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恬怔住, 脑子里闪过一些细枝末节。

  “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不过——”何莲莲语气讥诮,“我姑妈已经死了那么多年, 现在死无对证,除了我们何家村的人, 也没人知道这件事了,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何玥死的时候,傅沉砚八岁, 何莲莲才刚满两岁, 何玥发病时的样子,她完全没有一点印象了。

  只记得家里人不让傅沉砚进家门,让他睡柴房。

  后来, 她长大一些,也开始跟着村里的小孩一起叫傅沉砚小疯子。

  上课铃响过, 授课老师朝教室这边走来,令恬没有再搭理何莲莲,转身匆匆跑回教室里。

  老师点完一轮名后, 开始上课。

  令恬什么也听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何莲莲说的那些话。

  怪不得,老公书房的书架上会有关于精神分裂症的书, 怪不得, 在冰淇淋店里遇到那个精神错乱的女生后,他会突然问她那样的问题。

  他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试探她, 如果知道了他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会不会远离他。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也不是完全不愿意接近, 但应该不会和对方很亲近, 因为我对精神病患者有心理阴影, 我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发病,对我造成伤害。”

  令恬回忆起当时的回答,好想打死自己。

  她记得,老公当时听完她的话后,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那两秒的沉默里,他已经被她伤到了。

  令恬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她小时候只遇到过一次疯子,都怕成那样,一连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他小时候却要日日面对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母亲,他那些日子该有多痛苦。

  而且,他甚至还差点被他母亲掐死……

  令恬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攥住,胸口又闷又疼。

  她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想跟傅沉砚说点什么,一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些事,应该是傅沉砚想烂在心底的秘密,如果不是何莲莲今天来找她,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是应该直接告诉他,她一点都不介意,还是假装不知道?

  这时,旁边的女生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

  令恬转头看女生,女生小声说:“恬恬,老师让你起来回答问题。”

  令恬回过神,才发现讲台上的老师正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

  她连忙站起来,脸上却带着迷茫之色,她压根不知道老师刚才问的是什么问题。

  还好,老师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听清了问题后,令恬脸色涨红,她前面根本没有听课,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旁边的女生趴在课桌上,用课本挡住脸,小声地念答案给她。

  令恬隐约听到了,但迎着老师和班上同学投射过来的目光,她脸上火辣辣的,咬了咬唇,说:“老师,对不起,我不知道。”

  老师叹了一口气,没有为难她:“要认真听课啊,坐下吧。”

  然后,又叫了另一个同学起来回答。

  令恬坐下来,心里更难受了。

  不巧,她昨天逃的也是这位老师的课,听同学说昨天这位老师上课前点名了,点到她的名字时,一个女生替她答到,老师多看了那个女生几眼,最后没有说什么。

  这位老师应该是记得她的,知道她昨天逃课了,今天又不认真听课。

  令恬坐在靠窗的位置,日光晒进来,她白皙的肌肤如玉一般,晕出一层淡淡的光。

  她低着头,眼泪渐渐从眼眶里漫出来,像晶莹的露珠一样挂在眼睫上,然后悄悄地坠下,落在面前的书本上,洇湿了纸张。

  旁边的女生发现了,瞪大眼睛,连忙从包里拿了一张纸巾给她。

  小声问:“恬恬,你怎么哭?没事吧?”

  只是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而已,也不至于哭吧。

  “谢谢,没事。”令恬接过纸巾,轻轻地擦眼泪。

  熬到下课,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老师面前:“老师,我身体不舒服,下节课需要请个假去医院。”

  她撒谎了,耳根泛红。

  但是想去见他,一刻都不能等了。

  老师见她眼睛红彤彤的,楚楚可怜的样子,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就准了她的假。

  -

  傅氏集团,顶楼总裁办。

  办公室大门从外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孩被两名黑衣保镖强行架进来。

  “傅总,人带到了。”

  巨幅落地窗前,男人一身深灰色西装,背影被天光勾勒得挺拔如松,浑身弥散着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以为自己被绑架的何莲莲,见到是傅沉砚,瞬间镇定了许多:“表哥?”

