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钟意【完结番外】>第十六章

  林英芳跟路政国结婚的那年整好二十岁,路政国比她长两岁。那时候的路政国意气风发,很年轻也很英俊。

  她一直觉得做人不能太感性,但又在看到那双深邃带笑的眼眸后,仿佛望到了星斗。

  结婚的头两年,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富足——路政国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赶上了势头,给家里添了车买了房,还用余钱在市里买了几个门面。

  没过得多久林英芳就怀上了孩子,她身子骨虚,又孕吐得厉害,怀孕的那个当头吃了不少的苦头。

  虽说路政国特意推了应酬在家里陪她,却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只能无济于事地在坐在一旁看她难受。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转变,和路政国合伙做生意的朋友私自拿了公司的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人。

  路政国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那个最铁的哥们儿居然会在外头欠下一屁股烂债,然后人间蒸发把烂摊子扔给做担保的自己。

  等到把事情给平息了下来,路政国几年辛苦得营生也差不多被破败得干净。他整个人都颓唐了不少,还开始整夜整夜得在外头喝酒不着家。

  路政国的性子越来越暴躁,争吵的次数也变得愈来愈多。

  林英芳虽然觉察出了不对,却还是隐隐抱着些希望,希望他只是钻了一时的牛角尖,希望他会很快便想明白。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将近五个月,直到小孩半岁大的时候,路政国又跟别人在外边喝得烂醉不肯回家。

  许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就算不得好,孩子打出生以来便经常发烧感冒。

  即使是立夏,夜晚的风吹着还是有些凉意。

  林英芳从衣柜里拿出条薄毯将小孩给包裹严实,抱着他下楼,左拐进了条窄巷。

  巷子的尽头便有个小饭馆,路政国就在那里喝酒。

  桌上乱七八糟得堆着些空瓶子,和他一桌的几个男的勾肩搭背喝得已经神志发昏。

  “昊昊发烧了,”林英芳就这么抱着孩子跨进了店里,快步走到了他们的桌前,“别喝了陪我去趟医院。”

  这么说不过是个托词,路政国喝得醉醺醺的就算去了也抵不上什么事儿,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给带离酒桌。

  “嫂子你怎么来了,”对方没有搭理她,反倒是跟他坐一桌的人站起了身,拿着酒杯踉跄着往她跟前凑,“来喝一杯喝一杯吧。”

  他挨得太近,身上的酒味浓烈得让林英芳蹙起了眉头。怀里的小孩也不知是不是被这味道给熏得难受,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自己带他去,”路政国没看她,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摩挲着,“我再喝两杯。”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性格太内向又总是病怏怏的,连眉眼都清秀得像个女孩儿。

  “跟我去医院。”

  他抬头瞪着有些发红的眼,直直地望着站在跟前的女人。

  酒精麻痹之下大脑突然放空,只听到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就像是鼓槌用力敲击在了太阳穴上。

  “我叫你把他带走,”他听着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模模糊糊,跟隔了层膜似的,“你听见没有。”

  小孩身上直发冷汗,咳得声音都有些发哑,林英芳伸手抚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却还是缓解不了半分。

  “算我求你了路政国,”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跟我回去行不行......”

  她都已经准备放弃,却没想到路政国会在这时猛地起身,一把揪住孩子的衣领粗暴地拽了过去,照着他的脑袋就是狠力的一掌:“你他妈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他嘴里蹦一句手上就抡一下,回回都打得是一声闷响。可小孩除了咳嗽,却愣是半滴眼泪也没掉。

  所以他对这个孩子喜欢不起来,连哭都不会。

  “路政国你疯了,”林英芳也是恍了下神才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几乎本能地冲上去拼命扳他的肩膀,“你放开他!”

