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燕云风月【完结】>第25章 十指连心

  陆竞云因为怀着别样心思,看见此句心里不禁一颤,可再看此诗题目为《忆扬州天宁寺竹》,又暗自责骂自己多想,恍惚之间徐江眠已将书本拿起来紧紧合上,含笑对他道:“快把东西收拾进来,我带你看画。”

  于是他把布包揣进怀里,又拾了几件衣物,铺盖卷着那几本书一并抱到耳房的炕上,复回到书斋里来,迈进屋的时候就眼前一亮,那黄花梨的桌案上已被徐江眠清空,只铺了一张长卷,他换了身鸦青色的长衫,一手提笔一手挽袖,愈显得雍容标致了,抬眼看向他的时候,唇角就翘起来,“远钊,你来看。”

  陆竞云走近,扶着画杆一瞧,纸上只绘了左半边,多用灰蓝和钛白,起伏的山峦、旷远的穹窿、隐匿在林间的江流,此景他再熟悉不过,那正是他们骑马夜行过的江畔,而长卷的右半边还空着,已用赭石和茶色勾了轮廓,他才明白徐江眠在从左至右反映着季节的轮转,他的笔法扎实稳健却不失洒脱,那一木一石仿佛都能脱画而出,牵连出夜晚美好的回忆。

  他向来嘴笨,心觉徐少爷的才子之名不虚,想夸赞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徐江眠见他看得凝神专注却已知足,自己笑道:“虽说是闲人之作,却也废了我不少功夫,东北边咱还没去过,以后去了,把夏季和秋季也填补上。完成后这画就送给你。”他本来还想说日后若分离开,见画如面,后又觉得伤感,因而默默住了口。

  两人又在房中转了转,那平素看起来熟悉得有些枯燥的东西,仿佛由于陆竞云到来焕发了新的生机,徐江眠很兴奋,他给他展示他收集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儿时稍显幼稚的画作,他亦大大方方拿给他看,但当陆竞云打开画柜旁那放着厚厚一摞字迹的柜子时,他的脸就有些泛红,扑过去匆忙关上,想推着他到别处去。

  陆竞云原是极克制不愿越矩的,也不想去窥探人家隐私,可垂眸看到他眸光闪烁,脸上两晕淡淡酡红,实在可爱,又吃定他脾气好不易生气,再想到他方才主动拉自己的手,胆子也大了起来,存心想和他亲近,因此一手攥了他手腕,一手假意又去拉柜子。

  徐江眠力气没他大,只笑着挣扎片刻就妥协了,“你要看就看,是一些书摘罢了。我只怕自己见识浅显,叫你笑话。”

  陆竞云暗叹他太过自谦,只微微一笑把柜子合上,“逗你而已,我本就没想看。”

  “好啊你!”徐江眠气笑了,也打算假装生气来逗他,可感觉到他指腹还搭在自己腕上,那丝暖意叫他板不上脸,装也装不利索,于是去掐对方的腋下报仇,陆竞云其实极怕痒,闷哼一声就弯下了腰,徐江眠乘胜追击,又在他身上一阵乱挠,陆竞云其实原可以像方才那样使力钳制住对方,可看他笑得开心,也就忍了,任由他把自己按在地上。

  “眠儿!干什么呢?”两个人正笑着喘着闹,徐老爷已回来了,他看着眼前一幕又是惊讶又是狐疑,自己儿子打懂事起就没这样笑过,怎么跟这个新到内院的孩子玩得这么好?虽然心里有些不安的预感,他却也愿意看到儿子开心,再见陆竞云站起身来整理衣装,从容挺拔,模样气质都比一般的小厮强出不知几倍,只道他愿意与他亲近倒也正常。

  “爹。”徐江眠脸上的笑容敛了敛,上前做了个揖礼。

  徐老爷把身后的小太监叫过来,问他少爷的饮食起居情况,小太监满口胡话,把徐江眠晚上不吃不睡的事情隐去,边撒谎边斜着眼瞪陆竞云。

  陆竞云心知正是徐老爷这样囚禁般的事无巨细造成了徐江眠的忧郁的性情,心里对他怀着气,也不愿意再听,默默拔步往外走,却又被徐老爷叫住,“小陆子听着些,仇立现在年纪到了,我看他脑筋转的快,想把他放到账房去,以后这些事就都是你的。”

  小太监是聪明人,他虽然舍不得少爷,却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往哪走,因此心里的喜悦大于怅惘,他红着眼眶对陆竞云详细交代了各项事宜,就跟着周管家去账房了。

  陆竞云此前对小太监说的其实是实话,他宁愿去伺候牲口,也不愿照顾人的——马厩里虽然条件差些,心里却清净,若换个照顾的对象,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内院的。大户人家规矩多,少爷用的毛巾必须要叠三次再落到架上;被褥每日清理后重铺好,不得有半点褶皱;烧茶的水一定要从地窖里取冬夜梅瓣上收的雪水……筷子是象牙玉的,拭口的餐巾是上好的杭丝,跟旧时的王府也差不离了,徐江眠性子随和,向来不对下人做太多要求,只叫他们怎么方便怎么来,但大家素知徐老爷严厉,仍不敢怠慢偷懒半分。

  陆竞云自小就有几分好强的性子,有些事就是不屑于做,如要做便一定潜心耐心做到最好,加上在内院可以与徐江眠朝夕相处,心里更有了干劲儿,他真就一错到底了。

  这场春雨绵密下了几日,他们整日黏在一起,因而就没有在夜晚偷跑出去,徐江眠说的那棵暴马丁香有了润雨的滋养,窜得愈发繁富了,都盖住了草丛旁的石子路。天一放晴,簇簇清花沐和阳,枝头鸟雀跳跃,比当时画上还要勃然美丽,葳蕤的香气充斥园中每个角落,有几个丫鬟便跑来院子里摘花,想拿回去插到自己太太的房内。

  陆竞云今日正想把这长得无法无天的丁香修建一下,他替她们掐了花,待她们欢喜离去,转身问徐江眠道:“那几个太太平日里也都闷在自己院子里么?不觉得憋闷?”

