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余眼皮子一动,扫了许逊一眼，语气倒是没有那么冲了：“假的，林江城打小的恶心毛病,但凡遇到解决不了的场面就装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很柔弱呢。刚才谢了。”
道谢也说得像讨债,果然是个别扭人。
“你真的认识他?”
许逊看周有余脾气好转,心说这么生气,大约他是需要倾诉的，于是自动认领了倾听者的身份。
周有余又瞥了一眼烂好人性格的许逊,下意识想嘲讽两句。
他最是讨厌这种没有节操的为别人兜底的毛病，但是看到许逊眼角下垂，天然带笑，又带着些可怜相的看过来,就像某种大型犬似的，他又把嘴里即将喷溅而出的毒液咽了回去。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语气冷淡：“嗯,认识。一个想包养我的家伙，我现在发现自己可能错过了一座能让我飞黄腾达的金山,一时有些失控。”
似乎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小道消息，连语气都没有一点波动。
许逊惊住了。
“想包养你的老男人?”许逊大惊失色道，到底是什么重口味，居然想和周有余这样的两面派谈恋爱，不怕被对方日常“沙比”百连击和打脸伺候么?”
也许,对方就喜欢这个调调?
周有余平静道。
他看向剧组远处的高楼楼顶。
那时候正是年少的岁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虽然被自己戏称长得娘,但是实则很俊秀,一天无数次“好哥哥”的唤着他，让他的语气会自动放软。
不过说真的，现在那人是挺娘的，至于娘的原因……
周有余怜悯地看了一眼许逊……被他无意识重击的部位。
许逊无比敏感地抬手，捂住对方的视线着陆点：“我好着呢!”
周有余不言语，继续看远处的楼。
逝去的青春岁月，他曾经以为他们真的能天长地久。
可是结果呢，自己被狠狠地推下了楼。
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曾经跟在后面叫着哥哥，对自己穷追不舍的人，却带着小情人，从他的面前招摇过世。
周有余咬紧牙关，感觉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他低下头，神色看似平静，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却清晰地映出他充血的双眼。
岁月沉淀下的刻骨铭心，一触即发。
手指一点，打开消息栏，周有余对桃花仙发语音道：“谢谢你的礼物，我收到了，我很满意。”
怎么能不满意呢，他的挚爱，他哪怕是拖着瘸腿都想保护的人，哪怕是成为魔物也放不下的人，终于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久别重逢，让人甚至想要欢呼啊!
他会全力以赴，奔赴这场阴阳相隔，三十年后的恋爱之约。
周有余发完消息就温柔地笑着，像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起身理了理头发，将每一根发丝都整理了一番，让自己显得越发俊秀斯文。
许逊看着周有余的模样，一时感觉有些怪异，他盯着对方血红的眼睛，有些担忧道：“你是不是没休息好就来兼职了?赶紧回家好好睡一阵，要是失眠，我还有个失眠的法诀，你要不要?”
周有余看了一眼许逊，用的有事刚从噩梦轮回出来时那种奇怪的眼神。
他重新问了问过的问题：“你真的不后悔么?我可是非常非常的后悔啊，我当初，应该把他带走的。我那么爱他，他也说过爱我，为什么要分开呢?”
许逊不明所以：“啊?”
听起来有点蛇精病啊。
周有余笑了，他用那种轻佻的，带着怒意的，但又像是怜悯的眼神看向许逊，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许逊的脸颊一下，没有痛觉，仿佛调情一般。
“沙比。”
他收回手，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
他果然很讨厌许逊，从第一次看到许逊就讨厌，讨厌到和他同处一个空间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因为许逊总是让他想起逝去的岁月，他真正的青春。
追逐与汗水，付出与痛楚，还有得不到回报的等待，年少的欺骗和报复，一切的一切，都刺痛着他。
让他觉得厌恶，也下意识的想逃避，而后一边狼狈地逃离，一边还要竖起中指狠狠地骂一声“天字第一号大沙比”，才能藏住时光里青春年少时自己的惊惶。
但是他终于没能从青春岁月中逃离，现在，他该回到被遗忘了三十年的原点，他死亡的最初了。
也是他成为魔物的开端。
周有余宛如一阵风般离去，被拍了一巴掌的许逊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发现那个一贯善于伪装的青年脊背微微佝偻，像是不堪重负似的，抬手捂住心口，看似疾步而行，实则踉踉跄跄。
“他该不会是哭了吧?”许逊总觉得那人血红的眼睛似是含着泪的，但是想想周有余面对自己时恶劣的态度，他就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万一是真的哭了呢?
