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三国同人]娶了那个丞相【完结番外】>10、第一次写三国,谢谢各位的支持,期待小天使们有一个舒心快乐的阅读体验。

  2.黄巾起事

  光和七年,黄巾军起.义。

  各地黄贼纷纷作乱的事情震惊朝野,那大逆不道的妖人张角哄骗无知百姓,打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竟是一路势如破竹,浩浩荡荡往王都袭来。

  “不过是一群匪流鼠辈。”上座的男子相貌堂堂,儒雅温和中自有一股名士风流,即便年过四十,举手投足却仍让人钦服。

  “刘公所言极是。”座下门客们点头应道。

  他们当然不会拂了此处主人的脸面。你道这主人家是谁?上座那位姓刘名表,字景升,乃“八俊”之一。刘表少年成名,虽说前两年卷入党锢之祸,差点被阉人所害,但这不是何大将军刚刚手握大权,便举荐对方为北军中侯?

  北军五营,可都在他的监军下。再者,这位是地地道道的汉室宗亲,鲁恭王刘余之后,和他们这些出身寒门的大不相同,只要不是黄巾军打到城门口,自然对方说什么是什么。

  只是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吃过两盏茶,刚提到何大将军的事情,就看到侍从急急来寻。他们既然能当上门客,看颜识色这门本事怎么会没有?各自找了个由头告辞。

  刘表不悦,却没发作在脸上,只是问下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如此不知礼数?

  下人赶忙回禀是女公子出了事:“本来是好好的,和小公子一起玩耍,女公子突然抽搐起来,才一盏茶的时间,连气息都弱了下去,已请了大夫,只是……”

  刘表膝下只有两儿一女,前几年被阉人所害的时候,他是保下一条命来,但夫人却熬不过惊吓死了。他如今四十有二,五年前才得了一颗掌上明珠,取名“刘玥”。这小女儿生得玉雪玲珑,又比她两个哥哥更聪颖,因此极得他宠爱。

  这年头孩子难生,即便生下来了,也未必各个养得活,就刘表自己早年也夭折过好些子女。听到下人的禀报,心头有些焦急,当下跟着去查看刘玥的情况。

  大夫已经到了,陪在旁边的除了照顾的丫鬟婆子外,还有刘表的幼子刘琮,他并没有到行冠礼的年纪,不能和大哥刘琦一样外出访友,只能读书练武,外加陪着妹妹玩耍。

  本来自古以来,夹在中间的孩子就容易被父母忽略,更何况刘琮长相不如长兄幼妹,读书练武也只是平平而已。

  这会儿看到父亲快步走来,他竟然连招呼都不敢打,毕竟妹妹是和他玩闹时发病的,怕父亲气急责骂。

  “小女情况如何?”刘表顾不得旁边刘琮有什么小心思,连忙问道。

  老大夫点点头,将银针取出,眼见床上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娃呼吸平稳下来,这才不紧不慢道:“刘公且宽心,女公子已无大碍。”

  有些病就是来得快,去得快,而且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发作。老大夫问诊多年,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一搭脉,小女娃气血充足,连调理身体都需要。

  他摸了摸胡子,最后提笔开了个润肺生津,固本培元的方子来,用的都是平缓药物,绝对吃不死人,但也治不了什么病,这是大夫们的惯例和绝招。再说秋天凉燥,润润肺也没什么不好,倒是旁边站着的小公子大概还需要开几副安神的方子来。

  世族家的事情复杂得很,他才懒得管,何况这家人还算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

  他撂下笔走了,刘表坐上前看着软绵绵的一团,只见对方睫毛轻轻动了两下,睁开一双漆黑的眼睛,声音微弱道:“阿翁……”

  “婵娟可好?”刘表问道。

  婵娟是刘玥的小名,就这一个名字便能看出父母的宠爱来。婵娟,解作曼妙优雅,月色朦胧之意,也作兰草美人之意。

  刘玥点了点头,又对刘表身后神色不安的二哥露出一个笑脸来,后者感激一笑,只听见妹妹小声又道:“就是口渴得厉害。”

  刘表看了一眼,满屋的婢子仆从忙开了去:管事的出门给大夫酬谢,婢女们煎药倒水。不过相比于刚才一片慌乱中带着几分凝重,这会儿忙归忙,却都松了一口气。

  父女两个絮叨了一会儿,便听仆从说大公子回来了。

  刘琦刚换了衣服,就急匆匆往妹妹这边走去,进门就看见父亲皱眉,连忙行礼问好。自从黄巾军起事后,朝野上下都绷着,连带着刘表心情格外不好,他自诩谦谦君子,在外人面前不好表露,对着亲儿子就不免露出一些来,开口问他今天去了哪儿。

  刘琦还能怎么办?这是自家老子,只能赔笑呗。

  看到刘玥神色疲倦,父子三人缓了缓说话声,刘表让婢女好好照顾着,带着两个儿子走出去。刘琦说是出去交朋友,但真没交到几个豪杰,而刘琮更是文不成武不就的。

  他这两个傻儿子啊,刘表叹气。

  #

  刘玥其实并不是发病,而是恢复记忆。没错,她的灵魂并非三国原住民,只是过去因为年纪太小,承受不了一个成人的记忆,身体出于自我保护的原则封起前世记忆。

  而她刚才与刘琮玩耍时,后者不知什么原因说起曹操来,曹操此时三十岁都不到,还不是什么乱世奸雄,甚至名声远不及朝堂上那些臣子。

  刘琮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提到曹操这名字,就像一个开关似的,打开了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才五岁的身体如何承受?当下倒在地上抽搐,差点就要去见阎王。

  好在最后没事,前世记忆也归了位。

  刘玥前世不是文科生,对三国历史记不清楚,但好在《三国演义》电视剧曾经红遍大江南北,几个重要人物她还是听说过的,比如刘关张,比如曹操和孙权,比如诸葛亮……嗯,最后那位想忘也很难忘,刘玥至今记得初三时被《出师表》支配的恐惧。

  可这些三国名人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小女儿,根本见不到那些人,也不想去见那些奸雄枭雄的。

  躺在床上的女娃娃双眼望天,小手放在软乎乎的肚子上,思索着将来怎么办。别的不说,三国可是一个乱世啊,死人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好在她父亲刘表还是个当官的,不是被当做猪犬对待的普通老百姓,只是汉天子的这碗饭注定吃不了多久,到时候乱世之中,他们一家人如何保全性命?

  虽然和刘表只相处了五年,刘玥却很清楚自己这辈子的父亲,说白了就是个死要面子的读书人,还自诩为汉室宗亲,因为之前和阉人对着干,被人夸耀说有节气什么的,所以很有点自鸣得意的味道。

  ……然而乱世中这种人死的最快啊!面子是什么,能吃吗?就刘表这个脾气,能安安稳稳保住一家人的命,简直是苍天在上了。

  更别说她那两个傻哥哥,大哥刘琦就是刘表的加强版,外表看着不错,可内里软弱,脾气好到谁都可以欺负;二哥刘琮文不成武不就的,还总是羡慕这个那个的。

  不管怎么说要先离开北方,她三国历史是没学好,但她知道董卓是谁啊!你问她为什么知道?那什么……董卓、吕布和貂蝉三个人不得不说的事已经成为千古绝唱了。

  为什么王允要送貂蝉去离间吕布和董卓?就是因为董卓乱搞事。而董卓在哪里搞事呢?没错,就在汉天子所在的国都,也就是在北方。

  据说董卓杀人如麻,满城烧杀抢掠,血流成河……她爹留在这里是打算送菜吗?

  只是到底该如何说服刘表?

  女娃娃一本正经地摸了摸肚子,长叹一口气,对婢女说道:“我饿了。”

  #

  时光飞转,已是两年过去了。

  刘玥自然没有能说动刘表,她不过就是个五岁的女娃娃,在大人们眼里,她说的话自然不作数,只是因为有前世的记忆,读书识字都远胜她两个哥哥。于是,刘景升有个聪明过人的小女儿这件事小范围地传来了。

  六岁那年,刘玥闹着跟刘琮一起学习骑射,她本意只是想学武,毕竟乱世中有点自保能力总是好的,至于能起多大用处就再说。

  直到她伸手就拉断了刘琮的那张弓,后者目瞪口呆,正巧被刘表看见。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被妹妹弄坏一张弓嘛,刘公挥挥手,又拿来两张新弓,打算送给小儿子小女儿。

  结果,刘玥一个没把持住,把两张弓又都拉坏了。

  刘琮简直要哭出来,刘表也差点没维持住“君子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设,指着院子里一块大石头,让刘玥去搬。

  粉雕玉琢的团子跑去那块和她一样大的石头面前,小手抓住凹进去的地方,使了使劲,石头倒是没动,还不等刘表刘琮松口气,就看到刘玥涨红了脸,憋了股气硬将石头抱起来,离地三寸高。考虑到她自己的身高,这绝对是不算容易的事情。

  刘玥自己也吓了一跳,天生怪力这种属性,给三国战将们倒是不错,给她一个软妹子有什么用?难道到时候董卓带兵杀人时,她还能用刀剑为父兄杀出一条血路来?

  刘表看着放下石头手足无措的小女儿,终于清醒过来,紧接着大喜过望,抱起刘玥就说道:“好好好,我刘景升也算后继有人。”

  刘玥茫然,完全不知道刘表在兴奋什么,就算她生性聪颖又天生神力,自己不过是个女孩儿,还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她难道还能继承家业当官去?

  直到她七岁开始跟着讲席学本朝历史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刘表当时为什么那么说。原来根据《汉书》记载,汉高祖刘邦死后,诸王谋反,吕后以女人之身平定叛乱,并最终越过自己儿子和孙子,执掌朝政时提拔了大量女官,被尊称为“汉高后”。

  这也就算了,反正吕雉在历史上一向彪悍。

  但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光武帝刘秀是个女人?当时海内大乱,天下纷争,她以布衣之身从南阳郡起兵,最终平定天下,匡扶汉室,成为一代明君。不要欺负她历史不好,起码当年她历史老师说过,中国历朝历代就出了一个女皇帝,可人家叫武则天,是个唐朝人。

  于是,经历了吕雉的广选女官,再到光武女帝刘秀开创一代盛世,女人掌权当官或是继承家业便理所当然了起来。当然光武帝去世后,一连好几任皇帝都不喜欢女子为官,女子的身份又慢慢低下去,却不至于低到刘玥印象中的程度。

  非但在民间女子也有继承家业的权利,甚至坊间还穿有“海内大乱,上天必降下凤主以保苍生黎民”的说法。

  刘玥拿着书简的手在颤抖:我一定是穿越了个假三国!

  3.董卓之祸

  就在刘玥被《汉书》刷新三观的时候,朝野上下也陷入一片喘不过气来的紧张中,无他,因为陛下重病,导致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

  汉灵帝膝下能继承大统的只有两位皇子:长子刘辩是何皇后所出,幼子刘协是王美人所出,而王美人被何皇后毒死,气得陛下将刘协交给董太后抚养,要不是何皇后重金买通了陛下身边宠幸的阉人,她说不定会因此被废掉。

  立嫡立长,无论如何都该立刘辩。

  可问题是刘辩的舅舅何进大将军和宦官们是死敌,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何进一定会和那些阉人斗起来,如果刘辩当了皇帝,宦官们绝对没有活路。

  刘表自然是站在何进这边的,他和阉人们本就势不两立,要是阉党得势,他们一家岂有活路?所以,等到国丧的钟声响起,原本在家里待着逗孩子的刘表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风雨欲来,不过你死我活而已,好在最后继承大统的是刘辩。

  刘表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却没放下,何大将军打定主意把宦官们连根拔起,只是几朝皇帝都宠信阉人,这群没子孙根的东西根基深厚,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刘玥抱着父亲给她的小剑,蹙眉道:“阿翁何故叹气?”

  看着娇滴滴的女儿,刘表不可能说什么,刘玥转念一想,又问:“可是关乎陛下与何大将军?阉人害人无数,还害死我阿母,必定是何大将军再不能容他们放肆下去了。”

  刘表惊讶,一个七岁小儿竟然也知道,可见何进和宦官们的争斗已到了这步田地。

  “何大将军为阿母报仇,阿翁何故叹气?”刘玥眨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刘表沉吟片刻:“恐怕此事不易。”

  刘玥想了想,她对何进与那群宦官的恩怨知道得并不很清楚,刘表不是那种嘴碎到回家就和儿女说朝堂事情的人,但她也有自己的看法。

  自古权力争斗,输赢说到底无非是兵权在谁手里的问题。何进是新皇刘辩的亲舅舅,比起那几个犯上作乱的阉人,本就占了大义,他又身居大将军之职,可谓手握重兵。

  即便宦官手握一部分兵权,必定不能和何进的军队相抗衡,何况天下的英豪和士人有谁会公开支持几个阉人,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谁让宦官自古以来就让人看不起呢?

  杀又不杀,这是坐等阉人们狗急跳墙吗?

  怪不得刘表叹气,何进怕是不能成事,到时候阉党反扑,他们全家都危险了,可在这关键时刻,刘表是万万不能逃跑,或者出卖何进的。

  “如此,只能等董仲颖……”刘表话还没说话,小女儿先跳了起来。

  女孩儿单手拄着小剑,白皙俏丽的脸上柳眉倒竖,小小年纪便英气逼人,更是显出几分霸道来:“阿翁说何将军要等谁?!”

  她既然担心全家被董卓弄死,自然花时间研究过董卓这个人,好在她二哥是个没心眼的,说了不少坊间听闻的事情,所以她和刚觉醒记忆时的历史盲截然不同,怎会不知道董仲颖就是董卓。

  仲颖是董卓的字,此人生于颍川,却长于凉州,常年和羌人为伍,手下的凉州兵骁勇善战,何进的军队是万万不能敌的。

  “婵娟也知道董仲颖?”刘表有心培养刘玥,也不瞒着,“可是你二哥和你说过他?婵娟看此人如何?”他也只是随口一问一逗。

  却不想刘玥一本正经回答起来——

  “董卓此人粗中有谋,英勇善战,先皇任他为并州牧,他却不肯卸兵权,也不愿前往并州,可见野心极大,万不可让他进京!”刘玥气急,她之前还在想董卓不在自己的地盘好好待着,是怎么跑到王都里来的?竟然是何进这个蠢货招来的!

  不过就是对付几个阉党,竟然招来那等虎狼?何进是对自己多没信心,还是对自己和董卓的交情多有信心?

  “何大进军若非与董卓有旧?”刘玥又问,这两人什么交情?

  “董仲颖胞弟在大将军帐下效命。”这说的是董卓的弟弟董旻。

  卧槽,那就更不靠谱了。

  “婵娟认为何将军此刻该如何行事?”刘表摸了摸胡子问道。

  他那小女儿声音娇软,说的话却杀气腾腾:“何将军应当即刻闯宫,诛杀宦官,另以新皇之名呵斥董卓,勒令他去并州上任,还要禁闭城门以防不测。”

  刘玥是当真把董卓当洪水猛兽来看待了,刘表却认为她小题大做。

  “凉州兵骁勇善战,只有占据城门之险才能将董卓拒之城外,先皇令他上交兵权,去并州赴任,他本就不可能随身带着大军,要剿灭他也不算太难。”小女孩认真道,“即便董卓真带了大军,千里奔袭士气低落,加上粮草准备不足,一时半刻也奈何不得我们。”

  “新皇号令天下,但凡董卓敢攻城,就等同于谋反。到时候士兵又饿又累,又失了大义,再听闻各路人马赶来勤王,董卓必然撤退,且一定会往凉州逃窜。何大将军派人截杀便是,即便一击不中,他也难逃一死,必定有勤王人马为何将军代劳,只坐收渔翁之利。”

  斩杀董卓,向新皇和何大将军邀功,这种好事怎么能放过?而且只要国都不失守,就算各路勤王人马有二心,也不敢当那个出头的椽子,更不敢领了逆贼的名号。

  只可惜以何进的性格,断然不会如此果决,否则根本不会有这堆破事!

  刘玥叹气,却没注意刘表看她的神色极为复杂。

  和刘玥料想得一样,又或者说和很多人料想得一样,何进婆婆妈妈的性格最终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宦官们终于狗急跳墙了。

  这边何进被宦官阴谋害死的消息刚传来,宦官们挟持了刘辩往北邙山跑,那边董卓拔军也赶往去北邙山抢“皇帝大礼包”。

  最后,便是董卓带着刘辩和刘协,还有若干宫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城来。刘玥从大哥口中得知这件事,只能叹气,天意如此,她能怎么办?

  只是当夜入梦时,刘玥又做起了噩梦,看着董卓杀人无数,把自己父兄的头都砍下来,她拿着刀剑却抵抗不了那么多士兵,最终也被砍了头,吓得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旁边的婢女看她喘不过气来,又记起两年前刘玥发急病的事情,立刻去叫大夫,并让人通知刘公。

  刘表虽然上次多少被小女儿给吓到了,但还是把刘玥放在心尖上,立刻穿上衣服赶去。他看到自己珍爱的女儿脸色惨白,唇上没有一丝血色,真正像个女娃似的喊着“阿翁”就扑进他怀里来,浑身颤抖不止。

  “婵娟,阿翁在这。”刘表慈父心肠,心中莫名软了几分。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刘玥对董卓这么警惕,毕竟在当时那么多人看来,董卓虽然言行举止粗鲁无比,但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并州牧,是吃皇粮的臣子,又不是什么异族蛮人。

  然而,董卓很快就在这群人的脸上“啪啪啪”打了三大巴掌。

  第一件让人忍无可忍的事情,是董卓废刘辩为弘农王,立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自古以来只有被废掉的太子,从无被废掉的皇帝,何况还是被一个臣子废掉的。

  用孔子的话来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已然是一个昏招了,结果董卓干的第二件事是毒杀何太后,进一步刺激到了大臣和士人们脆弱的神经,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元老甚至直接气昏过去。

  第三件事,不,应该说不算一件事,而是一堆事情。董卓偷盗了灵帝的陪葬品,放纵士兵在城内烧杀抢掠,残杀文武百官,还把何苗的尸体挖出来肢解。

  用天怒人怨已经不足以形容董卓干的事情了。要知道这些官员可不是乱世中被当做猪狗的老百姓,他们有的几朝为官,有的出身世族,根基深厚,和各地的将领州牧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袁家,那就是四世三公,背景不凡。

  董卓完美地把自己放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全天下的世族或寒门,文人或武将,权贵或百姓,此刻都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董卓。

  直到董卓毒死弘农王刘辩,局势彻底失控,各路诸侯纷纷起兵。

  但那都与刘表一家没有直接关系。董卓进京后,也试图拉拢世族百官,比如强迫人家来当官什么的,而刘表也算是被拉拢的一员。

  就在刘玥以为自己亲爹会再次发扬对待阉党时的硬骨头时,刘表却果断表示顺服。董卓的杀人宴也参加过两次,每次刘表回来,脸色就更凝重一分。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是相信刘玥没有说错一句了。

  看来他这个宝贝闺女,绝非寻常人,文治武功都远超于他两个儿子。刘表看着小小的女孩儿,心中的野心也一点点扩大,他是否可以期望,刘玥能光大门楣,闻名海内?

  初平元年(公元190年),孙坚杀荆州刺史王叡,董卓有意让刘表继任。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荆州混乱不堪,被当地世族割据,宗贼作乱,袁术又虎视眈眈,说不得刘表还没能上位,就会被直接干掉。

  可生生熬了这几年,刘表实在不愿意继续在董卓身边待着了,更不想卷入诸侯兵马的争斗中,他手中无权无人,再待下去就是个死。

  那时刘玥已经十一岁,刘表自从董卓的事情后,就愿意把天下局势说给女儿听,也同样愿意听一听小女儿的意见,把这事告诉了她。

  “阿翁要去荆州赴任?”刘玥穿着一身劲装,腰里挎一剑,眉目如星。

  也好,至少离了洛阳,只是荆州这地方,听说……

  “既然如此,女儿愿与阿翁一同前往。”女孩儿舒开眉头,朗声笑道。

  4.平定荆州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刘表还不是什么强龙。身边没有一大支军队护送,那些侍卫带了也白带,还容易暴露目标。

  刘表自然是有些胆识和远见的,他决心隐姓埋名,不带一兵一卒,孤身上任……也不算孤身,他还带了一个小小侍从。

  兵乱之中,女儿之身总是麻烦,何况刘玥本来就爱穿男装。她体量尚小,换了仆从穿的衣服,脸上涂涂抹抹,竟然还真看不出男女来,只是一双眼眸仍旧清朗如月,遮也遮不住。

  刘表安顿了刘琦刘琮,带着小女儿骑着两匹快马一路奔向荆州,一路上避过各路人马和匪患,偶遇两三个小毛贼,也都被刘玥打发了。

  直到两人落脚于宜城。

  还不等他们找人,倒先有三人先找上门来了。刘表并不奇怪蒯氏兄弟和蔡瑁是怎么知道他到了宜城,看到小女儿惊讶的神色,他笑了笑说道:“婵娟可知蒯氏和蔡氏?”

  “知道,地方豪族。”

  “若想平定荆州八郡,一定要得到世族的帮助,蒯氏和蔡氏是当地大姓,也早就忍够了荆州之乱,对于豪门来说,保住和光耀家族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定会与当地州牧刺史合作,而刺史也需要豪族的背后支持。”

  某种程度上,和皇帝与外戚的关系很像。

  刘玥知道父亲在教她,她对自己有自知之明,她天生神力又爱读兵书,将来带兵打仗或许不成问题,可要成为一方长官就远远不够,说到底是缺乏政治素养。

  豪门世族是一把双刃剑,各路诸侯都需要豪门支持,可同时也不能受的豪门完全摆布,否则就只是那些家族手中的傀儡。

  “阿翁,我们在荆州根基太弱,若是如今借助蔡氏和蒯氏执掌一州,将来必受制于人。”刘玥不愧天资聪颖,短短时间便明白了其中关键。

  就像皇帝借助宦官的力量,可打败外戚后,又如何能快速摆脱宦官的控制?

  刘表欣慰地摸了摸胡子,对小女儿说道:“当今之际,最要紧的还是统领荆州,世族之事缓缓图之,今日与你说这一番话,只为了让你知道此中利害。”

  刘玥点头,听话道:“女儿晓得。”

  #

  蒯越、蒯良和蔡瑁终于见到了新上任的刺史刘表,刘表是汉室宗亲,声名在外,容貌气度又不凡,很是让人高看一眼。

  众人见礼过后,被刘表引去上座,简单寒暄两句,便直奔主题。

  蒯越看了看仗剑站在一旁的刘玥,只当她是保护主人的随从,想让她退出去,却听刘表慢慢说道:“婵娟,快来见过几位英豪。”

  那孩子上前行礼,动作爽利干脆,让人心下欢喜。

  刘表又对三人道:“这是小女玥。”

  蒯越噎了噎,但聪明人就是聪明人,他和兄弟对看一眼,立刻从善如流地夸起女公子来,说她有刘表之风。

  她和刘表到底有哪里像?明明不是一个画风的,刘玥默默在心中吐槽。

  蔡瑁知道刘表有三个孩子,这次隐形埋名到荆州赴任,竟然没带两个儿子,反而带着最小的女儿,可见刘玥的受宠程度,说不得荆州要出一位凤主。

  他才不触这位荆州刺史的霉头,当下不再提让刘玥出去的事情。

  等有了兵有了粮,区区宗贼算什么?而袁术要打荆州的主意,也得先自己掂量掂量,毕竟现在董卓还没倒,名义上皇帝又任命他刘表为荆州刺史。

  刘表问几人有什么办法,这明面上是询问对策,实则是在暗示。他手上虽然没粮没兵甲,蔡氏和蒯氏手里一定有,他调动不起荆州众人,蔡氏和蒯氏肯定有办法。

  就看这两个大家族怎么想了。

  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看了看眼光灼灼站着的小女儿,就知道自己留她在这里是留对了。婵娟生而知之又有神力,果断有谋略有远见,偏偏不懂宗族豪门里面的事情。

  蒯氏兄弟既然会来,就说明家族内部已经得出了结论,蒯良投石问路,先回答道:“荆州祸乱已久,使君想要服众,需行仁义之道,百姓来归如水势向下,何必担忧征兵不来呢?又何必要问兴兵之策呢?”

  这就是个官话,更不是刘表想听到的答案,他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下来。

  蔡瑁暗中叹气,投石问路也要看对方接不接招啊,这话可怎么继续下去?要是自己等人先改口,世家的颜面何存?若是都不开口,难道真要和刘表翻脸,去跟随袁术?

  袁家那两个兄弟,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若是袁家得了荆州,又有他们蔡家和蒯家什么事?

  就当场面一度尴尬的时候,众人只听一声轻笑,连刘表也朝那边看去,只见他小女儿也不羞涩,大大方方道:“先生仁心,让人佩服。只是对百姓当用仁义之道,对匪贼何须心慈手软,如若不兴兵用武,又如何平定宗贼?”

  “多话!”刘表佯怒斥责。

  蒯越可不怪刘玥驳他兄弟面子,人家父女给台阶不下,就太不知趣了,他连忙说道:“女公子所言极是,太平盛世当以仁义为先,可若逢乱世就当以权谋之道。”

  刘表动容,起身对蒯越行礼,又拉着对方的手,恭敬道:“请异度教我。”

  异度是蒯越的字,刘表都做出这种礼贤下士的姿态了,蒯越立刻投桃报李,把刘表最想听的话说出来:“宗贼首领极为贪婪,内部争权夺利,部下更不是一条心,使君无需多虑,我手下养了一些门客,派他们去送信游说,再用重金利诱宗贼首领,他们一定前来赴宴。到时候,使君您杀鸡儆猴,除掉最残暴的几个,再收用剩下的人,既显出您的仁德,又显出您的权谋,一州上下哪有不服的道理?”

  啧,蒯氏这次也是出人出力,不然游说的门客和利诱的重金从哪里来?

  “至于兵粮之事,使君更无需忧虑。”蔡瑁笑道:“某小有资产,哪怕散尽家财也要资助使君。”他家里不仅有粮仓,更有铁矿和银钱,而这些都是招兵必须的东西。

  刘表长叹道:“上天待刘某不薄,送你们几位来到我身边,助我一臂之力。今日摆酒设宴,某与诸位不醉不归。”

  “有诸位助我,就算袁公路亲自带兵前来,又有何惧?”他大笑着让人摆酒。

  刘玥听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爹怎么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来?还上天送你们来到我身边……蒯氏兄弟和蔡瑁还一脸很受用的样子,难道她以后也要学习这种画风?

  #

  刘玥陪着四人喝了一杯,就被刘表赶出去了。

  不过让她留着喝酒也不乐意,三国时候的酒度数太低,口感酸溜溜的,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醋,能不能喝醉是一回事,但足够难喝是肯定的。

  这顿喝过,蒯越果然按照约定,尽数派出手下门人,让人把五十五个大小宗贼首领都请来赴宴,并奉上重金宝物,很是下了血本。

  最后来的不过十五六人,其他人要么在观望,要么比较胆小,要么不把蒯越当回事。刘表并没有出面,派刘玥跟着蒯氏兄弟处理这件事。

  这不是刘玥第一次杀人,她第一次杀的是道上劫匪,用的就是腰间长剑,血染白刃,瞬间结束,她没觉得什么恶心或难过,反倒心头涌上一股豪情壮志。

  她当然不爱乱杀人,但乱世中能以手中之剑,保护自己和家人,甚至劈开一条太平之路,岂不快哉?也不枉此生!

  刘玥和刀斧手埋伏在宴下,蒯越亲自出席招待,只等他摔杯为号。当蒯越手里的杯子好似无意跌落在地上时,刘玥第一个跳到席上,护住蒯越就拿刀砍下一个贼首的脑袋。

  短短几瞬,十五人被杀个干净。

  “女公子不愧是真英雄。”蒯越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虽说有吕后光武帝在前,但这样的女子又有几个?刘玥身为女子,甚至才十一岁就敢手起刀落杀贼,面色不改,哪怕是男人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刘表当真是养了个好女儿,难怪宠爱成这样,即便赴任荆州都要带在身边。甚至相比于刘表,这位更像是个英雄人物。再说刘景升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刘玥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他会挑谁来继承家业?这也是有关世家安危的大事。

  为了处理宗贼之事,两人已相处一段时间,相比于刘琦刘琮在外的名声,这位十一岁的女娃娃倒更合他心意……

  蒯越念头一转,递上干净的娟帕让她抹去血迹,心中有了结交之意。他知道刘玥不喜欢普通的美酒,倒是爱吃各种果子,让刀斧手收拾残局后,请刘玥去家里品尝葡萄酒。

  5.谋士蒯越

  葡萄酒淡淡的,没有后世那么醇厚,却比其它三国酒好喝多了。看到刘玥舒展眉头,蒯越就知道自己投其所好是对的,又因为刘玥年纪小爱甜食,又让人端上豆饧、醴酪和蓬饵(甜豆腐脑、糖粥和米粉糕)。

  蒯越看女公子吃得高兴,不由弯了弯嘴角,状似无意问道:“某先恭贺荆州大局已定,刘使君执掌一州。”

  刘玥眨眨眼睛,不肯接茬,反问道:“同喜?”

  蒯越被她堵了一下,又喝了半盏葡萄酒,又慢慢说道:“古语有云,逢乱世必出凤主,女公子可知天下海内,凤主从何而来?”

  “玥不知,请先生赐教?”刘玥从善如流。

  “董卓逆行倒施,已成天下之贼,却不足为虑。”蒯越轻声道:“袁本初和袁公路有心取汉室而代之,只怕天下诸侯不肯答应,荆州上通南北,右通东西,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刘使君执掌此州,岂不是上天赐予的千古难逢的好机会?”

  刘玥一听,这话说得好有道理,但你和我爹说啊,和一个十一岁女娃说这个做什么?

  看到刘玥认认真真听着,蒯越话锋一转,诛心之话便出口道:“女公子天生神力,知人善用,颇有凤主之才,却是不知将来执掌荆州的,是不是女公子了?”

  立嫡立长,就算不在乎女子掌权,刘玥也绕不过两个哥哥。更何况——

  蒯越喝下剩余半盏葡萄酒,轻声说道:“德珪兄有一妹,温良贤淑。”德珪是蔡瑁的字。

  好好的怎么说到蔡瑁有一个妹妹身上去了?蔡瑁是大将蔡讽的儿子,出身豪门蔡氏,头上有一个姐姐嫁给了太尉张温,底下两个妹妹,大妹妹嫁给了黄承彦,小妹妹还待字闺中。

  等等,她爹不是丧妻单身来着?要说地方官和世族合作,最好的方法不就是联姻吗?蒯越的意思是,刘表打算迎娶蔡瑁幼妹当继妻?

  阿翁,你老不羞啊!刘表今年都有五十了,最小的女儿都十一岁,而蔡小妹待字闺中,怎么也不会大于三十岁,老夫少妻到这种程度,还是为了家族利益结合,刘玥都为蔡小妹感到心疼。

  没办法,在这乱世之中,不是每个女子都和她一样受父亲宠爱,也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横刀立马,自己为自己打下一片天下来。

  “多谢先生赐教。”虽然不知道蒯越为什么直言相待,但刘玥也不想驳了这份好意,笑眯眯说道:“玥听闻先生一番肺腑之言,胜读十年书,定不负先生之意。”

  你看,之前才嫌弃刘表肉麻呢,这时候倒学得快了。

  蒯越满意地点点头,用现代人的话来说,他可能是觉得自己投了个“超级潜力股”。何况作为极度迷信的古人,他还真有点相信刘玥就是那个乱世中的“凤主”。

  杀光十五个宗贼首领后,蒯越又派人去招降,七七八八都收服了,只剩下江夏贼首张虎和陈生,这两人占了襄阳这个要地,英勇善战又贼精,一时间刘表手下无兵,就算前段时间,在蔡瑁引荐下,收了黄祖这名战将,也轻易奈何不得二贼。

  刘玥这段时间尽跟着蒯越跑了,别说黄祖,就连刘表都见不了几面,心下烦躁,却不想让蒯越看出来。

  蒯越是个有谋略又极聪明的人,至少在权谋之道上比自己不知高明出多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蒯越向她一个孩子示好,但送上门来的智囊难道扔出去不要吗?