  陆竞云点头,“我不去就是,平日里都是直接从石桥西面的游廊转过来。”

  徐江眠抬头望了望澈净的碧落,只觉那人在侧,身心便无限舒畅,他拾起地上的落花来,又摆手叫陆竞云,“远钊帮我把琴搬到这树下吧,这些天应该不会再下雨了。”

  陆竞云心跳得快了起来,他来的这几天,徐江眠对他仿佛又说不完的话,两人坐在桌前聊上一会、下几盘棋,天就黑了,他不便再打扰,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因此还未亲眼见过徐江眠弹琴,虽然那几首旋律他早已熟烂于心。

  两人转到屋子后面的小琴房,檀木色的立式钢琴就放在那里,他们一人抬一头,就把它移到了院子里,陆竞云又去拿琴凳,回来时徐江眠就笑着问,“你喜欢钢琴曲吗?”

  “还行……没怎么听过。”陆竞云哪里会说他第一次他弹奏时就落泪的糗事,含糊回答,欲盖弥彰。

  徐江眠其实早听小太监说过陆竞云偷听的事,故意这样问,看他不承认,觉得那人可爱,怎忍拆穿,就缓缓坐在了琴凳上,不知怎地,因为陆竞云一直注视着他,徐江眠的心也跳得飞快,按键的指尖儿都微微发抖,实在慌张得不得了,他弹了一节就停下手来,害羞道:“远钊忙自己的去吧,听就是了。”

  陆竞云看他耳尖微红,额上已出了淡淡一层薄汗,不禁失笑,“你随意弹,我修树去便是。”转头搬了梯子过来,爬上去剪掉乱长的树枝。

  徐江眠这才摒弃杂念,专注弹起来,这首正是灵动欢愉的《春光》,恰迎合此间明媚悦然之境,陆竞云在高处树桠的缝隙中看他,仪态俊逸儒雅,似有阮籍嵇康之魏晋风骨,平日里微蹙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那种习惯性的自我菲薄之情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笃定的昂扬和自信。风起了,鸟雀从树中跃出来,上下翻飞在他周围,细小的金色花粉花蕊也被吹拂下去,铺盖在琴盖琴键上,好像弹琴的人太过耀眼,天帝也羞于直视,给他抛甩了层轻纱蒙上……

  鼻间是馥郁芬芳,耳畔是美妙清音,眼前落英缤纷,陆竞云怔怔看着,已不知身在何处,仿佛苦海靠岸,愁丝断尽,到底是韶光锁春心,抑或是琴声引慕情,此刻怎又分得清楚。

  恍惚间他看到徐江眠在弹琴时抬头望了自己一眼,忙闪开目光去剪枝,慌张收回手的时候被剪过的尖锐树枝划了一道,他原打算不管,结果口子还挺深,滴滴答答落下血来,他这才从梯子上下来。

  徐江眠抬眼看到他突然下了梯子,攥着手指,心里一惊,忙从凳子上起身跑过来,“远钊,怎么了?可是划破了手?”

  “没事,稍破了一点。”陆竞云遮着手指不叫他看,血珠儿却从指缝一粒粒滚出来。

  “怎么这样不小心!”徐江眠的心揪得酸疼颤抖,他掰过他的手来,指腹上果然有一道淋着血的口子,他下意识地垂首将他的指尖含进口中,——他在科学书上看过,人的唾液可以止血。血液有了扩散之处,锈咸的味道登时溢满徐江眠的口腔,他觉得吐掉不雅,更不想表露出嫌弃——实际上他也不嫌,因而默默咽了下去。

  陆竞云此刻却是已心惊肉跳,十指连心,那伤处原就在火辣辣地随着脉搏跳动,此刻被那柔软湿润的唇舌包裹着,不禁一下下跳得更加猛烈,疼痛却渐次消失了,那人低着头,只见得修长微黛的眉,墨扇长睫的前端顺着眉的边缘露出来,陆竞云怔愣吃惊地看着,已不敢去想指尖的触感,他觉得脑子嗡得眩晕耳鸣,半点反应也做不出来了。

  徐江眠却已放开他的手指,两人垂眼一看,那湿漉晶莹的指尖果然已止住了血,徐江眠松了口气,再想起自己下意识方才举止,不禁觉得太轻佻唐突了,他红着脸对陆竞云道:“弄脏了你的手指,实在不好意思,快去打些清水洗洗吧。”

  陆竞云想说是他手上的血腥玷污了少爷的口,可这话又没法出口,因而只匆忙道了谢,就迈到廊后井边,他那伤了的指头还湿着,被风一掠凉飕飕的……

  此刻他已走到井边,周围绿植四合,静谧无人,陆竞云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指尖仍在不着痕迹地跳动,他想起方才徐江眠含他手指的模样,不禁起了一个极羞耻的念头……强烈的道德感和那种隐秘的冲动在他脑海中争斗厮打,他最终忍不住顺从内心,轻舔了自己指尖一下,落在他口中的不是血迹,而是微甜将干的津液,像是幼时吃过的麦芽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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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羞耻了,掩面。。但是口水真的是甜的!别问我怎么知道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