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芥川银微微屈膝落在地面,接着立刻抬起头,吃惊地张望四周。他们头顶是蓝得触手可及的天空,远处漂浮着丝丝缕缕的云,而他们脚下踩着的,是属于现代工业造物的、坚实的金属穹顶。

  芥川银和泉镜花齐刷刷地盯向他。

  中岛敦险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在三琢磨,才茫然地回望过去:“怎么了?”

  “敦,”泉镜花问,“‘天空赌场’,那是什么?”

  无独有偶,当大仓烨子在本丸里见到被依约放行的末广铁肠时,她提出了同样的问题。

  “天空赌场就是天空赌场。”末广铁肠回答得十分老实,“条野发来消息,让我们去天空赌场汇合。”

  “这个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我问的是,天空赌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不记得横滨有这样一家赌场。”

  闻言,末广铁肠露出了十分单纯的疑惑。

  大仓烨子心底一沉。

  末广没必要说谎——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也很成问题——既然他这么说,就代表在他的记忆中,知道“天空赌场”是一件至少对于猎犬而言的常识。

  但大仓烨子却一无所知。

  她仔细回忆着进入本丸的一切,一切都那么寻常,从中寻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份天衣无缝让她的表情愈发难看,她猛地瞪向身边陪同的三日月宗近:“你们对我的记忆做了什么?”

  三日月却像一点嗅不到空气中的火药味。

  “与其问我们对您做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反问,“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是有人对末广君的记忆做了什么呢?”

  大仓烨子接收到了三日月宗近的暗示。

  “末广,”她问,“‘空中赌场’到底是什么?”

  “就是大战末出现在空中的赌场,关于这里的说法很多,最主流的一种说法,应当是战胜国用来监视战败国的空中要塞……之类的?”中岛敦自己说得也不甚肯定。

  “战胜国不会把空中要塞这种东西用在监视战败国身上吧?”芥川银忍不住说,“而且谁家空中要塞会建成赌场啊?”

  中岛敦也想不通为什么:“确、确实……”

  “我一点也没听过这种地方。”泉镜花看向中岛敦,说,“在港口黑手党时也没有,在红药小姐那里时也没有。”

  港口黑手党手下就有大大小小赌场无数,对这类竞争对手肯定探查得一清二楚;红药更不必说,她的情报网连太宰治都要仰赖。这两个地方都对此一无所知,可以想见空中要塞要么密级极高,要么另有蹊跷。

  如果是前者,中岛敦一个孤儿,肯定是没途径知道的。所以这里究竟……

  他正想得入神,忽听泉镜花惊叫一声:“红药小姐!”

  中岛敦连忙看去,却见红药眉头紧锁,面色相当难看。那不是在直升机上她一闪而逝的愠怒,而更接近于生理上的不适。

  中岛敦吓了一跳,赶紧问:“红药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红药摇了一下头,“就是这个地方……”

  “……嗯?”

  “让我很想砍了它。”

  “嗯嗯……嗯?”中岛敦反应半晌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红药小姐,您在开玩笑吧?”

  “嗯,对啊,我开个玩笑。”

  他就说嘛。中岛敦刚松了一口气,就听红药不紧不慢地补充:“先找找有没有让它和平降落的方法,没有的话,炸掉好了。”

  不是,等等——他们只是暂时降落吧?走正常游客通道就能回到地面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危险的方式啊?

  红药当然听不到小老虎心底的崩溃,她环视着天空赌场的穹顶,试图找出能下到赌场中的天窗。

  她说得是实话,这座赌场给她以强烈的时空扭曲的恶感。就好比长时间生活在森林中的人会觉得工业污染难以忍受,审神者也对这类时空扭曲异常敏感。再加上中岛敦和芥川银、泉镜花对这里截然不同的记忆,天空赌场的真相呼之欲出。

  有人在她离开的这几天里凭空建造了脚下的赌场,同样被捏造出来的,还有赌场“大战末建造”的历史。

  而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浩大的工程,对方唯一能选择的手段,也只有号称无所不能的“书”了。

  中岛敦看着红药的背影,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会开这样冷笑话的人,只好将求援的目光投向了芥川银与泉镜花。

  然而泉镜花已经学着红药的样子,认认真真在楼顶找起天窗了。芥川银倒是注意到了小老虎的无措,然而这事她也没法解释,只能拍了拍中岛敦的肩膀。

  “别担心,我们技术很成熟,不会影响陆地上居民们的生活的。”

  等、等等,这是连方案都做好了吗?!