  所以,就算收服不得,也不能在谋士候选人面前示弱!

  蒯越看到刘玥小小年纪,竟然能不骄不躁,进退得宜到这个地步,果然又高看她一眼,更加认为自己这把没赌错,什么刘琦刘琮的,肯定是不如凤主。

  刘表听闻蒯越禀报,一时也吃不准,看向刘玥问道:“婵娟以为如何?”

  “不可一战。”刘玥朗声回答。

  “女公子莫非认为黄将军不敌张虎和陈生二贼?”蔡瑁反问。

  刘玥也不生气,对父亲说道:“张虎和陈生据襄阳之险,盘踞多年,阿翁又刚到荆州,即便黄祖将军英勇无双,一时间也难以攻破襄阳,袁术虎视眈眈想夺我荆州。若是久攻不下,人心必定涣散,袁术乘虚而入,又如何应对?”

  “如此,襄阳郡便不要了吗?”

  “非也,阿翁刚到荆州便联合诸位豪杰,除去十五宗贼之首,雷霆手段早就传遍一州,又派异度先生安抚招降其余贼人,仁义之道早在人心。张虎和陈生无非是畏惧阿翁的雷霆手段,据守襄阳等我们招降,等着待价而沽罢了,何必逼他们鱼死网破?”

  刘玥认真道:“只请黄祖将军在襄阳城外摆兵布阵,吓他一吓,再派使节许诺重金重利,两人一定来降。若是二贼不肯悔改,黄将军再派兵也不迟。”

  刘表颔首,露出些微笑容,问道:“有谁愿意去襄阳说降?”

  这么说,便是同意刘玥的说法了。

  “ 阿翁,既然是我提出的计谋,便由我亲自前去说降,只是玥年龄尚小,恐贼人低看,烦请哪位先生或校尉与玥同去?”刘玥爽朗道,完全不介意自己是冒生命危险去敌营招降。

  刘表皱眉,显然是不乐意,他就这一个宝贝女儿,能文能武,漂亮聪慧,怎么舍得让自己属意的继承人冒险?

  蒯越察觉自家主公脸色不对,连忙上前一步道:“何劳女公子亲至贼营,某与庞季走一趟便是。”

  刘表毫不犹豫地拍板,生怕自家闺女再坚持跟着去。

  “你也收收心,婵娟。”等众人走后,刘表把女儿留了下来,多少有些心虚道:“过几日府里要迎蔡氏,你当留下来随我一起招待宾客。”

  死了老婆再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好歹也是一州刺史。何况这是政治联姻,蔡氏都没嫌弃把如花似玉的蔡小妹嫁给一个老头子,刘家又有什么好嫌弃的?刘琦刘琮要是敢说个不字,刘表肯定让他们跪着反省去。

  可他看到女儿这双干净的明眸,反倒有些难以启齿。他和亡妻感情很深,亡妻临死前拉住他的手,说可怜婵娟才四岁,就没了阿母,将来继妇嫁入,她一个小丫头该怎么办?

  刘表只能答应,无论有没有继妇,绝不让婵娟受半点委屈。

  他答应了亡妻,更是在心里把女儿当继承人看待。荆州原本虎狼之地,婵娟想都不想就跟来,一路上杀贼护他,可怜他女儿才十一岁,到了荆州便再没穿过女儿装。

  如今为了获得豪门世族的支持,他说要娶蔡小妹,多少觉得对不起女儿。

  刘玥倒不在意,毫无阴霾地回答:“阿翁娶新妇,女儿自然是要在府里帮忙的。这次娶了蔡氏,蔡家必定以死相抗袁术,袁公路可要竹篮打水了。”

  刘表看她真不放在心里,也是哈哈大笑,是他想歪了,婵娟是什么心性?怎么会在乎这种小女儿家的事?

  父亲娶后妈,放在谁身上都尴尬。尤其是当孩子的,就怕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但刘玥一是不担心蔡夫人有本事再生个孩子出来,就算是再生,也比她小了十一岁,等那孩子长大,黄花菜都凉了,有空防着蔡夫人,还不如担心她两个哥哥。

  二是她担心也没有用,刘表和蔡小妹婚事已经定下了,这时候悔婚是想抽蔡氏的脸吗?她从不喜欢纠结既成事实的事情,至于蔡夫人什么心性,等人嫁过来再说。

  成亲那天,因为有袁术这个大敌在外,又有张虎陈生的麻烦在内,刘表并没有大办,但荆州该请到的世族豪门,大小官员都到了场,不管真心假意,都堆了满脸的笑来贺喜。刘玥也趁着这个机会,跟着蒯良认识了不少人。

  她年纪尚小,以女儿身穿一身男装,在众人之间也毫不畏惧,言谈得当,进退得宜,加上刘表有意识地夸耀和蒯良引荐,在荆州世族面前刷了一大把存在感。

  刘表和蔡夫人入洞房的时候,宾客还没全散去,风尘仆仆的蒯越和庞季就带着好消息回来了,他脸上掩藏不住大喜,看到刘玥便问:“刘公呢?”

  刘玥看了看后面,蒯越会意,也不好这时候打搅主公的洞房花烛。

  “可是成了?”刘玥笑着为蒯越斟酒,“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找阿翁,想必是张虎陈生降了,先生你也正好来讨一杯喜酒和庆功酒。”

  “荆州已定!”蒯越从刘玥手中拿过酒杯,笑着一饮而尽。

  刘表终究更关心他的荆州大事,而不是洞房里的小娘子,得知蒯越赶来,抛下蔡夫人就冲了出来,看到部下满脸喜色,还有什么不知道的,立刻喜上眉梢,还没走的宾客也恭维着刘表的荆州刺史终于实至名归。

  “好好好。”刘表喜不自禁,让几名心腹连带着刘玥,一起去议事堂,他甚至都没换衣服,只在外面披了件鹤氅,仆从上来倒茶,谈正事当然不能再喝酒了。

  只不过三国时期的茶……非常得一言难尽,至少坐在下首的刘玥是喝不下去的。

  张虎和陈生降了后,在外面排兵的黄祖很自然地接受了对方的部众,正在整合军队。蔡家答应的粮食米面和兵甲银钱也陆续到了,准备屯兵襄阳。

  当夜,刘表任命黄祖为江夏太守,蔡瑁为南郡太守,蒯越为章陵太守,蒯良为主薄,刘玥为军中校尉。虽然诸侯起兵后,校尉越来越不值钱,但这也代表了刘表对刘玥的放权,而且直接给的是兵权。

  众人咋舌于刘玥的受宠程度,至少史上还没谁能在十一岁就当上校尉了,除了某些皇帝的胡闹之外。可认识了解刘玥的,又觉得这校尉给得不算错。

  啧啧,说不得将来荆州刺史也是刘玥的。

  6.蔡氏姐妹

  都说老夫少妻中,那个做妻子的都会极为受宠。刘表正妻因阉党之祸亡故后,他身边也有两三个小妾,但又怎么能和如花似玉的蔡小妹比呢?

  何况新妇蔡夫人出身豪门世族,为人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她兄长又是南郡太守蔡瑁,帮助丈夫平定荆州,是刘表的心腹。

  于是,刚嫁入府中的蔡夫人很是和夫君过了几天蜜里调油的日子,而刘玥也极为贴心,除了在军中忙碌外,就是陪在继母身边。她年纪小,嘴甜又漂亮,很快就和蔡夫人交好。

  伟大领袖曾经说过,斗争的首要问题是明白一件事: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刘玥知道,至少现在的蔡夫人不是自己的敌人,无论将来怎么说,她首先都要争取蔡氏和蒯氏,而不是和当地豪门世族结仇。

  你要是白得一个漂亮闺女,你也会忍不住打扮她的。

  至少别让她来来往往都穿着一身男装,毫不讲究到那种程度。至于刘玥领了校尉的官职,平时去兵营点卯时穿戎装,蔡夫人倒也不管。

  但在自己家里休息着,尤其是在自己面前晃荡的时候,那可就万万不行。蔡氏富裕,给女儿陪嫁绝不会少,蔡夫人从私库里选了几块好料子,硬是给刘玥做了三四套衣服。

  刘表宠爱小女儿,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从来不少,刘玥不爱戴而已。可看到蔡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纵然她是举刀杀人毫不手软的性子,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坐在铜镜前。

  蔡夫人用铜黛为她描眉,用口脂为她点唇。胭脂原本是汉武帝时,从西域传入的女子妆饰,当时世人尤其喜爱红妆,据说有女子涂胭脂能多到用巾帕一抹一片红,洗个脸整盆水都能变成红色泥浆。

  看到蔡夫人手上抹了一团红色,吓得刘玥大惊失色,再三央求才作罢。汉代人喜爱玉器,尤其喜爱羊脂白玉,玉簪是豪门贵女的心头好,再加上一支凤凰金翅贴翠华胜,几支金叶翠羽华胜,耳朵上缀上一尺长的垂珠,端得华美无双。

  刘玥身上一件藕红色曲裾深衣,她们家不缺绫罗绸缎,也不缺上好的针线活,所以料子上绣着翠鸟菱花,也就是小姑娘长得好看,才能压下这种华贵的服饰。

  蔡夫人这才高高兴兴地领着继女,出门在小园子里走了两圈,她嫁过来时带了几十个侍女仆从,都是蔡氏的人,毕竟刘表自己的人都没跟来。

  “阿翁写信给两位兄长,不日就能抵达荆州。”刘玥穿着不舒服的衣服,学着蔡夫人的模样扭扭捏捏地走路,给池子里的鱼喂了食,说到这件事。

  蔡夫人笑笑,她是这几个孩子的继母,就算不高兴也不能表露出来,再说她自己也想见见刘琦和刘琮,母女两个坐在园子里亲热地聊了一会儿,便听说另一位蔡夫人带着女儿来探望妹妹。

  这两位蔡夫人是亲姐妹,在闺中时感情就极好。后来姐姐嫁了黄承彦,跟着丈夫远走,而妹妹待字闺中等到了刘表。

  听闻蔡小妹嫁人,做姐姐的这才来拜访探望,顺带联络下感情,毕竟大家族之间也就是这么走动来维持亲戚关系的。

  蔡氏姐妹有两三分像,但比起初为人妇的妹妹,姐姐看起来更稳重年长一些。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远远走来,身边还带了一个穿绿衣裳的小女孩儿。

  “小女月英。”蔡姐姐笑道,那小女儿比刘玥还小上几岁,虽没有十分颜色,却有几分聪慧动人,眼眸发亮,嘴角噙笑,一派天真烂漫。

  蔡氏姐妹一看就是有闺中私话要说,刘玥也有眼色,自己提出来带着月英去玩,两个小姑娘手牵手去了别处,蔡姐姐这才拉着妹妹到凉亭中去,屏退左右侍从。

  “妹妹可好?”蔡姐姐亲切问道。

  想到刘表的温柔体贴,想到刘玥的乖巧懂事,蔡小妹红着脸点头。她嫁到刘家之前,父兄再三嘱咐,要她好好侍奉刘表,获得夫君宠爱。

  虽是两家利益交换,但嫁过来这段时间却没有丝毫不称心的地方,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刘表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想要怀上孩子更是苦难。

  “听说两位公子也要来荆州?”蔡姐姐又问。

  蔡小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既然刘表已然平定荆州,自己也安置好了,当然会把儿子们都接到这儿来。

  看到小妹懵懂的样子,蔡姐姐叹了口气。

  “姐姐何故叹息?”

  “妹夫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如今海内大乱,诸侯逐鹿,荆州乃帝王之资,妹妹膝下无子,可有任何打算?”既是姐妹,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把话来亮敞了才听得懂。

  蔡小妹脸色微变:“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管得?自然是由父兄和夫君做主。”

  没错,父兄在前,夫君在后,蔡氏在前,刘家在后。

  “正是父兄让我来的,刘琦年纪已经大了,倒是刘琮还未及冠,也未曾娶妻。兄长的意思……是亲上加亲。你可还记得良秀?”

  蔡小妹颔首,良秀是她小侄女的小名,那小女儿叫做蔡敏,如今也有十三四岁了,倒是和刘琮正好般配。

  只是无论是跟随主公,还是选择少主,都是家族大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现在就定下刘琮会不会太匆促了?她又不瞎不傻,相比于刘琮,夫君对刘玥才是尽心培养呢。

  “确实如此,只是刘玥毕竟是个女儿,年龄又尚小。”蔡姐姐点头,温声道:“听兄长说,蒯氏倒是属意她,认为她是乱世凤主。”

  蒯氏和蔡氏盘根错节,又是多年姻亲,两家绝对不会在选择少主上起冲突。那听这个意思,就是打算在两人身上都押宝咯?

  蔡小妹忧心不已,她虽然养在闺房,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千万不能两头押宝,万一被刘表知晓,又或是被刘琮刘玥知道,蒯蔡两家绝对都讨不了好。

  只是父兄的决定,她和姐姐是改变不了的。

  #

  凉亭这边蔡氏姐妹谈着正事,那边刘玥和黄月英玩得痛快。

  不能怪刘玥不知晓黄月英,毕竟诸葛亮是谁人人知道,诸葛亮老婆是谁就未必了。何况刘玥也压根不知道诸葛亮和刘表还能算半个亲戚。

  刘玥也学兵法,此时玩性大发。两人不顾身上的锦衣华服,蹲在地上以沙子泥土为盘,以石头树枝为兵将,你来我往地玩起来。

  玩到后来,刘玥连头上的华胜玉簪都拿下来排兵布将,最后赢了月英手里的一堆石头树枝,自己也输了一支华胜。

  她把那支金叶翠羽的华胜缀在黄月英的头发上,不过月英长相比她素淡一些,衣服也挑选了淡绿色,和金灿灿的色泽不很搭,刘玥想了想,将那支白玉簪替换了金叶华胜,青衣乌丝白玉,仿佛从竹林走出来的隐士才女。

  黄月英摸了摸那支沾手温润的羊脂白玉,眨着眼睛道:“你还是给我那支金叶华胜吧。”

  “白玉簪更好看。”刘玥拉着人家的手不放。

  “华胜是我赢来的,玉簪是你送我的。”黄月英一本正经道:“你我第一次相见,你送我白玉簪,我又没有回礼可送,岂不是失礼?”

  小丫头认认真真说着,萝莉身妖怪心的刘玥只觉得对方可爱得紧。羊脂白玉簪算什么?反正她不爱那些花儿玉儿的,刘表和蔡夫人送她的首饰都给了也无所谓。

  但小孩儿这么严肃,你总不好打击她的积极性。

  刘玥想了想,笑道:“谁说你没有回礼?月英可会骑射?”

  “会的。”黄承彦对女儿的教育也包括练武。

  “且随我换了衣服,去马上较量一番,你若赢了我,才是我最喜欢的回礼。”刘玥兴奋了起来。

  7.赠剑之情

  刘玥拉着小伙伴的手,去自己房间找出两套劲装。

  黄月英的身量比她小一圈,刘玥不要婢女动手,自己找了最小的一套衣服给月英,自己也换上戎装又挽了头发,将乱七八糟的配饰都去掉,只带着长弓箭袋,腰间挎上一柄小剑。

  她的坐骑是来到荆州后,蒯氏兄弟给送的,是匹银白色小母马,脚力非凡又聪明听话,再养大一些后,就算是配给将军打仗也不辱没,如今倒归了她。

  给黄月英的是马厩里另一匹棕红小马,性情温顺,虽不及刘玥的那匹,也不算差。

  “这匹是前不久阿母送的,她知道我爱骑射,让蔡氏送来这匹,唤作阿蓉。”刘玥指着棕红小马说道,又摸了摸自己乖巧懂事的银白小母马,笑道:“这匹是异度先生送的,唤作银星。”

  银星听到小主人叫她名字,低头用马鼻子推了推刘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在问“为何还不带她出去跑两圈”?

  “好了好了,即刻就去。你看,这就催上了。”前半句是安抚银星的,后半句是对黄月英说的,刘玥打趣:“都说物似主人型,可我自问没她那么心急。”

  黄月英看到她翻身上马的流畅动作,笑着回答:“那可未必。”

  你看这不就等不及要去较量了吗?

  阿蓉是一匹温顺的母马,对黄月英并不排斥,待对方上马后,只是不安地动了动蹄子。黄月英俯下身子拍了拍马头,阿蓉就安静下来。

  两人先是慢慢驾马踱了两圈,然后刘玥突然两腿收紧马腹,一晃缰绳,拍着银星屁股,像一道白色箭支般冲出去,在临近靶子的地方抬身搭箭,“嗖”一声射.出,箭支应声击中靶心,翎羽还在微微晃动,刘玥就又回到马背上抓住缰绳,向她跑了回来。

  “好!”黄月英赞叹,“婵娟,难怪阿翁赞你是‘少年英豪’。”

  哎哎,黄承彦也知道她?荆州这小圈子里,消息传得够快的哈。

  黄月英称赞完,接过刘玥给她的长弓箭囊,就驾马冲去。她不敢像刘玥一样松手起身射箭,只趴在马背上横.射一支,箭矢击中靶心旁边的位置。

  虽然不算出色,但考虑到黄月英才九岁,已经极为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天纵英才了。

  两人骑马笑闹一番,将白玉簪的事情全然抛在脑后,短短半天就引以为知己。看到黄月英对阿蓉恋恋不舍的样子,刘玥也舍不得这个小伙伴,这个时代的上流女子大部分还是豪门贵女的画风,像月英这样的毕竟少数。

  “阿蓉是阿母所赠,不能送你。”没办法,她怕蔡夫人想太多,“不如你留在这里,我们天天骑马射箭,谈天论地,岂不快哉?我亲与阿翁说去,阿翁必然是同意的。”

  “即便刘使君同意,我的阿翁阿母也不能同意。”黄月英摇摇头。

  “那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刘玥也不勉强,爽快地解下自己腰间的小剑,递给惊讶的黄月英:“我七岁起就佩戴此剑,如今送给你做个念想。”

  黄月英连羊脂白玉簪都不肯收,又怎么肯收小剑,刘玥见她推辞,皱眉道:“你我引以为知己,你若不收此剑,难道是不认这份情谊?”

  古人的随身佩剑不是随便送的,若是对方解下佩剑相赠,足见情谊深厚。

  黄月英只能拿了小剑,和刘玥告别,依依不舍地跟着自己母亲回去。

  刘玥并没有时间思念黄月英多久,因为很快天下局势开始大变,和瞬息万变的局势相比,什么蔡氏姐妹,什么黄月英,什么刘琦刘琮都不算什么了。

  初平元年二月,也就是董卓毒死了刘辩之后的第二个月,各路大军人马都集结起来讨伐他,董卓慌了,焚烧洛阳又迁都长安。此时刘表才刚刚平定荆州,开始征兵练兵。

  刘玥觉得她爹根本不打算趟这浑水,且不说是董卓举荐他当荆州刺史的,关键在于荆州刚刚平定,刘表正忙着坐稳位置,哪里有空管长安的事情?

  但刘表也不愿意得罪各路诸侯,孙坚杀了荆州刺史王叡后,又干掉了南阳太守张咨,于是刘表上书举荐袁术为南阳太守,向其示好。大概从这时候起,刘表就充分显现出他两头不靠的墙头草精神了……

  其后一年更是混乱,孙坚破董卓斩华雄;袁绍夺冀州自领州牧;王允设计挑拨吕布杀董卓……眼看外面的火都烧到眉毛了,刘表还是我自岿然不动。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袁术撕破脸面,又或者他只是被自己哥哥袁绍刺激到了,派部下孙坚进攻荆州,讨伐刘表。这回刘表才终于坐不住了。

  要说到孙坚这个人吧,是个少年英才,十八岁就敢一个人追击海贼,名震江东,人称“江东猛虎”,虽说名义上跟了袁术,但袁公路完全管不住他,非但管不住,他还忌惮怀疑孙坚,两个人保持着貌合神离,竟然还能来打荆州,也是厉害。

  不过孙坚杀了前任荆州刺史王叡这件事,很是刺激刘表的脆弱神经。他孙文台能先杀荆州刺史,后杀南阳太守,还敢和董卓正面刚,岂会放过区区一个刘景升?

  刘表和孙坚,这次只能活一个,而刘表当然想弄死孙坚,并且打击对方身后的袁术。

  “如今时机已到。”刘表神在在地说道,放下茶碗。

  他等了两年,等自己的荆州兵壮大,等北方打得不可开交,等董卓死了,等袁术终于忍不住伸手,他终于等到今天了。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否则孙坚之后,袁术大军势必跟着压境。

  此时刘玥已经十三岁,领校尉一职两年,手下也带出了一小队人马。当然一开始是没人服她的,直到看到她徒手碎大石之后……人马不多,也就两百人。

  听到刘表任命黄祖为大将去樊城邓县迎敌,刘玥坐不住了,起身向父亲要一起跟去。自古以来就没有不上战场的战将,也没有从未打过仗的主公。

  刘表又想拒绝。

  可这回蒯越等人却劝说让女公子跟着黄将军前往。自从刘琦和刘琮两年前来了后,刘琮娶了小蔡氏,刘琦也试图收买荆州世族,很难不是想谋划什么。

  毕竟之前刘表就是个监军,说是抢家业也不知道有毛可抢的,但现在刘表是一方诸侯,荆州这块肥肉谁都想吃到嘴里,更别说长子继承家业天经地义。

  蒯氏站在刘玥身后,蔡氏名义上站刘琮,实际上却在观望,毕竟刘琮太不成气候,远比不上刘玥的见识气度。若是刘玥能真刀真枪立下汗马功劳,少主之位就稳了。

  作为一地之主,除了豪门世族支持外,能不能得到部将认可也是很重要的,甚至在乱世之中,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富贵险中求,若是刘玥真出了事,只能说她没有凤主之命,他们蒯氏再改投刘琮便是。

  刘表素来耳根子软,当了荆州刺史又娶了蔡夫人后,耳根子就更软了。看到跪在下面的女儿眼神坚定,一身戎装显得英气逼人,晕晕乎乎就点了头。

  等到刘玥活蹦乱跳地带兵去到邓县,刘表才开始后悔,甚至气得骂蒯越等人道:“你们竟然也不拦着,任由我儿胡闹!”

  孙坚何等人物?江东猛虎!他小女儿才多大,怎么能敌得过?

  这时候正担忧自己继承人的刘表没意识到,刘玥根本没资格和孙坚正面刚,那是黄祖将军的事情好吗?

  黄祖很惆怅,不仅因为要迎战孙坚,也因为自家主公把少主送来了。刘玥这女娃他见过几面,确实有带兵打仗的天赋,手下两百人练得不错,当年也砍杀过贼人。

  可这不是小打小闹,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仗。刀剑无眼,带兵统帅又不是刘表本人,万一刘玥有个意外,难说主公不会迁怒他。

  看到偏将们都看他,黄祖清了清嗓子道:“将女公子归入陈生部下。”

  第二日,孙坚大军便来邓县叩城,外面喊得震天响,刘玥当然也睡不着。孙坚部下齐齐骂阵,说话很是难听,要么就骂黄祖是缩头王八,要么就问候黄将军祖上十八代。

  两军对阵叫骂是寻常事,黄祖十分淡定,陈生也十分淡定。刘玥觉得新奇,小声问陈生何时会出城迎战。

  陈生摇摇头,攻城又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和刘玥解释道:惯例是先骂阵,再是派出部将单挑,最后才轮到大军攻城,如果久攻不下,要么就撤退,要么就围城。

  荆州不止黄祖一支军队,各郡都有援军,只是组织起来需要时间,就看黄将军守不守得住。只是孙坚向来擅长进攻,连董卓吕布都不能挡,这场仗很难说。

  果然,没一会儿,黄祖便派张虎陈生二将出城应战,对面打马走来一个大将,原先带着弓箭,后来又换成刀。

  两人报上名来,来者是孙坚的爱将韩当,韩当大喝一声,就冲过来和张虎过招。

  既然是单挑,理论上就是一对一。但张虎怎么可能是韩当的对手?韩当出了名的臂力惊人,两人战了二十余回合,张虎力气就接不上了,陈生和张虎多年兄弟,两个人一起从江夏被招降到黄祖部下,当下飞马来助。

  韩当趁这个机会,一刀削去张虎半个脑袋,得胜而归。

  黄祖脸色难看,对面孙坚等人神色傲然,刘玥上前一步跪下请战:“韩当臂力惊人,玥生有神力,可当一战。”

  8.小将刘玥

  刘玥话音刚落,黄祖脸色更难看了。

  他就知道这位少主是闲不住的,可当着诸位部将面前,他又不能说“主公爱女不能以身涉险”,刘玥又不是荆州之主,一味护着她,这让其他将士该怎么想?

  在这一刻,黄祖的内心比孙坚骂阵时还要崩溃,可他只能点头,让刘玥单骑出城。

  韩当看到又有人来,在孙坚的默许下打马上前,远远就吼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荆州江夏黄将军部下,刘婵娟是也。”其实婵娟是小名,但这年头就算是敌人也以字相称,总不能和韩当说自己就叫刘玥吧?只能先把小名糊弄一下。

  韩当想了想:刘婵娟?没听说过。看他年岁尚小,是哪里来的一员无名小将?莫不是黄祖给气昏了头,派这小将来敷衍他?

  是的,刘玥一身戎装,又抹暗了脸,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娃。

  不过既然出城应战,就没什么可说的,打便是了。孙坚为人傲气,部下单挑时并不插手,只见黄祖部下的这员小将拿出两柄斧子。

  这斧子都有刘玥脑袋那么大,抡起来虎虎生威,可见她臂力有多强。韩当这才眯起眼睛,正视起对方,大喝一声,提刀驾马砍去。

  刀斧相交,震得两人手腕都是一痛,刘玥竟是没退后分毫,左手又是一斧子抡过去,韩当低头避让,只觉得脑门上一阵凛冽寒风,驾马后退几步,喘息一口后又杀上去。

  两人这一交手就都知道对方厉害了,刘玥身量小胳膊短,又没有和大将对阵的经验,一开始被韩当压着打,然而可惜韩当力气再大,也比不过刘玥开金手指一样的非人怪力。时间一长,韩当力气减少,刘玥却越打越来劲,一百多回合后,慢慢压过对方。

  古人说大战三百回合,可能真的是存在的,至少刘玥难得碰到韩当这样的大将,虽是一开始吃了不少亏,但越打越是兴奋,竟浑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黄祖一面吃惊,一面又担心孙坚耍阴招放冷箭,让弓箭手在城门上准备,保护刘玥。这战是打得昏天黑地,韩当渐渐不敌,他又不是非人怪物,是人就有力气用光的时候。

  直到天色将晚,依着月色才能看清对方盔甲反光的时候,孙坚终于忍够了,命令击鼓收兵。另一边黄祖也在城门上击鼓,让刘玥回城。

  一般来说,大将们听到主帅击鼓号令,就不会再追打,毕竟军令如山。韩当看着对面小将还一脸不舍得的样子,那一刻翻白眼的心都有了。

  哪里来的刚打仗的愣子?

  刘玥虽然“依依不舍”,但还是知道轻重的,只能和韩当各后退一步,牵马收了兵器,脸上带笑赞叹道:“韩将军好臂力好英姿。”

  “不知刘小将师出何门?”韩当好奇这是黄祖哪里招来的一员虎将?

  这年头除了当间谍或者别有用心,一般来说不会隐藏身份,尤其是在战场上,这是规矩,也是对敌人的尊重。

  所以,刘玥笑笑,毫无芥蒂地回答道:“某乃荆州刺史之女,刘玥刘婵娟。阿翁仰慕将军大名久已,孙将军和韩将军果然是当世无双的真豪杰,何故为袁公路这等无赖小人卖命?”

  韩当大惊,这是刘景升的女儿?等等,刘景升……的女儿?

  “袁氏四世三公,袁公伐黄巾除董贼,乃当时英雄,女公子这番话又是为何?”韩当一边吃惊,一边还能组织正儿八经的辞令,不过这话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信。

  袁术什么玩意儿,孙坚能不知道?孙坚知道了,他的爱将韩当能不知道?

  “袁公路为人猖狂喜功,反复无常,他尚且容不下自己的兄弟袁本初,又怎么能容得下孙将军和韩将军呢?孙将军不若早回江东再做打算吧。”刘玥说完,才心满意足地驾马入城,城门很快在身后合上。

  韩当知道刘玥这几句话不说给自己听的,于是回到孙坚身边后,将话又重复了一遍。孙坚长叹一声:“有女如此,刘景升再无憾事也。”

  他当然知道袁术信不过,但问题是袁绍不肯放过他,只能先借着袁术的名义行事罢了。若是真能打下荆州,即便袁术又背信弃义来夺,届时局势对江东也大有好处。

  只是连刘婵娟一个小儿都看出袁术不能成事,可见此人名声。

  孙坚挥挥手,让将士们驻扎休息,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而回到邓城的刘玥则受到了热烈欢迎,在军中打仗的部将多是急性子,你要是对他们的脾气了,立刻和你称兄道弟,否则就各种面和心不和。

  而打仗的又最喜欢什么人呢?自然就是刘玥这种既能打又不摆架子的人。众人来庆贺刘玥和韩当战个平手,当然,谁都明白如果不是双方击鼓收兵,还不一定是平手呢。

  兵临城下不可过量饮酒,在黄祖的阻拦之下,刘玥利落地仰头喝了三大碗,对诸位将领露出干干净净的碗底,脸上带着爽朗利落的笑容。

  她这一战不说闻名天下,至少也打出了个所以然,从此总算有人知道小将刘婵娟是谁了,而不是报上名时的一脸茫然懵逼。

  黄祖在张虎和陈生战死后,将这两人的兵卒都临时给了刘玥,后者力战韩当的功绩足够让人信服,倒没人跳出来说什么。

  第二日开战,孙坚一改之前的谨慎,直接拿出闻名已久的“江东猛虎”气势,率领大军直接攻城,漫天盖地的兵卒黑压压地扑上来,看得人胆战心惊。

  攻城战对双方而言都是体力活,一波波爬上来,再一波波赶下去。刘玥在麻木砍杀了一整天后,感觉自己就像在玩无限循环版的植物大战僵尸。

  可起码植物吸收阳光就好,而士兵是会累会死的,孙坚兵多粮广,而援军久久不到。邓城内人心浮动,连黄祖都只能用威望暂时压制。

  “阿翁那里一定出了什么事。”刘玥担忧道,连着打了几天,她那张脸遍布敌人的血和烟灰,实在看不出半点之前俏丽的模样。

  黄祖点点头,也是担心这个,城中粮草也快不够了。探子回报,袁术带兵也蠢蠢欲动,不过好在还有袁绍等人牵制,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又是两日,孙坚依旧攻城不下,黄祖却接到了要紧的密报——

  “什么?孙贲绕过了邓城,带兵去了襄阳?阿翁和兄长此刻都在襄阳!”刘玥震惊,她也没想到孙坚会不和黄祖过多纠缠,佯装攻城,实则让孙贲带着轻骑直奔襄阳,还伪装成了黄祖战败的人,让刘表一时不察。

  “襄阳城并没有破,主公等退守城内。”黄祖安抚道。

  “不对。”刘玥皱眉,“这封密报是真是假?”

