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凋敝荒芜的山坡上,并肩坐着两个人。

  一个坐的有些懒散,一个坐的很是标准。

  两人的手在中间,手指勾在一块,勾了很长时间,动都没动一下。

  一片被风刮来的枯叶,顺着山坡往下滚,滚着滚着就被勾在一块的手指拦住了。

  直到这触感传来,其中一只手才动了动,往对面探去,把另一只手抓得更紧了。

  桑越看天上的云彩飘,已经看了好一会了。

  云涅一直在悄悄看他,偶尔也看一下并没有什么看头的天空。

  他觉得天空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师父好看,就是有点让人担心。

  因为师父的脸一直泛着淡淡的红,消不下去,好像生病了一样。

  云涅以己度人,方才情至浓时,他也激动地浑身发热泛红,但停下后依偎着冷静了会,又坐下来吹了吹风,脸上就不红了。

  师父怎么还发红,而且一直不看自己?

  云涅悄悄伸手,想摸摸桑越的额头烫不烫。

  桑越任他摸了一下,含笑嗔怪:“别闹,陪我坐会。”

  云涅可不觉得自己在闹,认真地问:“师父生病了?”

  桑越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又好笑又好气地把他拽了过来:“胡说,我才没有。”

  云涅上半身被拽的向他倒去,一下子就倒到了桑越大腿上。

  桑越伸出手臂接住他的肩膀,叫人半躺半靠着。

  他声音越低,眼神一碰到云涅,便往别处飘:“为师没有生病,只是有点……不习惯。”

  方才被云涅一番剖心之言感动,心潮骤然澎湃,冲动之下便屈服了自己的本能。

  现在冷静下来,细一回想,慢慢品出更多滋味儿。只是自己都这么大年纪了,却像个毛头小子似的不管不顾,实在让人笑话。

  明明说好一年后再见,明明决定做个有底线的好师父,却在云涅面前溃不成军。

  现在只要看到云涅,桑越就忍不住唾弃自己,怎么能对这么年轻的孩子下手?太没原则了!

  一边唾弃,一边把人抱的更紧了些。

  云涅提出自己的建议:“师父再亲几次习惯习惯吧,不然一直脸红,我会担心。”

  桑越只好低头,啄了啄他的嘴巴。

  这小徒弟,也不知道害臊,得亏没叫别人哄骗了去,不然怕是被吃干抹净还帮别人数钱。

  啄吻完后,云涅没太激动,桑越的脸色反倒越发红润,他不禁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

  “真热啊。”

  忽然感到云涅往自己怀里钻了钻,目的不明,十分危险。

  桑越眉梢一挑,一指头抵住云涅眉心,不叫他把脸埋进去:“作甚么呢,小混账。”

  云涅乖乖回答:“不做什么,只是想师父的奖励了。”

  桑越:“……”就知道是这个。

  “荒郊野外,成何体统。”桑越看看四周,决定把底线往上拉一拉,他捏住云涅的嘴巴,晃了晃,威胁,“再乱张嘴,师父就要帮你堵上了。”

  云涅毫无畏惧:“啊——”

  桑越便笑着往他嘴里丢了颗话梅,见云涅被酸的直皱眉头,这才哼笑:“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云涅失落,微微低头:“我以为自己表现的很好,师父才会亲我。”

  桑越:“……”

  云涅声音越低:“对不起,是徒儿逾越了,还以为亲过嘴的关系,也可以亲别的地方。”

  桑越:“……”

  云涅:“没关系师父,不过是一年两个月零三天没有被师父搂着睡,一年两个月零二十一天没被师父喂过,虽然时间很久很久,但徒儿刚才亲了师父,已经很满足了。”

  桑越:“…………”

  小混账,故意这么说叫人心软是吧?

  可不得不说,桑越还真吃他这一套,看来他跟金宝学撒娇不是白学的。

  虽然完全不像别人家爱撒娇的晚辈那样无赖俏皮,只是闷闷的,呆呆的,却有着云涅独一份的叫桑越怜惜的小劲儿。

  桑越戳了云涅好几下,这才在身边布下结界,低声笑骂:“真拿你这个小混账没办法。”

  轻叹一声,带着笑意,桑越任云涅钻进自己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坐在枯草坡上的美人,便双颊飞红,露出了艳若桃李的春色。

  方才与人突破了关系,一些事情,好像就不那么纯洁了……

  不能怪他想的多,他毕竟,也是个完整的男人。

  片刻后,桑越强行把云涅从怀里薅了出来:“给我适可而止,再这样下去,就别怪师父不客气了。”

  云涅意犹未尽,考虑到凡事要循序渐进,不能一次太过火,遂乖乖帮师父拉好衣襟,趴到他腿上卧着。

  他忽然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便问:“师父,我们现在算道侣吗?”

  桑越习惯性地轻拍人后背,哄他:“当然算。”

  云涅又问:“师父以后会后悔吗?”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谁知道几年过去,见识过花花世界,小涅会不会嫌为师年老色衰青春不复,唉——”

  桑越故意逗他,拖腔拉调地叹气。

  云涅眼睛越瞪越大,实在想不明白,桑越跟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认真安慰:“没关系,我永远不会嫌弃师父老。”

  桑越:“……你就不能说我还年轻?”

