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了决定之后,封三娘就开始付诸行动了。

  仗着别人都看不见自己,她非常嚣张地进了那美人居住的屋子,准备来个贴身保护。

  只可惜,她刚准备往内室里进,东边靠墙那个桌子上供奉的一座小观音像突然射出了一道金光,直冲封三娘而来。

  也幸好封三娘并没有存着恶意,那观音像射出的金光只是警告她,并没有伤她。

  但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惊吓了。

  想不到,一个准备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姑娘房里,竟然会有高僧开过光的观音像。

  此次是她大意了,日后须得记住这个教训。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封三娘收敛了气息,出了屋子转了半圈,从窗户去看内室的情景。

  这屋子布置的倒也雅致,只是许多东西都可以看出来,是临时挪到这个屋子里的,因而总体上略有些不和谐。

  若是在以前,封三娘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又有皇贵妃言传身教,略一思索就明白这屋子是专门为了迎接康熙准备的。

  想明白了之后,她不禁撇了撇嘴:出门在外还不忘猎艳,哪里配得上娘娘的青睐?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狐狸,其实封三娘对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抵触,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牵扯上了皇贵妃,她就双标得厉害。

  在她看来,皇贵妃那么好,康熙就算是不能为她守身如玉,出门在外也该收敛一些,别总是给皇贵妃添加工作量。

  “咕咚”一声闷响,拉回了封三娘的思绪。她疑惑地循声望去,差点惊得魂飞魄散。

  “诶,你别呀!”

  危急时刻,她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合身一扑,就要抱住那美人,将她从绳子上放下来。

  但下一刻,她却突然感觉到脖子很疼,窒息感阵阵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正当她惊慌失措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自己被人放倒,不多时就抬到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先前那个发出尖叫引来众人的丫鬟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哭着说:“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想法子解决,偏要寻短见呢?

  三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却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丫鬟和她家姑娘说话的时候,貌似……好像……应该……就是看的她吧?

  难道,她在不经意间附了人家的身了?

  想到这种可能,封三娘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摸脖子。

  “诶,姑娘,您不要乱动,大夫马上就来了。”

  丫鬟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紧急地握住,以防她再胡乱动作。

  好了,不用摸脖子辨认了,现在她的确是占了那美人的身子,那丫鬟自然要对着她说话了。

  她完全不用想着如何伪装才让人看不出来她不是本尊了,因为凭着本心就让她的脸色无比难看了。

  虽然她不是走雷劫成仙的道路,但也是正经修行的狐狸。像这种附身夺舍的事情,是她不屑为之也不能为之的事情。

  这可是要沾染因果的呀。

  或许是这具身体太过娇弱了,她心里一激动,就晕了过去,耳边最后的声音是丫鬟的惊呼声,“姑娘!”

  =====

  三娘那边是鸡飞狗跳,胤禛这边也不遑多让。

  因为康熙和曹寅还有许多正事需要商量,康熙决定先在苏州城停留两日,再带着儿子和王公大臣们启程去南京,将嫔妃还留在苏州等候圣驾。

  于是,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胤禛一大早就蠢蠢欲动,从用早膳的时候就开始缠磨太子。

  太子被他缠得没办法,又想到他在船上憋了那么多天,就领着他换了汉人的衣裳,让护卫们隐在暗中保护,明面上只带了八个,往苏州城中去了。

  江南之地果然繁华,各种雅玩集舍和绣纺不计其数。兄弟二人拣着招牌吸引人的进了几家,买了许多金珠玉器、笔墨纸砚、绫罗锦绣之类的,先让人送了回去。

  然后太子又带着他逛了花鸟市场,看了两场斗鸡,胤禛还凑趣压了一回注。

  因为他天生灵觉异于常人,又吃过了三娘从翩翩那里讨来的灵药,对于物体的灵气十分敏感。

  所以,在别人都压灵气更充足,看起来精神更加饱满的那一只鸡时,他选了煞气更重的那一只。

  到最后当然是他嬴了。

  胤禛欢呼雀跃,豪气云干地一挥手,“二哥,走,弟弟请你吃饭!”