  黄祖点了点头,欣慰于刘玥并未被坏消息冲昏头脑,甚至能想到密报被人动了手脚的事情,只不过要去验证怕是来不及,于是答道:“不知真假。”

  这就很尴尬了。

  但刘玥不愿意拿刘表安危冒险,更不愿意让襄阳落入孙坚手里,猛地回头道:“黄将军,让我带一千人马,连夜出城赶赴襄阳。”

  “且不论你能不能冲出去,一千人马如何解襄阳之围?若是消息为假,是孙文台放出引我的饵,女公子出了闪失,我又如何向主公交待?”黄祖拒绝。

  “玥不能见阿翁遇险而不顾,若是消息为假,孙文台伏击于我,将军正可趁此机会螳螂捕蝉,若是消息为真,我且先抄了孙贲后路,让襄阳守军缓一缓,再转去各郡求援。”刘玥笑了笑:“玥必定不会以卵击石。”

  黄祖思量再三,犹豫不决。

  刘玥跪下抱拳,目光灼灼,又一次恳求道:“兵贵神速,将军请快快下令吧!”

  “罢了。”黄祖长叹一口气,答应让她带走张虎陈生那一千人马。

  趁着夜黑月风高,又有黄祖吸引敌军注意,假意出城歼敌,刘玥带着一千轻骑以迅雷之势掠出,只躲避不还击,楼上弓箭手又放出一波波火箭,掩护刘玥等人杀出重围。

  等突围几十里地之后,刘玥才停下来整顿人马,数了数竟折了大半。好在孙坚并无埋伏,也就是说这个情报是真的,襄阳真的危险了。

  刘玥不敢停留,带着骑兵一日一夜奔袭百里,冲入孙贲敌阵,让人一路大喊“孙坚已败,黄将军来也!”只听襄阳城内一阵欢呼,士气高昂,杀得孙贲往西边逃窜。

  只是这骗不了孙贲多久,刘玥带着自己四五百号骑兵又跑了,分出几队往各郡求援,并让他们带上黄祖的亲笔信和刘表临行前送她的玉佩。

  9.猛虎之死

  她不知襄阳和邓城还能守几天,更不知道为何各郡不肯发援兵,豪门世族到底在观望什么?她带着骑兵去找蒯氏,蒯越被困在襄阳内,只有蒯良见了她。

  “袁术取了荆州,于诸位有何好处?”刘玥气道,“此等无信无义的小人,当年召集各路诸侯讨伐董卓,他袁氏兄弟却又畏惧犹如虎狼的凉州兵,只催着诸侯迎战吕布,自己却裹足不前;他和袁本初是亲兄弟,却闹得兵戎相见,彼此水火不容,此等小人……”

  “少主且宽心。”蒯良端上一盏茶,刘玥敏锐地意识到对方改变了称呼。

  之前蒯氏确实站在背后支持自己,却绝对没有这么明确表态过。

  “各郡兵马已经备齐,只等少主发令便是。”蒯良平静说道,“此战首功,当属少主一人。”

  刘玥张了张嘴,算是彻底明白豪门世族打什么主意了,这非但没让她消气,反而更让她怒火高涨,刘玥不怒反笑,毕竟现在还不是和世家翻脸的时候。

  她也不和蒯良多话,几队骑兵都回来了,各郡援军也到了。黄祖和刘表被困,诸位将军对听从刘玥的话并不排斥,显然之前便都商量好了。而且虽说听从,但本质上还是各打各的,而刘玥没打过大仗,自然也不敢在军事谋略上指手画脚。

  大军一到,孙贲闻风而逃,襄阳解围,刘玥终于见到了刘表,等众人下去后,就抱着自家阿翁哭得厉害。

  “女儿原以为再见不到阿翁了。”泪水把脸上的灰冲下去,露出一道道的印子。

  刘表无奈,只能拿起娟帕,为小女儿擦去脸上的泪痕、血痕和灰尘,慢慢露出一张长开的美人脸来。

  “孙贼和袁贼欺人太甚!”刘玥咬牙,目光狠厉,“阿翁让我回邓城救黄将军吧,我再和那些贼人斗上几回合。”

  至于为什么刘玥一催就发兵,不过是世家没想到刘玥会带兵从邓城跑出来,又因为她和韩当一战成名,让豪门起了心思,干脆把这人情让给所谓的“少主”。

  刘表也气得厉害,但他在荆州根基太浅,还不足以和世族动手。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刘玥出去,倒不是他疑心小女儿□□,毕竟婵娟年幼,如果自己有个意外,她小小年纪如何服众?再者,婵娟本就是他选中的继承人,刘琦刘琮根本不在考虑范围。

  孙贲围城这段时间,刘琦倒是还好,只是脸色发白,却还硬撑着,而刘琮却想着干脆投降算了。也不知道是谁在他儿子耳旁吹得风,真是愚蠢透顶!

  豪门世族投降当然无所谓,反正换谁当主公不是当?但他们身为一方诸侯,要是随便投降,一是让世人贻笑大方,二是谁会放过他们?文臣可降,武将可降,只有主公不可降!

  再者说,袁公路是什么货色?小肚鸡肠之人!孙文台又是什么人?好杀之人!落到这两人手中,他刘家上下焉有活路?

  刘表是彻底对两个儿子失望了,也就对刘玥更加宝贝,怎么都不许她再去迎战江东军。不多久,邓城传来消息,黄祖败退,孙坚乘胜追击途中,被黄祖部下用暗箭射杀。孙坚这一死,群龙无首,江东军立刻溃散,往老家逃窜,无心再战。

  刘表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拍板出兵南阳,断了袁术的粮道,一直把袁术赶到曹操的北方地盘去,这才作罢。此战之后,刘表终于在荆州坐稳兵权,而豪门世族也终于把刘玥正式捧到少主的位置,而放弃娶了小蔡氏的刘琮。

  江东军败后,孙贲带着孙坚的遗体回到江东,由长子孙策继任,名义上仍旧依附袁术。孙策向来有“小霸王”之名,比他爹更霸道更能打,刘玥忧心这只江东虎来日为患,但要继续往东攻打孙家,战线又拉得太长,荆州才休养了两年,还不足以支持长线战争。

  刘玥只能作罢,如今东面有孙家小霸王,西面有益州牧刘焉,北面更有二袁和曹操,荆州夹在里面仍旧危险,只是现在大家都没做大而已,只等他们将来腾出手来……趁着这机会,一来是要让荆州百姓休养生息,屯田养兵,二来是以攻为守,试着打下袁术或刘焉。

  刘玥向父亲进言,刘表却不愿冒着险,只说再等一等,当然因为隔壁益州牧刘焉想搞事称帝,他还顺带还参了刘焉一本。

  “这时候,竟然还有人想称帝?”刘玥惊讶,蒯越不语,心想要称帝的可不止刘焉一人,只是大家有这个心没这个胆而已。

  没看到刘表参了一本后,刘焉就不再动作了嘛。

  初平三年(192年),董卓终于被王允设计被杀,这就是刘玥少数几个记得的三国故事之一,貂蝉的美人计,当然这事到底怎么说还不一定,反正《三国演义》写得不作数。

  董卓虽然死了,但他部下还在。李傕、郭汜两人本来都已经打算逃跑了,想跑回老家去,结果跑到一半遇到了贾诩。

  贾诩这人吧,乃是三国谋士中的一朵奇葩,后世人称“毒士”,这人非但有毒,而且要么不搞事,要搞就搞大事,为人还非常低调。嗯,非常低调地搞大事。

  据说他当年回老家的时候遇到叛乱的氐人,同行几十个人都被宰了,就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因为他当时冒称自己是太尉段颎的外孙。

  后来他就在董卓女婿牛辅手下效力,结果董卓和牛辅都死了,而王允在满朝地清算董卓残党。贾诩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惜!命!谁不让他活,他就让谁死全家!

  贾诩怕王允找他麻烦,就跑去为牛辅手下李傕和郭汜献策,忽悠这两位带兵杀回长安去。毕竟董卓是死了,但凉州军还在,而且还是那么彪悍。

  结果李傕和郭汜果然带兵打回去了,杀了王允和吕布一个回马枪,吕布战败逃走,留下凉州军在城内烧杀抢掠,李傕和郭汜还真就帮贾诩杀光了王允全家。

  到了这时候,贾诩也意识到自己这事真搞大了,再不跑就等着和那两傻子一样成为全天下的敌人吧!于是,一边阻止李傕和郭汜在长安乱杀人,一边辞官回老家。

  当然,他没能回老家,他本来想去投靠将军段煨,结果半途被流匪劫了。乱世之中,有流匪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李傕和郭汜把长安搞得一团糟,连带着附近也不太平。

  贾诩当时带着家人一起跑的,流匪打劫的时候,把他给砸晕了,差点没直接死掉。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全家都不见了,只有他被人装在驴车上,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拉。

  拉驴车的是个普通农家汉,说他晕了太久,那些流匪抢了所有财物,又把他家人都发卖了,本打算把贾诩扔在原地等死,又怕他找个大官来报复,结果就要杀贾诩,幸亏周围有兵卒路过,那将领顺手灭了流匪,却没管贾诩,可能因为后者身上有钱人穿的衣服被流匪扒走了,而又不认识贾诩的脸吧。

  农家汉也是被流匪抓走的人,不忍心看贾诩等死,就找了个驴车一路拉一路给找大夫看。他家人都在战乱中死了,倒是早年有个远亲去了襄阳,便顺带把贾诩也带去那边。他灌了贾诩一路的药汁,后者一直都半昏半醒,直到襄阳境内才见他真的清醒过来。

  中年文士哭得泪流满面,却见官道上尘土飞扬,来了一支十几人的骑兵,为首的小将一身银白战甲,骑着一匹银白色骏马,容貌俊丽,眉目如星,马上有箭囊,背上挂着长弓,腰间挎着长剑,跟在后面的两个部下还带着两柄大斧。

  俊美小将在驴车旁停住了,好声好气地问道:“尔等从何处来?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是有什么难事?为何啼哭不止?”

  来人正是刘玥,并非她多管闲事,而是荆州境内百姓,她都当做自己的属民。但凡路上见到啼哭为难的,她又没什么事,就停下来听一听,帮一帮。

  时间一久,就传出了刘玥宅心仁厚,关爱百姓的好名声来。这也是蒯越的打算,刘玥并不排斥,你说是做戏,但她做得真心实意,她确实想帮一帮自己的百姓。

  农家汉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又说要去襄阳投靠亲戚,三国时期因为连年战乱,劳动力短缺得很,谁都希望自己的地盘能多点老百姓,像这样的庄稼汉更是多多益善。

  刘玥笑了:“这有何难?襄阳就在前面,我且让部下带你去找负责此事的官员,若你表弟真的记录在案,直接带你去见便好。”

  她派了一名部下,想了想,又拿出一小些银钱给农家汉,后者感恩戴德地接了,跪下来问恩公姓名,好在家里天天跪拜供奉。

  刘玥爽朗地笑起来,说道:“我又不是什么神鬼,要供奉跪拜。不过你问我名讳,某乃荆州刺史刘公之女,刘玥刘婵娟。”

  10.谋士云来

  贾诩听到这话,倒是不哭了,侧着耳朵听。

  农家汉更加磕头跪谢,刘婵娟是谁他不知道,但荆州刺史是什么官职,他还是听说过的。那是一州之长,是他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大官。

  部下正要护送两人离去,刘玥也打算驱马回城,却看到驴车上瘦弱又病恹恹的中年男人滑下来,用文士的方法行了一礼,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举手投足倒真是士人风范。

  刘玥早疑心他不是庄稼汉,这么一看,果然是个读书人,不过能混得那么惨,多半是个寒门子弟。可惜乱世之中,一个读书人也只能颠沛流离。

  “刘将军。”贾诩说道。

  “当不上先生一声将军。”她算什么将军,人家就算客气,也就叫她声小将。

  至于为何开口叫先生,只能说这是蒯越给她的人设,要她仁心仁德,礼贤下士,起码是要做出这种样子来。对读书人放尊敬点,又不会掉块肉。

  贾诩被人重伤,又昏了这段时间,纵有庄稼汉悉心照顾,也病弱难当,这才下驴车站立了一会儿,就双腿一软往下瘫倒。

  “先生!”吓得刘玥跳下马扶人,等等,这是来碰瓷的吗?

  只是看这人这脸菜色,估计是真病得不轻,刘玥想着对方也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赌自己一定会心软,只能让对方靠在自己身上,用手摸了摸脉,果然虚软无力,还隐隐有阻塞之感,她看了看对方粘在头发上的血迹,明白是脑部被击,凝成了血块。

  这样下去真会死人,三国时期的医疗水平并不好。

  “速速随我回城,羽郎,你先一步去找大夫来。”刘玥对手下的心腹说道。

  跟在她身后的骑兵点头,纵马飞驰而去。

  刘玥把人中年文士带上自己的银星,一拍马屁股,就向襄阳城奔去,等到了家门口,几个门人迎上来,一个牵住银星,两个扶过虚脱的文士,还有一个给刘玥递帕子。

  “阿翁可好?”刘玥第一个问的是刘表。

  管事的说刘表在议事堂召集幕僚,也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他倒是听了一耳朵,说是朝廷任命的文书和使节到了,至于具体什么事,他一个下人也不敢妄言。

  刘玥点点头,让人把中年文士扶到客房,大夫到了就去看看。

  “此人血脉淤结,万万不可如此。”她刚往里走了几步,就听到有人苦口婆心地说道。

  她跟过去一看,只见仆从正把中年文士扛进去,虽然有她的命令,但谁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乞丐,举止难免粗暴了些。

  在仆从旁边,一个和刘表差不多大的老翁连连摆手,身边跟着一个文士,满脸无奈,想要拉着好友别多管闲事,可为人医者皆是父母心肠,怎么能眼看病号在面前受苦?

  “这是什么人?”刘玥问左右。

  “原是豫章太守,琅琊阳都诸葛胤谊,刘公的属吏。”有人上前小声说道,“那老者是南阳张仲景,小有医名。”

  诸葛胤谊是谁?不认识,她也不至于见到个姓诸葛的就觉得和诸葛亮有关系,那时候诸葛可是个大姓,但张仲景……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刘玥寻思道。

  不过既然是刘表的属下,为什么在这里等着,这儿连内院都不是。但凡刘表待客,都是把人请到再里面一间的,就算阿翁正在召集幕僚开会,也不至于失礼至此。

  还有什么叫原本是豫章太守?豫章太守换人了?

  不过既然门人说张仲景是个小有名气的好医生,那还说什么?让人来看看病号,也省的再请大夫往返。想到如此,刘玥就命令侍从听张仲景的话,把文士抬到客房去躺着了。

  “这位便是女公子。”左右和诸葛玄说道,后者连忙上来见礼。

  而刘表多半是恼怒他不堪重用,所以连面都没见,先晾在一边。

  张仲景认真给人治病,刘玥就在外面和诸葛玄话家常,两人第一次见面,不好一上来就谈国家大事,便只能谈谈家事,听闻诸葛玄是带着侄子侄女一起来的,刘玥就多问了几句。

  “兄长将几个孩子都托付于我,可惜与瑾儿失散,他如今在江东。”诸葛玄感慨道,他身边最大的侄子诸葛亮才十一岁,诸葛均和两个女孩儿就更小了。

  要是刘表恼怒于他,多半只能带孩子们回老家。北地战乱连连,唯有荆州八郡在刘景升的治理下相对太平安定,不少世族和流民都逃离中原涌入荆州避难。刘表也素有仁心威名,对这些士人一概接纳,给粮给钱,从不刁难排挤。

  说实话,诸葛玄并不想走,他是刘表旧部,诸葛家又和蒯家有姻亲,他带着这一堆娃娃,若是能在荆州讨个一官半职,能如此安定下来再好不过了。

  因此,言语中对刘玥多有赞扬,谁都知道刘表对这个小女儿爱若珍宝。

  但刘玥最不耐烦有人吹捧她,只把诸葛玄当个追名逐利的人,却冷不丁听到对方谈起自己那个叫诸葛亮的大侄子……

  哎哎,你等等!你说什么?你侄子叫什么?!!

  诸葛玄一脸茫然,又重复一遍道:“舍侄诸葛亮,并无表字。”才十一岁,还没取字呢。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一下子承受不起。

  刘玥就差没拉着诸葛玄的手,一起跟着叫“叔叔”了。三国里少数几个她认识的,而且目前和她见了面,不会打死她的名人,传说中人品好智商高的诸葛军师啊啊!

  卧龙凤雏得其一可争天下,刘备的肱股之臣,蜀汉的顶梁柱。

  最关键是诸葛亮才十一岁,比她还小两岁,正是身娇体软易推倒……啊不对,正是攻略收服的好时机,她身边要是有了诸葛亮,争天下的底气不就更足了?

  到时候有刘备什么事!

  刘玥完全没有对不起刘备的感觉,要是争天下还考虑对得起对不起这种问题,那还是早日放弃逐鹿中原吧。任何心思软弱,胸无大志的人,都无缘问鼎天下。

  这边张仲景已经开始写方子了,另一边刘玥激动得快坐不住。

  她还没开始忽悠诸葛玄,让她去见见诸葛亮,就听闻刘表召她,只能恋恋不舍地拉着诸葛玄道:“先生请等我些须时日,某必登门拜访。”

  诸葛玄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听到张仲景提了一句:“胤谊要在这里等刘公,并不会走。”

  这话里的暗示,刘玥瞬间懂了。她只是惊讶于诸葛玄没说话,反倒是张仲景先开口。刘表不肯见诸葛玄,更别说给官位了,这是要她在父亲面前说情。这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比起诸葛亮这个金光闪闪的诱饵,什么都不算大事。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诸葛一家留在荆州!

  刘玥到的时候,众谋士幕僚都散了,只有刘表坐在那里喝茶。看到小女儿英姿飒爽地走进来,便不由笑道:“好个骁勇小将!”

  “阿翁。”刘玥行礼拜见后,毫不见外地靠着刘表,自然而然撒娇道:“这几日见不到阿翁,叫女儿日思夜想。”

  刘表哈哈笑了两声,心中贴慰。现代人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不就是因为身为女子,哪怕再大也可以和父母撒娇,这动作要是换做刘琦刘琮来做,还不得吓死刘表。

  蔡夫人确实漂亮,也确实吹了刘琮的枕头风,可又哪里比得上娇滴滴的女儿。论相貌,刘玥甚至在蔡小妹之上,又每每让刘表想起亡故多年的结发妻子,和妻子临终前对她的承诺。

  虽说老夫少妻最受宠爱,可终究敌不过少年一生最心动的初恋。妻子永远都是原配的好,真爱永远都是亡故的好。

  刘表和女儿闲聊片刻,终于讲到正题上,原来李傕、郭汜占据长安后,想拉拢各路诸侯。相比于想把他们活吞了的北方诸侯,按时派使臣入朝奉贡的刘表就显得格外可爱了。

  于是,李傕派黄门侍郎钟繇拜刘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还允许他自己开府设置

  长史、司马、从事中郎,礼仪如同三公,这就等于说刘表可以自己在荆州组建个小朝廷了。从此,从名义上正式割据为一方诸侯。

  “恭喜阿翁。”刘玥也大喜过望,虽然李傕、郭汜和董卓一样是白痴,但他们这个举动对刘家可是大大有力,至于刘表会不会真的出兵帮他们,科科,做梦去吧!

  她能不了解自家阿翁?刘表的野心最多也就是一方诸侯,你想让他争天下都是不可能的,他只会出于自保而出兵,没看到当年讨伐董卓时,他都能岿然不动吗?

  就比如孙坚战死,袁术战败溃逃至曹操的地盘,现在袁曹交战,正是搂草打兔子的好时机,说不定就能啃下北方一大口来。可刘玥磨破了嘴皮子,刘表也不许出兵。

  在这件事上,刘玥都快绝望了。

  刘表是个任人唯亲的典型,他只相信辅佐自己上位的世家豪门,重用蒯氏兄弟、蔡氏兄弟和江夏黄家,对寒门不屑一顾。李傕、郭汜送了他这个官位大礼包,他刚才肯定很开心地分封心腹了,叫刘玥前来,估计也想分她一份。

  要不是刘玥实在太小,怎么都说不过去,他都想让小女儿当一郡太守。

  他将刘玥的职位提到中郎将,仅次于诸位正将军,并将刘玥麾下兵马增加到三千人,屯兵在襄阳附近,给她拨粮拨款,令她操练士兵。

  刘玥当然不会拒绝,正儿八经地叩谢行礼后,又提到益州的事情,说刘焉有不臣之心,不如早做打算,再说荆州这位置太要命了,上下左右都孤立无援,却又四通八达,不如打下汉中和益州,让天府之国成为荆州的粮仓。

  这次刘表倒没有直接拒绝,只是摸着胡子道:“伐刘焉……还不是时候。”

  刘焉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他盘踞益州多年,加上汉中益州那地方易守难攻,实在不好搞。就刘玥看来,她阿翁和刘焉还真是彼此彼此,不,她阿翁还是比刘焉更聪明一些的。

  眼看刘表有些乏了,刘玥准备离开,又很自然地说道:“刚才来见阿翁的路上,遇见一个叫诸葛胤谊的,说是原豫章太守,还带着一个老大夫,那大夫真有些本事。”

  看到刘表没什么表情后,刘玥又笑道:“他既带了全家来投奔阿翁,虽无能耐,却可见他忠心耿耿,听说诸葛家原是蒯氏姻亲,论辈分女儿还要叫他一声叔父。”

  “这算哪门子亲戚。”刘表笑着摇头,不过神情松动几分。

  刘玥知道再说就过了,就行礼退出房间。

  11.毒士贾诩

  张仲景果然是有本事的,施了针,又让人煎药灌下,不消片刻,贾诩便悠悠转醒,正好看到刘玥笑眯眯地走进房内来看他。

  “先生感觉可好?”她不知道对方是谁,却同情他好端端一个文人落到如此境地,起了仁义之心,凑近了问道:“这是荆州牧府上,先生安心养伤,等伤好后,玥派人送先生回乡。”

  想了想,又补充道:“某请阿翁修书一封,请沿途的州郡太守照顾几分。”

  大部分人还是愿意给刘表面子的,除了刚翻脸的袁术和刚死了孙坚的江东集团,要是这位真是从江东来的,嗯,那也没办法了。

  “某乃凉州贾文和,曾拜光禄大夫及宣义将军。”贾诩倒是不隐瞒。

  他看到刘玥不说话,还以为对方在判断他的来意图谋,却看到一身戎装的女公子认真思考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呃,所以先生是凉州人?再说得详细点?”

  ……完全不知道贾文和是谁啊!虽然光禄大夫和宣义将军,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但现在朝廷乱成这样,从董卓开始,到王允和李傕,这群人根本就是乱派官职,谁知道这是哪一位任上的光禄大夫?

  你要是直接和她说:这是曹操手下的谋士贾诩,和郭嘉荀彧齐名的那个,智力值95以上。说不定刘玥就瞬间领悟了,然后暗搓搓地打算把贾诩扣下来,争取挖曹老板的墙角。

  贾诩是聪明人,看刘玥这反应,立刻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根本没名气。他有点胸闷,却不想放弃,他全家被害得不知下落,自己流落荆州差点殒命,你当他贾诩真的相信是天意?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下的手,这仇如何能不报?天下诸侯逐鹿,他倒是可以辞别刘玥,试着投靠其他主公,比如北方的袁绍势大,而曹操礼贤下士,相比于任人唯亲的刘表,他在其它地方才能更快获得重用,并早日打探家人下落,报了此仇!

  但毕竟刘玥与他有救命之恩,又以礼相待,年纪轻轻便小有名望。就他观察这点时间,便能确定刘玥和刘表不是一路人,此女绝非池中物,偏偏现在年幼,身边也没有真心实意辅佐她的人,必定求贤若渴。

  贾诩是个看得清天下大势的人,他之前也为自己谋划过。

  袁绍身边有沮授田丰,曹操身边有荀彧戏志才,江东新乱不可投奔,袁术刚愎自用,刘焉愚蠢不堪……他考虑过刘玥,但荆州内部的事情太混乱,他一向不支持废长立幼,所以才没来投奔。本想在同乡段煨那里混上几年,观望局面,如今却不能再等了。

  换一个角度想想,主公年幼也有好处,至少好培养感情。这年头最受主上信任的,不就是从小陪着他的肱股之臣吗?

  所以,即便刘玥给贾诩的第一印象是有点傻,后者还是挣扎起身要行礼,把刘玥吓得直接一用力按下去了。

  刘玥那非人的怪力,贾诩只觉得像被几吨重的石头压住肩膀。

  贾诩:……

  刘玥:……

  妈的,这个主公是怎么回事,完全不按照套路来,简直有毒啊!正常的画风不该是贾诩虚弱地起身行礼,刘玥虚扶他一把,说先生多礼了吗?

  “你还病着,不用客气。”刘玥真诚地眨着眼睛。

  门外传来“噗嗤”一声笑,刘玥倒是不意外,这又不是什么机密地方,什么仆从门人来来往往的,有人在门外听见什么很正常。

  只是当门打开来时,却见两个小男孩站在那里,笑出声的那个年纪稍小,大一些的皱了皱眉,两人面容有三四分像,一看就是兄弟。

  年纪大些的哥哥一本正经地行礼道歉,偷听偷看本来就不是君子所为,他弟弟还敢笑出声让主人家发现?

  “琅琊阳都诸葛亮携弟诸葛均,见过女公子。”才十一岁的男孩说道。

  幸福来得措不及防,她都差点忘了自己手还压在贾诩肩上了呢。

  “是胤谊先生的侄子吧。”刘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松开贾诩,在身上掏了掏,她今天穿着一身战甲,没带玉佩什么的,连佩剑都解在外面了。

  竟然,没有,带见面礼!

  刘玥左右为难,却看到诸葛亮施施然又向床上的贾诩行了一礼,朗声道:“亮携幼弟均,见过贾公,前日听闻贾公上还印绶,别了李傕、郭汜,离了长安,不曾想在荆州亲见贾公,闻公善谋,当世无双,今日得见,实乃亮三生有幸。”

  这小人精,只这一句话,便不留痕迹地解了刘玥不认识贾诩的尴尬之处。

  刘玥果然拎得清,立刻也起身行礼,肃然起敬道:“是某失礼了,先生勿怪。”

  她虽然不了解贾诩,但听诸葛亮的话,这人是从李傕、郭汜那儿来的,如今二人权势滔天,贾诩竟然能果断地辞官跑路,可见他有多机智。而且连诸葛亮都说他“善谋略,当世无双”,刘玥立刻意识到自己捡了个超级大礼包。

  谋士,尤其是厉害的谋士,脾气大多很古怪。尽管不知道贾诩怎么把自己搞那么惨的,但刘玥摆出了态度,以礼相待,甚至要把自己的地方让出来给贾诩住。

  刘表宠爱刘玥,荆州牧府邸又大,干脆把右边那四五间房并一个园子的小院都给了刘玥,还让女儿自己设了个小门房,给单开一扇门。

  贾诩假意推辞两下,就在刘玥期待的眼神中承下这份情。有的时候,你要把握好和主公的君臣之分,而另一些时候,你就要从善如流地接受主公的好意。

  亲自将人送到自己的小院,还将自己的侍从婢女拨了一半给贾诩,又兴冲冲地命令开私库,拿出最上成的药材给养身体。

  贾诩连忙拉住刘玥,劝道:“女公子不可。”

  “这是为何?”

  “诩之前效力于李傕、郭汜二人,世人皆闻之,刘荆州又如何不知?女公子怜我痛失家人、孤苦无依,赐在府中养病,本无可厚非。可某若喧宾夺主,不知收敛,难免招刘公憎恶,也与女公子无益。”贾诩说道。

  去刘玥的院子里窝着很好,正好避开闲杂人等探听虚实,也更加安全。可如果贾诩任由刘玥将仆从婢女和奇珍异宝捧到他面前,把他当座上宾侍奉,那刘表就要炸了。

  毕竟这还是刘表的地盘,不是刘玥的。他本来就是从李傕、郭汜那里跑出来的,刘表肯定疑心他,但碍于刘玥的面子,又同情他被人所害,多半不会说什么。可这都建立在刘玥只是同情他,而不是把他捧上天当宾客。

  刘表生性多疑,到时候哪个小人上去进个谗言,他贾文和就得没命,到时候连带着对刘玥都会被怀疑。

  “女公子且听我一言,某养病期间,千万不可来院中看望,更不可赏赐任何东西。只做出要某送回凉州的样子。”贾诩再三叮嘱。

  刘玥却有些犹豫,她怕贾诩给跑了,恨不得用全天下的宝贝把人拴住。

  贾诩怎么猜不出刘玥的心思,哭笑不得,甩又甩不掉对方像铁钳一样的手,只得叹息一一声说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刘玥还眨巴着眼睛看他。

  贾诩压低了声音,挡住两人的正面,用口型说道:“主公安心。”

  是的,不像蒯氏和蔡氏在刘表不在的时候,才敢喊她一声少主。贾诩这一声“主公”,就等同于像刘玥表露态度和忠心。

  不是少主,是主公。

  贾诩不认刘表,只认她刘玥。

  这是全三国第一个叫她主公的人,也是至今为止唯一将她当主公的人,刘玥心中炸开了花,飘飘然都要上天了,激动地手都在颤抖。

  “好。”她看着贾诩的眼睛,只说了这一个字。

  非常之时用非常之计,贾诩不是诸葛亮,没有“一生唯谨慎”的评语,他擅长审时度势,更擅长玩弄人心。后世的史学家评论,刘玥是贾诩前半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这场豪赌有各种机缘巧合的原因,若不是贾诩受人暗算差点丢了性命,若不是贾诩全家被卖不知所踪,若不是天意使然流落荆州被刘玥所救,若不是当时刘玥年幼却有贤名,他绝不敢赌这一场。

  事实证明,贾诩不愧是三国少数几位“算无遗策”的谋士之一,他这一场豪赌赢得子孙后代的百年富贵。史学家推论,因为贾诩是最早跟随南武帝的心腹谋士,所以刘玥一生都对他极度信任,从未见疑,君臣感情之深仅次于她夫君诸葛亮。

  刘玥称帝后,让贾氏一族封候拜将,更将贾诩封为帝师,把太子刘维托付于他。刘玥在百官面前直言:“文和,孤之仲父先生也。”意思是“贾文和是朕的老师和叔父啊!”

