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宁醒来时,冉以竟已经去公司了。

  微波炉里还放着他留下的早餐,顺手热一下就可以吃了。易宁一边摁下加热键,一边在心里感到很奇怪,怎么今天冉以竟起得如此早。

  丁梧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眼含泪水,有些烦躁地将车在地下车库停好。

  客房的床还没有快递过来,昨晚睡觉时他不小心翻身从床垫上滚了下来,本来是想爬回去接着睡,但这一摔彻底把他的瞌睡摔没了,索性也不继续躺着,起来看了会文件,天亮之后就开始给家里人做早餐了。

  但来公司很早也确实是因为他有事情,今天他要跟着冉杭去谈一个公司收购,前几天和对方高层互相接触之后,过程整体走下来感觉还不错,昨晚失眠之后他也一直在想这次收购的一些细节问题。

  他一边走向电梯,一边使劲地拧着泛痛的眉心,冉杭为了这个收购花了很多心思,这也关系到公司下一步的战略发展方向,谁都不想看到这次收购的失败。

  进办公室的路上,有一些早到的员工在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丁梧也冲他们笑笑,随意地招招手。

  他来公司差不多也只有一两个星期,但已经可以很熟练地扮演小冉总这一身份了。当然,这个扮演不是指还和原主一样。原来的冉以竟只来过公司几趟,仅仅只是送个资料,或者来找冉杭,杭顺的人对他不熟悉,所有的了解也是从一些坊间传闻和八卦里面得来,毕竟工作之余八卦八卦老板的私人情况,倒算是一件休闲放松的事情。

  所以丁梧才进公司的时候,那些员工只是把他当作风流成性的少爷,甚至还在私底下打赌,赌他什么时候因为无法忍受而离开,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对他这个少爷空降公司的些许戏谑。

  但丁梧不是冉以竟,他重生之前,本硕均就读于国内的顶尖政法院校,毕业之后回到杭宁市,在杭宁市最好的律所实习期满一年后,主任就可以放心地将一些法律项目交给他主办,能力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他讨厌工作,但并不代表他做不好工作,而且律师都是人精,没有进公司之前,他就想到公司里的人会怎么看他,所以工作的第一天,他很多问题都不是直接去询问冉杭,反而是去求助周围的员工,让他们带着自己去一步一步地熟悉整个公司。

  现在周围的人对他也没有了当初的偏见,反倒对他比对冉杭还要亲近,毕竟冉杭会板着一张脸,而丁梧对谁都笑笑的,谁能拒绝一个好脾气好态度的上司呢?

  丁梧一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烟味扑面而来。

  冉杭正坐在办公桌后吞云吐雾,表情严肃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丁梧将大衣脱下挂在一旁,又将窗户打开,无奈地劝道:“爸,你小心让妈知道,回家又要唠叨你。”

  冉杭坐直,将指中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没事,我回家之前散散味道,你妈不可能知道。”

  他抹了一下隐约可见青丝的发顶,将文件递给丁梧:“团队昨晚连夜出的分析,你再仔细看看,待会别出什么岔子。”

  冉杭真的很重视这次的收购,虽然被收购的公司规模比杭顺科技要小很多,但毕竟也是一个上市公司,如果对方态度不明确或者不配合,想要一口气猛吞下去并不是一件易事。

  但问题就出在,对方太配合了,没有还价没有商讨,配合到他和冉杭,还有团队的人心里都开始没有底,因为他们都无法预料到今天的合同商讨会出些什么事情。

  丁梧拿着相关资料,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隐隐约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又一次谈判结束了,冉杭从会议室出来,脸色铁青。

  谈判开始到现在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为什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想要合作的“白衣骑士”?在最开始时明明是表达了想要相互合作的意图,为什么又这么快就改变了?

  他们吃定杭顺需要收购,才能顺利地进行公司战略发展的下一步,从而坐地起价。

  丁梧双手插兜,仰头瞪着地下停车场的顶部,感觉自己像被耍了一样。

  工作好难,生活好难,有什么是不难的呢?

  没站多一会儿,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还是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因为生活再难,他也得去接易宁。

  今天他要和易宁一起去看易沅。

  走在路上,他瞅着道路尽头琥珀色的黄昏像糖一样在远方融化,突觉闷塞的情绪也像天际黄昏一样,一点一点摊开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只是因为好看的景色,或许也只是因为要去见另一个人。

  红灯底下,丁梧略微思索了一会,忽地笑了。

  一天之内,美丽的景色在世界各地诞生,而自己将要做的事情却是他今天的唯一。

  易宁烦躁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他望向一旁正在打字的秘书:“林致,你还记得我放在办公室的备用眼镜在哪里吗?”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不小心压到放在床头的眼镜,把眼镜架给弄歪了,一整天戴下来让他感到不适至极,总觉得自己的眼镜歪斜,连带着太阳穴和鼻梁都酸痛起来。

  林致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我找找。”

  他起身,往办公室角落里摆着的书柜走去,“我记得应该是搁在柜子的抽屉里,您等我看看。”

  他将上上下下的抽屉都翻找了一遍,最后叉着腰站在书柜边,奇怪地说道:“为什么找不到呢?我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

  “还没找到吗?”易宁也起身,按照他刚才的方法又找了一遍。

  他一边找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是我带回家了?”