  她的力气远敌不过路政国,只两下就被推搡着撞在了旁边的桌沿上,扎起的头发也跟着滑出几缕。

  “别别别嫂子,”路政国的兄弟哥们还拦在跟前,一个劲儿得劝她,“路哥他就是闹着玩儿的你别当真啊。”

  林英芳顿了两秒站直了身,像没听见他们话似的大步走到了桌前,拿起桌上的一个酒瓶“哐当”砸在了桌沿上。

  “路政国我再说一遍,”热闹的饭店顷刻间安静了下来,她举着破了半截儿的酒瓶直指着对方所站的方向,“把我儿子放开。”

  瓶子敲击在桌上的那一下力度太大,震得林英芳手臂发麻。她一瞬间也有些恍惚,恍惚自己跟路政国浑浑噩噩的这段婚姻。

  如果路政国没有落魄潦倒又一蹶不振,没有酗酒成性对孩子动手,或许她还会抱有希冀,以为他仍是那个眼里有星斗神采飞扬的男人。

  那声“哐当”的响动让路政国怔在了原地,他似乎抓回了些意识,嘴巴张了张,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林英芳在这片沉默中扬手将酒瓶摔在了桌上,瓶子砸在碗碟上溅起汤水,又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地上。

  她无动于衷地走到路政国跟前抱走了孩子,便转身离开了饭店。

  路昊半岁时的这场高烧,最终烧了整整一个礼拜才消停了下来。他外婆说他命硬,连路政国朝他头上重击的那几下也只是造成轻微的脑损伤,没有留下后遗症。

  这之后他们两口子折腾了几年离了婚,再后来林英芳带着孩子回到老家,这些都是宋辰铭知道的了。

  “你是不是觉得那时候路昊留在德荣县,是因为我组建了新家庭,把他当作累赘?”

  当时的街里街坊都是这般热忱地议论,宋辰铭也一度以为这就是事实。

  “其实我有问过他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林英芳收回目光,散漫地落在身旁重叠的箱子上,“他自己选择得留下。”

  她说得越多解释得越清楚,宋辰铭越是不明白。说到底自己都是个外人,何况林英芳本就不是那种开朗健谈的性子。

  “阿姨,”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稍稍正色道,“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他外婆那时候身体就不太好,”林英芳抬起眼来,对了上了宋辰铭的视线,“路昊不爱扎堆性子又冷,说实话让他待在德荣县我是不放心的。”

  “最重要的是那之后,”她眼里忽地沉下几分,“他外婆给我打电话说他晚上总是睡不着觉,一个人出去溜达,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有了问题。”

  宋辰铭的神色不由得怔住,他突然想起那当头路昊明显反常的举止,想起老太太叫自个儿吃饭留宿时几近过度的热情,似乎现在都能明白了。

  南苑公馆是市里出了名奢侈顶贵的一家餐厅,沿着华阳路一路直行,透过两侧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枝叶,隐约能看到围栏里头欧式风格的建筑。

  路昊到的时候是晌午,太阳正晒得厉害。他刚从出租车上下来,便被外头的光线晃得皱了下眉。

  大堂的服务员带着他来到事先预定好的包间,刚伸手把门给推开,就听到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路昊随声侧头看了一眼,正对上了路政国那张带着两分笑意的脸。

  “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对方一边解开袖口的纽扣把袖子往上翻起,一边抬下巴冲他示意,“进去坐着进去坐。”

  他似乎兴致很高,明明走在后头却先一步迈进了房内,松了手上的腕表随手搁在桌上:“这儿的海鲜不错,我点了几个,你看看你想要吃点别的什么菜。”

  “除了吃饭,”路昊立在门口手揣在兜里,似乎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你还有没有别的事。”

  路政国的表情微微有些僵住,但很快又笑着回转过身,走到他跟前站住。

  “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让我们父子俩坐下来聊聊,”他伸手握了握对方的肩头,“怎么说得这样生分。”

  客套周旋的场合路政国见得多了,虽然明知自己的这番话站不住什么脚,却还是能气定神闲得笑着对上路昊的视线。

  路昊只是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的个头已经比路政国高出了大半个脑袋,眉眼很深肩膀宽厚,早已没有了小时候瘦弱病态的样子。

