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宽当即跪地哭求,“求四爷开天恩,救救我那可怜的姑姑,莫要让他连死都不得安宁!”

  胤禛微微眯了眯眼,暗暗庆幸:正所谓就人如救火,幸好多问了一句。

  如果不是从王宽的态度里看出不同寻常,依旧把王宽当成是善于钻营之辈,说不定就耽误了救人。

  “你快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禛急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

  见他亲自来扶,王宽受宠若惊,也不敢应跪着。

  可是,还不等他顺势起身,却发现扶在自己手臂上的两只手力道惊人,直接就把他托了起来。

  王宽心中惊讶不已,却对胤禛更加信服力。

  古人本来就喜欢神话自带异象的人,比如生有重瞳的项羽,双耳过肩的刘备,如今还要添上天生神力的胤禛。

  虽然胤禛的神力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嗑药得的,但王宽不知道呀。

  带着心头多出来的莫名敬畏,王宽恭恭敬敬、仔仔细细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四爷,小人本是济南府历城县人,因为堂姐貌美,十年前嫁入了安亲王府,借着王府的势力,才在礼部谋了个笔帖式的差事。”

  虽然安亲王府逐渐没落,但一般人也不愿意去招惹,所以他这个笔帖式做得到是安稳。

  笔帖式是清朝特有的官职,位列九品,是官员中的末流,但却是许多八旗子弟在朝堂中的起点。

  王宽之所以在这个位置上蹉跎了十年,就是因为七年前,他快要升值的时候,堂姐突然难产而死,一尸两命。

  堂姐去得突然,没来得及和他那便宜堂姐夫交代一言半语,导致王宽一下子就失去了来自安亲王府的支持。

  八旗子弟都是把笔帖式当成晋升之阶,干上三年就靠家族势力升走了,王宽上头没人关照,自然就蹉跎了下来。

  如果不是前些日子突然收到了家里的来信,王宽或许还会继续蹉跎下去。

  王家自然心疼女儿,可是对方势力大,他们王家惹不起,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京城当差的王宽身上。

  “阴婚?”胤禛的脸色陡然阴沉,这两个字可算是触到了他的逆鳞。

  “正是。”王宽哭诉道,“若只是强行配婚,让我姑姑守一辈子望门寡也就罢了,反正我们家小有余财,也养得起一个老姑娘。

  可是,朱家人之所以找我那小姑姑结阴婚,根本就不只是可怜自己的小儿子夭折不能入祖坟,他们分明是另有所图。”

  胤禛问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王宽道:“小姑姑虽然病得浑浑噩噩,却有偶然清醒的时候。有一次小姑姑半夜里陡然清醒,我母亲正好在病榻前照顾她,她就对我母亲说了一些在城隍庙的见闻。”

  城隍也属于鬼神一类,掌管着一地的阴魂。历城县的城隍换算到人间的官职,就相当于历城县令。

  整个历城县的人死了之后,都要被捉到城隍庙去,简单的过个堂,记录一下生前的功过,再由城隍报到地府查验生死簿,对照无误之后,将阴魂或判入地狱,判入轮回。

  某种程度上来说,城隍的权利是极大的。若是城隍有了私心,对他治下的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灾难。

  很显然,历城县的城隍,就是生出了私心。

  胤禛询问了王宽的姑姑王四娘的生辰八字,他指一算才知道,这位王四姑娘的命格果然特殊,乃是阴年阴月阴时阴刻生人。

  有着这种生辰八字的人,必然是貌美如花、体弱多病,又易招惹鬼神。

  如果是在正常的世界里,这姑娘也就是身体弱点而已。但很不幸的,王四娘是生在了聊斋世界,自小就饱受鬼狐侵扰。

  三年前,家里突然来了一个道士,给王四娘喝了一碗符水,又给了她一个护身的玉佩。

  从那以后,那些秽物再也不敢来招惹王四娘,王家人也算是松了口气,对那道士感恩戴德。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那道士根本不是来救命的,而是来催命的。

  据王四娘所说,在她浑浑噩噩不省人事的时候,其实是灵魂出窍,被两个皂吏带到了城隍庙,强行和她配了应婚的丈夫行周公之礼。

  那两个押送她的皂吏言语之间不干不净,甚至趁机对她动手动脚。王四娘不堪受辱,几次趁清醒的时候想要自尽,却都没有成功。

  她咬舌自尽,被咬断的舌头会自动长回去;想要触柱而亡,撞在柱子上柱子却软的像棉花;欲要绝食断药,但家人送来饭食汤药的时候,她的身体就不受自己控制,该吃吃该喝喝。

  由于她三番四次的不配合,终于激怒了背后之人。

  在又一次和名义上的丈夫行过周公之礼后,两个皂吏并没有直接把她送回家,而是压到了一间明堂里。

  有一个穿着前朝官服的人高做明堂之上,侧首第一位上坐着一个道士。王四娘认得,那个道士正是三年前,用符水和玉佩救了她性命的人。

  不过,此时的道士可不像三年前哪般慈眉善目,而是面目冷凝,眼中透着阴狠,对于王四娘的不配合,他十分不悦。

  那道士恶狠狠地威胁王四娘,让她不要徒劳反抗,乖乖替陈公子诞下子嗣。

  若不然,她家里的人就会一个接一个地遭殃。

  王四娘害怕家人受牵连,不得已妥协了。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王宽更不会想方设法凑到胤禛面前告状了。