  南武帝刘玥和丞相诸葛亮先后去世,刘维一统南北后,改国号为唐,史称“唐高祖”,依旧将贾诩尊为帝师,执子孙礼。贾氏荣耀富贵可见一斑。

  说到底,除了贾诩从跟随刘玥起就尽心谋划外,大概也就是因为这一声“主公”。在所有人都先承认刘表再承认她的时候,只有贾诩跳过刘表,认她为主。

  12.心慕于君

  刘玥听从贾诩的话,把人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却不过问一声,也不探望一次,更不给什么名贵药材,只让张仲景在他身旁照顾,随意拨了两个婢女。

  “随意寻个去处就是,何必按照在自己的院子里,那院子你自己都不去几次。”刘表笑道,像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但刘玥心中一凛,却继续剥着手里的橘子,随口答道:“正是不常去院子,才把人安置在那里,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再者说贾文和好歹也曾是宣义将军,小有威名,若是把他扔在外面,别人如何看待?世人会说我们之前礼贤下士都是假的。”

  刘表点头,刘玥又无所谓道:“阿翁不喜那贾文和,等病好后打发了便是。”

  也不知道是谁进的谗言,左右不过那几个人,刘玥心中嗤笑一声,文和果然料事如神,一一猜到,教她如何在刘表面前应对。

  看到刘玥毫不在意的模样,刘表就觉得之前那人多事。

  无论怎么说,贾诩在士人中都有点名声,这么把人扔出荆州,还不被文人戳着背脊骂?说他刚受了朝廷的封赏,就看不起曾经的光禄大夫和宣义将军,不对贾诩施加援手,太过骄纵,甚至有不臣之心。

  “他痛失家人,又身受重伤。若是贾文和愿意,就让他在荆州一直住下,就像其他避难来的士人般对待。”刘表淡淡说道,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而另一方面,诸葛玄拜见刘表后,也重新得了一个职位,和过去豫章太守不能比,但也算安定下来,不用带着孩子们来回奔波。加上刘玥总喜欢来找他侄子侄女玩,因为年龄也相当,刘表想着小女儿自小没有玩伴,便对诸葛家几个孩子也颇多照顾。

  刘玥不贪图享乐,也不喜欢布料珠宝,凡是自己得了一份好东西,必要送一半给诸葛家。哪怕分到诸葛亮手上不足十分之一,她也看得高兴。

  诸葛亮早学完了六经,对骑射御也有涉猎,懂兵法和占星,常看史书。他生性严谨认真,像个小大人,非但自己苦读,也管着弟弟妹妹。但凡刘玥送来玩物吃食,必定是要当面道谢,就算刘玥在军中,也会正儿八经写书信给她表达谢意。

  那日,刘玥从军中回到家里,刘表看小女儿辛苦,很是赏了点东西,连蔡夫人也送来一盒首饰和十几匹蜀绣。杨雄的《蜀都赋》中都赞道:“丽靡螭烛,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蔡夫人送来的丝绸布匹上绣了各色花鸟鱼虫,很是珍贵。

  可惜刘玥不穿这玩意,她就喜欢穿戎装盔甲。

  她留了几匹让侍女送去裁成衣服,以后拜见蔡夫人或家宴的时候穿,另有几匹素雅的颜色并几件首饰玩器托人送给黄月英,剩下的都打算给诸葛家。

  要不是文和不让她插手,阿翁送的这盏白玉挡风就给贾诩了。也不知道先生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病痛心伤可有缓解?婢女仆从可有用心?衣食药物可给足够?

  她觉得自己不像贾诩的主公,倒像是贾诩的老妈,就怕自己的谋士过得不顺心跑路。那她直接找根绳子在诸葛亮面前吊死算了。

  带着深深的忧思,刘玥到了诸葛玄住的地方,沿路还买了不少小孩儿爱吃爱玩的东西,用来笼络两个小妹妹。

  下车后,她就熟门熟路地拜见诸葛玄,给了两包茶,虽然三国的茶十分有毒,但谁让诸葛玄等士人就是吃这套?诸葛玄知道对方不是冲自己来的,无奈道:“人在后院看书。”

  刘玥脸皮比墙还厚,笑嘻嘻地跑去后院,果然诸葛亮在树下看竹简,身边还堆了好几卷。阳光从叶片中照射下来,洒在少年俊美端正的侧颜上,唇色淡红,眼神专注。

  虽然刘琦和刘琮也是美男子,但气质上完败给才十一岁的诸葛亮。

  “二郎。”因为诸葛亮还没有字,她又不好在直呼其名,因为在诸葛家这一辈中排行老二,刘玥就厚着脸皮叫二郎,管诸葛均……嗯,就叫均弟。

  虽然蜜汁像叫二郎神,但已经没人可以阻止她和诸葛亮套近乎了。

  诸葛亮抬眸看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人家那是礼节性的笑,但刘玥眼中的粉丝滤镜已经厚到不可救药的程度了,她觉得诸葛亮这是赞赏她呢。

  “二郎,看我新得的玉珏。”刘玥跑去树下献宝。

  这是一对罕见又漂亮的羊脂白玉珏,上面刻出的花纹雕饰可首尾相连。刘玥喜欢玉珏,原因是打仗时能戴在手上作拉弓的钩弦,也就是被她归类为有用的东西。

  刘玥把其中一块给了诸葛亮。

  后者接过白玉无瑕的玉珏,盯着看了一会儿,又看向欢欢喜喜的刘玥,尾音上翘,疑问道:“婵娟,你要送我玉珏?”

  刘玥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诸葛亮改掉见她就行礼,开口就用尊称的习惯。所以听到对方温和好听的声音叫她婵娟,乐呵得直点头。

  诸葛亮认真思考,对方到底知不知道送玉珏是什么意思。

  若是亲戚长辈送玉珏,多半是寓意美好,希望后辈凡事决断,又君子之风。但同辈间送玉珏吧……肯定不是希望人家做事果决,多半是要决裂的意思啊。

  刘婵娟看着也不像跑来和他断绝关系的样子。

  那多半是不知道,诸葛亮极为淡定地收下玉珏,什么也没说,只是和往常一样认真道谢。他年纪虽小却懂得为人处世,这时候指出刘玥的错误,少不了让人尴尬为难,何必呢?

  刘玥凑过去,看到诸葛亮手上的是《汉书》,没事找事,试图尬聊。

  只是拿出来再温习一遍的诸葛亮:……

  “噢噢!”刘玥脸红了。

  “如君所言,亮确实正在学《汉书》,每读一遍,都有所收获。”诸葛亮从善如流道,但也觉得这书是看不下去了,就收起竹简,用一双透彻干净的眼睛看刘玥。

  刘玥只想着如何让诸葛亮跟从自己,而不是将来和刘备跑了,挠着头问道:“二郎觉得凤主一事是真是假?”

  “凤主不过坊间传言,婵娟何必信这个?”诸葛亮垂眸,余光看到刘玥失望的神色,便又怪自己多嘴,要是刘玥记恨于他,叔父怕是又有麻烦。

  此时的诸葛亮毕竟还小,为人处世有人精的模样,却不够周全精细。看到刘玥不言语,脸上也带出一丝尴尬的红色,手里攥紧了竹简,想着如何圆过这话。

  “二郎所言非虚。”谁料,刘玥却叹了口气,声音紧接着轻快起来:“凤主未见史书之上,可见是百姓间的传言,做不得数。人人都哄我是乱世凤主,唯有二郎真心相待。”

  诸葛亮不语,也不抬头。

  刘玥苦笑,觉得自己又把天给聊死了,只能没话找话道:“二郎觉得光武女帝如何?”

  “汉室倾覆,力王狂澜之圣君明主。”诸葛亮答道。

  刘玥盯着他的侧脸,始终不移开视线:“哪怕她是女儿之身?”

  “亮愚见,女子从来不输男儿。”

  “某比之光武女帝,如何?”

  这话犹如石破天惊,轻轻松松一句,却在诸葛亮耳边炸开,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堕入深渊。刘玥问他,自己和光武帝刘秀比怎么样?这是有问鼎天下称帝的心啊!

  自己要怎么答?如果回答得不合刘玥心意,自己是否有命活过今天?如果刘玥回过头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他们诸葛一家是否还有活路?

  此时的诸葛亮还不信任刘玥,和对方交往,谨慎敬畏占了上风。毕竟两人身份不对等,他不过是刘表部下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子侄,这位执掌三千人的中郎将要杀他,还能有二话?

  竹简裂口划开他修长的手指,殷红色的血珠滚落。

  诸葛亮看着她,尽量平静地开口:“某资质愚钝,惟望女公子海涵,祸不及家人。”

  刘玥承认她太着急了,她这套了几个月的近乎,不说对方两个妹妹一看到她就跑来要抱抱,就连诸葛玄都软化了,只有诸葛亮始终对她像隔着一层。

  刚才那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不已。倒不是说自己的野心暴露了什么的,既然那群人捧她做凤主,难道敢说心里没这个打算?董卓想称帝,袁术想称帝,甚至刘焉都想称帝,她就算想想又能奈她何?

  只是看到诸葛亮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试探过了。那竹刺还扎在他手指上,血珠子一颗颗滚落到衣服上,他也不擦擦,只一副等着发落的模样。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诸葛一家可都在刘表的屋檐下。

  刘玥对自己手下的谋士一向比对自己重视,比如之前恨不得把所有奇珍异宝都给贾诩,这会儿心疼懊悔得无以复加。

  她也不顾及什么礼仪了,伸手就握住那只流血的手,小心翼翼把竹刺拔下来,看着又一颗鼓起来的殷红小珠子,张口就含进嘴里。

  感到诸葛亮反应过来并炸毛的前一秒,又吐了出来,用随身的娟帕包裹起来,用万分心疼的口气说道:“一会儿让仲景给你看看。”

  被竹刺扎了一下而已,这种小伤就叫张仲景跑一次,真不会被骂吗?

  诸葛亮想把手收回来,很是用了点劲儿,结果自己的手腕浑然不动,他脸黑了。倒不是没听说过刘玥的天生神力,但万万没想到能力大无穷到这个程度。

  刘玥到底是什么意思?诸葛亮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聪明,但还不至于脑洞大到能猜到刘玥只想招他为谋士,他又不知道自己后世的盛名。

  对方实在殷勤得过分,有时还会举止亲密,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另一方面想。而只要这么想一想,他的脸就更黑了,一股孤愤之气在腹腔里来回滚动,看到刘玥还不肯放手,终于彻底爆发了——

  这也就是他才十一岁,而不是史书上出隆中的二十八岁,也不是四五十岁。年轻人总是气盛,哪怕诸葛亮再少年老成,此刻也不管不顾炸了。

  “刘婵娟!”少年涨红了脸,孤愤道:“你待如何?!”

  翻译成现代白话文的意思,就是你特么到底想怎么样?

  刘玥咬唇,想了半天,才犹豫道:“其实真不如何。”

  诸葛亮简直想吐血。

  “某心慕于君,是某唐突了。”这其实是句假话,刘玥还不至于真喜欢一个小小少年,她又不是变态,但真实原因没法解释,说出来了诸葛亮也不会相信。

  说你将来会是谋士无双?

  说你是万千百姓心中的男神?

  刘玥焉了,知道自己多半是把这件事搞砸了。她上辈子一帆风顺,这辈子从出生起就被刘表千宠万爱,蒯越和贾诩又都那么配合,让她太过急躁骄傲。

  这才在诸葛亮身上栽了大跟头。

  好在刘玥是知错就改的人,也觉得诸葛亮今天受的刺激够多了,扪心自问,对方还是个小小少年,又带着弟弟妹妹,心中不安,步步小心才正常。又如何能要求他掏心掏肺呢?

  刘玥走了之后,诸葛均终于得到消息跑出来,连声问道:“婵娟呢?今日怎么走得如此早?我还做了个小泥人给她呢。”

  诸葛亮捏住娟帕,平静地收拾地上的竹简,在心中对弟弟说。

  那人不会来了。

  13.益州疲弊

  贾诩的伤养了几个月,在张仲景的细心照料下已经好了七分,再没有赖在刘玥院子里的理由。在刘玥待在军中的时候,他亲自求见了刘表一次,也不知道他到底和刘表说了什么,等刘玥回到府里的时候,她爹莫名其妙就把贾诩给她了。

  “他家人尽失,也回不去了,你且留在他身边看看。”刘表摸着胡子说道:“不称心再打发走,你也是个中郎将了,帐下岂能无人?”

  好像是这个道理,虽然在三国时期,中郎将这个官职已经和校尉一样泛滥成灾了,但刘玥是有实权的中郎将,又是荆州牧爱女,人马不多,但手下也得有偏将和谋士。

  贾诩名正言顺到了刘玥手下,两人总算可以明着见面了。因为诸葛亮的事情吃了亏,刘玥对谋士的态度也成熟多了,并不像之前那般兴奋又紧张,却仍旧以真心相待。

  贾诩何等人精,一眼就看出主公微妙的变化,却不说破。等刘玥为他倒了一盏酒后,才谦让着摆手道:“虽说某已经在明公帐下,但明公仍需克制。”

  刘表对刘玥而言,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钳制,既是资源,也是弊端。

  刘玥点头表示明白,问道:“文和先生对天下大势如何看待?”

  贾诩谦逊:“当不得明公‘先生’二字,明公唤文和便可。”

  现在刘玥手下人少,叫他“先生”也就两个人知道,只要主公不介意就好,但一旦刘玥帐下慢慢兴旺起来,其他人将如何看待自己?不过虚名而已,何苦把自己钉在众人眼中?

  刘玥点点头,算是答应。

  贾诩这才慢慢说道:“如今汉室衰微,海内大乱,诸侯拥兵自重,天子大权旁落,此天下苍生之大不幸,而诸侯英雄之幸也。某斗胆问明公一句,明公意何为?”

  这是苦难的年代,也是英雄辈出的年代,是成就霸业的良机,也是埋葬生灵的悲哀。孔子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避世或是坚守,人人都得选择,因为人人都没有选择。

  那么,作为一州之牧的爱女,作为帐下两千兵马的中郎将,明公您想要什么?是匡扶汉室,是一统天下,是割据一方,还是随波逐流?

  刘玥沉默了片刻,最后抬起头,用那双黧黑的眼睛盯着贾诩,认真说道:“某惟愿天下太平。”

  嗯,这话就有意思了,什么叫天下太平,怎么做才能天下太平?贾诩默默在心中挑眉,脸上却没显露分毫,只是微微向前倾身体,垂头做出侧耳恭听的样子来。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刘玥说道,“百姓何其无辜,要为这几任汉帝的荒淫无道,宠信宦官外戚付出这般代价?汉室无德,我为汉室宗亲,也难辞其咎,无论戎马一生,或是粉身碎骨,某也要还天下一个太平!”

  数千年前,有女妇好,拒外族于商,保住了刚刚萌芽的华夏文明,才有了之后灿烂耀眼的中华民族;数千年后,我大国泱泱,花了多少代的心血,多少人的牺牲,才立于世界?

  人活一世,不止活个生死,更是活个对错。

  汉代皇帝自寻死路,死不足惜,去他的匡扶汉室!作为现代人,刘玥才不吃这一套,她要的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她要的是北方游牧打不进中原,她要的是华夏民族千秋万代!

  至于如何达成这个目标,这就是贾诩要为她谋划的事情。

  “文和,我愿为这天下,肝、脑、涂、地。”刘玥轻轻叹息道,无论这条路有多难,无论她要付出什么代价,或是用什么卑鄙手段。

  贾诩沉默了几秒,从自己的位置站起来,离席走到刘玥面前,跪下行礼,双手交叠地上,额头触手,平静而清楚地答道:“喏。”

  “前两日曹孟德东征徐州,大败陶谦,北方暂不可谋也。”贾诩走到刘玥翻出的坤舆图前,两个人在上面比比划划的。

  袁术之前被刘表断了粮道,撤退的时候当头迎上曹操,也被暴揍了一顿,现在曹操又败陶谦,说是为父亲报仇,还屠了城,陶谦回去后就病重,诸将暂时守着,只是曹操绝不肯放过徐州这么好的地方。

  北方有袁术、袁绍、吕布、曹操、公孙瓒等人马,汉献帝又在李傕、郭汜手中,暂时不可轻举妄动,只是观望为主。何况从荆州出兵到北方,战线拉得太远,就怕供给不足。

  这边以荆州为中心,从左边走能打下的地方是益州(包括汉中)、关中等地,一旦攻下南阳,以南阳为补给,还能再往北进攻长安,长安左面是西凉马腾,右面是洛阳。

  如果从右边走,那就顺着长江一路往下打,吃掉整个扬州……所以说,荆州的地理位置真的非常好啊。

  刘玥摸了摸下巴,对贾诩说道:“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要益州。”

  她的手从益州一路点上长安,意思很明白,只要拿了益州包括汉中的地方,北方就在他们伸手可以够到的地方了,更何况——

  贾诩想了想,还是给刘玥泼了盆冷水:“益州天险,易守难攻,即使刘焉如今患病,也难以强攻,如果损伤太重,恐他人乘虚而入。”

  刘玥摇摇头,对贾诩说道:“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话,一个帝国被摧毁尚能重建,从内部被瓦解,它就会永远消亡。”

  贾诩有些惊喜,看来这位明公确实聪慧过人,知道要夺取益州决不能贸然出兵强攻,只能从内部下手,虽然是阴谋诡计,但他素来觉得计谋有用就好。

  “既然如此,某有一计,可让益州自顾不暇,只是此计,需待刘焉死后。”贾诩说道。

  刘玥朗声笑起来,“文和去谋划就是,刘焉……我倒看他还能活多久?”

  #

  兴平元年(194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远在北方,就是陶谦终于撑不住死了,临死前让刘备领了徐州牧。徐州是北方的要地,恐怕其他诸侯心里都别有打算。

  第二件是刘焉终于病死了,他本来还能再拖一阵子的,偏偏他那几个儿子都在京城,结果他们想要密谋杀了李傕,反而被李傕杀了,只有刘璋在庞曦帮助下逃了回来。

  “明公,此事可成。”贾诩对刘玥说道。

  刘玥早知道贾诩折腾了大半年,自己无条件地支持,并且也不过问,他要什么给什么。这刘焉终于死了,文和总该给她个解释。

  在贾诩看来,刘焉这个人不成大事,他当年在天下大乱前就领了益州牧,所以不像刘表单身赴任,只能借助当地士族的支持,他当时是带了自己人去的。

  这样一来就有个问题,就是刘焉和他的人都是外来者,而益州当地世族却得不到重要,两者的矛盾越来越严重,眼看势如水火,要不是刘焉还能压着,早就闹起来了。

  刘焉这一死,下面的人肯定各怀鬼胎,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谁来继任益州牧?

  当时刘焉当益州牧时将三个儿子留在京城,身边只带了刘瑁,要是那三个儿子都死了也就算了,偏偏还留了一个刘璋。这就有意思了,因为刘璋想要打败刘瑁继任,他根本没人支持啊?这时候只能求助于益州当地势力,互相勾结利用。

  于是刚到益州的刘璋为了坐稳继承人的位置,身后站着益州当地世族,而一直跟着刘焉的刘瑁身边则都是父亲的旧部,加上贾诩暗中的各种挑拨,可不是自己内部都要打起来了?

  刘玥闻言问道:“庞曦竟是你安排的人?”

  “庞曦是刘焉世交,两者结秦晋之好,所以刘璋对他信任有加,只可惜……”贾诩摇头道,“长安如今还是李傕、郭汜的,而又有谁能比某更了解此二人?”

  何况,他在长安也确实留了几个钉子。

  稍加挑拨,刘焉那几个傻儿子就上了钩,再恩威并施收服庞曦,让后者带着刘璋逃出京城,这才有了益州如今的内乱。

  “探子来报,沈弥、娄发、甘宁等人起事反叛,蜀中大乱。此是千古良机,明公万万不可失去。说服刘荆州写信给刘璋,明公您亲自带兵入蜀,借机夺取益州。”贾诩行礼道。

  刘玥眯了眯眼睛,对贾诩道:“文和放心,要是如此都拿不下益州,我之后还有什么脸再见你。”

  没看到这等千古良机,连她爹都忍不住了吗?要知道沈弥、娄发、甘宁等人,可不是她和文和策反的。

  14.安民之心

  刘表确实动心了,所以当刘玥请战的时候,他沉吟着没说话,似乎有些为难。刘玥跪在前面,下意识偏头去看蒯越,后者在袖子里稍稍露出半只手,摇了摇,让她稍安勿躁。

  如今刘表手下大将中,蔡瑁主管水师,黄祖镇守江夏,文聘守着荆北以戒备北方诸侯,而且以刘璋的神经紧张,怕是不能派遣大将大军直接开进去,一方面让刘璋见疑,另一方面也会刺激到当地世族。

  庞曦暗中投降的事情,贾诩不让刘玥说出去,所以刘表才左右犹豫。他女儿才十五岁,就要率领几万大军,也不能服众啊。

  “我与刘璋写信,他请我们入蜀相助,以荆州三万大军平定内乱,只是谁来带兵?婵娟年幼,黄、文、蔡几位将军身兼要职,脱不得身……”刘表无奈叹气。

  “阿翁,女儿倒想举荐一人。”刘玥坦荡道。

  “哦,谁人?”刘表挑眉。

  “南阳黄汉升,如今正领中郎将一职,随表哥驻军长沙,素有威名,骁勇善战。”刘玥说的这位全名叫黄忠,确实是个打仗好手,却因为出身而一直不被刘表重用。

  “黄汉升是员虎将,可惜郁郁不得志,无有作为。此人英勇无双,忠义两全,明公若是给他一次机会,他必衔草来报。”这是贾诩给她献的策,“明公与他同去益州,沿路上多加用心,将他收入帐下,便能多一员忠心猛将。”

  虽然刘玥不认识黄忠是谁,但既然贾诩这么说,她也愿意试试。反正到时候他们一起入蜀,黄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自己亲眼去看就是。

  “这……”刘表果然迟疑。

  “原是刘璋请我们去的,想来和孙坚那时不同。”刘玥意有所指。

  “罢了,便封黄忠为裨将军,领兵两万入蜀,婵娟领兵一万相随。”刘表摆摆手,表示这事情就这么定下了,接下来就和众人敲定粮草兵甲之事。

  刘玥原本想带着贾诩,但后者身体还没痊愈,川蜀这一代又多潮湿瘴气,要是贾诩行军途中有个三长两短,她简直要疯掉。

  “你留在荆州也要小心,趁我不在,那些子小人又要来作祟,我那两个哥哥都不是好相与的。”刘玥对贾诩叮嘱道,“你是我帐下幕僚,只要阿翁不开口,他们奈何你不得。怕就怕有人在我阿翁面前说三道四,我自然是不惧,就怕他们冲你来。”

  “某省得,明公无需牵挂荆州,某还要为明公谋划一番。”贾诩笑眯眯道。

  他当然知道刘玥一走,那些虫蛇鼠蚁的都要跳出来。在外作战的将领最怕的就是被主公忌惮,哪怕刘玥是刘表亲闺女,也架不住三人成虎。

  别说那些人可能冲着他来,就是他们不来朝他作妖,贾诩也绝不会放过那些人。

  这些贾诩也没和刘玥说,只是问道:“明公打算带谁去川蜀?”

  “文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手下哪有什么人?”刘玥苦笑。

  贾诩点点头,没说什么。

  刘玥自己忍了半天,哭笑不得道:“文和你真是……就不肯多一句嘴。我本想把诸葛玄带上,和阿翁一说便是,但我看他这几日身体不适,张仲景都留在左右。”

  “不带诸葛胤谊,带他侄儿也行。”贾诩神在在来了一句。

  刘玥差点没把嘴里的葡萄汁喷出来,但也呛到了喉咙,咳嗽半天。

  贾诩递上了一块帕子,让自家主公捂住嘴咳个痛快。后者缓了缓气息,摇头道:“你也想得出,那诸葛亮才十三岁,你就把人带去战场,可不是要了诸葛玄的命?”

  我还不如带生病的诸葛玄去呢!

  “明公也不过十五,十一岁时便跟随刘州牧只身闯荆州。”贾诩顿了顿,叹息般说道:“何况知明公总要找个机会和他说开了才好。”

  于是,刘玥又被葡萄汁呛到了。

  贾诩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不乐意管主公的私事,能说出这句话来已经算难得,此后便不多言,等着刘玥自己纠结完毕,决定道:“我去诸葛家,和他说一说。”

  “唉——”刘玥叹气,“我如今领兵一万,手下除你之外竟无人可用,就算文和的智谋以一当百,也苦于分身乏术,为之奈何?”

  “明公且宽心,待益州平定,自然有人上门来,只望明公别恼了人多才是。”贾诩笑道。

  #

  时隔大半年,刘玥又带着礼物上门,诸葛玄此时身体有恙,张仲景一直在为他医治,可前者当年逃难时伤了底子,身体太过虚弱。

  刘玥先带着一些名贵药材探病,诸葛玄躺在那里,脸色发白,眼下发黑,见了刘玥便想起身喊道:“中郎将……”

  “伯父快歇下。”刘玥温声道,扶着他躺回去,对服侍的人说道:“要是缺了什么药,都去我那里拿,要是州牧府里也没有,就和贾文和先生说,他自有办法。”

  “中郎将要去益州,哪里能让您挂心。”诸葛玄咳嗽了两声,生怕把病气过给刘玥,就开口道:“可是要找亮儿?他去帮忙煎药,我这就让他……咳咳。”

  “叫张神医来。”刘玥吩咐道,握着诸葛玄的手,安抚道:“您好好休息着,我自己去找二郎就好。”

  “中郎将,中郎将!”诸葛玄反握她的手,眼神爆发出一道顽强的光,言语急切道:“我知道亮儿之前多有得罪,他年岁尚小,又遭逢突变,生父生母皆亡故,请您切勿与他计较。”

  或许曾经他并不畏惧刘玥,就算是刘表爱女,也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可如今刘玥带重兵入蜀,如果事成,她便是手握大权的女将,而自己又时日无多。万一刘玥和亮儿起了冲突,他这一家可如何是好?

  “若我身故,恳请……恳请中郎将让他们早归故里。”

  刘玥皱眉,难过道:“您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在您和二郎眼中都是借势压人的小人不成?难道我只因为手中有权,看谁不顺眼就会置他于死地不成?”

  诸葛玄连连摇头,却咳得连话都说不出,这时候张仲景已经走进来了。刘玥不好再留在房里打扰大夫治疗,只能转头离开。

  她找到诸葛亮的时候,后者正站在廊下,生前燃着火煮着药。

  看到刘玥,诸葛亮脸色不变,只是平静地盯着燃烧的火焰,映衬着本来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小小的人也消瘦了一圈,眼神却更为坚定。

  “我刚看望过胤谊伯父。”刘玥说道。

  “多谢中郎将厚爱。”诸葛亮行礼。

  “我只听说他病了,不知竟病到这步田地,为何早不派人去州牧府找我?”刘玥问道。

  “中郎将也不是大夫,只多一个人牵挂忧心而已。”诸葛亮回答。

  “至少多一个人为你支撑。”刘玥坚持。

  这不是她会不会治病的问题,一家之主重病难起,所有的担子都会落在家里最年长的男孩儿身上——往来人情,鬼祟小人,未知前路,这时候要是多一个人在旁边支持,那感觉怎么会一样?

  刘玥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她刚进大学时失去父亲,家里母亲独木难支,孤女寡母一面料理后事一面对着凄冷的房间发呆,这时候哪怕是精神上的支持也让她们落泪。

  她回头吩咐贾诩一声,让人给诸葛家几个孩子准备车马银钱,护送他们回老家。

  诸葛胤谊并没有说错,他一死,诸葛亮等侄子侄女就再也没人庇护,他们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哪怕是卧龙也是条还没长成的小龙,别折在荆州的潭水里。

  至于将来刘备去隆中请诸葛亮出师……唉,之后再说吧。

  “多谢中郎将。”诸葛亮又一次行礼,他们面前的药罐冒出了中药的清香。

  刘玥扶住对方,在他耳边说道:“安民之心,君可有之?”

  诸葛亮愕然看她,却见刘玥松开了手,装作什么都没说过的模样,微微一笑道:“你我相交一场,都是应该的,不必再三谢我,也不必称呼我为中郎将。”

  “无论将来某门第再高,只要你来见我,某必倒履相迎。”

  诸葛亮看着她,不说话。

  刘玥行礼道别:“我三日后入蜀,如此,与君别过,惟愿平安。”

  诸葛亮沉默了几秒,垂眸低头,回礼应道:“愿君保重。”

  也愿你此去益州,得偿所愿……

  15.忠臣内奸

  大军开拔的时候,刘表亲自来送,一杯敬天,一杯敬地,一杯敬汉帝,一杯敬三军将士。饮尽杯中酒,前路无故人,即便是最讨厌喝酒的刘玥,也从这酸涩的酒里喝出几分豪迈来。

  作为两位将领,她和黄忠骑着马见了第一面,便各自散开。她带着一万人在前面,黄忠带两万人在后面压阵。当然刘玥不是前锋,在最前面有黄忠的两千骑兵,由一员先锋小将带着,随后才是刘玥手下的大军,挂着高高的旗帜,上面印着“刘”字。

  这三万人是打着帮益州平乱的幌子入蜀的。

  就这么一路从襄阳走到益州边境,黄忠派传令兵来,让刘玥当下扎寨。后者领了军令,就停下了人马忙开了,这些荆州兵训练有素,很快就搭出个临时的军营来。

  刘玥让手下偏将看顾士兵,自己骑着银星去找黄忠,在进入益州前,她们几个人必须再商量一番。等到了黄忠营帐,蒯越早就坐在右下,将左下的尊位留给刘玥,她也不客气,行礼之后就屈膝坐下。

  黄忠是个中年武将,却并不显老,一双眼眸如鹰隼般锐不可挡,比黄祖还要勇猛几分。他看了眼刘玥,心里想道:这就是和韩当大战三百回合的女公子?倒完全看不出有如此英勇,只是人不可貌相,他受刘玥举荐才被提拔,更不会贸然开罪。

  “刘益州的使者已经带着书信来了。”蒯越对刘玥说道,手下将一卷竹简递给她,后者抬眉扫视着上面一行行字。

  刘玥嗤笑一声:“刘璋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对刘璋直呼其名,左右却并不见怪,谁也没真把刘璋放在心里。尤其是对方来了书信,让黄忠大军不要进入自己的辖地,而是直接去攻打刘瑁占领的地盘。

  “赵韪的主意吧。”刘玥把竹简交换给黄忠。

  “赵韪此人,原为刘焉手下大将,乃益州本土世家出身,为人好功喜权,从不肯屈居人下,如今选择刘璋怕是有所图谋。”蒯越慢慢说道,“探子来报,沈弥、娄发和甘宁等人为他所败,正逃亡荆州。”

  “怕不是甘宁等人说了什么,才让刘璋疑了阿翁?”刘玥问道。

  本来就是刘表派人去挑拨沈弥、娄发和甘宁叛乱的,要是刘璋知道这件事,那多半也知道荆州不怀好意,可面对内乱又无计可施,这才又想借助黄忠大军,又不愿意对方到自己地盘来。

  内有狼,外有虎,这个刘璋也是苦逼。

  “那如今之计是继续前行,还是在此处等待?是按照刘璋说的攻打刘瑁,还是……”蒯越看向黄忠,既然对方为主帅,当然由他来决定。

  黄忠并不敢忽略蒯越的意见,他就是个裨将军,蒯越可是刘表心腹。

  “军师有何计策?”他恭敬道。

  蒯越摸了摸胡子,说道:“按照刘璋所言,攻打刘瑁。”

  这话没说错,益州本来就易守难攻,打得就是趁其不备,刘璋本来被刘表骗得团团转,冷不丁清醒过来荆州人不是好玩意儿,一定有了防备,此时强攻多半要吃亏,还不如先打刘瑁,攻占下一部分的地盘,再徐徐图之。

  “若错失时机,恐怕益州再难图之。”刘玥皱眉,道:“不若黄将军带人讨伐刘瑁,再给我五千人,让我打刘璋一个措施不及。”

  “中郎将不可!”蒯越连忙阻拦:“刘璋已有防备,天时已失;赵韪等人乃益州世族,世世代代长在川蜀,地利又无。刘璋身边必有大军,中郎君只带五千人马如何攻得下?”

  要是刘玥鲁莽出事,刘表能活吞了他。

  “军师勿虑,某自有分寸。”刘玥凭借的是贾诩安排。要知道,刘璋身边最信任的庞曦,那个把刘璋救出京师的庞曦,可是个内奸。

  只是这事情不好说出去,不然怕贾诩引人忌惮。

  “中郎将何必如此心急?!”蒯越以为刘玥是着急立功,忍不住叹气,又知道刘玥一向有主意的很,转过头对主将黄忠道:“黄将军,万万不可如此啊。”

  “兵家大忌,岂能只想成事,不想失败?”蒯越急的怼回去,“若是中郎将中了埋伏如何?若是将军灭不了刘璋又如何?”