  “您的眼镜是坏了吗?要不先把坏掉的眼镜给我,我去帮您修一修,”秘书看了一眼表,“尽量在七点前赶回来。”

  易宁摇头道:“算了,不麻烦你了,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待会自己会去修的。”

  “要不这样,我把您送过去,再把您送回家,只是修个眼镜而已,不花多少时间的。”秘书又问道。

  易宁想了一下:“那麻烦你了,不过把我送到眼镜店就可以,我晚上还有事情。”

  他掏出手机点进通讯录,没几秒,手机对面就接通了。

  “你出发了吗,先别到公司楼下,待会在......”易宁望向林致,林致连忙答道:“就在CBD环路旁边的十字路口那里,在步行街上,我还认识那的老板。”

  “对,”易宁又和对面重复了一遍,“你在那里等我,我去修个眼镜。”

  “吃什么都可以,嗯,待会见到再说吧。”

  秘书将之前微微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又伸手把易宁挂在衣架上的公文包取下递给他:“待会是小冉总来接您吗?”

  易宁接过公文包,低头收拾着桌上散落的文件,淡淡答道:“嗯,晚上和他一起去看看母亲。”

  他正收拾着,突然抬头问了一句:“林致,你晚上下班后一般吃什么呢?眼镜店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两个人吃东西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弄的林致有些猝不及防,他迅速思考了一下,说道:“步行街上有花胶鸡,比较清淡,还有一些火锅店什么的,您和小冉总有什么忌口的吗?”

  “他好像什么都爱吃,不太挑,”易宁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林致能感觉到,此时此刻易宁的心情应该是很不错的,因为如果按照以往下班时的模式,易宁会比较严肃地跟他布置明天要完成的事情,再接着强调一下重点。

  但现在他却表情轻松地和他谈着一些生活上的事情。

  易宁将文件收好放在一边,冲林致点点头:“走吧,一起下去。”

  “好。”林致笑着答道。

  丁梧把车停好,便站在路边,沉默地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还没吃饭,估计易宁也是,要不待会去吃点什么再去看易沅吧。

  那吃什么呢?不能老惯着易宁吃甜的,晚上也不能吃太过重口的,丁梧想到刚才过来时在附近看到的花胶鸡,感觉这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踮着脚,记起之前去接易宁时,易宁看风景的姿势。他调整步伐,模仿着易宁像快起飞的动作,探头去看远处的风景。

  余光中他看到车窗上倒影出来的有些滑稽的倒影,没忍住,他突然就笑了。

  为什么他做就可以很好看,自己就很可笑呢?

  他看着倒影在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子探的太远,一不留神,抵在路边台阶上的脚底打滑,他便冲着大路上倒了过去。

  丁梧大惊,但他没办法让自己保持好平衡,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紧闭双眼乞求自己摔倒时不要撞到自己的脸。

  突然,有人拉住了他的手腕。

  那人手上使劲,用力稳住丁梧摇摇欲坠的身子,丁梧反应过来,迅速借力稳住重心,踉跄了几步后终于站稳在地上。

  但回头之后,他见到一个从未曾预想到的人。

  “苏早?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吃饭,碰巧看到你快摔倒,就过来拉了你一把。”

  苏早笑眯眯地走近了些:“你怎么一副怕极我的样子?”

  怕,特别怕,非常怕,上次因为你易宁跟我闹了多久的矛盾,我怎么不怕你?

  “你想干什么?”丁梧面色微僵,皱眉问道。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跟苏早拉开距离。

  “哥哥,我帮了你,你为什么这个样子,我又不会吃了你,”苏早又走近些,“怎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不是在等你另一个情人啊?”他的言语间充满了戏谑,但眼神却异常压抑,像装了很多阴沉的乌云。

  烦,他真的很烦,今天的工作不顺利也就罢了,下班之后来接喜欢的人吃饭见岳母,还遇上这样的事情。丁梧头皮发麻,脑子在突突冒鬼火,他不知道易宁什么时候到,如果再让易宁撞见,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倒不是怕易宁不相信自己,但换成谁都不会满意自己的丈夫又和他的前情人见面,而且从上次的表现看来,易宁很讨厌苏早,他实在没有这个把握来赌易宁不会感到不开心。

  他看着苏早,在心里把冉以竟骂了千百遍,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摆脱眼前这个人。

  缓缓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按下耐心,沉声问道。“我记得上次和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已经结婚,也不会再找什么所谓的情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谎,”苏早瞪着他,“冉以竟,你再潇洒不过了,现在怎么肯愿意被一纸婚约禁锢住?”

  “现在易宁不在,你可不可以跟我讲一下你的真实想法,我知道你之前那样对我,只是因为他在,你不好跟我说实话。”

  “对不对?”

  丁梧真的很烦:“你哪来的自信?”

  苏早脸色一变,有些歇斯底里地道:“为什么到了现在,你还不肯对我承认!”

  “苏早,或许之前的我跟你有过一段关系,但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丁梧面无表情,冷漠地说道:“你知道结婚是什么意思吗,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不要再拿之前的事情来招惹我了。”

  “所以你最近是一个人住吗?”

  “对,之前室友离职,搬去了别的地方,所以现在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还在找新的室友。”

  “CBD附近的房租确实挺贵,找个人一起分担会好很多。”

  “是呀。”

  林致停好车后,他们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到步行街上。但当两人还没有走出去还没多远,就听见前方传来一声怒喊:“你和他明明是协议婚姻,我什么都知道!”

  两人脚步同时一顿。林致眉毛皱起,以为是大街上哪对情侣在吵架。

  他感到有些无趣,下意识转头望向身旁的易宁,却见易宁刚刚还很放松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林致跟了易宁这么好几年,一眼就看出来易宁这是生气了。

  当他还在迷糊易宁为什么生气的时候,易宁就快步往之前发出喊叫声音的方向走去,林致不知所以,便也略带迷茫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