  “好。”太子宠溺一笑,使劲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啊,二哥,不许摸我的头!”胤禛捂着脑袋直躲,惹得太子哈哈大笑,“走吧,我已经让人打听好了苏州城最好的酒楼。”

  苏州城最好的酒楼,却不是最出名的白鹤楼,而是一家做私房菜的馆子。

  这家馆子也没名字,因为老板娘兼做菜的厨娘叫胡九娘,所以熟客给这馆子起了个诨名,就叫做“胡九记”。

  太子和胤禛一样,都是头一回来江宁地界,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江宁的各种地方都了如指掌。他之所以知道胡九记,自然是曹寅安排下的伺候的人告诉他的。

  像这种私房菜馆,一般施行的都是预约制度,他们昨天才刚到,怎么可能今天就能订上席?

  胤禛满心疑惑,也诚实地向太子表达了这种疑惑。

  太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昨日问了曹家的下人,他们给推荐的,我就带你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胤禛却是恍然大悟,“哦,原来二哥昨天就想着带我出来玩了。二哥最好了!”

  如果不是早就想着带他出来玩,又为何在大家都还没有安稳的时候就问这种事?

  见他满脸的欢喜感动,太子就觉得,多问这一句,哪怕传到汗阿玛耳朵里,被训斥一顿玩物丧志也值了。

  经过老大和老三被人以邪术暗害的事,太子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上一次经过胤禛的提点,太子已经不屑和大阿哥争锋了的话,那这一次经由康熙亲自出手,亲身上阵演示了何为天家无父子,太子那股一定要上进,一定不能让汗阿玛失望的心思至少散了一半。

  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何这么容易就对汗阿玛失望了?

  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那股发自内心的心寒和疲惫,却又让他觉得,失望就是失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如何不让汗阿玛失望上,还不如随心所欲地做一回自己。

  从出生启至今,他无论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自己心里,都是大清国的太子,不是爱新觉罗胤礽。

  如今,他想做一回爱新觉罗胤礽,想单纯地做一回四弟的二哥。

  哪怕只是在这一座小小的苏州城内。

  只可惜,今天这桌私房菜他们是一口都没吃上。

  为了让客人吃得尽兴,也是为了保证菜品最佳的口感,菜都是客人来了现做,做一道上一道。在菜没做好之前,自然有干鲜果碟供客人消遣。

  胤禛正对着一叠盐渍梅子流口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惊呼,还有“头掉了”之类的话。

  “小四别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边明显是发生了命案,你少去沾惹是非。”

  “好吧。”胤禛到底不是真孩子,被他一栏就放弃了去围观现场的打算。反正外面保护他们的侍卫有很多,等回去之后随便叫一个人来问问也差不多。

  但他们不准备参合,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拉他们下水。

  没过多久,老板娘胡九娘就亲自在门外求见,“两位小公子,奴家胡九娘求见。”

  胤禛看向太子,太子微微蹙了蹙眉,对何玉柱说:“让她进来吧。”

  虽然他不想惹事,但若是事情找到自己眼前了,却也不会怕事。

  房门推开,胡九娘在何玉柱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但见其虽然衣饰简洁,却难掩其瑰丽之容。她又身段风流,行走间摇曳生姿,便是太子年岁不大,胤禛心中对男女之别还不大上心,却也觉得心驰神遥。

  “奴家胡九娘,给两位小公子请安,小公子万福。”

  太子一惊,猛然回神,看向胡九娘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打量和警惕,淡淡道:“不知老板娘因何来此?可是我们兄弟点的菜,你这里缺少食材,做不出来?”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私房菜馆一般都没有固定的菜单,但每天有什么食材,都会单独列一份菜单出来。客人点菜自然是按照菜单上有的点,又怎么会出现点了菜却不能做的情况?

  太子之所以这样说,表达的就是不想多管闲事,和他们无关的事莫要来找他们的意思。

  那胡九娘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拒绝过,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忽而一笑,魅惑天成,声音温软地说:“两位小……”

  眼波流转间,她的余光突然看见了胤禛,登时便呆住了,不但魅惑之气尽去,还有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她噎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胤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太子身后躲。

  太子一手将四弟护在身后,神色不善地看着胡九娘,讥讽道:“这江宁府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我们兄弟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在心里已经给曹寅记上了一笔,觉得他推荐这么个不着调的地方给自己,要么就是不怀好意,要么就是不够上心。

  如果曹寅知道了,怕是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但胡九娘却不搭理他,只伸着脖子去问他身后的胤禛,“你这小子,是不是认识我封家表妹?”