  云涅:“没关系,师父还年轻。”

  桑越揪住他耳朵,狠狠晃了晃。

  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待了会,看着太阳升到头顶,又渐渐向西边落去。

  天还亮着的时候,云涅便在桑越腿上睡着了,睡着睡着,就被人揽进了怀里。

  太久太久没得到过的温暖怀抱,是他永远割舍不掉的港湾,无论一路途径多少风霜雨雪,只要有桑越的怀抱,云涅就能安心入睡。

  桑越就这样抱着他,享受难得的亲密与安宁。

  这世间总有太多纷纷扰扰,他曾经无欲无求的时候得到过安宁,却并不觉得怎么开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与云涅在一起不一样。

  被他气到,为他高兴,操心着,挂念着,去思索长远的规划,面对无数难题与争执。

  与云涅的这四年,固然有苦恼烦扰,细数起来,开心的日子却要超过往昔百年。

  他似乎寻到了另一种安宁,另一种让人喜悦与幸福的安宁,并在这种安宁里,找到了突破的动力与希望。

  桑越不禁又去吻云涅的发旋,看他睡得香,下意识往自己怀里缩,便轻轻扬起一抹笑。

  .

  云涅醒了,桑越陪他吃了顿早饭。

  结果吃完饭,云涅就开始赶桑越走了。

  桑越不可置信:“你要让为师回去?”

  云涅严肃地点头:“是的师父。”

  桑越双手交叉着一抱,很是不解:“为什么?”

  云涅:“因为师父第一次有道侣,没经验,不确定以后会不会后悔。为了让师父对自己的想法更明确,不混淆对徒儿的看法与感觉,还请师父回宗门去,让徒儿完成一年之约。”

  桑越:“……就非要完成这个约定?”

  云涅:“要!”

  云涅实在太坚持,桑越没办法,不忍心破坏他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只得答应下来。

  分别之前,云涅:“师父自己说的,这次出现只是巧合,所以师父,不能悄悄留在我身边。”

  桑越:“……哈哈,为师岂是这种人,胡说八道,为师这样成熟可靠的大人,向来沉得下心等候时机。”

  说完要走,桑越往外走出去几步,走得格外慢,心想只要小涅开口挽留,自己就陪他走完剩下的旅程。

  云涅果然叫了:“师父。”

  桑越欣喜回头:“诶,在呢!”

  云涅:“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桑越:“……”

  桑越大跨步走回来,掏出几件衣服,用力往云涅怀里塞:“小混账,你倒是狠得下心。师父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自己,吃穿用度别亏了。这些衣服是为师新做的,以前旧的破的,该扔就扔,别舍不得。”

  这次桑越终于走了,怕自己回头就舍不得,所以一次都不回头,就像那天云涅自请下山时一样。

  云涅抱着那堆新衣服,嘴角扬起一点甜蜜的笑,低头,把脸埋了进去。

  真好,原来分开的时候,桑越也一直记挂着自己。

  .

  一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长在离别,短在相伴。

  桑越回到月华山,就开始数云涅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待着,天天想徒弟,很焦虑,就去骚扰青茯仙君。

  青茯仙君问:“看起来你和云涅已经心意相通了。”

  桑越矜持地笑:“没办法,苍天不负有情人,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青茯仙君表示自己很无语:“从知道你离开宗门开始,我就猜到了。”

  桑越便夸奖:“没想到你七百年独身,眼光却还不错。”

  青茯仙君:“……”

  总觉得这个朋友越来越讨人厌了,白长了一张好脸,也就云涅跟他这么熟还能忍吧。

  告别青茯仙君,桑越继续数日子。

  数到倒数一个月的时候,便天天叫人盯着宗门大门。

  数到倒数第三天的时候,桑越溜达到宗门下,一溜达就是日日夜夜。

  “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今年是闰年,多了一天?”桑越不信邪地翻看日历,发现去年和今年都不是闰年,云涅就是晚了。

  不知要晚多久,就在桑越快忍不住要去找的时候,云涅回来了。

  远远的视线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本来走的还算平稳,抬头之后,却忽然急切起来。

  他越走越急,后面便近乎跑了,跌跌撞撞,拼尽全力。

  终于到近处,云涅一下子跳起来,扑进了桑越张开的怀抱。

  远行的游子终于回了家,家里,有他最爱也最爱他的人在等待。

  云涅抱得那么紧,紧到像是要钻进桑越心里。

  实际上,他早就已经钻了进去,他渐被治愈的魂灵,少而珍惜的笑容,与那双永远坚定的眼睛,上上下下,他的全部,都在桑越心里。

  “师父,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无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一刻,缺失的部分被喜悦弥补,桑越再也不能违背本心。

  “师父,我想明白了,你呢?”

  “为师也想明白了。”

  山路上,紫衣人在左边,白衣人在右边,他们迈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上。

  越往上,靠得越近。

  原来那双手拉在一起,明明已经拉着了,却还要近一点更近一点。

  “桑越,我以后都可以叫你桑越吗?”

  “没大没小,在外人面前要叫师父。”

  “私下可以叫?”

  “为师准了。”

  “桑越!”

  “嗯。”

  “桑越!”

  “嗯。”

  “桑越!”

  “……小涅,为师忽然觉得,你这张嘴有时候确实需要堵上。”

  “……师父,下次换一个吧,不想吃话梅了。”

  “想换什么?”

  “都行,要甜一点的,不然师父亲我,会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