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燕云风月【完结】>第28章 弱水三千

  徐老爷给自己儿子相中的媳妇是辽北汇资银行行长任规家的三小姐,这姑娘较徐江眠大三岁,琴棋书画虽一窍不通,却是个做生意的好苗子,刚过十五岁就被放在总行里头历练,这倒和自幼困在宅院里不谙世事的徐江眠互补了。徐家淡出政界之后,却仍掌握着北疆一带山货的生意,加上丰富的祖上资产,也算是极豪富的,而任三小姐之前看过徐江眠的画作,心里先生了几分赞叹,后面又见了他的小像,就低下头不吭声了。

  两人既八字相和,父亲任规见女儿这光景也已是心下了然,加之他心里惦记着徐家的生意资产,便说叫两个孩子见面,先认识熟悉一下。

  任小姐来徐府之时正入了暑,阳光照在院子里是干燥刺眼得热,主子仆人过路都在檐下走,楠木花门擦了几遍,房间庭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外的砖雕也早修补好了,厚榭瑶台,景致如画,极是雍丽华贵。

  汽车开到门外之时,陆竞云正在外面帮祖母的忙,虽然他知道徐江眠心里有着抵触,但他毕竟较他成熟稳重,处事也谨慎,因而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若这次见过之后,徐江眠尚满意,他便不说什么,依旧默默陪在他身侧,若徐江眠依旧不肯接受,那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他避开这旧时婚姻的牢笼。不论哪种,他自己的那种心思,却是这辈子都不可言说的。

  陆竞云从窗户处默默望了门前一眼,徐江眠正与老爷一起等在那里,原是穿惯了长衫的,为与人家相配,徐老爷特意嘱咐他换上剪裁合体的西装,虽然他肩膀还有着少年人的瘦削,可穿上西装的那种笔挺俊俏却迷人心魄,此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倒给往日平和温润的面容填了几分难得的英气,立在众人间更显耀眼夺目。

  任小姐款款从车里钻出来,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洋装套裙,窈窕美丽,帽子前沿出搭下来一块儿轻纱,陆竞云看不太清她的眉眼,只能看出皮肤十分白皙,举止也大方得体。

  他听到大人们在说笑,看到徐老爷给徐江眠使的眼色,看到徐江眠迟疑须臾还是伸出了手扶了穿着高跟凉鞋的任小姐,以免她在下车时崴脚。

  英俊的绅士与美丽的少女,在众人的拥簇和瞩目中走进庭院,那日他们捡回来的小黄狗也留在了宅院中,这时已长大了不少,兴奋地围着他们跑前跑后,这幅景象美好得过于刺眼,陆竞云已在极力克制酸热的心潮,可手心还是被指甲嵌出了血印,他转头走回了厨房,却见到祖母也在默默地向外望,看到他回来后,轻轻抹了下脸颊,就过去烧火了,她拉动了两下风箱,就开始喘起粗气。

  这些日子他们祖孙间过得很平静,许是因为他在内,祖母在外,接触少了,拉开了些许距离,也可能是因为祖母突然老了,她的精力已不再允许自己去打骂孙子,更生不起那放浪儿媳妇的气。以前她干活最是利落,做十个人的面也用不了半个时辰,而现在单给四奶奶做饭,都要提前开始好久准备。

  陆竞云看着她衰老的模样,突然觉得心疼,他连忙蹲下身接过了她手中的拉杆,卖力地干起来,不知是被什么所触动,他今日用得力气格外大。

  “竞云……我确实老了……”老太太看着自己愈长愈高的孙子,她眼中的埋怨与怒火好像已几乎看不到了,只有悲凉,“她最对不起的,其实是你……你原本也可以像徐家少爷那样的……看那一对金童玉女……多好啊。”

  陆竞云的心狠狠揪起,他笑了笑道:“奶奶。我现在这样也很好。”

  “你轮禀赋是不比徐家少爷差的……”老太太苦笑了一声,“可下人终归是下人……你刚来那段时间,想偷着逃跑是不是,后面怎么又不走了?”

  “原来您知道。”陆竞云把火挑旺,搀着祖母站起来。

  “人老了,睡觉不踏实。我那时没拦你,是想让你碰壁吃些苦头,但你后面留下,我也就没再提……其实呆在徐家,不愁衣食,我们就该知足了。”老太太倚在窗边道:“城里是什么样子,你再清楚不过,辽北和鲁地也相差无几,你没根基,到了那去不知要吃多少苦……我何尝不想叫你出人头地,可是……终归是平安难得。”说到这里她又伤感起来,想起陆汝兴的悲剧,只得深叹口气,起身从案台上拿出一碗早就擀好的面条,下到烧沸的锅里:“今日你十七岁了,往后的路怎么走,还是要看自己……”

  任小姐进院子看见了那架暴马丁香树下的钢琴,她请徐江眠弹一曲,徐江眠只笑笑说自己弹得不好,就不献丑了。任小姐有些扫兴,待看到屋旁那独特清凉的水渠时,又燃起了兴趣,她想试着坐在那舟上漂流。

  “小心。”徐江眠看她穿着裙子不便,就扶着她踩到船上。

  任小姐在船上站稳了,却依旧不放徐江眠的手腕,“不一起吗?”