  “若是败了,不过折我一人。”刘玥笑道:“我乃荆州牧之女,刘氏宗亲,年方十五。刘璋投鼠忌器,绝不敢在这时候和我阿翁翻脸,他不会杀我,只是拿我威胁阿翁。”

  话是这么说,借给刘璋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杀刘表的爱女。

  “异度先生想想,此时遂了刘璋的意,等我们打完刘瑁,他内部再无忧患,可不是回过头来打我们?到时候他领着益州本地世族,占尽天时地利,我们区区三万人被困在巴蜀,岂有活路?”

  当然以刘璋的尿性,多半会分一两个郡给刘表求和,但这绝不是刘玥想要的。想要一统天下,想要逐鹿中原,她一定要拿下益州。

  “这……”蒯越刚想再说什么,就被刘玥上前几步,握住手。

  “异度先生。”刘玥看着他,“非某心急,而是时不我待。就像当年先生辅佐我父亲,内有宗贼作乱,外有袁术孙坚,难道还能再等?”

  蒯越脸色变了,当年他们世家摆了刘表一道,刘玥这是提醒他们,自己还没忘呢。

  恩威并施,才能降服世家。刘玥给了一巴掌,现在该给甜枣了,只轻轻叹息道:“我与异度先生相识于最初,若没有先生,哪里来的刘玥,我们本就是荣辱与共。某和阿翁离不得先生,先生不也离不得荆州牧?”

  “两位将军既然打定主意,还来问我做什么?”蒯越有些恼了,却看着刘玥灼灼发亮的眼神,终究是败下阵来,“我这就写信回给刘璋,助二位一臂之力。”

  且不说蒯越是怎么写信忽悠刘璋的,刘玥带了两员偏将和五千人马,一面给贾诩飞鸽传书,一面让手下脱去战甲,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十人为一队潜入益州,联络在益州的探子,将武器战甲都运到城里。

  这也就是益州现在乱成一团,刘璋自顾不暇,也没空一一检查进入益州的百姓,守边的士兵只要没看见大部队就好,收了钱就放行。

  尤其刘玥还换上了女装,十五岁的小女儿长相娇俏,一身布衣荆钗地跟着几位哥哥来益州投奔亲戚,“哥哥”给了钱,领着家人拿着行囊走进城里,一路走到刘璋所在的地方。

  贾诩早就嘱咐了庞曦,后者派人来接,刘玥让两员偏将把士兵们集合起来,重新换上武器战甲,自己则换上一套婢女的服饰,孤身去府上见了庞曦。

  庞曦和刘璋感情十分深厚,他还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刘璋的儿子,天知道贾诩又用了什么阴毒手段,才逼迫庞曦就范的。

  “是我对不住明公,对不住季玉。”庞曦哀叹。

  “季玉公子仁义,刘荆州必不苛责于他,也不会辜负于君。”刘玥说着官话,看着庞曦不知道是真伤心还是装样子地抹眼泪。

  事已至此,庞曦无路可退。

  因为刘璋相信庞曦,给了他部分兵权,但赵韪还是主将,也是他打败了甘宁等人,刘璋对他很是信赖,恐怕不杀赵韪,后患无穷。

  “赵韪可在军中?”刘玥问道。

  “前几日是在的,这几日回城了,劝益州牧迁至成都。”庞曦回答。

  刘玥冷笑,说道:“劳烦君将赵韪和刘璋都请来府上了。”

  庞曦心头一跳,实在是佩服刘玥比天还大的胆子,就听到刘玥说道:“你无需担心,我绝不杀刘璋,只是有些话还想单独和季玉公子谈谈。”

  当夜,刘玥调来一百人马,埋伏在庞曦府上,又让剩余人马在城内等待,只等自己给信号,便控制这座城,将守军拒于城外,等黄忠将军的支援。

  一夜无眠,即便是刘玥这么胆大的,也实在睡不着。

  她看着悠悠苍穹和星垂大地,想起了来到三国之后的短短十数年,倒是比前世的二十八年加一起还要刺激。

  刘玥长叹一口气,握住了手里的玉珏。

  #

  同一个夜晚,在荆州襄阳郡中,诸葛玄病逝。

  诸葛亮带着弟弟妹妹们,连夜穿上早就准备好的麻衣孝服,在仆从的帮助下布置好灵堂,烧起火盆,为诸葛玄守夜。

  诸葛亮一身白衣,握住手里的玉珏,对诸葛均说道:“等此事完结,我们就带着叔叔回老家去,耕读为生,你可愿意?”

  诸葛均愣了愣,看着兄长沉静哀痛的眼神,眼中一热就要哭,却生生忍住,只是垂眸点了点头。

  在这漫长的黑夜里,一个少年在火盆旁轻轻闭上了眼睛。无论他将来有何作为,无论他在后世是否名满天下,此时此刻,他都是一个丧父丧母后,又失去自己唯一庇护的孩子。

  长夜漫漫,前路茫茫,谁与君共?

  16.甘宁其人

  赵韪和刘璋对庞曦并无戒备之心,所以当那笑吟吟的美貌少女一言不合就抽出宝剑抹了赵韪的脖子,训练有素的士兵将刀斧架在刘璋脖子上时,后者只瞪大了眼睛,看着低头不语的庞曦。

  乱世之中,并不要求谋臣武将对主公从一而终,但要是背信弃义、出卖主上就有点无耻了,这也是吕布一直遭人诟病的原因——吕布其实没有四处认爹,但他总带着上一任主公当投名状,实在是……这让谁敢用他?

  这话是混账逻辑,强词夺理了,但碍于刀架在脖子上,怎么样的谬论都要点头称是。

  不过,她说得也在理。刘焉死后,刘璋刘瑁确实没一个能撑得起来,让他们硬撑过这一时,也撑不过一世。群雄逐鹿这件事,只有胜败,从没有中立求生的。何况,看在同为刘氏宗族的份上,为了面子好看,刘表也不会杀他。

  就看刘璋识趣不识趣。

  事实证明,刘璋很识趣,甚至识趣到没有骨头的地步,听到刘表想要封他做个郡守,又说为他向朝廷上表讨封爵位,再保他和家人一世荣华富贵,便点头应了,在刘玥的授意下写了一份《告益州书》,大致上就是斥责刘瑁不忠不孝,又自责无能,为天下百姓考虑,就把益州牧的位置让给刘表,并请求刘表讨伐自己这个混账兄弟,以慰父亲在天之灵。

  不过,刘玥托着下巴想道,要是刘焉真的有在天之灵,多半是要被气活过来,抽死这两个不成气候的逆子。

  “这位……将军,只求您一件事。”刘璋想了想,犹豫地行礼央求道。

  “你说,我必然转告主公。”刘玥点点头,答不答应就看对方要什么了。

  “等黄将军和刘将军攻下刘瑁后,请千万不要伤了城中百姓。我刘璋无德,受不住父辈的基业,更对不起此地百姓,如今正值麦收之际,请将军代某求求情,为百姓留下可供过冬和来年播种的粮食,不要全部充了军资。”刘璋跪下叩首,哀泣道。

  刘玥沉默了,她真想不到刘璋骨头软,人又蠢,可心肠倒不错。可惜生在这乱世之中,不然在天平盛世一定能做个好官。

  “主公仁德,益州又归了他,大军必与百姓秋毫无犯。”刘玥说完这句话,看到刘璋又一个叩首,这才被士兵们押下去看管。

  手下小将来报,已经放出信号让黄将军掉头支援了,只是行军需要时间,他们已经控制住了城中的守军,只是担心赵韪的大军还在城外候命,怕他们到时候被围了城。

  “将军不如带那刘季玉先走一步,我等守在城内等黄将军。”手下提议道。

  “现在走,不正好当头撞上赵韪部下?”刘玥冷笑一声,“赵韪早有反心,他死了,手下必然群龙无首,知道赵韪出事要等到明日早上,互相间要争出个高低来要一两日,我们派人守城再支撑三四日,兵贵神速,黄将军必然可到,从后面围了赵韪余孽。”

  “况且,刘季玉在我手上,又没人知道我是谁,若是他们真敢围城,少不得一个忤逆之罪。且等着吧!”刘玥挥挥手,让手下去准备守城的东西。

  然后,看到庞曦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少不得再哄一哄,许之以功名利禄,再派了几个兵卒守着,拉着庞曦的手温言道:“除了我的部下外,全程唯有君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赵韪余孽抓了我来威胁阿翁,少不得他要动怒……”

  好好想想吧,刘表手下可还有好几员大将,兵士七八万。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退路?难道回去投靠刘瑁吗?!刘瑁还敢信你吗?

  “起码你保住了季玉公子,同为皇室宗亲,我们又怎会亏待刘益州的后人呢?”刘玥叹气道:“你也算对得起刘公了。”

  #

  如刘玥所料,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赵韪部下觉察不对,才派人来寻,只可惜赵韪和随身兵卒都被灭口,那士兵刚到了城里,就被抓去见刘璋。

  刘璋狠狠斥责赵韪在席上刺杀他,历数赵韪种种谋.逆大罪,又说首犯诛杀,余党不论,让赵韪几位偏将不带兵卒,单枪匹马来交兵权。

  “那几个偏将可会来?”庞曦问道。

  刘玥用一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佩剑,笑道:“来?乱世之中,没有必然的保障,谁敢放下自己的兵权束手就擒?你且看着吧。”

  果然,放那人走后,赵韪几个部下没了消息,既不来投降,也不攻打城池。刘玥料定这几个人要么在撕个新老大,要么就是在商讨如何应对刘璋,只希望他们反应更慢点才是。

  整座城池外松内紧,刘玥整编了城内的益州守城军,按照之前从黄祖那里看来的流程,将整座城池像铁通般粘起来,势必一只鸟儿都不能飞进来。

  城内官员汇报百姓户数,又报上存粮和军资,粗略估测能撑七八天。正当刘玥备战得如火如荼时,到有一支残兵趁着赵韪部下互相争权,偷偷来到城门口。

  为首的将领浑身血迹,灰头土脸,却还很有精神道:“临江甘兴霸,求见益州牧!”

  那声音吼得震天响,刘玥正在城墙上检查守城的东西,冷不丁被他吓一跳,皱眉问左右道:“甘兴霸?就是那个叛了刘季玉的甘宁?”

  “是他。”左右回答。

  以刘玥前世的历史盲程度,她连贾诩黄月英都不认识,能听说过甘宁才有鬼。只是甘宁乃败军之将,之前说是去荆州边境投靠她爹,怎么又跑回来了?

  甘宁看到城里静悄悄的没人理他,又吼了一遍,他身后带的人不多,粗粗数来一百来人,都和他一样灰头土脸,但都挺有劲儿。

  “让他进来?”刘玥笑问。

  左右连忙都说不可,说他们就是守城等黄将军来支援,怎么能贸贸然放这种莫名其妙的人进来,万一对方背后捅刀子,破城是分分钟的事情。

  趁着甘宁进程的时间,刘玥向刘璋庞曦打听了下这个人,得知甘宁原本是个地痞出身,年少时集结了一伙人为祸乡里,后来又做了水贼,要是沿途官员隆重接待,便可为对方赴汤蹈火,要是沿途官员轻慢于他,就要杀人劫财。

  此人据说好名好义,穷奢无度,有几分侠气,更多却像个贼人。

  “这倒是有意思。”刘玥来了兴致,让人置办好酒好菜,只等甘宁来了再说。她换上一套戎装,没有拿斧子,只挎了佩剑出门来迎。

  甘兴霸根本就没下马,拿着兵器,骑着骏马就堂而皇之地来到刘玥面前,即便如此,都没下马的意思,只从上面冷眼瞧着刘玥,痞气十足道:“也不过如此。”

  刘玥手下小将气得脸涨红,却被前者拦了。

  “你以为某该是什么样子?”刘玥不恼不怒,笑语吟吟反问:“身长八尺,虎背熊腰,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一声呵斥退敌八尺?”

  “一个十五岁的女儿能长成那样,可见是个妖物了。甘将军若真见了那样的妖怪,合该一剑杀了才是,半分都不用犹豫。”

  甘宁被怼回去,刘玥这是拐着弯骂他呢,这小女娃可真不好惹,他摸了摸鼻子,自觉没劲儿,终于翻身下马,仍旧不退下兵器,很是敷衍地行礼道:“某是甘兴霸,黄将军让某来支援女公子,他不日就到。”

  “甘将军辛苦了,请。”刘玥也不戳破他的谎言,毫无芥蒂地请甘宁进府,后者大概这段时间过得真挺惨的,也不和人客气,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一时席上无话。

  其实,黄忠和蒯越就算要派人支援刘玥,又怎么会派甘宁这样的残兵败将,只是甘宁带着残部投靠黄忠大军,在帐下听了一耳朵,就求着去看一眼刘玥。

  蒯越理都没理他,黄忠也不同意,他就趁着大军急行不备,带着这小一百号人逃了……不对,也不叫逃,他是想投靠刘荆州来着,但蒯越自忖是豪门世家,根本不理睬他这样的“水贼”,更何况他还是败军,即便投了刘表,也讨不得好。

  甘宁要是心思不活络,也不会从地痞走到今天这一步。这人贼精,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小有名气的刘玥,心想刘玥要是困在城内,又人生地不熟的,他帮上一把,哪怕将来刘表也要因为自己救了他爱女而高看一眼。

  富贵险中求,不成的话再改投别家。

  刘玥虽然不知道他这小算盘,但也猜到这人不是真心来帮自己的。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她也没把甘宁太放心上,只是对方毕竟是巴蜀本地武将,比她这个外来的三脚猫要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赵韪部下终于自己内部闹腾完了,写了一封信用箭射进城内,他们倒也聪明,不明说自己要扯旗造.反,只说是刘璋被庞曦挟持,又杀了赵韪,是庞曦有不臣之心,他们这是准备救刘璋了。

  刘玥看了大笑,又把信给甘宁和庞曦看。

  “赵韪还看得过去,他那几个偏将都不成气候。”甘宁说道,刘玥身后小将又瞪着这个恬不知耻的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败军之将?哪来的大言不惭敢说赵韪部下不中用?

  “甘将军想打,那就打吧。”刘玥对甘宁点点头。

  后者也不含混,跟着刘玥就上了城墙,他那一百人也编入了守城军中,看到刘玥并不反对,就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指挥权。

  他咧开嘴,对城下赵韪部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17.代理州牧

  刘玥从来就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虽然活了两辈子,又身负神力,但打仗和打架是两回事。她可以和韩当大战三百回合不落下风,不意味着她就会指挥军队。她虽然帐下操练着几千人马,可从没带过这些人打过什么大仗。

  即便是守城战,她更是只跟着黄祖看过一次,这时候有个地头蛇想要露一手,她自然不会拒绝。甘宁无非是想要立功扬名,自己何苦插手乱指挥?

  除了坐镇军中外,她只需要认认真真围观甘宁的打法,好好学着就是。

  甘宁是水贼地痞出身,但大大小小的仗打过不知多少,他为人有狡猾聪慧,骁勇善战,很快就进入状态,像一只露出獠牙的虎狼,凶神恶煞地吞噬着城外的赵韪部众,不像是防御战,倒更像是进攻,想把对方一口吃掉。

  正如他所说,赵韪或许是个英雄,但他手下几个偏将不堪一击,又因为前几日的争斗,人心涣散,看到甘宁这种吃相,士兵们都有些胆寒。刘玥在旁边沉思片刻,便悄悄吩咐手下把刘璋带到城墙上来,又让城中文人写了篇通俗易懂的檄文。

  刘璋看到这箭雨攻城的,不免吓得两股战战,好在刘玥挎着剑站在他身边扶着,让他鼓足勇气把檄文大声念出来,大致上就是骂这群士兵跟着贼首谋逆,也是同等大罪,若是立刻放下武器投降,他们就绝不追究。

  “想想汝等的妻儿老小,为这些贼子卖命,世人将如何看你们!千古后也落得一个叛贼的骂名,汝等后人焉能抬起头来做人?!”

  刘玥安排的一队士兵吼着最后这句,让本来就无心恋战的赵韪部众更加涣散。

  甘宁挑了挑眉,彻底兴奋了,竟然带着几百人马杀出城外,在赵韪部众中横冲直撞,人挡杀人,血溅五步,吓得对方士兵一看到甘宁的人影远远骑马而来就四处逃跑。

  投降这种事情是有传染性的,尤其是你制止不住第一个投降的人,那么后面就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都倒了。赵韪手下几个偏将原本想杀了那些跪下的兵卒,可甘宁怎么会让他们得逞,在马上弯弓射箭,又舞着大刀冲过去,让他们不得不放弃逃离。

  最后不等黄忠大军来支援,围城的赵韪部众便溃散了,要等那几个偏将重新收拾旧部,也不知道多久之后了,关键他们还敢不敢再攻城了。

  刘玥派出的探子回报,赵韪偏将带着剩余的一万多人马直接跑了,不由摇了摇头:“若是清点军队,重新杀我们个回马枪未必会输,竟是直接逃了……果然不成气候。”

  当时围城的有近两万人马,城内的守军加起来不过一两千人,哪怕占据城池之坚固,也只能防守支撑,等待救援而已。结果赵韪部将被甘宁冲了一波,投降了几千人,又跑了好几千人,这些胆小鬼竟然就这么败逃了?

  刘玥顿时有种“我还没举起我四十米的大刀,你怎么就倒了”的感觉。

  甘宁得意洋洋,倒是很钦佩刘玥在不清楚自己底细的时候,就敢把守城军交给他来指挥。两人后来又在庆功酒宴上交手,甘兴霸被打得连连后退,不得不承认刘玥的骁勇。

  酒过三巡,刘玥又提及给父亲写了信,来表彰甘宁的功劳。虽说刘表看不上这种水贼出身的人,但自家女儿添油加醋地表达了对方救了自己的恩情,最终刘表倒是给了个不错的官职,让他跟着蔡瑁去训练水军。

  甘宁本就是豪侠的脾气,谁对了他的味儿谁就是兄弟,加上他又精明得很,到底是谁能让他施展抱负一眼就看清楚了。刘景升看不起他,眼前这女娃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举手投足间爽快又大气,对他也是爱重中带着亲昵。

  他抱着酒缸子思索了一晚上,看着益州的天幕群星闪耀,听着山林间的风缓缓吹过,难得思考了一下“人生的意义”这个千百年来的人类终极哲学命题。

  大丈夫恰逢乱世,不就该横刀立马、青史垂名吗?

  甘宁打了个酒嗝,听到有人走近,抬头一看,果然是刘玥给他拿了件袍子,说道:“益州夜凉,听闻沾露湿衣,甘将军很是该保重身体,少饮酒多喝水。”

  虽然古代的酒度数不高,但这么喝也能喝死人的,还作死在外面吹冷风。刘玥裹紧了自己身上的外袍,舍生取义是一回事,不重视健康就是另一回事了。

  “阿翁让你带水军,你就先跟着蔡将军去吧。”刘玥说道。

  甘宁盯着刘玥,问道:“那位蔡将军可是刘州牧的妻兄,大名鼎鼎的蔡氏?”

  刘玥点点头,甘兴霸嗤笑一声,冷声道:“我还不如跟着你呢。”

  “我手头又没有水军给你。”刘玥无所谓道。

  甘宁挑眉:“你有没有想过,打下益州后,谁来做益州牧?难道你带兵辛苦得来的川蜀要归了你两个哥哥?就算暂时由你父亲兼任两州之长,这里总要有个主事的吧?”

  他是个粗人,说话可不像贾诩那么委婉。

  “难道我还能向阿翁讨要益州?”刘玥冷笑,“我那两个哥哥打什么主意,难道我不知道?可我终归比他们小了太多岁,你有见过十五岁的州牧吗?”

  甘宁不说话了,他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虽然刘玥不觉得自己能拿下益州牧,但这一次战果颇丰。等到黄忠大军来了之后,她交代了一下事情,就跟着黄将军继续剿灭抵抗势力,最后以刘瑁自尽,部下悉数投降为终结。刘璋上表天子,说是无德做益州牧,推荐刘表兼任两州之长,天子答应了。

  刘表像模像样地拒绝了两三次,最后在荆益两州官员的“苦劝”之下,流泪说道不负皇恩,不负两州百姓,向着长安的方向叩首谢恩,接下了这个重任。

  他平白得了一个州,自然大大封赏手下。刘璋是不能放在益州的,他就让对方到荆州来做官,除此之外,黄忠升为正将军,手下领兵五万镇守益州,对黄忠来说也算熬出了头;甘宁因为救了刘玥升为裨将军跟随蔡瑁训练水军,名义上麾下该有两万水军。

  至于蒯越则被派往益州,辅佐新上任的代州牧。没错,刘表还是决定留在荆州大本营,但益州是不可能给一个外姓人来主持的,他本想派刘琮或刘琦去,把刘玥依旧留在身边教导。但就在收复益州时,这两位公子出了点事情……

  刘琮娶了小蔡夫人而得到蔡氏短暂支持,结果最后蔡氏还是选择了刘玥,他又气又急,对小蔡夫人多有指摘,那位小夫人也是家里千宠万爱养大的,看到刘琮夜夜留宿宠妾房中,就去蔡夫人那里告了一状。

  蔡夫人心疼侄女,免不了在刘表耳边说几句,偏偏刘琦这时候使坏,他素来知道自己这弟弟妹妹都有人宠爱支持,只有他身为长子反而最弱势。

  他使了个计策,让刘琮因争夺美人而误杀当地某个小世族的公子,虽然对方就是个小家族,但凡是涉及到州牧和世家的争斗都很敏感。偏偏这时候,益州又传来刘玥孤身深入敌营不知下落的噩耗,刘表的心情已经处于炸裂的边缘……

  结果刘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被冤枉,竟然还找到了刘琦陷害他的证据。美人是刘琦找来的,那位小公子被他推了一把本不会死,也是刘琦叫人害死的。

  于是,刘表就真炸了。

  “兄弟阋墙本来就是大忌,袁氏兄弟还有个嫡庶之争,您二位兄长可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哪个当父亲的愿意看到这种事情?何况用这种龌龊手段,刘家的脸面尽失,来投靠刘荆州的士人和世家又会怎么看待您父亲呢?”蒯越小声道,“这不是让诸侯看笑话?”

  另外还有一层考虑,益州就是因为刘璋和刘瑁兄弟的内.斗而落入他人手里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自己两个儿子就给他玩这手?这岂能不让刘表心寒?

  “不过对少主而言,这事倒是意外之喜。”蒯越笑道,“主公的意思,是让您暂时在益州主持大局,等您再长大一些,再向朝廷上表封您做益州牧。”

  等到刘表百年之后,再把荆州也给了刘玥。

  这世上没有十五岁的州牧,但代州牧倒无所谓,加上刘表还把蒯越蒯良都派来辅佐幼主,除了黄忠的五万大军外,还打算再给刘玥派点人马以震慑川蜀。

  “我只是担心,长久地离了阿翁身边,怕是小人要作祟。”刘玥对蒯越说道,“异度先生,荆州可有安排?”

  “少主勿忧虑,蒯氏和蔡氏都在荆州呢。”蒯越摸着胡子,微微笑道。

  #

  刘琦和刘琮的事情到底是不是意外之喜……这就要问贾诩了。

  贾诩既然是刘玥帐下幕僚,那肯定被刘表一起打包了送到益州女儿身边去。看到贾文和身后浩浩荡荡的侍卫婢女,刘玥就忍不住扶额。

  “阿翁这又是要做什么?益州牧府中也有仆从。”刘玥叹气。

  “刘荆州认为,贴身之人还是要小心为好。”贾诩笑眯眯说道,刘表送他来之前,又找他谈了几个时辰,恩威并施让他好好跟着刘玥。

  怎么说呢,刘景升确实是真心对刘玥好,只可惜自家主公迟早要和自己父亲翻脸的。在争□□力和天下的时候,父女之情又算什么?

  “我那两位兄长……”刘玥意有所指。

  “明公心里知晓就好。”贾诩示意这里人多口杂,让刘玥不必再多提。刘琮刘琦本来都想在刘玥不在时动作一番,他就干脆顺手帮一把咯。

  离开了刘景升,自家主公才能天高任鸟飞,在益州广收心腹。刘玥这回搞出的动静可不小,天下有识之士选主公的时候,可能真的会看过来了……

  18.颍川荀氏

  当益州事务慢慢进入正轨的时候,贾诩期待已久的,给自己分摊工作的谋士终于来了。

  毕竟再不来,他觉得自己就快累死了。主公帐下谋士就他一个,什么,蒯氏兄弟?蒯越蒯良那是刘表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刘玥并不信任。

  军政内务,阴谋阳谋,府内府外,安排探子,选拔人手……都特么是他一个人在做啊!人干事啊!觉得自己起码折寿三年。

  所以,等荀攸从荆州跑来见刘玥的时候,贾诩简直松了一口气。

  荀攸当年刺杀董卓被抓,后来董卓被干掉后,他本来想当蜀郡太守,可惜当时路途遥远不通,就先留在荆州了。颍川荀氏是豪门世家,不过因为蒯氏蔡氏的小心思,加上荀攸其实也不想搭理这位荆州牧,根本没有被用上。

  结果刘玥把益州打下了,还贴出了一封招贤令。

  因为她年幼,大部分名士还在观望,荀攸左思右想,本想写信问叔叔荀彧,后来因为荀彧许久不曾回信,就干脆自己去益州看看。他多少还想着自己的蜀郡太守一职呢。

  荀攸上门的时候,刘玥正在府里吃饭。

  倒不是荀攸故意挑一个吃饭的时候,来考验主公的求贤之心,实在是刘玥吃饭的时间点和别人不一样。贾诩是忙不假,难道她一个代州牧能不忙?能抽空吃口饭就不错了,她拿着饼稀里糊涂地往喉咙里咽,就听到门人来报:“颍川荀氏的荀公达求见代州牧。”

  颍川荀氏?刘玥啃着饼,愣了三秒,然后抹了把脸就冲了出去。啊啊啊啊啊,是颍川荀氏啊!这个她听说过,最有名的那位正在曹老板那里工作呢!

  我要有一个曹老板同款谋士了!!!

  所以,正等着的荀攸就看到一个穿着软甲的小将鞋子都没穿好,嘴角边还留着饼渣,双眼璀璨发光,像阵风一样奔出来,拉着门人就问:“颍川荀氏呢?荀公达呢?”

  这是在学周公吗?荀攸轻声咳嗽了一下,让刘玥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像个正经文人那样慢慢行礼道:“在下颍川荀公达,特来拜见代州牧。”

  这时候,刘玥也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不怎么雅观。她下意识拿袖子抹了抹嘴,又拍了拍袖子,看得荀攸一阵无语,这要是换做他叔叔荀彧已经要疯了。

  世人都知道,荀彧荀文若有洁癖。

  “公达,来——”刘玥很是擦了擦自己的手,这才牵着荀攸就往里面拉,后者刚想谦逊一下,就发现自己完全拽不过刘玥。

  这是何等的怪力?让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娃拉扯他轻松得像拔根草那样?

  贾诩倒是没出去,很淡定地在席上等着,看到刘玥硬拉着荀攸到席上坐下,就知道主公不会让对方跑了。有时候,他也觉得刘玥不像个州牧的女儿,倒像个山匪。

  “上好酒,我与公达不醉不归。”刘玥笑道。

  贾诩对刘玥行礼,又对荀攸欠身道:“许久不曾见公达了。”

  贾诩摇了摇头,他家人出事的事情,他不信荀攸不知道,“天下如此,谁又能安生?”

  “唉。”荀攸叹气,也不戳贾诩的心肺了,又去看笑吟吟的刘玥。

  贾诩很知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他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廊下等待。刘玥是一个很神奇的人,说她有多聪明也未必,说她有多英武……选主公又不看武力,何况她是女儿身又年幼,本来没什么人看好她。

  然而任何一个有识之士,只要真的和刘玥见过相处过,最后都会心甘情愿地为她留下。

  蒯越蒯良是这样,黄忠甘宁是这样,他贾文和虽说也为了复仇,但若非认可刘玥,又怎么会任劳任怨地为她认真谋划那么久?

  他相信荀攸也是如此,只要荀攸想为天下做点什么,他就跑不了。

  果然,等到刘玥把荀攸扶出来的时候,后者已经喝了半醉,却和刘玥比较亲昵了,贾诩在廊下远远对主公笑了笑,这才放心离开去处理公务。

  只说来这里没几天,荀攸就被刘玥火速地安排了一个军中的职位,从此军务类的事情一概交由公达管理,算是刘玥帐下军师,而贾诩只负责内政。

  而荀公达只是第一个来投靠的。

  很快刘玥又接见了从荆州来的王粲王仲宣,这人出身倒是不错,祖上两代位列三公,他父亲曾担任何进的长史,自己又是个难得的才子,论年龄只比刘玥大了两岁。

  三国时期是一个看脸的时代……啊不对,其实任何时期都挺看脸的。

  偏偏王粲长得瘦弱矮小,相貌也一般,加上年纪又小,就算有点小名气,按照刘表的性子也不大会搭理。这位在荆州等了又等,听说刘玥成为代益州牧后,就起了心思,大老远地跑来投靠,不过心中也有些忐忑,就怕刘玥和刘表一样看脸下菜的。

  于是,刘玥吃饭吃到一半又得停下来。

  “你们怎么都爱挑吃饭的时候来。”刘玥半是抱怨地对荀攸说道,后者一边查看探子送来的军情,一边头也不抬地给刘玥递帕子。

  “明公,是你吃饭的时间和正常人不一样。”荀攸也是被压迫狠了,早没有一开始的拘谨。

  这事吧,要从几天前说起——

  荀攸这人也挺实在的,他既然接手了军务,那就先要查看之前的东西。而之前由于贾诩管不过来,刘玥又没什么经验,帐下简直乱七八糟。几个主簿是贪婪小人,看刘玥年纪小就欺上瞒下,坑了不少钱粮,士兵们虽然有怨气,但他们都是益州兵,临时才归到刘玥部下,摸不清主将的性情也不敢说话。

  刘玥不是不知道,但她自己忙得昏天黑地,一时间抽不出手,再说主簿也没什么好人选。现在全部扔给荀攸处理,说让“公达自行决断”,反正荀攸做什么都不用告知她。

  虽然刘玥是这么说的,但那些人以为荀攸初来乍到,不敢做什么,再说没个十天半个月搞不清楚状况,谁知道荀攸熬了几天几夜,把所有军务都理顺了,收集了证据,点清了人头就全部拖出去砍了。

  那几个偏将大惊失色,毕竟他们有部分也不干净,也有觉得荀攸太过放肆了,斩杀军中主簿,连说都不和刘玥说一声,就这么一状告到刘玥面前。

  刘玥问荀攸怎么回事,后者面色不改地反问:“明公不是说,一切事务由攸做主?”

  贾诩在一旁坐着不吭声。

  刘玥托着下巴想了想,对几个偏将说道:“公达没把证据给大家看?”

  答案肯定是给看得,荀攸是把几个人的罪证公示给军中士兵。

  “那你们是认为,这几人都是冤枉的?”

  当然不是冤枉的,这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只是吧……

  “那你们还来说什么?公达既然是军师,我说过军中要务由他接受,让他自行决断,无需和我说过。砍杀几个吸兵血的小人,还劳驾各位来跑这一趟!”刘玥冷下脸,拍案怒斥道:“不如来说说,这几个小人在军中这么久,你们为何不知?”