  她环顾四周,心想这个办公室,比她们学校的校长办公室不知要高级多少倍。

  傅沉砚并未转身,不近人情的嗓音沉沉地传来:“在她面前说什么了?”

  何莲莲愣了一下,明白他口中的“她”是指令恬,她面色微变,有些紧张地摇头:“除了向她要……要钱,我什么也没说。”

  “没说?”傅沉砚转过身,看向她,英俊的眉眼尽是疏离冷漠,“怎么不说呢?”

  何莲莲摸不透他什么意思,谨慎地问:“我还应该说什么?”

  傅沉砚轻嗤一声:“当然是告诉她,我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

  何莲莲以为他要拿她问罪,手心沁出汗,死鸭子嘴硬:“我为什么要说,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傅沉砚从容地在办公椅坐下来,身体往后靠,屈指叩击桌面,一下一下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他看向她的眼神没有一点温度,何莲莲的心提起来,咚咚咚地打鼓,她开始后悔在令恬面前说那些话。

  这时,傅沉砚忽而说:“何莲莲,只要你去告诉令恬,我母亲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事,我就给你十万块。”

  十万块!何莲莲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地脱口而出:“真的吗?”

  傅沉砚颔首:“当然。”

  转瞬,何莲莲却冷静下来,她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秘密,他难道不是希望藏得越深越好吗?

  为什么反而想主动抖搂出来?他不怕令恬知道后远离他?

  除非是他对令恬已经倦了,想让对方主动离开,但他不是才刚向令恬表白的吗?

  傅沉砚:“你猜?”

  何莲莲摇头:“我猜不出。”

  “那就不用猜了。”傅沉砚冷声,“这笔交易,你做不做?”

  何莲莲:“你不会是骗我的吧?”

  傅沉砚似乎开始有点不耐:“信不信由你。”

  十万块的诱惑太大了,简直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何莲莲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图,但她很需要这笔钱。

  她连忙说:“这笔交易,我做。”

  傅沉砚点点头:“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了就可以拿到。”

  “其实,我先前去学校找她时,就已经跟她说了。”何莲莲观察着傅沉砚的神色,“我说了,我是你的表妹,姑妈去世前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傅沉砚面色不动,修长的手指贴在桌面上,指尖因为骤然用力而隐隐泛白。

  他平静地问:“她是什么反应?”

  见他没有一点愠怒,何莲莲神经放松下来,说:“失魂落魄地跑进了教室里。”

  失魂落魄……

  这个词用得真好,傅沉砚的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

  小脸发白,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含着惊慌,就像在冰淇淋店里,被那个精神失常的女生吓到了一样。

  他微微轻哂。

  何莲莲:“表哥,我的确是已经说了,那十万块你可以给我了吗?不信的话,你可以打电话去问令恬。”

  傅沉砚看了她一眼,嗓音冷淡:“钱放在我车上,你自己去拿。”

  他把车子停的位置,以及车牌号告诉她。

  何莲莲疑惑:“不可以转账吗?”

  这个年代电子支付更便捷,用现金反而不方便,而且是十万块的现金,应该挺沉的。

  傅沉砚眉梢微挑:“不要?”

  都是钱,何莲莲怎么会不要,她将信将疑地来到地下停车场,根据车牌号找到了傅沉砚说的那辆车子。

  她对豪车不了解,不知道叫什么,反正一看车身造型,就知道一定是她不敢想象的数字。

  何莲莲走到车前,手放在后座车把上往外一拉,车门就被拉开了,她定睛一看,后座上果然放着一个四方形的黑色钱箱。

  她激动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弯身进来,把钱箱从座椅上拖出来。

  钱箱有点沉,没有锁住,何莲莲迫不及待地打开,一堆粉红色的百元大钞映入她的眼帘。

  一沓有一万元,整整齐齐地码了十沓。

  何莲莲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眼睛发亮,从中随便抽出几张,确认都是真钞。

  她手都抖了,把钱箱合上,提起来,关上车门就要离开。

  还没有走两步,两道手电筒的强光忽然射向她,两名保安冲过来,沉声喝道:“站住!干什么呢?!”