  问题还是出在了那两个皂吏身上。

  带着王四娘从明堂里出来之后,两个皂吏得意洋洋,一边对她动手动脚,一边在言语上威胁侮辱她。

  可能是因为已经图穷匕见的缘故,两个皂吏少了许多顾及,比往日更加过分。

  原本王四娘是想着忍过去就算了,只要家人平安,她受些侮辱也不打紧。

  可两个皂吏越来越过分,自小就守着礼法的网四娘终于忍无可忍,咬了其中一个皂吏的胳膊。

  那皂吏恼羞成怒,言语间透露出等陈公子的孩子出生之日,就是他们王家气运衰落之始。

  王四娘大吃一惊,差一点忍不住质问。

  幸好她还有些理智,害怕自己质问出生,就再也没有机会和家人通气。

  于是,她就只是捂着脸嘤嘤哭泣,好像没有听到那皂吏说的关于王家气运的事。

  那两个皂吏也因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被他们捏在手里,无力反抗的女子而轻视,当天照例送了她回去。

  王四娘就抓住了这次机会,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嫂子,请嫂子转告家人。

  若只是赔上一个女儿,王家或许就忍了。

  但事关整个家族,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

  但忍不了又如何呢?

  根据王四娘的描述,那天高坐明堂那个,十有八-九就是历城的城隍。

  陈家连城隍爷都买通了,他们当真就求告无门。

  就在一家人无可奈何,抱头痛哭,准备等死的时候,王宽的哥哥突然想起来,在历城县他们的确是求告无门,可是在京城,却有一个大好的门路可以为他们做主。

  王家人先是集体懵逼,接着王宽的叔叔就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四贝勒?”

  王宽的弟弟说,“而且你们忘了吗?就在九个月前,四贝勒还曾从咱们山东取道东去。路过章丘的时候,还收拾了两个厉鬼,和一只作乱的野狐狸。”

  “不错,的确有这回事。整个章丘县都传遍了,咱们这边也有耳闻。”

  说这话的是王宽的母亲,这位老太太十分爱八卦,她的消息来源多是平日交好的卦友。

  参与过八卦的人都知道,为了八卦的质量,她得到的消息被虚化夸大了多少。

  在这位老太太嘴里,四贝勒简直是包公再世,日审阳夜审阴,不管是贪官还是作乱厉鬼,见了他都瑟瑟发抖原形毕露,恨不得立刻跪地磕头,将自己的罪行交代得一干二净。

  知道的是她在说八卦,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太太说书呢。

  不过也正是如此,让王家人对远在京城的四贝勒充满了信心。

  于是,就有了王宽求救的这一幕。

  听完王宽的叙述,胤禛立刻意识到,这恐怕是陈家贿赂城隍,和那道士相互勾结,用结阴魂的方式盗取王家的气运。

  王宽再次叩拜,“请四爷开天恩,救救我的小姑姑,也救救王家一门!”

  “你先起来。”胤禛再次把他扶了起来,正色道,“这件事我既然已经知道了,就不会坐视不理。”

  “多谢四爷,多谢四爷。”王宽感激涕零,喜极而泣。

  胤禛让他先坐到一边,吩咐张保,“去把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请来。”

  这两位,就是胤禛准备指派到济南府坐镇的高人,这一次正好让他们到济南去赴任,把这件案子当成敲山震虎的第一把火。

  早在王宽进来的时候,明若变避到了屏风后。

  在胤禛让人找了这两位来时,揆叙适时给王宽倒了杯茶,并告诉他,“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都是法力高强之辈,而且上官道长尤其擅长请神。由他们两位出马,一定能救出你姑姑,不会让贼人的阴谋得逞的。”

  王宽听闻心中大定,连连对胤禛和揆叙道谢。

  不多时,一个穿着蓝色僧衣的大和尚,和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黄冠相携走了进来。

  这两人给胤禛行过礼之后,揆叙急忙引着王宽上前拜见。

  两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有鬼狐作乱,到了他们显手段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胤禛把事情大略和他们说了一遍,就命王宽为向导,和两位大师一同回历城县,处理王陈两家的事。