许逊从脖子里拽出被当做警戒的那颗黑色珠子，看着被懒腰斩断的一个“念”字发了一会儿呆。
周有余讨厌他，他其实对周有余也有同感。可是从噩梦轮回离开时，对方端详着这粒珠子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
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什么他承载不了的不堪记忆，才会性情大变，那么怪异的质问自己。
对方当时的模样多么熟悉，就像噩梦轮回中，亲手撕碎了自己魂魄的十世之前的“许逊”，在一遍遍质问“为什么”。
许逊是从过去走了出来，但是那时候捡起珠子的人，似乎还困在原地，在黑暗中绝望，却不知道该如何走出来。
为什么会对陌生的周有余分外上心呢?
大概是隐隐觉得，那个人很像噩梦轮回中看到的那个“许逊”吧。
把经由周有余的手找回来的佛珠握在手心里，许逊默念两句：“看到裂纹就去安慰他，没看到裂纹就不自作多情，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他合拢手心，甚至很有仪式感地摇了摇，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
对着自己的是没有“念”字的一半。
就那么恰好的，掌中只露出珠子完好的部分，却把那道裂纹遮挡得严严实实。
许逊把珠子塞回了衣襟，刚起身却瞥到周有余粗心大意落下的手机，明明他放在还握在手里回消息，现在却被随意的丢在这里。
许逊认命地起身：“果然讲迷信使不得，我到头来还是得跑腿。”
周有余走得很快，但许逊撒丫子狂奔速度也不慢，何况剧组朝外就一条直路，许逊跑了几分钟，就看到了站在路边的周有余。
许逊停住了脚步，不动了。
他正在和停在路边车里的人说着话，远远地就看到他羞涩腼腆的笑了笑，车门打开，一只苍白的，带着戒指的手将周有余的手握住，把人带到了车里。
周有余半推半就的坐到了车中，他远远地看到了许逊，看过来的同时还舔了舔唇。
那人的眼神穿过街边已经结上青涩的小杏子的树看过来，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依稀看到他唇角勾起，恶劣地笑了一下。
那人眼神和动作带着一种很奇妙的味道，许逊一个激灵，抬手就喊：“喂，你的手机!”
但下一秒车门关住。
也不知道周有余听到许逊的呐喊没有，就那么坐着那辆眼熟的车子离去。
许逊眼神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那辆车，就是刚才被刘导演讽刺了一顿的商祺金主的车啊!
全球限量款的那种，看一眼能记好几年，而那个戴着一个翡翠戒指，像是古装剧里老爷做派的手，毫无疑问，就是那位金主爸爸的。
许逊贫穷的小脑瓜子里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他以为周有余说什么有钱人想包养他是开玩笑，当然也以为周有余说错过了一座金山很可惜是打趣。
但是没想到哇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周有余真的有本事坐上那个姓林的老男人的车，就这么离开了!
许逊恍恍惚惚，他拿出周有余的手机看了看，心说这手机也是最新款啊，还是特殊的定制款，完全看不出来周有余是缺钱的人，但是他竟然真的给老男人投怀送抱去了!
许逊目送车屁股冒着烟离开，只好收起手机往回走。
远去的汽车里，戴着翡翠指环的手握住周有余的手，摩挲着青年的指尖，那双带着丝丝灰色的眸子，也死死地盯着周有余的脸。
“真像啊!”
男人抬起另一只手，想触碰周有余的面颊。
他面容保养得好，养尊处优惯了，没经过风吹雨打，又画了妆，显得就像三十出头，但凑近了看，却能看到他面颊上明显的细纹，即使画了妆也遮掩不尽。
伸到周有余面前的手上也有一些浅浅的褐色斑点，眼前的男人，根本不像看起来的这么年轻。
他已经接近五十岁，到了生老年斑的年纪。
男人的身上也带着步入暮年的男人特有的气息，腐朽，又粘腻，在他伸出手来的时候，周有余就抽回自己的指尖，受到惊吓般地躲开，细细道：“对不起，您这样让我不舒服。”
陌生又腼腆的嗓音响起，男人眼中的迷蒙一扫而光，他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眼神闪烁，看着面前的周有余。
眼前青年怯怯的目光让他叹口气。
“这样就不像了。我又做梦了啊。
他收回手，像是触碰到周有余的指尖会弄脏了自己的手一样，神经质地抽出手巾擦着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