  路政国瞧着他那双跟自个儿有几分相像的眼,不知怎的突然有些语塞。

  “以前有很多的误会,”他嘴上顿了一顿,兀的收回手转身往桌边走去,“等哪天得了空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对方在身后开口道:“说实话我没兴趣。”

  路政国停下脚步稍稍侧过身来,左手搭在椅背上,望着目光压下些许俯视着自己的路昊。

  “不干扰我的生活,你想怎么折腾都行,”路昊平静地回视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越界了。”

  “我是你爸,”路政国抚摸着椅子的棱角,很淡地笑了一下,“我关心你,是天经地义的。”

  他似乎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拉开椅子坐下了身,忽的话锋一转:“给你寄得那些东西都是实用的,你也该好好拾掇拾掇自己了,总穿着短袖休闲裤也不像回事儿。”

  “对了我有个朋友是做定制的,下次带你去做两身,”路政国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笑得从容而又沉稳,“你的身板像我,挺适合穿西装。”

  他避而不谈想把这页翻过去的意图很明显,却没想到对方是个软硬不吃不领情的主。

  路昊抽出插在裤兜里的右手,把路政国前几个月寄给他的钥匙扔在了桌上,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进了南苑公馆不到半个小时,太阳都没焉儿就又从里头出来了。

  跟路政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再谈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一点钟的太阳跟个灯泡似的明晃晃得晒得焦灼,他头几天刚被高烧头痛给折腾了一通,眼下也败了胃口。

  他摸出手机查了下路线,发现附近就有一班公交能直达自个儿住着的小区。虽说是直达,但路程长又绕了远,晃晃悠悠差不多要开上三四个钟头。

  路昊没别的要紧事,收了手机便朝站台的方向走去。

  这一片靠着郊区住宅楼也不多,他站在那等了快半小时,才瞧见一辆老旧的公交车慢吞吞得驶了过来。

  车子很老了,没有空调,倒是跟他们小时候在德荣县坐的有两分相似。

  除了司机和乘务员,车上稀稀落落得没坐几个人,路昊买了票,往后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的街景突然有点昏昏欲睡起来。

  路上颠簸着他睡得不怎么安生,意识老是迷迷瞪瞪的,在浅眠和清醒中来回打转。

  耳边似乎总能听到汽车嘎吱嘎吱开门关门的声响,以及这个城市早就消失了的蝉鸣。

  路昊蹙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伸手摸了下兜里——手机正振动得欢腾。

  车子刚好到了站,他边接电话边起身跨下了公交:“喂。”

  “你现在在哪儿来着。”是宋辰铭。

  路昊揉了揉太阳穴答道:“小区门口。”

  “那你过来吧,”电话那边隐约能听到些嘈杂的人声和喘气,“我在小区后面的篮球场那圈。”

  刚毕业的头两年,他们俩隔三差五都会到家附近的体育馆打两场。后来工作慢慢入了正轨,时间越来越少,那个新买的篮球也就被随手丢进了阳台的壁柜里,积了一层的灰。

  路昊绕到了小区的后门,篮球场那块儿好像是在进行着比赛,熙熙攘攘得围了不少人。

  他刚走到铁丝栏网前,就看见宋辰铭在里头被一个穿着黑底篮球背心的男孩给抢了篮板。

  男孩带着球迅速回身朝对面的篮筐跑去,没给旁人反应的机会,便两腿微屈猛地一跃,将手中的篮球漂亮得投入筐里。

  宋辰铭撑着膝盖直起身来,一转头就看见站在场边的路昊。

  他几步跨过去拍了拍栏网,扬手朝里边示意:“快点过来搭把手,这群校队的小犊子势气太盛,我们这边连丢六分光被牵着给兜场子跑。”

  宋辰铭那队的人都是临时在场边招呼来的,有跑来打球的学生,也有出来散步的上班族。

  想要用这支队伍赢了经过系统训练后默契相当,又精力旺盛的高中校篮球队,显然不是件易事。

  “我跟那群小子打了个赌,这场要是输了就请他们吃饭,”宋辰铭拧着眉,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路昊我跟你说,这真不是钱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