问:“你冷静了吗。”

  赵武杰早脚底抹油,趁机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周围的同事见危险人物解除了武装,忙上来道歉,疏散顾客,清理一地翻倒的餐盘,灯光师为了尽快冲散不愉快的气氛,提前打开了吊顶上的光球,林瑾瑜愣愣地看着张信礼,张信礼在满地跃动的光点里慢慢走近他,抬手,掌心贴住他的后脖颈,让他的下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没事了,”他说:“你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这样无措、这样不安,这样用惊恐的目光看着他……林瑾瑜每一次露出那样的目光,张信礼都会觉得心里像挨了一枪。

  领班过来先让他们走去不引人注目的背光角落里,责怪道:“这是你弟?他怎么搞的,惹出这么大事情,看晴姐回来怎么……”

  “对不起,”张信礼说:“是我的错,我会跟老板娘说明情况的。”

  “我说你俩是亲兄弟吗?”领班还要处理后续事件,整个人大头痛,训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一开始我就说你带他一多余的来干嘛,这不是添乱吗?”

  张信礼只能再三道歉,他说:“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他,林瑾瑜不会变成这样,他会一直该笑就笑,想哭就哭,有爸爸妈妈,还有永远温暖的家。

  “你今天第一天……你看看你这,连试用期都悬了啊,待会……”

  远离了炫目的灯光还有赵武杰,林瑾瑜渐渐从那种状态里走了出来,他说:“是我闹出来的,不关我哥的事,他的工作是他的工作,不是我在上班。”

  “这话你跟老板娘说去,”领班也无奈:“晴姐说了算,我也没辙啊。”

  张信礼道:“我会自己和晴姐说的,给您添麻烦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万一要走也是因为我自己,谢谢您下午的提点。”

  “唉,”领班也算混迹酒吧行业多年,这种打架斗殴的事儿见得不少,这种小打小闹真论场面还排不上号,只是多了件事总还是麻烦,张信礼态度很好,让他很舒服,领班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计较,只道:“算了,客人也不知道他是你弟,别让他再出来就成……给你二十分钟,去把你弟安置好,然后回来上班。”

  现在是上班时间,能给二十分钟已经是法外开恩,张信礼答应了声,领班便转身接着忙活去了。

  嘈杂的环境令林瑾瑜头昏脑涨,张信礼领着他从后门出去到僻静的巷子里,凉爽的夜风吹着,萦绕在林瑾瑜耳边的那股耳鸣终于彻底消失了。

  张信礼把门关好,转过身来看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幕幕就像电影,在林瑾瑜的脑子里循环播放,不停提醒着他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疯狂的事。

  林瑾瑜低头看着地面,手有些微不自主的发颤,他想,那时候他在别人眼里一定很像疯子。

  “瑾瑜,”张信礼道:“你能自己回去吗,”他道:“以后不带你来了。”

  林瑾瑜盯着巷子阴暗不平的地面,右手不停地握紧又张开:“我……”他以为张信礼在后悔,在怪他,怪他糟糕、怪他没用,怪他什么也做不好。

  他说:“你是不是也被我吓到了,我平时不是这样的……我那时候听不清楚人说话,我也不想……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他无措而带着一丝急切地说:“我真的……不会伤害你……”

  林瑾瑜话没说完就感觉到一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肩膀,张信礼用的力气那么大,简直像要捏碎他的肩胛骨:“你在说什么?”张信礼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怎么……会那么想……”

  林瑾瑜惊讶地抬起头来,此刻天色昏黑,夜空黑沉一片,连月亮也没有,张信礼面对面站在林瑾瑜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肩膀,微微低下头来:“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这里没有客人、没有同学、也没有劲爆的音乐,无人的巷子里,张信礼终于无比痛苦地说:“因为……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

  “每一次……每一次你低落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反复说自己糟糕、没有用的时候,都像在告诉我我做错的一切,”他手背上的刀口鲜红,凝固的血还没来得及擦:“假如我再好一点、再有用一点……或者再有钱一点,你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张信礼说:“瑾瑜,你知道吗,你堂哥打电话过来说过你必须找医院复诊,但是我拖了好几天,现在也没带你去,因为我没钱,给不起可能的检查费、药钱。”

  单单一盒帕罗西汀,划价就在一百元左右,再加上挂号费、各种检查费,他又不能离开林瑾瑜,回去给原来的小孩上课,他现在根本支付不起这么多钱。

  林瑾瑜看着张信礼微微弯着的背,伸手搭上他的手肘:“……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想去的。”

  他原本以为张信礼没再提这事儿是因为自己上次明确拒绝了看医生的提议,可原来不是的,小事上张信礼可以让步,可这种事上他一定会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试图说服林瑾瑜,他不说,只是因为他没有能力带他去罢了。

  “可你的状况在变坏,”张信礼说:“一开始每天晚上我陪着你的时候,虽然睡得不好,但你最迟半个小时就会睡着,现在不是了,一个小时,甚至更久……你还是会头晕,说你睡不着。”

  每天晚上,张信礼握着他的手或者抱着他的时候都会看时间……那个时间每一天都变得更久,多出来的每一分钟都像在他心里割了一刀,跟那一刀刀比起来,林瑾瑜在他手上留下的痕迹不过像蚊子微不足道的叮咬。

  这些天,林瑾瑜备受煎熬,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不是你的错,”林瑾瑜吸了吸鼻子,轻轻贴上他流血的手:“我们谁也没有错。”

  没有错,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张信礼捏紧了他肩上的衣服,道:“……去医院吧,瑾瑜,”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说:“等试用期过了,我陪你去医院……我不是你爸爸,我真的只是想你好起来。”

  林瑾瑜对“医院”这两个字仍旧有着强烈的抵触心理,可这些天来,压在张信礼肩上的那座大山,还有今天酒吧里,强烈的耳鸣、恐惧感与紧张感……今天他能因为意外不小心划伤张信礼,明天也可能不小心做出别的事来。

  门口,一只老旧的垃圾桶伫立在风里,几墙之隔的街边车流如龙,林瑾瑜看着他手背上刺目的、凝固的鲜红血迹,终于道:“好……我去,”他艰难地说:“……明天就去,我会去的,也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