  刘玥领兵打仗,练就了一番刀锋般的冷意,发怒之时让人胆寒,几个偏将本就理亏,看到刘玥动怒,再不敢多说一句。

  荀攸由此在军中立威,没人再敢欺瞒他。

  这边荀攸刚觉得自己没跟错人,想回去睡一觉休息休息,结果刘玥就拉着他的袖子不让走,说是新到了一批武器,好玩得紧,让他一起去看看。

  于是,为自家主公熬了几天几夜的荀公达炸了。都说人在极度疲倦的时候,情绪一般都不怎么控制得住,神志也不会很清醒,荀攸从玩物丧志讲起,就差没直接说刘玥任性了。

  贾诩依旧在一旁坐着,不动如山。

  刘玥眨眨眼睛,看到自家军师一脸生理期暴躁的状态,松开袖子让对方回去休息,还扭过头对贾诩说道:“文和,公达的脾气挺大的,不像传闻中那么……”

  “几天没睡了,脾气是会差一点。”贾诩笑眯眯道。

  刘玥瞬间领悟了自家文和拐弯抹角的暗示,等着荀攸睡饱了整整一天刚起身,就让仆从端了小菜清粥进去,嘘寒问暖地表示他可以多休息几天。

  “明公,昨天……”荀攸刚开了口,就被刘玥打断道。

  想当年大学的时候,她就有个室友每天晚上修仙,结果差点真的成仙了,送去医院开刀,取出肿瘤后直接进入老年退休状态,身体却怎么都养不回来了。

  暴饮暴食、酗酒纵.欲、熬夜修仙都太伤身体。

  她手下就这么几个心肝宝贝,贾诩秋天咳嗽一声,她都能抓了人直接灌药。看到荀攸睡得有些虚脱,立刻开始像个老妈子似的罗里吧嗦,硬叫了大夫来把脉开方。

  从此之后,荀攸就摸清了刘玥的性子,也明白自家主公有个清奇的脑回路。反正只要你做对的事情,刘玥是不会管你太多的,甚至冲她发脾气也没关系。

  当然,像荀攸和贾诩这种聪明人,也不会把主公的宽容大度视作理所当然。只是一来二去,说话做事没那么小心翼翼,和刘玥也更加亲昵。

  再把话说回到王粲身上——

  19.鸠占凤巢

  王粲本以为要等上一会儿,才能见到现在的代益州牧刘玥,没想到才坐下喝了一口茶,就看到穿着文士装的少女跑出来,她穿这套宽袖衣服显得更加年幼,生得明眸皓齿十分漂亮,看到他就未语先笑。

  “山阳王仲宣见过代益州牧。”他恭敬地行礼。

  “仲宣不必多礼,随我进去说话。”一般找到她门口的读书人,她一律都是迎进来的,但名声在外久了,就不乏沽名钓誉之辈,好在有胆子直接上州牧府的不多。

  而且她也会故意把人带去给贾诩或者荀攸看一眼,这两个人精基本上都能第一时间给出判断,再对她摇头或是点头,刘玥心里就有谱了。

  王粲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他一直有种自信,加上人家真的有才华,其实还挺受女子欢迎的。只是像刘玥这么大胆,一上来就牵手的还真没几个。

  这也不能怪刘玥,她就没把自己当个花期少女!平时穿着一身戎装拉人家手还好些,这会儿看上去哪里像个主公,倒更像是少男少女幽会去。

  荀攸看完了军务,就透过窗户瞥到王粲的尴尬,好在王粲是个人才,性格也不拘小节,内心纠结片刻后,就彻底放开跟着刘玥走了。

  荀攸微微一笑,这一个人倒是能用,又有人能替他们分摊点事情了。

  王粲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注定要留在益州任劳任怨为刘玥卖命的宿命。在席上,他和刘玥倒是相谈甚欢,眼前女孩儿虽然年幼,但谈吐不凡,眼光卓绝,又有一颗安民平天下的雄心,王粲心思转了几圈,就寻思着怎么才能留下。

  看上去代益州牧对他也挺满意的,直接开口会不会太不婉转了?

  “素问仲宣文采斐然,乃是当世才子,不知道仲宣是否愿意屈尊留在这里为我效力,造福益州百姓呢?”刘玥一向是个很直接的人。

  “能得明公赏识,粲岂有推辞之理?”王粲改口改得更快,立刻就行礼答应了。

  于是,刘玥就把人打包给贾诩,跟着一起去管内政了。荀攸思考了一晚后,还是跑去和刘玥表示自己缺人手,他一个人是能撑住,但有个帮手就更好了。

  刘玥也很诚恳地表示,求贤令已经贴出去了,人才真的不是刮大风刮来的,你得给名士们一些思考和观望的时间,毕竟不是谁都像公达那么果断,要不你从荀氏再拐几个人来?

  这年头大家族都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颍川荀氏如此名望,在袁绍和曹操那里都有“投资”,荀攸跑到刘玥这里来,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但现在刘玥的前程不明朗,你让荀氏倾巢投入显然不现实。

  甚至荀攸跑到刘玥帐下,家族中也有些反对意见。

  刘玥没真把荀氏放在心上,来就来,不来就不来。无论如何,她背后都有刘表做靠山,蒯氏和蔡氏也没有放弃她。

  没多久,刘玥又从门口迎了伊籍和徐庶,把两人安排到军中去,暂且按下不提。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又出了几件大事,远在益州接到线报的刘玥大惊,倒不是惊讶吕布抢了刘备的徐州,也不惊讶吕布和曹操掐起来的事情。至于孙策大败刘繇问鼎江东,此事有些麻烦,但也不是重中之重。

  这一年,发生最大的事情还是在长安。李傕、郭汜这两个人又开始作妖了,这回都作到把小皇帝都丢了,从皇帝到百官被迫流落,连个上朝的地方都没有,惨不忍睹。

  刘表这边没什么动作,但在北方的荀彧等人力荐曹操迎奉天子,当然袁绍和孙策这边也有谋士提出来,但大家都有些犹豫。

  毕竟汉献帝就像个烫手山芋,好吃是好吃,但小心别烫着嘴。

  “算了,反正阿翁也不许,我总不能把陛下迎到益州去吧?”刘玥无奈叹气,然后眼睁睁看着徐庶等人又把一堆堆的竹简搬到他面前,“今晚全都看完?”

  她拿起一卷竹简的手几乎在颤抖,这很说明问题,因为她平时举起一块巨石都脸色自若。刘玥对着自家谋臣们有些无语,试图争取权益:“你们这么多人都忙不过来?”

  主公您再说一遍?您能定义一下“多”的概念吗?

  虽然蒯越手下倒是有一批官吏,但刘玥又不肯相信,到头来还是他们几个再翻阅一遍重要的东西,以免漏掉什么对主公不利的信息。

  “府中军中倒是无事,就是益州治下不能没有明公的人。”荀攸说道。

  “刘焉死后,他的旧部因为跟着刘瑁而被剿灭,蒯异度如今启用的都是他的人,还有一部分益州本地世族,长期以往,明公在益州根基不稳。”徐庶赞同道。

  刘玥苦笑:“我倒是想见见益州世族,可惜他们眼中只有蒯异度。”

  毕竟她是个黄口小儿,虽然顶了个代州牧的名号,还掌握兵权。但本地世族出入州牧府,拜见的是蒯越,与人商谈的还是蒯越。偏偏她还需要蒯家的支持,也要在刘表那儿再装装样子,所以连对蒯越发火都做不到。

  “蒯异度对明公也太不尊重了一些。”王粲斥责道,“别人眼里只有蒯家,难道他眼里也只有自己家?”

  “为今之计,明公只能用忍。请明公礼贤下士,招募益州世族,日久见人心,总会有人看到明公的好。”荀攸叹息,“至于蜀郡太守的人选,明公也不要再和蒯异度争了。”

  这几天为了蜀郡太守的人选,刘玥差点没和蒯越吵起来。

  “也罢了,我和他能争什么?”刘玥冷声道,“若不做蜀郡太守,也不必让机伯离了我,免得暗箭难防,伤到我的谋臣。”

  伊籍离席行礼:“为明公分忧,本是臣分内之事。”

  刘玥上前扶人,安抚了几句,就无奈笑道:“不说那些事情了,行了行了,都把竹简留下吧。这段日子也是辛苦你们,下面刚进了些蜀绣和金银玉器,给你们分了分。文和你且留下——”

  众人谢赏,虽然这里大部分人真不在乎金银,但这也说明主公爱重自己。

  贾诩刚才在席上一言不发,刘玥留了他之后,揉着脑袋问道:“先生倒说说,如今我在益州独木难支,捉襟见肘,到底该如何是好?”

  贾诩问道:“明公是觉得无人可用,还是蒯氏掌权自重?”

  这话一针见血且问到了心事上,刘玥脸色复杂,回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贾诩了然地点头:“明公请恕臣无罪。”

  “先生明说就是,我什么时候怪罪过你?”刘玥道。

  “这些日子,明公太过心急了。”贾诩缓缓道:“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明公说动刘荆州,亲率大军征讨益州,又得了代州牧一职,比之两位年长于您的公子如何?”

  刘玥挑眉:“刘琦刘琮何足为虑?”

  “明公身兼代州牧和骁勇将军,帐下文有荀公达,武有黄汉升,在益州不过月余便安抚民生,让此地百姓为之恩拜叹服。且明公素有仁德之名,礼贤下士,吐哺握发,天下名士莫不知之,实乃乱世之凤主,海内之贤明。”

  贾诩夸起人来也是蛮厉害的,夸得刘玥都觉得自己是周公再世了。

  “明公比之刘璋刘瑁,比之袁术袁绍,比之陶谦吕布又如何?这些人有的如日中天,有的出身世家,有的黄粱梦破……可他们谁在明公的年纪时,能有明公这般成就?”贾诩行礼说道:“臣斗胆,明公到底在急什么?”

  刘玥不说话,她确实着急了。因为孙策已经在江东站稳脚跟,也因为曹操有迎奉天子之意,她觉得自己再不拼一把,将来肯定被历史上那三个人给干掉。

  她历史学得不好,不知道刘表将来到底是灭在谁手上的,所以看谁都像幕后黑手,都快有被迫害妄想症了。每天愁得掉头发,就怕头上的剑迟早有天掉下来。她倒也不想想,自己改变了多少历史,而且曹操现在还不如袁绍有影响力呢。

  “多谢文和提醒。”刘玥虽是这么说,但仍旧眉头深锁。

  贾诩也不在意,主公想不通,做臣子的只能等她自己想通的那一天,绝对不能越俎代庖地灌输自己的看法。

  他琢磨了片刻,又说道:“说到蒯氏,明公不若修书一封,将您的烦恼不解尽数告知刘荆州。臣也做过父亲,但凡做父亲的,都盼望着子女无忧无难,更见不得有人欺辱。”

  刘表派蒯越是来辅佐刘玥的,不是让他一家独大,做臣子的岂能压在主公家头上?你以为刘表是个很大度的人吗?何况刘玥遇到难题来问问他,也能让她爹有点成就感什么的。

  刘玥一听这建议就笑了,说道:“真不愧是文和。”

  那封信很快就写好,送去了荆州襄阳。

  益州刚刚安定,刘玥并不想换了蒯越,只是后者这段时间实在是太浪了,估摸是权力来得太大太突然,连蒯越都没把持住。

  刘表看了信后,点头对使者说道:“先在府里等着。”

  他没有直接斥责蒯越,只是寻了个由头去找蒯氏一族的茬,夺了几个蒯氏小辈的官职,令他们闭门反省,又提拔了几个蔡氏子孙。

  蒯氏被自家主公弄得摸不着头脑,请人去打听缘由。

  刘表装作无意抚摸着刘玥送给他的玉佩,当着众人的面叹道:“吾儿离我日久矣,可怜她一人在益州独木难支,别人看她不在我身边,便堂而皇之地想取她而代之。”

  说着说着,演戏就真变成伤心了。人都有舔犊之情,不是刘表没有疑心过刘玥,只是当女儿一封书信送来时,他就忘了之前所有猜忌,开始脑补刘玥在益州受白眼的状况。

  刘表这话诛心,这等于是指着蒯越的鼻子说他谋逆,说蒯氏要取刘氏而代之。这顶帽子真扣下来可不得了,吓得蒯氏连夜给益州写信,让蒯越注意一下。

  蒯越收到信也傻了,回想这段时间,确实益州世族眼中只有他没有刘玥。以他的聪明,本该有所察觉,并且亲自和刘玥解释,以免主公和少主想多。

  可或许他这辈子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大的权力,被所有人尊重和吹捧,他倒真把自己当成州牧,没去注意刘玥的态度越来越冷。

  蒯越吓出一身冷汗,别人都觉得刘玥是个小女娃,但哪家小女娃能指挥大半个益州兵马?且不说黄忠收编了益州军,并对刘玥感恩戴德,就刘玥自己帐下也有一两万人马。要真把她惹急了,向刘表告状还是小事……

  他真是昏了头!

  20.五斗米道

  蒯越是个聪明人,收到信后立刻收敛起来,并想亲自见刘玥解释一番。不过小主公并不在府中,只留了贾诩等人守着,刘玥带着徐庶去汉中了。

  汉末三国很多人信奉五斗米道,有点像是道教的分支,不过远没有道家那么无欲无求。张鲁祖上三代都和五斗米道有关系,他母亲更是因为容貌美丽又精通鬼神之道,而被曾经的刘焉奉为座上宾,连带着张鲁也受到重用。

  不过,张鲁和刘焉关系好,和刘璋可算势同水火。之前刘璋和刘瑁打得你死我活,张鲁不愿意参加夺嫡,被刘璋杀了其母和一家。

  后来问起来,刘璋含混其词,只说被奸人挑拨,但刘玥心里清楚是刘璋容不下五斗米道。张鲁他们家在汉中势力太大,而且政教合一,百姓对其奉若神明。

  自古以来,就没有统治者喜欢被宗教威胁自己的地位。

  刘璋这步棋没有走错,只是走得太急,并且也没彻底除掉张鲁,后者被杀全家当然要反,就趁着之前的混乱占了汉中,并想要攻击蜀郡报仇。

  后来益州被刘玥打下了,某种程度上张鲁也没了报仇对象,正左右犹豫着,刘表来使就到了,大致上就是说让他降了刘表,避免无谓的战争和杀戮,要是不答应的话,只能让黄忠将军再走一趟咯。

  张鲁想了想,回信给刘表,表示自己可以归顺并交出汉中,但他一定要杀了刘璋为家人报仇,否则大家就没商量。

  刘表怎么会答应?倒不是他多珍惜刘璋的性命,只是益州还没彻底稳定下来,他就杀了前益州牧的儿子,不是上赶着找事吗?再说他堂堂两州之长,怎么能被张鲁一个匪首威胁?他在诸侯面前还要不要面子了?

  于是,刘表断然拒绝,张鲁果然也就没归顺,但双方又都不想直接打开。刘表让黄忠把军队摆在汉中边境,围而不打,就这么僵持下来了。

  黄忠派人给刘玥送信,问她接下去怎么办?这才有了刘玥带着徐庶去汉中的事情,当然因为和蒯越闹崩了,她甚至都没和后者说一声,吓得蒯越差点在贾诩面前掀桌子。

  摸着良心说,张鲁是个挺不错的人,为人爽快又看得开,用道家的思想教化百姓,对治下很好,也听得进部下的谏言。听闻刘玥仅带着一位谋士就来了,身边竟然没有兵卒,他立刻骑上马亲自迎接。

  “张公竟亲自来迎,是玥失礼了。”刘玥翻身从银星身上下来,她没有带武器,只穿着一身漂亮的软甲,身边徐庶倒挎着一柄长剑。

  “此话怎讲?”张鲁看到这小女娃跳下来,下意识伸手去扶。

  “玥上门做客,竟是没带礼来,岂不是失礼?”后者打蛇上棍地拉住张鲁的手。

  都说好看的人天生有优势,至少刘玥笑语吟吟的时候,很难让人恶言相向,于是左右部下有些傻乎乎地看着刘玥亲热地拉着张鲁往城里走。等张鲁回过神觉得哪里不大对的时候,他已经在和刘玥喝酒了。

  “您也知道,汉中之上就是长安,玥暂代益州牧,和阿翁所想一样,绝无可能让汉中旁落他人之手。”刘玥把玩着杯盏,认真说道:“我观汉中百姓安居乐业,皆仰赖张公之德,若烽烟再起,闹得生灵涂炭,实在不是你我想看见的。”

  张鲁默然不语,他也知道真打起来对自己不利,但……

  “刘璋听信小人之言杀了令堂,凭心而论,若是换做玥,也绝无可能放过他。但张公大德,请为益州和汉中百姓想想,杀了刘璋容易,但益州为此而生祸乱,又是谁之过?张公难道要背负这千古骂名吗?”

  很好,刘玥又开始流氓逻辑了,张鲁很想用酒水糊她一脸。

  “张公啊张公……”刘玥长长叹息一口气,“玥亲自到汉中来,不带一兵一卒,就是为了解决此事,平息张公之怒。”

  她看了看徐庶,后者解下佩剑,张鲁部下一看到徐庶的动作,立刻站起来拔.出兵器。堂上瞬间剑拔弩张,张鲁狠狠瞪了那几个傻蛋一眼,呵斥道:“这都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徐庶脸色不变,双手捧起长剑,上前两步跪在张鲁面前,将剑举过头道:“张公拿起剑来杀了我便是,玥绝无怨言,只请张公平息怒火,为汉中和益州百姓着想,为汉室四百年基业着想。”

  “用玥的性命,还了令堂的吧。”刘玥跪拜在地,额头碰触手背,低头就戮。

  张鲁:……

  刘玥是谁?荆州牧刘表的爱女,如今的代益州牧,杀了她是彻底和刘表翻脸吗?再者,人家单枪匹马地来汉中赴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他杀了刘玥肯定要被人非议。

  张鲁这个人吧,那和曹操刘备就不是一个性子的人,人家压根没想过争夺天下,他连个诸侯都算不上,顶多算个割据一方的军.阀,就喜欢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只要不是死仇,归顺别人也就归顺了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出斩杀刘玥,夺取益州的壮举来?这也是贾诩和荀攸敢提出建议,让刘玥一个人去汉中耍.流氓的原因。

  张鲁看到徐庶举在头顶上的剑,又看了看跪拜在地上的刘玥,只觉得被悬在半空中,上不去也下不来,胸口憋闷得慌。

  “代州牧快请起,您这是做什么呀?”张鲁咬牙去扶刘玥。

  后者用一身可怕怪力表明:只要我不想起,谁都扶不起我!

  “您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这是非要逼着我归顺。”张鲁气到口不择言,“您以死相逼,难道我就非要从了您不可?难道我就真不敢杀您?”

  “张公,请。”刘玥回答道。

  张鲁拿过徐庶手里的宝剑,“噌”一声拔出长剑来,剑锋闪着寒光,倒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两边张鲁的几个谋士赶忙上前拦着,喊着:“师君不可!”

  刘玥这时候抬起头,拉住张鲁近乎垂地的袖子,盯着对方的眼睛说道:“玥答应过绝不杀刘璋,为人主者岂可食言?玥也不会因为想要得了汉中,就答应张公日后再杀刘璋,既然是我保下了他的命,自然只能拿自己的命来换。”

  张鲁僵住了,他突然意识到刘玥是认真的。她不是做做样子,也不会答应等益州稳定后,再帮他杀刘璋,她是让他清楚面前只有两条路——放下刀,或执意和刘表结死仇。

  他仰天长叹一声,哀声道:“罢了。”

  长剑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张鲁伸手推开左右,直接在刘玥对面跪下来行礼道:“汉中张鲁张公祺见过代州牧。”

  两人就这么跪着互相看了好半天,终是一起笑出来,相扶着站起回到酒席上。徐庶默默地把剑捡起来收回去,刚才要是刘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用活着回益州了。

  张鲁其实早就有归顺刘表的意思,只是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刘玥倒是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如此成就一段佳话。从此人家提到他张鲁,就会说他为了百姓大义而放弃仇恨,刘表也仍旧会重用他。

  他得了面子里子,刘玥刘表收回了汉中,这就叫做双赢。

  #

  益州平定后两年,曹操迎奉天子到许都,从此狭天子以令诸侯。后一年,袁术在寿春称帝,海内哗然。袁绍占冀、幽、青、并四州,袁氏兄弟如日中天,当然离他们日中则损的末日也就不远了。

  此时的刘玥已经十八岁了,她眼前最大的麻烦不是曹操,也不是袁氏兄弟或是在江东一路凯歌的孙策,而是……她到了成亲的年纪。

  不,应该说在那个时代,她都叫“晚婚”了,只是碍于她代州牧的身份,而益州当时需要稳定,刘表这才没催他,耐心地等了两年。

  两年后刘表终于坐不住了,他的女儿得成亲啊!

  那什么,就算凤主也要成亲啊,当年光武帝刘秀的夫君抚远侯就是个例子,这对夫妻感情还挺不错的,虽然刘秀后来养了几个……不提也罢。

  没错啊,就算你不喜欢自家相公,自己再去养几个面.首嘛。反正刘表是这个神逻辑,而蔡夫人也一直在吹耳旁风,因为他们给刘玥的选择不少出身蒯氏和蔡氏。

  都是青年才俊不假,蒯蔡两家也不会挑些歪瓜裂枣给刘玥。

  但凭这些人姓蒯和姓蔡,刘玥就绝对不会嫁给他们!不对,刘玥根本就不想成亲,她才十八岁好嘛,前世这个年纪正在上高三好嘛,她到大学才谈得恋爱,最后还没成功。

  “我不嫁人。”刘玥恼怒道,把画卷全部扔到旁边,“这是非要我嫁给荆州世家了!”

  她手下的文臣武将默默望天,觉得这时候自己还是别掺和为妙。

  “说话呀!”她拍桌子,怒视几个望天望地的心腹。

  21.媒妁之言

  刘玥素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对自己的谋臣武将们,要是评选年度最佳主公,大概她能排的上前三。

  她都能对几位心腹拍桌子瞪眼睛,可见是气得神志不清。几位臣子左右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盯着荀攸。

  “这婚姻之事一般都是父母之命,明公就算贵为明公,也实在是……”荀攸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这事别说他们这种外臣插手,就是刘玥自己也没权利说不。

  这也就是刘表心疼闺女,才让人来问问刘玥的意见,不然就算强行安排一门婚事,刘玥胆敢拒绝就是不孝,在汉代有了不孝的名声,明公将来也完了。

  “刘荆州爱重明公,不愿明公和他离心,所以不会强行安排婚事。”贾诩慢慢说道:“只是依荆州的意思,这亲事是一定要结的,只是和谁结的区别。蒯氏蔡氏自然是不成,想必刘荆州心中也知晓此中门道,明公若有更好的人选,荆州必定依了您。”

  说来说去,就是一定要结婚,唯一能操作的就是嫁给谁。

  当然,就算明公嫁了蔡氏子弟也没什么,对方肯定要到益州来,要是顺眼就留着看管起来,不顺眼过两年做掉也可以。但明公看起来还是挺在意自己婚事的,没道理莫名其妙就看着自家主公变成寡妇。

  主公要是心情不好,做臣子的心情肯定也好不了。君忧臣辱,君辱臣死,所以徐庶真的挺担心。再说蔡氏也是傻子,主公已经坐稳益州,这时候得罪重兵在手的刘玥,非要逼着她嫁人,将来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我能有什么人选……诸位有什么谁可推荐?”刘玥话一出口,就想把舌头给咬掉,果然帐下一片静悄悄。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推荐人才,明公用不用都无所谓。这是给明公推荐夫君啊!万一将来夫妻闹翻了,做媒做成仇的又不是没发生过。

  刘玥捂住脸,叹气道:“是某失言了,诸位不必放在心上。”

  算了,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没必要为了这点私人小事和刘表蔡氏翻脸,随便是嫁给谁,最后她有办法让那人闭嘴。

  不过刘玥身边也不是没有好事发生,就比如黄月英和王粲的婚事。刘玥在益州站稳脚跟后,就请了童年小伙伴黄月英来,后者堪称女中豪杰,智谋过人,尤其擅长天工制造。

  她在益州待了几个月,就尝到了自由的甜头,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刘玥都会支持她,给她提供大量的材料资金,让她放宽心去“做实验”。这一来二去,倒是和常在刘玥府中走动的谋臣们混了个脸熟,以及和王粲看对了眼。

  一个才子一个才女,那叫佳偶天成。

  王粲也还年轻,今年不过十九岁,而月英比刘玥小两岁,今年十六岁。当王粲在刘玥面前跪拜和提及这件事后,后者震惊得失手掉了筷子。

  哎哎哎,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她真的在感情上特别迟钝,还是这些古人太婉转了?刘玥拉着月英的手问了又问,看到小伙伴非但不反感,还脸上带着少女般的羞涩,那还有什么不懂的。

  “这样于礼不合。”黄月英担忧道。

  “没事,我给你阿翁阿母写信,我来为你们保媒。”刘玥也挺喜欢黄承彦的,这人幽默有趣,不拘于世俗。

  她写信把这事说了一遍,并且把王粲夸得天上地下都没有,再加上王家也是个世族,王粲祖父时还当过司空呢,黄承彦和夫人也就应下了。

  王黄两家交换了婚聘之礼,刘玥的意思是两人成了亲,就一起留在益州,并且乐滋滋地盘算着等月英有了娃娃,一定也是个小天才,她又有人才可以用了。

  黄承彦和刘玥从此就有了书信来往,两人倒成了忘年交。刘玥素来欣赏他名士风流,大概是听说了刘表为闺女婚事发愁,黄承彦写了一封信问他认识个年轻人还挺不错的。

  大概这种事情就是要隐晦些,黄承彦没提对方姓名,只说那人比刘玥小两岁,但身材相貌都是上等,最关键是才华横溢,性格又好。

  这点刘玥挺认可黄承彦的眼光,能让对方赞叹一句性格有趣且为人可托付,那对方的人品肯定没问题,而且绝非那种沽名钓誉的酸儒。

  最让刘玥动心的是那个人父母双亡,也没什么排的上号的长辈,那就意味着……省事,不用考虑大家族的枝枝蔓蔓。不然对方父母真拿孝道压她,刘玥也讨不得好。

  “那人既然结庐耕读,恐怕家境一般,膝下又带着几个弟弟妹妹——”黄月英眨着眼睛。

  “正好入赘。”刘玥处理公务,头也不抬地说道:“他要不愿意入赘也没问题,这种身家清白简单,家里穷又有人要养,而且还长得好性格好的男儿,简直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黄月英顿时有种无语的感觉,刘玥这挑夫君的标准。

  “就怕刘荆州看不上。”黄月英说道,刘表这个人就喜欢出身名门又有名的才俊,对寒门出身的子弟,或者籍籍无名的不屑一顾。

  刘玥放下笔笑了声,吹了吹竹简上的墨迹:“阿月你要知道,现在只要我肯嫁人,而且嫁的是清清白白的未婚男子,不管是谁,阿翁都会同意的。”

  刘表也是被这事折腾烦了,就像贾诩说的,刘玥和他都不想为此事和对方翻脸,那么大家各退一步,找个与此无关的对象,糊弄过去就完了呗。

  “我已经写信给你阿翁,说我愿意结这门亲事,就看对方愿不愿意。”刘玥一锤定音,“等定下后,就等他去荆州向父亲提亲,父亲自然会查清楚对方的底细。”

  #

  黄承彦收到刘玥的回信后也挺高兴的,就溜达着跑去找诸葛亮,这个后生他可是喜欢,本来是想把月英嫁给对方,让诸葛亮做他女婿的,谁想到王粲先一步来提亲,只能作罢。

  诸葛亮正在家里看书,听到脚步声就知道黄承彦来了,立刻出门来迎。两人时常走动,关系很不错,诸葛亮请对方坐下后,黄承彦就摸着胡子,看门见山说道:“贤侄还未定亲?”

  “未曾。”他父母死的早,叔叔走之前也没和人家定下婚约,只能靠自己娶媳妇了,当然他对娶媳妇这事也没有很上心。

  “哦,那我倒想为你做个媒。”黄承彦哈哈一笑。

  诸葛亮:……

  沉默了片刻后,诸葛亮慢慢问道:“可是如今的代益州牧兼骠骑将军刘婵娟?”

  “不错,代州牧如今正在择夫。”

  “您已经与她说过此事了?代州牧如何看法?”

  黄承彦笑道:“代州牧自然是答应了,老夫这才来找你问问。若是你也有意,我就陪你去襄阳找刘荆州提亲。”

  我答应……鬼才答应啊!

  刘玥怎么能如此执着?诸葛亮都想不通了,他们小时候那会儿还能说年少无知,青春少艾什么的,这会儿她都是一方诸侯了,没道理还盯着自己啊?

  诸葛亮是想娶亲,但绝对不想娶个州牧回来,那他到底算是嫁还是娶?再说他本来就有匡扶天下的追求,自比管仲乐毅,一旦嫁……啊不对,是娶了刘玥后,还能再投奔哪个主公?还有哪个主公敢要他辅佐?

  除非他本身就决定辅佐刘玥,说实在的,他也确实有点心动。天下英雄这么多,但拿得出手能追随的寥寥无几,他不愿屈居人下,所以想找个急需要他的主公,将来能让他放心大胆地施展才华。

  “孔明意下如何?”黄承彦看他久久不出声,又耐心地问道:“若是无意,否了就是,代州牧并非不讲理的人。”强扭的瓜不甜,夫妻之事尤其如此,与其当一对怨偶,不如一开始就问清心意。

  “容亮问一句,刘荆州是否急于让代州牧成亲?”诸葛亮毕竟是诸葛亮,抛开令人无语的事实,他清晰地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当然,这话不用黄承彦回答,他自己也知道答案。

  他不答应刘玥,后者会找谁成亲?是答应刘表嫁给蒯氏蔡氏,还是再随便拉一个年轻人来凑数?如果他现在拒绝刘玥,那就等同于拒绝帮她,将来也就再没有投靠刘玥的机会了。

  “君可有安民之心?”刘玥言犹在耳,让诸葛亮生出犹豫来。

  长大后再回过头看五六年前的事情,往往能看出不一样的味道。诸葛亮回想自己在荆州的日子,刘玥虽然太热情了些,却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了诸葛家着想。她对他的情谊是真的,对诸葛家的恩情也是真的,如今自己袖手旁观,看刘表逼她嫁给世族,恐非君子所为。

  诸葛亮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决定非同小可,不仅关系到自己的命运,关系到诸葛家的兴衰,也关系着刘玥的未来。

  黄承彦看他为难,就先收了心思,扯开话题说了几句就打算离开。他回家再给刘玥写信,用词婉转点替诸葛亮拒绝这门亲事,他是了解刘玥的,后者绝不会计较,这也是他敢放心大胆为诸葛亮说亲的原因。

  “不必放在心上,只这事涉及代州牧的名誉,孔明莫要让他人知晓。”黄承彦吩咐道。

  诸葛亮神色不变,平静从容道:“劳烦世伯回信给代州牧,亮不日便去襄阳拜访刘荆州。婚事定下,亮还需要时间筹备。”

  黄承彦惊讶,他还以为诸葛亮不愿意呢,没想到这么爽快,当下哈哈大笑说:“纳聘无需着急,某先得回信让代州牧知晓。”

  能不能去刘表那里下聘礼,是要看刘玥自己答应不答应。不过既然这事一开始就和刘玥通过气,想来后者也会很高兴应下吧。

  ……然而并不是。

  刘玥表示自己受到了一万点的惊吓,黄承彦,你做媒的时候敢不敢把话说清楚?!