  芥川银说完这话就陪红药和泉镜花找天窗去了,楼顶不是久留之地,中岛敦无法,只得也选了一个方向一块金属板一块金属板地排查。四人的努力很快有了结果,泉镜花在一块金属板前蹲下,试着撬了撬它与周围金属板的接缝,举起了手:“红药小姐,这边!”

  天窗上了锁,但再牢固的锁也抵不过红药手中锋利的太刀。她干脆利索地割开暗锁,将天窗翘起来:“下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们等着。”

  说着,红药顺着天窗一跃而下。等了一会儿,底下传来她的声音:“下来吧,没人。”

  红药其实在想,如果他是制造这个天空赌场的人……她会怎么做。

  空中要塞……

  太宰治百无聊赖地牵了牵唇角,露出一个不怎么真诚的笑。

  空中楼阁还差不多。

  “太宰君不相信西格玛的能力吗?”陀思妥耶夫斯基问。

  “那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倒是很好奇,费奥多尔君怎么会把重要的空中要塞交给他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轻轻笑起来。

  “太宰君,我想你忘了一件事,”他说,紫红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盯着太宰治,“就算她有诸多神奇的能力,但究其根本,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在守护空中赌场这一点的意志上,西格玛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太宰治怔忪一瞬。

  红药是普通人吗?对于他们这样拥有超凡头脑的人而言,红药在经验与理论基础上做出的判断,确实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种可能性而已。但她本身却尝尝让人忽略这一点,情不自禁将她归类到更高的维度上去。

  但这既不是因为她神秘的来历,也不是因为她手下能者众多,更不是因为她那一身神奇的本领。

  “费奥多尔君,有些人,你是无法打败她的。”

  费奥多尔听出了太宰治语气的不同。如果说就在方才,太宰治还在半真半假地与他相互试探,那么此刻,他从语气到神情都无比坦荡,甚至可以说是信誓旦旦。

  “这是你的答案吗,太宰君?”

  “这是我的答案。”

  太宰治这次反而更加坚定了——换做哪怕一分钟前,他也会觉得这样的坚定毫无道理,是决计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可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试探他的瞬间,他反而刹那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

  太宰治悲观、多疑又轻浮、狡猾。能让他这样的人放下戒备去相信,红药凭借的并不只是她的人格魅力。

  也许在亲眼见证的漫长的历史中,她窥到了什么根源性的东西吧——她身上带着打破命运枷锁的必然性,太宰治不知道这份必然性是什么,却早在意识到这份必然性存在之前,就已经为她所蕴含的强大生命力而折服。

  所以,此刻,他能泰然自若地做出毫无道理的论断:“我不知道原因——大概小姐会告诉你也说不定?你可能会死,我也是。但是,费奥多尔君,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她。”

  红药还不知道太宰治对她这么有信心。此刻,四人已经装作游客混入了赌场里。红药不露痕迹地观察着赌场的结构,随口问:“敦,在你看来,这座赌场有没有可能拦住我?”

  “怎么可能。”中岛敦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连认为空中赌场是“几个战胜国联合制造的空中要塞”的中岛敦,都不认为这个要塞能挡得住她的攻击,那么,陀思妥耶夫斯基应当更加谨慎才是。

  “异能战争结束”是个听名字都知道多重要的历史节点,空中赌场的出现改变了这段历史,最先发现的一定是她,反应最强烈的也一定是她。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心知肚明,所以这必然是为她准备的陷阱。

  可是一个留不住猎物的陷阱毫无意义。这里至多只能拖住她一段时间,费奥多尔又会选择谁,来做真正的猎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