  “两位可还需要别的援助?”胤禛最后问道。

  上官道长傲然一笑,“不过是一县的城隍,频道有把握对付。”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颂了一声佛号,也道,“至于王陈两家的矛盾,就有贫僧做个中间人,来为两家调和吧。”

  见两人信心满满,胤禛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取了一张自己的名帖交给了王宽,“等灵异事件处理完之后,你就拿着我帖子找历城令。

  灵异事件他管不了,但陈家却还是大清治下之民,他们的罪行按咱们阳间的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说到最后,他紧紧地盯着王宽,目光透露出不容置疑。

  王宽心头一跳,急忙应道:“是,微臣一定提醒历城县令,不可徇私。”

  他原本还有一点儿狐假虎威,让陈家付出惨重代价的想法,如今却是全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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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这三位之后,胤禛把明若叫了出来,三人继续处理考试的事。

  “监考官是有了,但考场设在哪里呢?”

  两千人可不是个小数目,场地稍微小一点,根本就装不下。

  揆叙沉吟了片刻,提议道:“不如就在随顾园。如今秋收刚过,正好有一大片田地空了出来,不如就在那里摆上桌椅,作为临时考场。”

  明若眼睛一亮,附和道:“不错,如今的天气不冷也不热,在外面考试正好。”

  敲定了场地之后,胤禛就让揆叙去通知芍药仙子,用做好的雕版印上两千二百张考卷,多出的二百张是以备不时之需。

  明若道:“如今王宽走了,谣言的事情得另找一个人来处理,你那里可有什么好的人选吗?”

  胤禛沉吟了片刻,“倒是有一个,也是礼部的笔帖式。不过他出身乌雅氏,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扯。”

  明若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顾虑,不禁笑着摇了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只要你一天还是德妃娘娘的儿子,就永远不可能和吴雅是彻底撕撸开。”

  这可是她的经验之谈。

  前世因着德妃不喜欢他的缘故,乌雅氏那么大一个包衣家族,只有寥寥数个慧眼识珠支持他,其余人都听从德妃的指示,一心抱十四阿哥的大腿。

  可是等他登基之后,还是要乌雅氏。这不只是为了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为了安朝中那些汉臣的心。

  汉人最重礼法,投降了清朝之后的汉人,更是把礼法这块遮羞布捂得严严实实。

  虽然他们自己不一定遵纪守法,却要求皇帝一定要遵循礼法。

  胤禛哑然半晌,“罢了,那就让乌雅德辉去吧。”

  道录司的考试还没有开始,三年一度的选秀活动却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初选通过的,才有资格进入皇宫内院,经历复选。

  不过,今年的选秀还有点不一样。

  因为皇上已经下了明旨,要在这一次的选修中选出太子妃和太子侧妃。

  而且,太子侧妃的人选,要从京华四品以上的汉人官员的女儿中选出来。

  也就是说,这次参加选秀的,除了八旗秀女之外,还有四品以上京官家中,没有婚配的女儿。

  旨意明发之后,汉人官员家里炸开了锅。有早先定了婚,这会儿要退婚的;也有原本没有定亲,这时候赶着把女儿定出去的……

  人间百态,不一而足。

  不过,虽然是选秀先进行的,却是道录司举办的考核先落下帷幕的。

  毕竟选秀的过程繁琐,耗时颇多,但考试却是一天考完,三天就能出结果的。

  等到考试那天,维持秩序的人还是从武成兵马司借调过来的。

  考生们倒是没有像科举一样,进场之前必须经历搜身环节。这让一些准备了小抄的人暗暗窃喜,自以为考中有望。

  但是,真正考试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道录司的考试可不像科举一样,一人一个号房。

  考试的场地极其开阔,大家都坐在空旷的地方,相互之间隔得有半丈,就算视力再好,也不可能看见别人的考卷。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兵丁来回巡视,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一旦发现有人作弊,立刻就拉出去,半点情面都不讲。

  在拉出去了一个带小抄的人之后,其他有心作弊的立刻心神一凛,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有不少心理不够强大的也受了影响,在答题的时候神思恍惚,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不过,这样也好,胤禛可不想招进来一群玻璃心。

  考试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时间一到立刻收卷。

  至于想要像科举一样续烛,那是痴人说梦。

  考生们依次出来考场之后,有的放声大笑,有的失声痛哭;有得意的,也有失意的。

  但真正的结果,还是要等到三天之后,到物华天宝阁外去看榜。

  在考试之前,经过德辉的暗中宣传,这些考生已经知道了,这次唯一被开后门的,就是道录司的元老之一——纳兰揆叙。

  而且,因为揆叙是内定的,根本不占录取名额。

  只要不占录取名额,那就一切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