  “船太小了,两个人坐会翻的。”徐江眠语气温柔,只是神色礼貌疏离,他轻轻抽出手来,“我在岸上陪你说话罢。”

  任小姐心里已经觉得受了怠慢,辽北城里那些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巴巴儿地围着她转?可她看着徐江眠的模样又发作不起,此人到底是成长在尘烟喧嚣之外,容貌已是绝顶俊秀,气质亦是超然脱俗,任何一个姑娘看了都要暗藏几分歆悦的……任小姐见惯了油嘴滑舌的富家子弟,更觉这少年特别,于是她心里压着火气,一边在船上轻轻地拨着桨,一边抬头打量徐江眠的面容,她年纪虽小却也是在生意场混过的,察言观色最是在行,很快就品出这徐家少爷的心不在焉来。

  她再忍不下去,撂下桨就迈到岸上去,目光直视他,带着怒意道:“徐少爷,我们是同龄人,说话自在随意些为好,在我看来,你心里似乎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

  徐江眠微微一怔,他今日已经在极力礼貌地招待她,不想心事还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他轻叹口气道:“任小姐也认为婚姻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

  “我在辽北城里亦上的新式学堂,自然不是这样认为。”此时他们立在檐下,任小姐就取下阳帽来,露出一张清丽聪慧的面容,“所以你真以为我有这样听话?你真以为我听了父亲安排就会来你们徐府的么……”

  她虽然性子直,在言及心事的时候还是婉转隐晦,徐江眠乍闻未懂,可见她脸色绯红,恍然明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向来待人温和,尤其是女孩子,即使是自己院里的丫鬟做错了事,他都不会说分毫重话,因而斟酌着词句道:“徐某与小姐相比,见识短浅粗鄙,能力更是天差地别……实在自惭形秽……”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什么见识、什么能力呢?”

  “……”

  “是我哪里不好?”

  “不是……”

  “所以今日你这样的态度,要给我一个理由才是。”任小姐看他迟疑,心知是个机会,倾身就倚在他怀中,双臂环抱住他挺拔的后背。

  一股高级香水的甜腻味道弥漫在鼻下,徐江眠怎么也想不到她这样大胆,他惶然无措间看到那丛水中的竹子,不禁低叹一声,轻轻撤身,把她从自己怀里推起来,转头目视身旁的水渠,“理由就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你有喜欢的人了?!”任小姐睁圆了好看的杏眼,她知道徐江眠平素不出府,也未接触过其他的小姐,更觉不可思议,再见他眼中湿润,便知他此番情意不假,她难以置信地质问,“……你喜欢的是府上的丫鬟?”

  徐江眠不置可否,“恳求小姐不要将此事告诉长辈们。”

  “你……”任小姐眼眶也湿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今日就不该来此!”

  徐江眠吐出心声,忽觉通透舒爽,又看眼前的女孩子伤神忿然,也觉过意不去,就有意哄她,“美人落泪梨花带雨,小姐若不嫌弃,徐某用画赔罪如何?”

  任小姐掏出手帕擦眼睛,“想是你已给她画过很多幅了,我才不稀罕。”她咬着嘴唇想了一阵,又道:“我既然要替你保守秘密,作为交换,你总要给我指指看,她是什么样子。”

  “她不在府中……”徐江眠胡编乱造,他将自己与陆竞云夜游的经历改编成他在林子里无意间结识了一个猎户的女儿,两人暗生情愫……其实他倒无意欺瞒任小姐,只是他这样的心思愈真切,反愈出不了口,又怕说出实情对那人不利,只好说了谎。

  两人把话说开,徐江眠仍给任小姐画了像,两家长辈看孩子们相处融洽,还在暗暗高兴,结果待任小姐一走,徐江眠便对父亲说,人家小姐没瞧上自己。

  “怎么可能!”徐老爷勃然大怒,他有好几房妻妾,女人的心思能看不懂么,他们用饭的时候,任小姐对自己儿子那频频的笑意必不是装出来的,“我这就给任规去电话问个清楚!”

  “爹,您还嫌不够丢人么?”徐江眠假装遗憾地摇摇头,“人家嫌弃我只读过私塾,也没考大学的打算……时代变了,总困在这家里定是会被人嘲笑看低的。”

  儿子想出去的心思徐老爷何尝不懂,他冷笑一声道:“旁人怎样看待,我徐一钦是不在乎的!我只要你在这院里平安健康,再不能像风眠一样……名声地位有了,现在政府大厅里还挂着他的相片,可这有什么用!”

  他说着说着,往日冷峻严肃的眼眸里竟泛起了红意,徐江眠也不禁湿了眼眶,他看着他脸上花白的胡子,突然心疼起自己的父亲,他也在想,是不是自己太过任性了……一直想着要跑出去,若自己真的走了,父亲该怎么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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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远钊划船:我们一起吧!

  小姐邀请同舟:船太小会翻的。

  少爷也太双标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