  22.之子于归

  这都要怪黄承彦一开始为了探刘玥的口风,连诸葛亮的名字都没告诉她,而诸葛亮又以为刘玥知道,嗯,反正最后就是一笔烂账,烂到刘玥面前时,就是黄承彦和她写信说诸葛亮答应了,而且这就要去和刘表下聘礼。

  你一定是在逗我吧?刘玥看着那封信有些恍惚,那个父母双亡带着弟弟妹妹,才华人品相貌一流,就是家里穷了点在耕读的少年是谁?是谁他都不能是诸葛亮啊!

  诸葛亮是谁啊?未来的卧龙之才,蜀国的肱骨之臣,千古来忠臣典范,那是被人供奉在神坛上,抬进祠堂里的历史名人!

  这就突然和你说:恭喜你,明天你就要嫁给男神了。

  看到刘玥脸色变化不断,黄月英在旁边问道:“可是那人拒绝了?”也是,不是谁都有勇气和自信娶一个代州牧做老婆的。

  “不,他应了,这几日就要去和阿翁提亲。”刘玥木然道。

  “那婵娟是不喜他?”月英又问。

  “不,我很喜欢他,他很好。”好得超出想象。

  刘玥安抚地拍了拍黄月英的手背,叹气道:“只是没想到是他,我们年幼时曾在荆州见过,他叔叔曾是阿翁的臣下,我幼时常去他家里找他玩,后来到了益州就再没联系。”

  “那就是故人相见情更怯?”黄月英笑道,“他知道是与你成亲,且答应了下来,想必也对你有意,这不是两情相悦的好事吗?总好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青年才俊。”

  刘玥苦笑,回答道:“我是不明白他怎么会答应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和诸葛亮见面,两人还是很尴尬的闹崩状态。孔明是吃错药了,还是有难言之隐,竟然答应和她成亲?

  卧龙怎么会做出这样愚蠢的决定?

  “若婵娟实在不愿意,和他退婚便是。”黄月英劝道,让主公不必紧锁眉头至此。

  刘玥摇头:“这件事已经让阿翁知道了,蒯氏和蔡氏说不定也知晓,我要是退了诸葛的婚,让他将来如何自处?罢了,终归我怎么都不会辜负他。”

  施展才华,一统天下的舞台,刘备给得,她刘玥怎么给不得?!诸葛亮失去了当蜀国丞相的机会,那么她就让他做全天下的丞相。

  #

  过了十几天,诸葛亮带着聘礼去荆州求亲,当然不能指望他拿出什么金银玉器,但人家还是按照古法《周礼》的规矩,送上一对亲手猎得的大雁,还有一张全鹿皮为聘礼,当然还有一些银钱器物等刘表根本看不上的东西。

  蔡夫人有些生气,刘玥太过固执,蔡氏子弟一个都没看上,不免驳了她的面子。只是如今的刘玥早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也根本不会受她控制,她也只能生闷气。

  然后对未来女婿横挑鼻子竖挑眼,无非是嫌弃聘礼寒酸,人更寒酸,哪怕礼数周到也没用。诸葛家虽然不是寒门,但诸葛亮这一支已经没落,也没有官职和名望,有什么资格娶一方诸侯的爱女?

  刘表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对诸葛亮只维持面子上的礼仪。要不是看在同来的黄承彦面子上,他都不想搭理这个要娶自己女儿的年轻人。

  诸葛亮自然不卑不亢,小小年纪言谈举止进退得意,因此获得不少荆州官员和名士的认可。而且他和刘玥你情我愿的,谁敢多嘴说什么?没看到刘表也默认这婚事了吗?

  古人成亲讲究“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诸葛亮来送聘礼已经到了纳征这一步,只等双方准备妥当,觅得好日子就成了。

  只是这成亲的地点又有争议,理论上刘表在荆州,刘玥自然要从荆州襄阳出嫁,但刘玥的身份又是代益州牧,哪有一州之长从别州出嫁的道理?

  几个老顽固争论半天,刘玥实在受不了了,就把益州军务内政交给心腹,自己带了一些手下回了荆州,这几年她也养了一批自己的护卫,被称作“十二骑”。

  女儿回家是喜事,刘表也多年没见她了,看到出落得明艳大方的闺女,恍惚间又看到了结发妻子年少的模样。他确实老了,人老了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情。

  “你终于也长大了。”刘表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看到那双清亮明媚的眼眸,不由潸然落泪。刘玥原本就生得极美,又因为常年身居高位而带着勃勃英气,彼此交融成一种让人见之难忘的美来。

  “是女儿不孝,阿翁莫哭。”刘玥轻声安慰。

  爱女嫁人对每一个父亲都是暴击,无论古今中外。所以岳父看到女婿总是不满意的,当然,刘表看诸葛亮就更不满意了,但他根本拗不过刘玥。

  说实话,很多人都担心刘玥不会嫁人那天都穿着戎装或男装,好在这位女公子不打算再惊世骇俗一回,规规矩矩穿着蔡夫人提前准备好的婚服。

  刘玥头上的金钗华胜每一支都精美绝伦,戴着的耳珰和镯子都属珍品,绣着明暗金丝的蜀绣华美无双,却完全压不住刘玥本身的明艳。

  十八岁,一个女子盛开的年华,一个英雄最有雄心的年纪。刘玥这场婚事办得轰轰烈烈,连在许都的皇帝都送来礼物,当然,这也可能是曹操的意思。

  荆州益州,所有抽得出身、有头脸的人物都到场了,可惜刘玥留下大部分文臣武将守着益州,他们是见不到自家主公穿嫁衣的模样了。

  外面热闹得很,刘玥坐在新房里看着面前的红烛和葫芦瓢,一个葫芦切两半,用红线牵着,旁边放着一壶酒,到时候两个人喝过就算应下这一世的夫妻名分。

  刘玥百无聊赖地玩着手里的团扇,上面绣着两行讨口彩的诗,无非是祝百年好合白头到老什么的。她笑了一声,白头到老对一个征战天下的诸侯来说,岂不是个笑话?像她这样在钢丝上跳舞的人,一个不慎就满盘皆输,到时候只有身首异处的下场。

  门开了,她的新夫君走了进来。

  十六岁的诸葛亮已经有了大人模样,不像幼年时一团白嫩嫩的稚气,眉目间青涩褪去,变得更加老成稳重。这几年躬耕于南阳让他整个人沉静下来,一双星眸中却隐藏了更深更炽热的火焰。

  两人多年不见,这会儿各自穿着婚服对看了一会儿。

  还是刘玥先笑着开口:“二郎这些年过得可好?”

  “劳代州牧挂念,亮与弟妹都无碍。”诸葛亮行礼,不像新婚夫妻,倒像是君臣。

  刘玥揉了揉眉心,难道她要和自己的丈夫一辈子相敬如宾吗?

  “你打算一直叫我代州牧,以后是叫我刘益州,还是叫我明公?”刘玥真要被他气乐了,十指纤纤提起酒壶道:“你我合卺酒都没喝。”

  诸葛亮从善如流地坐在她对面,从她手里接过酒壶,把酒水倒入两个葫芦瓢中。两人举起各自那一半,系得很紧的红线扯都扯不开,夫妻二人只能前倾身体,头凑着头喝完这一杯酒。

  刘玥是喝酒上脸的体质,脸蛋上有些红晕,小声说道:“婵娟是我的小名。”

  诸葛亮等她继续讲下去。

  自古女子都是由长辈和夫君取字,刘玥提出这要求很正常,只是她身份特殊,这话说出来便表明一种态度:她是真心实意要嫁给诸葛亮,是想要真正的夫妻关系,而不是抓个人敷衍婚事,把自己夫君当个摆设。

  “玥,乃是上天赐予五帝之一少昊的神珠,相传少昊出生时,有五彩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衔果予少昊,果裂珠出,流光溢彩,皎洁如月,视为吉祥之兆。”诸葛亮思忖片刻,问道:“不若取字凤德?”

  那颗神珠后来就叫做“玥”,而五帝之一的少昊被称作凤鸟氏。既然是凤凰吉兆,又将神珠赐予有圣德的君王,取字“凤德”贴合刘玥本来的名字,也寓意她是仁德之主。

  凤德,奉德……诸葛亮的希冀也是很清楚了。

  刘玥笑了,显然挺喜欢这个字,姣好容貌在红烛照应下更显得明艳动人,脸颊边一抹红霞,烟波流转似江水潇潇,伸手拉着诸葛亮,温柔细语道:“孔明,反正你我都睡不着,不如我们来聊聊天下大势吧。”

  诸葛亮:……

  洞房花烛夜你和我聊天下大势?当然,他是想和她谈谈这个,但绝对不是此时此刻!他的妻子到底哪里有问题?

  刘玥要是知道自家夫君想什么一定觉得冤枉,他们才刚重逢,能不能酝酿点感情再干事?在她传统型婚恋观中,先恋爱再上.床才是标准流程,哪有说了一句话就那啥的?再说诸葛亮才十六岁,这年纪还在上初中吧,她能对初中生下手吗?

  年纪那么小就纵.欲,小心将来老了肾.亏啊,夫君!我还指望着你陪着我一统天下,保养好身体才能和司马懿一样当个千年王八万年龟。

  于是,诸葛亮和刘玥就在婚房谈了一晚上天下大势。

  23.一团混乱

  当然,其实并没有谈了一整个晚上。

  没有特殊原因,刘玥并不喜欢熬夜,更不愿意让少年诸葛亮熬夜。到最后她就催促着夫君去睡觉,然后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条被子,十分纯洁单纯地睡着了。

  这夫妻之事成不成,有经验的仆从都是能看出来的,并告诉了蔡夫人。后者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找刘玥谈一谈,是她不愿意,还是新女婿哪里有问题?

  当蔡夫人拐弯抹角地问出来时,刘玥差点没把嘴里的橘子喷出去,捂住嘴咳嗽道:“咳咳……阿母你说什么话?不,并没有,他没问题……应该没问题吧。”

  不不不,万一这种事情被人记着,将来上了野史就太可怕了。

  刘玥把问题揽在自己身上,低头道:“女儿还没准备好,再过一段时间,反正我们也是要回益州的。”虽然益州有她的心腹坐镇,但北方诸侯最近动作不断,小心为上。

  蔡夫人点了点头,看着刘玥老老实实穿着女装,梳着妇人的头,感到心中贴慰。她和刘表成亲多年也没有一个亲生孩子,刘琦和刘琮……不谈也罢。

  想到侄女小蔡氏今早的哭诉,蔡夫人就一阵头疼。

  刘玥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但天下哪有不漏风的墙,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代益州牧和夫君并未圆房,又听说新夫君无名无势后,就起了别的心思。

  几天后,刘玥看着送来的各色男子都快气乐了。

  当时诸葛亮坐着看书,手边还放着一碟晶莹润泽的葡萄,倒是什么也没说。送人来的都是一些不好拒绝的对象,刘玥不开口,他能拒绝什么?

  “先找个小院子,把人都安置到那里去。”刘玥揉着眉头对仆从说道。

  等到这群春花秋月各有特色的美人离开后,院子里总算是安静下来,刘玥这才慢慢摸到诸葛亮身边坐下,问道:“你就任由他们这么闹?”

  “给一方州牧或诸侯送美人,古来有之,并不稀奇。”看看刘表每年能收到多少送来的“侍妾”,就知道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送美人和送金银玉器的含义没区别,只是之前刘玥年纪小又远在益州,荆州的礼送不过去,而益州的礼……估计都被荀攸等人挡掉了。

  “我最烦这些事情。”刘玥皱眉。

  “有些是长辈所赐,有些是有求于君,拒绝这些美人容易,就怕和长辈生出间隙,让部下生出忧虑。”诸葛亮劝道:“凤德即便不喜欢,也只能先这么放着。”

  “荆州这些人,也不知道阿翁是怎么管的。”刘玥抱怨。

  “凤德慎言。”诸葛亮皱眉说道。

  刘玥叹了口气:“明天就回益州了,只是劝不得阿翁攻打袁术。”刘玥和袁术之间夹着刘表,她越不过自家老爹的。

  “袁术是强弩之末,我只是担心南阳张绣。”诸葛亮捻起一颗葡萄剥着,“虽有君臣之名,却无君臣之实,张绣与岳父恐怕有些闹腾。”

  刘玥笑道:“张绣一介莽夫,手下并无什么谋士可用,阿翁心里有数。”

  诸葛亮点点头,就不再说了。他长得人中龙凤,尤其是眼眸带着几分清冽,薄唇因为吃了葡萄而水润,半靠半坐着看书的模样格外让人垂涎。

  刘玥左看右看,很好,附近没有碍事的人。

  她突然俯身凑过去,在对方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以更快速度收回来,装作无事人般去翻地上的竹简,只是耳朵有些热。

  不过他也没揭穿,用手指摸了摸嘴唇,便继续低下头安静看书。院子里很清静,还有一棵树摇曳着身姿,发出极轻微的风吹树叶声,为两人遮去一地的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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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所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当然不是孔明料事不准,而是曹操神之助攻了一把。本来张绣和刘表是有些互相看不上的,但曹操带着大军攻打南阳,直接让本来互相有摩擦的两个阵营瞬间结为死党,共同抵御外敌。

  刘表让张鲁从汉中发兵支援,另一方面从荆州又派出一路军队。防备北方诸侯的本是大将文聘,只是文聘突然重病,群龙无首,偏将无法服众,刘表着急下只能让刘玥顶上。

  本来刘玥并不插手荆州军务,只是她素有威名,倒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临阵换将虽是兵家大忌,但刘玥毕竟身份特殊,而且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新婚燕尔就派女儿去打仗什么的,刘表自己也心疼。所以当刘玥提议让诸葛亮一起去时,刘表没有拒绝,顺带还塞给女婿一个职位。

  “这次来荆州成亲,我的老底都留在益州,身边没有信得过的谋士,只有你帮我。”刘玥对诸葛亮说道:“等和张公祺合军后,他应该是带着元直一起去的。”

  刘玥已非昔日可比,但这也是她第一次对上曹操本人。后世谁人不知道曹孟德?曹老板最大特点之一,就是手下养了一群很牛逼的文臣武将。

  到了后期,有些人听到曹操的名字就会害怕投降。对刘玥来说,和曹操为敌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压力,所以她一定要带上诸葛亮给自己壮胆。

  诸葛亮是个很敏锐的人,他怎么感觉不到刘玥的不对劲?刘玥这几天都不说话,总是沉着脸蹙着眉,提到曹操的名字就更阴沉几分。

  “凤德。”等刘玥收拢了文聘军队后,诸葛亮找了一个晚上和她谈一谈,“曹孟德手下虽然多骁勇之将,你也未尝败过,何须忧虑至此?”

  曹操是个狠角色不假,但此时的曹操还不是将来那个威震北方的霸主,他连张绣都没打下来呢,刘玥怎么压力大到这个地步?

  而且曹操打的是张绣,就算丢了南阳,他们也能重新谋划夺回来。以曹操目前的兵力,根本无力和荆州益州同时开战,就算要怕,也是曹操怕他们吧?

  要是曹操撤退的不及时,就等着被张鲁、刘玥和张绣包圆吧。

  “我只是……”刘玥不知该说什么,难道说她害怕一个历史名人?

  “主将未战先怯,兵家大忌。”诸葛亮皱眉,“若是凤德当真惧怕曹孟德,我们就不该前去应战,应让汉中张鲁的兵卒先行。”

  刘玥想了想,同意了诸葛亮的意见,派人去给张鲁送信,让他急行军先赶到南阳,帮助张绣击退曹操,自己这边再来支援。

  张鲁当然是听刘玥的,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带着军队急行,不过等他到了南阳的时候扑了个空,只看到了满面尘土的张绣,连曹操军队的一根毛都没看见。

  “曹孟德呢?”张鲁问道。

  “退兵了。”张绣没好气地回应道,自己这一仗把人马都折光了,这才把曹操勉强击退,结果等到这时候,连汉中援军都到了,也没瞅到刘表的援军,荆州的路就那么难走吗?

  “文将军重病,新主帅需要时间服众,代益州牧亲自率兵来支援你,还写信给我,让我急行军赶来。”张鲁为刘玥解释道,张绣的脸色这才缓和。

  他对张鲁行礼道:“多谢代益州牧,多谢张将军。”

  “曹操回洛阳了?”张鲁又问道,要是撤军的话,曹操多数是往洛阳那个方向跑的,不过徐庶并不让他追。

  “当时打得急,我哪里顾得上他往什么地方跑。”张绣抹了把脸,“不过……”

  他叫来几个偏将一问,发现曹操并不是往回走的,好像是往荆州那个方向走的!

  所以说,曹操想做什么?

  他被张绣击败,难道还敢再跑去攻打荆州?这是在作死还是作死呢?这是把刘表当个死人吗?

  真相其实很简单——这就是个意外。

  曹操就算吃错药,也不会这时候带着残兵去打荆州,他本来是直接往许昌方向撤兵的。但此时是多雨季节,山洪暴发,队伍被冲散,他收到探子来报,只能沿着荆州的边境小心地绕过去。

  原本这样也不至于遇到刘玥,但偏偏刘玥因心理障碍,听从诸葛亮的建议,将文聘大军驻扎在原地,自己领了一小支队伍贴着荆州边境的小路,走当地一条捷径去找张鲁。

  结果,两个人正正好迎面撞上,曹操手上是被打败的残军,而刘玥只带了一小支军队,连诸葛亮都留在原地安抚驻军。

  双方远远就看见对方的旗帜和盔甲,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拿出武器就上!这仗打得莫名其妙,刘玥身负神力,武功盖世,斩杀了好几员小将,瞅准了一个矮个子主将就骑马飞驰而去,后者举剑来挡。

  几个偏将想来救曹操,结果被刘玥的十二骑给缠住。眼看着刘玥刀刀冲着曹操的脑袋去,曹昂和典韦急了,典韦可是一员猛将,猛到一身怪力可以和开了金手指的刘玥互拼力气。他和曹昂一起夹击刘玥,后者立刻难以招架,在部下的支援下才脱了身。

  曹操心里焦急,他这可是在荆州境内,只能强行命令兵马趁着夜色撤出战场。刘玥也打得一头懵逼,没敢冒险去追,之前她已经趁乱让探子火速去找诸葛亮发兵来救了。

  24.荀令留香

  等她摆好防御阵直到天亮,曹操的兵马已经尽数撤出,当然因为走得急而丢兵弃甲。不能说曹老板怂,而是要说他实在太机智,因为他前脚刚撤退,后脚诸葛亮就跟着文聘大军上来了。

  “凤德。”诸葛亮看到刘玥一身血污,忧心她受了伤,“昨日遇上的是谁?怎生如此狼狈?”

  “没头没脑地就撞上了。”刘玥接过诸葛亮给她的帕子,压住脑门上的伤口,抱怨道:“斥候来报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来不及,我也来不及。不过看盔甲旗帜是曹军,这段时间荆州是雨季,山洪突然爆发,应该是冲散了曹军,我遇到的只是一小股。”

  直到这时候,刘玥还以为遇到的是曹操被山洪冲散的部下。

  诸葛亮狐疑地看了看地上的盔甲旗帜,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一部分受伤没死的兵卒。护卫曹操的兵卒自然和其它兵马不同,他立刻让人抓了几个活着的来问。

  这一问才知道昨晚撞上的是曹操本人。

  “哦,那昨天那个猛将就是典韦了。”我就说哪里来的巨力怪?刘玥点点头,赞扬道:“那小将应该是他长子曹昂,倒是骁勇忠孝。我没见到夏侯将军,想必是冲散了。”

  诸葛亮长叹一口气,拿刘玥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还在这里傻乐呢。想什么想,典韦是曹孟德爱将,曹昂更是曹操长子,人家才不会来投奔你!

  只是昨天太凶险了,万一刘玥被杀……

  诸葛亮手心有些冒汗,他毕竟才十六岁,还没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差点被杀的是自己的主公,也是他的新婚妻子。万一刘玥死了,荆州和益州又要大乱一场,天下局势就更不好说了。

  打扫战场是例行公事,看看武器辎重有没有能用的,把尸体掩埋了以免引起瘟疫,还有活着的是杀是留看主将的意思,不过得先盘问一下是否抓到什么重要人物。

  然后,刘玥就发现自己中了头奖。

  “你说他是谁?”刘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小兵指着一个受伤的文士,后者脸上沾着灰尘和血污,看不清楚面容。

  “这……这是……荀令君。”那兵卒颤颤巍巍,他能认识荀彧是因为他负责给荀彧送饭菜。曹操昨晚也是走得急,当时山谷里太黑暗,部下拉着他就走,哪里顾得上别人?

  曹操能丢了荀彧?这就像是说刘玥在战场上溃逃时丢了诸葛亮一样。

  再者说——

  “荀令君是尚书令,不是该留守许都吗?怎么会跟着曹司空来攻打南阳?”刘玥问道。

  “张绣好对付,刘荆州势大,曹孟德兴兵攻打南阳,身边怎么会不带谋士?”诸葛亮倒是觉得正常,现在曹操手下的顶级谋士只有荀彧、郭嘉和程昱三人。

  前几年兖州反叛,程昱是镇守兖州的重要谋士,要是抽走他怕是后方要失火;郭嘉则是刚来投靠,戏志才死后,荀彧便推荐了他。即便曹操再喜爱郭嘉,也不可能在郭嘉没有展露任何才华之前,就敢只带他打张绣。

  还是那句话,张绣好打,刘表难对付。

  许都现在平安无事,天子还和曹操处于“蜜月期”呢,这时候抽走尚书令随军也未尝不可。只是没想到吃了败仗,又遇到山洪,撤退时还能撞上刘玥。

  曹操这回是亏到想死的心都有了。

  刘玥眨眨眼看着荀彧,后者在混战中受伤,手臂上还在淌血,却毫不畏惧。哪怕刘玥下一刻就下令处死他,也不会求饶一声。

  “我要杀了他,公达会和我翻脸吗?”刘玥笑着问诸葛亮。

  结果诸葛亮还没说话,荀彧就突然开口道:“舍侄既然跟了代州牧,便不会因私废公。”

  “那你也跟了我呗。”刘玥提议,“我必定以礼相待,你和公达也能在一起共事,我对你肯定不会比曹公对你差,你看他都把你扔在这里等死了。”

  “彧只求一死。”荀彧行礼,态度坚定,“望代州牧成全。”

  “这是死都不愿意背叛曹公,死都不愿意归顺我。”刘玥摇摇头,“一个两个的,曹孟德都给他们灌了迷魂药?”

  诸葛亮从容答道:“若是易地而处,难道明公觉得您的谋士会背叛您?”

  说到底,无非是看这个主公和谋士之间的感情,还有那个谋士的品德。

  刘玥叹气,对左右说道:“扶先生起来,让医官包扎伤口,再换套干净衣服,好好对待令君,都不得无礼。”

  然后她转过头对荀彧小道:“令君先待在我这里,吃好喝好不要忧心,我写信去问问曹孟德,他愿意拿什么来换你?”

  #

  天刚刚亮,曹操才缓过气来,就意识到荀彧给丢了。他气得差点没吐血,曹昂连忙扶住他父亲,只说昨晚隐约见到令君受伤,但应该还没死。

  “看见文若受伤,你们怎么没人去护着?!”曹操暴怒,“朝廷的尚书令都落到贼兵手里,我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

  文若绝不会降了刘表刘玥的。

  要说荀彧从袁绍那里离开,转而投奔曹操,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作为王佐之才,他又如何没有功劳?而且丢盔弃甲到把谋士都丢了,着实丢人。

  偏偏曹操刚回到自己的城池,就收到袁绍写给他的嘲讽信。

  “你们原不让我去打南阳,是我不肯听!”若是肯等待,说不定刘表自己都能和张绣掐起来,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曹操把袁绍的嘲讽信扔到地上,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就听到部下来报,说收到了刘玥写的信。前者捂着脸叹了口气,还是认命地接过竹简,准备接收下一轮嘲讽。

  但刘玥的态度却很好。这信大致上是问候了一下曹老板的近况(君可安好?),然后只字不提曹操攻打南阳的事情,只说对方退兵太急了,荀令君只能暂时在府上作客。笔锋一转就开始讲天下大势,又夸奖曹操辅佐天子匡扶汉室的嘉行,洋洋洒洒讲到袁术这个逆贼竟然敢在寿春称帝,简直大逆不道。

  汉高祖曾经说过,非刘氏称王,汝可聚而击之。那袁术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四世三公罢了,竟然敢取代汉天子?曹公决不可放纵此事,必要兴兵伐贼。

  最后,这封信终于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了,用人话翻译一下,就是“咱们两家先别闹腾,天下诸侯那么多,一起合作把袁术袁绍干掉再说吧,荀令君根本不肯投降,我留着也没有用,等我们共同讨伐袁术的时候,我把他带上还给你。你看着给点粮食、种子、药品和辎重矿石,至于给多少就看你合作的诚意了。”

  曹操看完这封信,召集谋士来讨论,郭嘉说道:“刘表不足为惧,然而刘玥乃乳虎也,趁她还未长成,必要除之而后快。暂可应下此事,待大破袁术后,明公应立刻向刘玥下手,一击必杀,不可留下后患。”

  程昱也表示先合作,毕竟现在还没到和刘表刘玥翻脸的时候。

  曹操点头,当下给刘玥回信,盟约两月后共同兴兵讨伐袁术,在此之前先让荀令君当使者,也期望刘玥派遣使者到曹营来,或者他们有机会亲自见面商谈。

  另一方面为了表露诚意,曹操让天子下达封赏,封刘玥为正式的益州牧和南武侯。当然,他这也是表面嘉奖,实则不怀好意,让后者和自家父亲的侯位想当,刘表难免会多想,最好父母两个再闹起来。

  这招离间计玩得漂亮,但刘玥这时候已经不在乎了,天子为她正名就代表她手上的权力不是刘表赏的,天地君亲,刘表也没资格再问她要回益州。

  至于荆州属于谁?刘表活着当然还是刘表的,但刘表死了就只能是刘玥的,后者绝对不会让两个哥哥有任何机会抢□□力,必要时刻杀了刘琮刘琦也不在话下。

  正如郭嘉所言,刘玥就是一只凶相毕露的老虎,虽然还是幼虎,却已现獠牙。

  刘玥回到襄阳,和刘表盘算讨伐袁术的事情,后者虽然很不高兴女儿背着自己就和曹操盟约,但事已至此,他总不能让姓曹的看他们家里的笑话?

  虽是应下了,但讨伐袁术的军队辎重却让刘玥从益州调出来,荆州只提供一条通道,这还是看在他们互为表里和亲父女的面上。

  刘玥趁这个机会向父亲讨要了甘宁,甘宁本来就和蔡瑁有矛盾,老早不想在荆州干了,一听这消息乐个不行,毫不犹豫地投奔刘玥。

  黄忠仍旧要守住益州,刘玥就把自己的部队调出来,让甘宁做自己的副将,由荀攸为主军师,诸葛亮为副军师,附带一群在益州培养的文臣武将,浩浩荡荡就通过荆州去打袁术。

  25.同伐袁术

  刘玥和曹操在三个地盘的边境会面,之前用来换荀彧的粮食辎重早就给了刘玥,分量不多不少,多一分太过,少一分刘玥也不答应。刘玥拿到“赎金”后,就派出了自己的使臣王粲,后者一直待在曹操军营,直到刘玥大军如今到来。

  “曹公,久仰大名。”刘玥翻身下马,走向对面那个黑黝黝的小矮子,当然曹操也没那么矮,只是在一群魁梧武将衬托下,自己身边的诸葛亮都显得修身如玉。

  之前打仗时两人虽见过,但那一仗没头没脑的,不知道对方身份,双方又都只顾着杀敌保命,如何能像此刻一般,认认真真地凑近了打量对方?

  曹操一身盔甲,背后穿着披风,风尘仆仆的模样,长得并不俊美,却双目炯炯,气势夺人。尤其他还是个爱笑的人,眉眼弯起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可爱随和。

  ……不过曹操笑的时候,说不定在想着杀人呢。

  刘玥心情激动地看曹操时,后者也不留痕迹地打量这位南武侯,刘表一家从外表上都挺能吓唬人的,一个个俊男美女,刘玥更是生得明艳光彩,又是未语先笑的性子,更是最好的少女年华,所谓十八九岁无丑女,整个人都生机勃勃。

  但刘玥的美和这时代普遍意义上的美人不同,曹操侍妾中也不乏美若天仙的,但没有哪一个眼中含笑,笑中却带着三分肃杀的。英气明艳,无人可夺其辉。

  再看她身边左边站着两位文士:年长的是荀攸,出身名门,文雅稳重,年少的是诸葛亮,容貌俊朗,也是笑语晏晏的模样;右边站着一位武将,就是水贼出身的甘宁,浑身一股痞气,却如同饮血的利刃,又像是饥饿的头狼。

  “听闻刘益州已经成婚,不知是否带在身边,又是帐下哪位?”曹操明知故问。

  果然,刘玥看向诸葛亮,后者不卑不亢地从席上站起来,对两位主公行礼,从容答道:“某乃南阳诸葛孔明,见过曹司空。”

  “年轻人新婚燕尔,难为他还要跟你出来。”曹操点点头,想起了和丁夫人成亲的年少时光,虽然后者并不美貌,但少年夫妻老来伴嘛,那时候他还是个芝麻小官,一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竟坐在了司空的位置上。

  曹操当然不会像那几个世家蠢货一样,给新婚小夫妻添堵,他夸了几句诸葛亮,又问到荀彧的事情,刘玥果然让人把荀彧带来。

  几个月来,刘玥也没亏待他,好吃好喝供着,只不给他出入自由而已。荀攸为了避嫌,也没去看他一次,此刻反倒是叔侄多年来第一次重逢。

  荀彧跪拜曹操,自责为主公添了这许多麻烦。曹操大笑着把人扶起来,温言细语地安慰,听得刘玥在旁边都要感动了,心想曹氏迷魂汤果然够厉害的。

  这唱念做打完了,手下的文臣武将还不是更加忠心?没看到曹操左边那一溜儿的部下都深受感动的模样吗?

  刘玥和曹操对看了一眼,前者想起了曾经春.晚小品上的一句话: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啊?谁不知道谁啊!

  曹操让荀彧坐回自己左边的位置,亲昵得仿佛他根本没在战场上把人家丢了,而后者也根本没被敌人俘虏过。刘玥再一次为曹操的“奸雄气概”所感慨,看看,这才叫干大事的!

  两拨人喝过了几回酒,就有人提议光喝酒无聊,不如大家比试点什么助兴。曹操看向刘玥,后者不动声色,笑问道:“哦,素闻曹公诗赋一绝,论文采玥是远远不及的。”

  她确实不擅长吟诗作对,这个也没什么好丢脸隐瞒的,而曹操身为后世有名的三曹之一,他的诗篇万古流芳也是事实。

  这一点就算刘玥也要说声佩服。曹操身上的优点拉出来:擅用奇兵,胆识过人,精通权谋,又善于用人,武能安邦定国,文能千古传诵。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现代社会又有哪几个人能比得过?

  想到这里,刘玥看向曹操的眼神更有些敬意和相惜了。

  “既然有臣下在,何必劳烦二位主公?”在座的带兵打仗的将领居多,谋士左右两边加起来也有四位,看了看主公们的脸色,也没说什么。

  但是帐下舞剑助兴吧,总让人想起当年项羽请刘邦吃饭这件事

  刘玥觉得曹老板也不大自在,只摸了摸鼻子,笑道:“比试刀剑终归不应景,不如比比箭法,兴霸,你可擅长射箭?”