  何莲莲被手电筒光晃得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能不太妙。

  两名保安把她堵住,盯着她手里的钱箱,其中一人冷哼:“胆子真大,竟然敢来偷傅总的东西!”

  何莲莲脑子里嗡的一声,急忙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这是傅总让我来取的,你们可以找他确认。”

  保安:“监控拍得清清楚楚,人赃俱获,还想抵赖!”

  “我真的不是小偷!”何莲莲急了,“麻烦你们先问清楚,别乱诬赖人!”

  两名保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说明情况。

  “叫什么名字?”

  “何莲莲。”

  电话不能直接打到傅沉砚那里,要经过层层传达。

  何莲莲莫名紧张,手里沉甸甸的钱箱也开始变得烫手起来。

  过了一会儿,保安挂断电话,对她冷笑一声:“傅总让我们报警。”

  报警?何莲莲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这时才突然明白傅沉砚为什么不给她转账,而是给现金的用意。

  这箱现金,就是一个陷阱。

  “别报警!”何莲莲把钱箱往地上一扔,“这钱我不要了,求求你们,放我走吧。”

  见她想跑,两名保安扭住她的手臂,反剪到身后,“被抓了,还要警察做什么。”

  何莲莲挣扎不掉,脸色渐渐发白,眼睛里流露出绝望。

  她原以为,自己和傅沉砚至少沾亲带故,他现在这么有钱,这区区十万块,就当是施舍给她的。

  没想到,他竟然能做得这么绝。

  何莲莲恍然想起来,她五岁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家里的一台收音机,家里穷,收音机已经是很值钱的东西了,她害怕被父亲打,就诬赖是傅沉砚弄坏的。

  傅沉砚不认,就被她父亲打,最后生生打断了一根两指粗的藤条。

  -

  顶楼总裁办,傅沉砚挂断电话后,长久地伫立在明净的落地窗前,有些失神。

  傅氏大楼高耸入云,俯瞰出去,街道上的行人和车流渺小如蝼蚁,他现在的地位,所拥有的财富,也如这巍然的大厦一样,是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的高度。

  可这些成就,并不能填满他的心。

  直到令恬出现。

  纯真的爱情是珍贵的,他从未想过,如此珍贵的东西,有一天也会降落在他身上。

  她那么甜,满心满眼都是他。

  自从她来到他身边,他的世界连色彩都仿佛艳丽了几分。

  她满满地侵占了他的心,不留一丝缝隙,若有朝一日,她全身而退,他的心就全空了,会死。

  明知道她介意,明知道她可能会因此远离他,何玥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秘密,他其实可以一辈子都瞒着她。

  但他开始不满足,不满足于她只爱他的光鲜亮丽,他把自己的不堪也坦呈在她面前,任她审视。

  他愿意接受这场审判。

  但,他似乎是已经被她判有罪了。

  她苍白的小脸,惊慌的眼神,连带着失魂落魄这个词,在他脑子里萦绕。

  过去那么久,他的手机一直毫无动静。

  他们的微信聊天框上的对话,还停留在早上,她气喘吁吁地跑上楼,给他发来一个凋谢的表情,他回复说,晚上回去再给她浇灌。

  她后来没有再回复,他当时还猜测了一下,她看到消息时只是微微一笑,还是会红了脸。

  “咔哒”,办公室大门被人从外推开,傅沉砚头也不回,沉声说:“把会议推到下午三点。”

  他现在没有一点心情去开会。

  然而,来通知他去开会的秘书却迟迟没有回应,他微微皱眉,转过身,下一秒,目光倏地一凝。

  他漆黑的眼瞳里,映出女孩的身影。

  女孩像一只轻盈的蝶,向他扑过来,嗓音又娇又甜:“老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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