  胤禛心中一动,握住了将要动怒的太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是何人?”他从太子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凌凌地望着胡九娘。

  胡九娘见他年岁虽小,身量也不足,却自有一股独特的气势,不禁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胡家的九娘,我的母亲姓辛,我辛家舅母姓封。”

  原来是三娘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怪不得三娘从来没提起过呢。

  再想想她方才的态度,显然和封三娘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都算不上友好。

  那她之所以察觉到自己身上沾染的封三娘的气息就突然收手,绝对不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倒是有九成的可能是忌惮封三娘的实力。

  他曾听封三娘说过,因着她的封正之人,也就是皇贵妃身怀凤气,她才一成仙法力就远远高过了同辈中人,这胡九娘妒忌甚至是忌惮她,很有可能。

  既然对方投鼠忌器,那胤禛可就一点都不怕了。

  “原来是胡家姑娘,三娘姐姐倒是甚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太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真是旧识的亲戚?

  胡九娘讪讪一笑,回神看了一眼门外,再回头时神色里就多了几分诚恳和祈求,“还请两位小公子为奴家作证,还奴家一个清白,也给这饭庄里的伙计一条活路吧。”

  听她说的凄切诚恳,胤禛不禁动容,正要开口,却被太子用眼神制止了。

  和见识不多的胤禛不一样,太子不但自幼长在宫廷,还是跟着后宫真正的主人康熙一起生活,被动见识了太多后宫女人的手段。

  说句不好听的,就胡九娘这点手段,去除了狐族天生的魅惑神通,在太子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此时因着胤禛在这里,胡九娘心里忌惮封三娘,不敢把那套手段使出来,太子自然是不为所动。

  “我们兄弟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根本就没出去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胡九娘哑然片刻,就知道自己方才施展魅惑之术的事,把人给得罪了。

  她急忙敛衽施礼,诚恳地说:“这位公子,方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小公子。还请两位我小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太子嗤笑,“你倒是识时务。”

  胡九娘只是赔礼,对嘴的话半句不说,果然是十分识时务。

  见她如此,太子也觉得针对一个女子没什么意思,便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终于松口了,胡九娘暗暗松了口气,把这雅间隔壁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这胡九记有个规矩,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每桌二十两银子,一共做十八个菜。

  就这十八个菜,哪怕你要从佛晓吃到天黑,那也随你,只要你不嫌弃菜放久了无味。

  今天出事的,就是除太子和胤禛兄弟之外的另一波客人。

  胡九娘说:“那几人也在等菜上桌,喝着茶吃着干果正讲笑话呢。也不知道哪一位说了个什么笑话,另一位笑得前仰后合的,直接把脑袋给笑掉了。”

  兄弟二人都呆住了。

  ——头笑掉了?

  别说太子才十岁出头,就算是胤禛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事。

  不过,若是考虑到这是在聊斋世界,所有的出奇,也就不算出奇了。

  胡九娘叹了一声,满脸的晦气,“我们做生意的,就怕沾染上人命官司。但谁能想到呢,奴家本本分分的经营,接待的客人也都是懂礼守节的雅客,还能碰见这种离奇的事。”

  太子忍不住挑了挑眉,怪声反问:“本本分分?你说的是你自己?”

  他可还没忘呢,就在双方刚照面的时候,这胡九娘就对自己和四弟这两个孩子施展了魅惑之术。

  若不是四弟身上有让她忌惮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

  胡九娘自知理亏,尴尬地笑了笑,诚恳地说:“奴家平日里虽然喜欢耍些小手段,但却从来不敢沾染人命的。这一点,这位小公子可以证明。”

  她指了指胤禛,太子就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仔细看了看她周身的气息,见其确实没有血煞之气,便点了点头,“二哥,她说的不错,她没杀过生。”

  “对呀,对呀,奴家连鸡都没有杀过,怎么敢杀人呢?”

  胤禛无语地看了眼顺杆就爬的胡九娘,吐槽道:“你是不杀鸡,但也没少吃鸡肉吧?”

  狐狸爱吃鸡,这是天性。

  就像封三娘,哪怕已经成仙了,爱吃鸡的本性却一点没变。自从承乾宫里多了她这一口狐,鸡类菜肴的消耗量逐次递增,就没降下来过。

  胡九娘干笑,“这也没办法,我们这一类就这一个爱好。”

  “你们这一类?”太子明锐地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你们是哪一类?”

  偏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吵嚷声。胡九娘面色一变,焦急道:“是官差来了。两位小公子,你们可要为奴家作证呀。那位客人头掉的时候,奴家可是正在厨房忙活呢。”

  公堂上的浩然正气,对他们这些异类的压制只比龙气弱一点,她可不想去体验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