  “不若黄将军,但也无甚敌手。”甘宁骄傲道,他口中的黄将军值得自然不是黄祖,而是黄忠,后者箭法卓绝,只是镇守益州并未跟随出来。

  甘宁这话一出,曹操部下就不服了,双方取了弓箭来要比试。

  如果来的是黄祖黄忠,或许别人还能忌惮一些,甘宁之前又没什么名气,他自己是从刘璋这边叛逃出来的,跟了刘表后一直就在蔡瑁手上训练水军,曹操这边甚至都没派出大将,只让几个小将陪他比试一回。

  甘兴霸暗中呲牙,不屑地弯弓松弦一气呵成,从大帐中射出一箭直指帐外旗帜,木断旗落,虽然不是曹操的帅旗,但甘宁这种行为还是异常嚣张挑衅。

  曹军大将脸色不好看了,一个威武将军起身,瞪着甘宁的模样好像能把人吃了似的。手下士兵递上长弓,那将军拿了便射,一支飞箭气势汹汹地飞出,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刚才射断旗帜卡入端木中的箭支从中间裂成两半。

  “哼。”那将军嘲讽脸地瞄了甘宁一眼。

  甘宁眯着眼睛煞是危险,两人仿佛一狼一虎盘踞戒备,只等着主公一声令下,就拔刀子砍人。刘玥挑眉,扭头问曹操:“这位可是夏侯将军?”

  曹操大笑道:“正是他。”又对夏侯惇说:“既然只是比试,就莫伤了和气,两位将军且饮一盏握手言和。”

  “正是如此,夏侯将军果然英勇无双。”刘玥笑着夸人。

  “甘将军也是勇武异常。”曹操很上道地回馈。

  有了两位主公的话,甘宁和夏侯惇又对视了一眼,这才各自回到席上举起酒杯喝了一盏。荀攸全程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也不去看荀彧,只笑着对郭嘉点点头。

  酒过三巡,刘玥撑着脸去看自家夫君。在这种情况下,诸葛亮当然不会多喝,仿佛感觉到上方的视线,便抬头去看,正好对上刘玥的视线。

  诸葛亮举起袖子佯装喝酒,用嘴型问道,他知道刘玥看得清。

  刘玥也举起酒杯,掩盖张合的嘴型:

  诸葛亮了然,“还未”的意思就是快了,曹操部下可是狠命地敬酒,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之前那一仗找场子,便遮了半张脸,安慰道:

  这还没赴宴之前,她夫君就早早备好了醒酒汤,果然是向来有备无患的诸葛亮。刘玥心中一暖,细细一品,竟有些甜滋滋的味道,立刻回应道:

  两人这大庭广众下偷偷你来我去的,几个粗人是没发现,曹操因为角度问题也看不见,倒是让几位谋士瞅个正着——荀攸默默望天,荀彧非礼勿视,只有郭嘉用袖子遮了脸,挡住了嘴边要控制不住的笑意。

  刘玥果然是喝多了,回到自己营帐的时候,脚下还有点飘。诸葛亮挥退了兵士,只留下铜盆巾帕和水,伸手搂住刘玥左摇右摆的身子,无奈唤道:“州牧?明公?”

  刘玥只盯着他看,不说话。

  诸葛亮叹气,拉住她的手慢慢把人放下床榻,轻声道:“凤德。”

  “他们可劲儿灌我。”刘玥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不要脸,几个大将灌我一个!”

  诸葛亮差点没憋住笑意,只能应和道:“是是,曹军向来不要脸。”

  “就只有兴霸能喝,我能指望公达替我挡酒?”刘玥恼怒地发脾气道:“你也没用,根本不能喝的战五渣,我和你讲,你这样的在我家吃年夜饭是要被灌到桌子底下去的!”

  孔明先生虽然听不太懂,但大致也知道刘玥是怪自己不能喝。

  他笑了一下,好看得让醉醺醺的刘玥有些呆了。

  啊,妈妈,这骚年真好看啊,我好想娶他……不对,他已经是我的了!

  脑子不清醒的刘玥顿时骄傲了起来,伸手搂住夫君的脖子,就在脸颊上亲了一口,心里的小人正在排队跳舞,欢唱着“我的,我的,这是我的。”

  “凤德?”孔明又轻唤了一声,声音低哑很多。

  主公你清醒一点啊,旁边就是曹营啊!这天时地利都不是办事的好时机啊!

  刘玥抱着诸葛亮的脖子不撒手,用软乎乎的发烫的脸颊蹭了又蹭,异常骄傲地昂首挺胸,就在孔明以为她想说什么让人惊恐的决定时,只见他家主公豪气冲天道:“我才没有输,我把曹孟德也灌醉了!”

  诸葛亮:……哦。

  要是诸葛亮是现代人,可能他还会加一句:主公你好棒棒哦,呵呵。

  最后,给刘玥洗了脸又喂了醒酒汤,诸葛亮这才帮她盖好被子,在微弱的烛光中看着妻子沉沉睡去。然后自己闭着眼睛思考下一步应付袁术和曹操的对策。

  刘玥的手一直抓着他的,诸葛亮没抽回,只用另一只手盖住妻子的,将这只白皙的拿刀杀敌的手捂在双手手心里,感受着其中的温度。

  他的妻子,他的主公。

  26.白骨哀哀

  所谓相逢一笑泯恩仇,中国人素来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也喜欢在酒桌上了结恩仇。哪怕这顿酒喝倒了两个主公,却也是不得不喝的。

  好在刘玥和曹操身体都不错,第二天下午就像没事人一样再次会面,制定作战方针去了。曹操的意思是南北夹击袁术,最后一家分一半。刘玥寻思的却不仅仅是袁术,她想要的是孙策的江东。

  如今孙策刚从袁术手下叛出,此时正是人心和根基不稳的时候。等打下袁术后,如果曹操不在背后捅刀,她再去打一下孙策……不过算了,曹老板到时候不捅刀才怪!

  刘玥抬头,和曹操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袁术本来就是强弩之末,但即便如此,曹操也不敢贸然攻击他,毕竟无论从地盘来看,还是从手下兵卒数量来说,他姓曹的一家要啃下袁术都有些费牙。

  但刘玥愿意出兵那就很好了,虽然知道这个盟约的脆弱程度,但两人还是取来好酒,割了手上的血分了饮尽,以此来歃血为盟,在干掉袁术之前,绝对不往同盟背后捅刀。

  然后大军分为两位,曹操从北方进兵,刘玥从荆州出兵。刘表明面上不肯帮女儿,实则也不能让闺女落败,想了半天,才让蔡瑁集结水军先观望着,万一刘玥不敌袁术,也好有个接应。另一方面,粮草辎重也准备了好些。

  袁术之前在寿春称帝早就失去人心,连孙策都借这个为理由,脱离了他的控制,袁绍更是对此冷嘲热讽。袁术孤立无援,又恰逢百年一遇的旱灾和饥荒,他的兵粮一断,军心不稳,被曹操和刘玥的大军冲击,如同摧枯拉朽。

  刘玥自己都被这次出征的顺利程度给震惊了。

  那什么……袁术是用纸糊的么?

  直到刘玥的马蹄踏上了江淮地区,看到那遍地白骨,难民成群,易子而食的情况,才终于明白袁术为何不堪一击,他的治下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刘玥看到那些瘦骨嶙峋的难民,眼中一热,这些受惊过度的人们不敢靠近大军,只能用麻木空洞的眼神看着骑高头大马的将士,马匹在荆州益州养得膘肥体壮,兵卒们也身高体壮面色红润,这一切都是难民们不敢奢望的存在。

  在旁边骑马的诸葛亮也皱起眉头,双手拉住缰绳,又担忧地看向刘玥,只见刘玥一双眼眸如两点寒星,说不出的愤怒冰冷。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刘玥冷冷说出这一句,却没有让大军停下脚步。

  愤怒并没有冲散刘玥的理智,在极度愤恨中,她反而犹如一把锋利的宝剑,闪烁着嗜血的寒光,却又精细缜密。有时,诸葛亮吃着饼子抬头看她时,都会被那种压抑冷静的恨意给惊到。

  “凤德。”温暖的手心覆盖上。

  刘玥冷冷回过头看他,仿佛过了一会儿才收敛起锐气,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也知道我出身富贵,从小就家仆成群,锦衣玉食,即便当年阿翁被阉党所害,也没让我在生活上吃了半点苦头。”

  诸葛亮点点头,刘表毕竟是皇亲宗室,身边多有好友,就算身在监牢中又怎么会落魄到让女儿吃不饱饭的地步?

  她拨弄着帐中的火堆,继续说道:“回来随着阿翁去荆州,一路上也看到逃难的人,才知晓年少时遇到的那群乞丐已经是有福的人了。大家常说阿翁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可起码他励精图治,让荆州成了乱世中的一块乐土。我接手益州后,一日不曾怠慢过民生政务,日思夜想的除了一统天下外,就只有让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有您和刘荆州,是荆益两州百姓的福分。”诸葛亮安慰道。

  “凭什么?”刘玥冷漠问道:“凭什么百姓过得好不好,就只能指望着天子和州牧是勤政心善的人?他们春耕秋收,采桑务农,砍柴捕鱼,没有一天不努力不勤快,就是想奔个好日子,凭什么这些诸侯军.阀说抢就抢,说杀就杀?走了狼来了虎,若是上天垂怜还有个活路,若是碰到袁术这样的蛀虫,碰到这样的天灾,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百姓辛勤一辈子,只是想活命,只是想好好过日子而已!

  “凭什么?!”刘玥低吼道。

  她终归是个现代人的灵魂,是在鲜红色的旗帜下长大,接受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教育。没错,即便在现代中国,也有不平等的地方,但人们都相信只要努力勤劳,起码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就算在偏远山区还有人在贫困线挣扎,起码越来越的中国人能吃饱穿暖,不再遭受战乱饥荒之苦。

  刘玥捂住脸,她这辈子是皇亲宗室,上辈子是大城市里娇养着的年轻人,哪怕父亲走时,孤儿寡母难以支撑,也只是苦在心里,苦不到物质上去。

  生活在现代大城市的年轻人每一个都过着顿顿有肉,出门有车,家里有空调,手里有电脑手机的日子,对于三国时期的平民而言,这就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了吧。

  曾经她只想在乱世中保住一家性命,,后来因为有了兵权就想逐鹿中原,让幼时看到的那些乞儿都有所依靠,结束让难民们颠沛流离的乱世。她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什么益州牧,什么荆州牧,什么南武侯!

  天下苍生哀鸣哭嚎之声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她锦衣玉食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过着自己井底之蛙的日子,还妄图结束这个乱世?果然是荆州益州太过富饶安定,以至于她的眼光阅历远不及在北方厮杀的诸侯们。

  可她又凭什么以高人一等的现代眼光打量这个世界?

  诸葛亮没有再劝,只是等刘玥低头掩泣,发泄完心中的愁苦后,这才适时地递上一条巾帕,问道:“你愿意哀怜这些百姓,也一定能救出这些百姓。”

  拥有这样的主公是百姓之福,有未尝不是他的福气?

  刘玥擦干净脸,也没有还帕子的打算,往自己袖子里一藏,动作十分流畅自然,神色也终于恢复正常,目光倒更坚定了几分。

  “凤德,探子来报——”诸葛亮平静地说道:“找到袁术了。”

  刘玥露出一丝狞笑,咬牙道:“跑啊,我让他跑啊,我看他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说实在的,哪怕没有曹操和刘玥加上这最后一把稻草,袁术自己也都撑不下去了。他本来写了一封信给袁绍,信中把他那同样好大喜功的兄弟夸上一通,又哀求着袁绍看在亲兄弟骨血的份上,帮他这一把,他愿意认袁绍为帝。

  袁绍同意了,袁术就想北上投靠青州刺史,自己的侄儿袁谭。

  但刘玥已经在他屁股后面追了那么久,憋了一肚子火,能让他跑了才怪!再者说了,就算袁术往北跑,不也是给曹老板送菜吗?还不如直接被我宰了呢,省了他千里送人头的功夫了。

  最后,袁术是被刘玥大军困在江亭,后者围而不打,似乎在等袁术自己弹尽粮绝。

  “军中还有多少粮?”袁术依靠着,有气无力地问道,这连番追击下,他已经是病了,早年养尊处优的身体再也经历不住下一次奔跑。

  “还余麦屑三十斛。”部下回答。

  袁术泪流满面,知道自己穷途末路,悲怆道:“我袁术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罢了,命数啊!”

  部下有些看不起他,什么命数,还不是自作自受?连累他们也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恐怕要跟着这位糊涂主公死在江亭了。

  所谓其人将死,其言也善。大概袁术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脑子到达了这辈子从没有过的清醒机智,他环顾四周的部下臣子,有些是不得不跟他走到黑的,有些却是忠心不二自愿陪他赴死的,如今都面露悲戚。

  袁术一死倒干净,刘玥会不会放过他们还两说呢。

  “……把笔给我。”袁术支撑着爬起来,硬生生咬着舌头写完了那一百多字的信,派遣使者立刻送给刘玥。

  刘玥收到这封信时还有些奇怪,打开一看,是一封投降信。帐外传来声响,竟是袁术的残部卸甲去兵,乖乖地排队投降来了,甘宁也不客气直接全让绑了,又要带人去抓袁术。

  刘玥叹了口气,对甘宁说道:“去吧,兴霸,若袁术是真降,先不要伤他性命。”

  甘宁领命,开开心心去抄袁术老底,后者已经弹尽粮绝,如何还能玩出诈降的花样来。不多时,甘宁就带着不少金银器物,还有几个袁氏妇孺大摇大摆回来了,正后方还用木床抬着一个人,不用看就知道是袁术。

  想袁家四世三公,竟然落得如此不堪的地步。

  荀攸不想回答这个得罪人的问题,就把话锋一转,说道:“袁术投降,明公想如何处置?”

  27三合一V

  “看他病得那样子, 就算我不杀他, 他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个问题。”刘玥撇撇嘴,“得了,还是省我点力气, 没得杀了他脏了我爱将的刀。”

  袁术果然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却强撑着这一口气要和刘玥单独谈谈。后者点点头, 让人把木床抬到自己军帐里,又遣散四下。

  “你想说什么?”刘玥侧头看他,又不耐烦道:“废话就不用说了”

  “我袁家四世三公,竟落得如此下场,被一个女娃……”袁术话还没说完, 就被刘玥掐着脖子怒斥道:“你倒是有脸了?”

  刘玥天生怪力, 这一下手用了三四分力气,袁术的脸直接发青。

  “你这个蠢货也不用脑子想想,若是谁都可以称帝,曹操为什么不敢称帝?袁绍又为何不敢称帝?我们家坐拥两州为何也不敢称帝?”

  袁术别说回答了,连呼吸都困难。

  刘玥厌恶道:“若你只想做着皇帝梦倒也罢了,江淮百姓何其无辜, 遇到如此天灾, 你身为此地长官, 非但不能安置保护他们,还处处横征暴敛, 你看看现在江淮赤地千里,白骨哀哀, 百姓们易子而食,你家四世三公的先祖有你这个不肖子孙,是不是能气活过来?!”

  “你们袁家位列人臣之极,你和袁绍只想着再进一步到九五之尊,可你们有谁想过百姓的死活?”刘玥气笑了道:“为了你们袁氏兄弟的皇帝梦,活该死上几千几万条性命。我呸,你到现在还有脸说自己是四世三公。”

  刘玥心头火憋到现在了,天灾不可避免,但袁术做了什么?称帝之后横征暴敛,大兴土木,挥霍无度,后宫妻妾数百人,各个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可百姓们呢?

  终于她在掐死袁术前松了手,冷声道:“你也就是遇到了我,换做曹孟德,你现在已经人头落地了。有话快说,”

  袁术脸上涌起一阵红晕,一看就是回光返照之相,撑住一口气说道:“我袁术罪无可赦,但我部下妻儿无罪,只求南武侯放他们回乡,不要杀害。”

  这还算一句人说的话,刘玥抬眸扬眉,冷笑:“凭什么?”

  你有父母妻儿,难道别人没有父母妻儿吗?你现在来求我放过家人,之前百姓求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什么都没听见呢?

  “我有传国玉玺。”袁术说着,死死盯住刘玥。

  后者只是愣了片刻,然后在袁术惊疑的目光中哈哈大笑起来,带着尖锐的嘲讽问道:“你觉得我稀罕那块石头?”

  石头?袁术气得涨红脸,低声道:“那是秦相李斯为始皇帝用和氏璧雕刻的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得之可得天下!”

  刘玥笑得更是停不下来,她是搞不懂这群古人的想法,见鬼的得之可得天下。当年看《倚天屠龙记》时,就觉得“号令天下,谁敢不从”的口号很不科学,但起码人家还在刀剑里放了功法和兵书的,可和氏璧做成的玉玺再漂亮珍贵又能怎么样?她不是国家宝藏摄制组,也不是国家博物馆,再说交给国家也就三百块钱加一面锦旗嘛!

  “你看秦朝永昌了没有?你看汉室永昌了没有?好吧,远的不说,就说你得到它后永昌了没有?”刘玥眼眸中带着冷意,“你觉得自己是天命之人?可这块石头却害你沦落到这个下场,你还觉得它是祥瑞要送给我?”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一块石头的。若苍天真有灵,那也只会挑选有德有才的人当天下之主,而不是凭谁得到了这块石头。谁能平定四海,抵御外贼,让百姓安康富足,谁就能永昌,这才叫天、命、所、归!”

  袁术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脸色越来越白,刘玥就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只得叹息一声,哪怕再恨这个混蛋玩意儿,让她去折磨一个将死之人,自己还是做不到。

  “行了。”她揉了揉眉心,说道:“我不会迁怒你的家人和部下。”

  “某……想喝点蜂蜜,口干难捱。”袁术艰难说道。

  刘玥点了点头,走出军帐让人送点蜂蜜水来,很快杯子就送到刘玥面前,她拿起杯子来扶着袁术慢慢喝下,心里又骂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袁术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少,断断续续地说出人生最后一句话:“我……不会……谢你。玉玺被我藏在雕花木盒里……刻着兰草……那个,我袁术……不服啊!”

  然后他头一歪断气了。

  刘玥闭了闭眼睛,把放蜂蜜水的杯子搁在一边。倒不是说她会为了袁术之死而悲伤,袁公路本是咎由自取,只是终归是一方诸侯落得如此下场。很难说她不觉得物伤其类,若是有一天她败退到这个地步,又有谁能陪她到最后呢?

  静静坐了一会儿后,刘玥起身让士兵收殓袁术尸身,又亲自去袁术的珍藏中翻出那个刻着兰草的盒子,这盒子做得很巧妙,表面上是放香料的,但把暗盒抠出来,打开就瞧见了那一汪玉石,一角还镶嵌着金子。

  国之重宝,历史学家和博物馆长们的心肝宝贝,但对刘玥没有卵用的东西。后者翻了个白眼,袁术倒是扔了个烫手山芋给她,什么玩意儿!

  她探出头对士兵们说道:“把荀军师和诸葛郎君请来。”

  荀攸:……

  诸葛亮:……

  两位谋臣面面相觑,然后盯着传国玉玺仿佛在看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沉默又尴尬了很久,荀攸这才慢慢开口道:“不好办啊,明公。”

  还好他们主公是个脑回路奇葩,但大事上绝不糊涂的主儿。

  “人人都知道传国玉玺在袁术手上,袁术死之前和明公密谈一事也尽人皆知,如今就算明公说没见过这东西,恐怕天下诸侯也无人相信。”诸葛亮说道:“明公虽是皇族宗亲,但毕竟不是天子,到时候难免引来非议。”

  非议还是小事,就怕和袁术称帝一样树了个靶子给人砍。

  “这东西只有在天子身边,才最为名正言顺。”荀攸也赞同道,不过谁都知道给天子的不就是给曹操的吗?

  刘玥摸了摸下巴:“我倒没有舍不得这烫手山芋,只是平白给了曹孟德……啧,你说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尽都是他的?”

  主公已经有了决断,谋臣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就怕刘玥看到传国玉玺后抵抗不住诱惑,到时候成为第二个袁术,毕竟这玩意儿就连荀攸第一眼看见的时候都有些动心。

  放松下来后,荀攸就有心事缓解气氛,笑着问道:“哦,还有什么好事给了他?”

  “当然有啊!”刘玥一拍大腿,恨恨道:“你看看夏侯将军,典韦将军多么威猛,我也想再要两员虎将,唉,你说我拿玉玺和曹孟德换几个武将……”

  荀攸和诸葛亮表示并不想理她。

  你特么当自己在玩《农场牧语》啊!一会儿拿荀彧换粮食,一会儿拿玉玺换武将,你和曹操玩换东西游戏玩上瘾了是吧?你以为曹老板很想搭理你吗?!

  刘玥被自己的谋臣嫌弃,委委屈屈地留在营帐里给天子写奏章,然后又给曹操写了一封信。前者是把玉玺送上去献宝,告诉天子自己打败了逆臣袁术,特将国之重宝送还给陛下;后者是和曹操打声招呼,袁术死了,南面地盘归自己了,她想再留一段时间和江东孙策“谈谈”,就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能不见最好就不用见了。

  潜台词就是:地盘画好了,你要是再让我看见在我场子上晃荡,我就派兵打你了。

  袁术的部将她给收编了,袁术的小老婆们都给送回去了,至于是投靠亲戚还是回老家都不归她管。至于袁术正儿八经的夫人和儿女们,刘玥想了想让人带回益州,她就当多养几张嘴,不碍事的。

  曹操收到刘玥来信时,后者的大军已经在南面摆好了阵势,气得他差点没笑出来。刘玥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袁术一死就划地为疆,连个婉转点的说辞都没有。后来又收到刘玥给天子上的奏表,附带传国玉玺一枚,曹操终于撑不住,用手捂住脸,肩膀一耸一耸的——

  “明公?”荀彧在旁边问道。

  曹操摆摆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将书信拍在案上道:“刘玥啊刘玥!好你个刘凤德,当真是个人物,是某轻看了你个小女娃,若我有女如此……”

  唉,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尽让刘表占了呢?曹老板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归结为刘表命好。唉,当初刘玥招夫婿的时候,他怎么没想着也掺和一脚呢?

  刘玥做事太干脆利落,不给曹操留一点改变的余地。她占了先机和大义,人家都打败了逆臣袁术,还把传国玉玺恭恭敬敬送回来了,肯定是没有不臣之心,反而是大大的忠臣。这样的忠臣难道不该大大地犒赏吗?

  再加上刘玥在上表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只要陛下好就是我好,臣本来就是汉室宗亲,又承蒙陛下厚爱当了益州牧和南武侯,如何能不为陛下肝脑涂地?这是微臣的本分,臣不求升官也不为犒赏,只为了汉室千秋万代,为了陛下的大业。

  这份奏表不仅看得汉献帝感动万分,那些汉室老臣们一个个热泪盈眶,直说刘表和刘玥才是千古忠臣,是大汉复兴的希望啊!

  满朝文武那副样子,看得曹操直想翻白眼,但好歹是忍住了吐槽的心。最后汉献帝问他能不能把袁术那块地的南面直接封给刘玥,曹操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不封给她,难道他再派兵从那母狼崽子嘴里夺回来吗?

  刘玥竟是侯爵,再往上封就是公爵和王爵了,到了公爵这一层就可以有自己的公国,相当于国中之国,可以堂而皇之组建自己的小朝廷,颁布自己的律法,分封自己国内的爵位。

  当年汉高祖刘邦就是这么分封诸子的,给汉室埋下了一堆麻烦,最后是汉武帝的强硬军事手段和软性推恩令才解决了这个“帝国肿瘤”。咱们不能开历史的倒车吧……啊不对,差点忘了现在是乱世呢。

  而且异姓不得称王,你曹操姓曹,她刘玥姓刘,是汉室骨血!

  最后曹操给逼到没办法了,用一句“刘表尚未称公封王,哪有子女位高于父母的?”给堵了回去,结果这事搞得满朝文武都不怎么愉快,以至于后来汉臣们开始给曹操找不痛快,这暂且不表。

  就说刘玥得了袁术一半的地盘后,就盘算着打江东的主意,毕竟这时候孙策才刚刚脱离了袁术的控制,战胜了南方诸侯占了江东,正是根基不稳的时候。

  荀攸反问道:“孙策根基不稳,难道明公您在扬州在寿春的根基就稳了吗?”

  刘玥默然不语。

  荀攸又劝道:“明公啊,从荆州发兵攻打袁术,已经让刘荆州不满,难道还奢望他继续供给粮草,让我等打下江东?而我们的根基在益州,路途遥远,若无刘荆州的支持,兵粮一断,便是绝路。”

  刘玥还是不吱声。

  荀攸感到头大,补上最后一刀道:“曹操虽说退兵回了许都,可若听见您攻下江东,岂可善罢甘休?若让您攻下江东,岂不是平等了南方?曹操能乐于见到这个结果吗?若他有心与江东结盟,里外夹击,我们又该如何?”

  他一边说一边给诸葛亮使眼色,后者轻声说道:“明公,如今寿春治下百姓还在等着您,此处赤地千里,易子而食,难道您忍心弃他们于不顾,只一味往南打去吗?您手里又有水军吗?”

  很好,两人一唱一和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让刘玥无言以对,所以她就不该试图和谋臣辩论的,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看到刘玥焉了,默默地表示退让,两位谋臣终于松了口气。荀攸回去继续安排收拢袁术残部,而诸葛亮负责此地内政,重新聚集百姓耕种,打开粮仓放粮放种。

  “粮食倒是还够,刘荆州给了不少,之前曹操也给了一些。”诸葛亮心里仿佛有个无形的账本,对一地政务了然于胸。

  刘玥有时觉得自己夫君是不是超级电脑伪装的?是外星人派来地球的间谍!

  “有了粮有了种子,是缺衣服和房子?”刘玥摸了摸下巴,“让士兵把所有人的户籍都登记在案,不要再施粥了。让人组织壮丁去盖房子,让妇女纺线织布,让孩子们也不要闲着,帮着去捡石头铺路,然后每个人做工都给记在本子上,除了提供一日两餐外,将来根据他们干活的多少给每家分田地。”

  “鼓励死了妻子和丈夫的再成亲,若是现在有自愿结为夫妻的,每户我都给送银钱当贺礼。兵士们也不必闲着,把袁术旧部分散开,混着我们自己的人去各地屯田。天灾总会过去的,至于灌溉引流什么的,孔明你比我有经验。”

  虽然只是个粗略的想法,来自于当年罗斯福新政里的以工代赈,但足以见得刘玥头脑清醒,诸葛亮是一点就通的人,对这个想法也大加赞赏,回去忙了几个通宵,竟然熬夜做出了切实可行的计划,还兴冲冲给刘玥看。

  刘玥看着那好几卷竹简,沉默片刻,眯着眼睛凑过去逼问道:“几天没睡了?”

  诸葛亮抿唇,避重就轻道:“睡了的,明公你且看看行不行?”

  “东西放着,你给我去睡觉。”刘玥拿出了做主公的气势,大有一脸不要逼我让甘宁进来,压着你去睡觉的威胁。

  好不容易把自家夫君哄着脱了外衣睡在床榻上,刘玥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被子,拂去他眉间的疲倦和微皱,陪在他身边捏着手,另一只手打开竹简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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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熬夜写成的奏表,依旧字迹稳重清晰,每一个字都凝结着孔明的心血,或许仍旧稚嫩,但胸中却包含着天下纵横。

  等刘玥都看完后,诸葛亮早就睡熟了,侧卧闭着眼睛,睫毛覆盖在下眼睑上,盖住了淡淡的黑眼圈,五官俊朗立体,带着十六岁少年特有的年轻干净。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让人看着心都静了下来。

  刘玥看了心疼,暗自嘟哝道:哪就让你那么拼命了?以后要做的事情还多了去了,难道你要累死在丞相的位置上?

  在军营忙着公务的荀攸表示,主公你怎么没想过我也很累啊!!果然是谁家的夫君谁心疼么?公达,不要方,至少你家夫人肯定是心疼你的。

  等诸葛亮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日落西山,晚霞一片了。他大惊失色,心想这一大早就拿竹简给刘玥看,就等着她拍板决定,哪曾想自己睡了一天,误了一整天的公务!

  他刚想起身穿衣服,就被端着盘子进来的刘玥阻止:“躺着躺着,看你这几天累的。公务又不是军务,再等几个时辰也碍不着大事,再说有我在呢,我批了就是。”

  诸葛亮刚想说话就咳嗽了两声,止住咳喘说道:“咳,哪有,咳咳,哪有臣下让主公处理公务的?为人臣子本该为主分忧,岂可反过来?”

  “那为人.妻子不是该为丈夫分忧?”刘玥歪头问道。

  诸葛亮无奈摇头,叹气道:“再说让你批复,你非得再吓到那群人不可。”有次刘玥心血来潮,就给他批了政务,结果下面官员收到一看,都是类似于——

  “以后屁话少说,有事说事。”“这是骗鬼吗?重新写一份!”“很好,那我明天亲自来看看。”

  从此诸葛亮再也没让刘玥碰他手上的公务。主公什么的……果然还是脑子清醒,拍板及时,任用贤能,并为臣下指明总方针总路线就好了。

  刘玥倒不在乎被诸葛亮嫌弃,将手上的盘子端上来,上面放了两碗粥,两碟干净清爽的小菜。刘玥伸手拿走了黄渣渣的小米粥,将另一碗推给孔明。

  后者端起来一喝就满嘴药味,诸葛亮略懂医术,在嘴里一咂就品出了人参、灵芝、黄芪、白术、甘草、山药、红枣等等味道来,简直五味聚杂,幸好厨子往里面加了不少糖。

  “凤德,这么补下去我会上火的。”诸葛亮叹气,他觉得成亲以来这段时间,他几乎叹完了前半辈子所有的气。

  “哦,也是,等回了荆州让张仲景给你把把脉。”刘玥完全抓错了重点,又语重心长道:“以后没有天塌下来的事情,不许你拼命熬着,熬坏了你的身体,我上什么地方哭?你这可不是帮主公分忧,你这是给我添愁。”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还有我顶着。”

  诸葛亮盯着手里的碗片刻,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轻轻应道:“好。”

  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这是刘玥对他的承诺,也是她这辈子所做的。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在历史所隐藏的真相里,他们遇到无数的惊涛骇浪,更是有连诸葛亮都如履薄冰才度过的难关——他当然不能每次指望着刘玥来扛所有事,不然要他这个丞相作甚?

  可每次当他撑不下去的时候,每次他认为要命绝于此的时候,诸葛丞相都能想起那一晚五味具杂的药粥,还有那句来自主公的真心承诺:“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别怕,尽管放手去做。”

  #

  当寿春治下的民生一点点恢复过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年春天,农作物的青苗在田埂间冒了头,喜得这些老百姓手舞足蹈,觉得生活真的有了盼头。

  刘玥从益州调来伊籍,让他们和当地世族一起管理百姓,又因为天灾刚过,两年内只收十一税(十成中收一成税),并且不允许豪族官宦盘剥,违令者杀无赦。她又让甘宁镇守此地,当上了一方大将,顺带利用此处的地形训练自己的水军。

  甘宁伊籍在这里势单力薄,毕竟离着益州太远,刘表又指望不上。刘玥思量再三,在荀攸的建议下给孙策写信,表示愿意结盟,并永结秦晋之好。

  “我们和孙策联姻的?”左右狐疑,难道主公想让刘琮刘琦娶孙家女儿?

  刘玥很淡定地回答:“就算我肯便宜了两位哥哥,以孙策的脾气,他会看得上他们?”别搞笑了,小心江东小霸王糊你一脸。

  诸葛亮无奈地在旁边望天,众人听见刘玥幽幽说道:“我和孙策约定指腹为婚,我生了女儿便嫁到孙家,若是早点生就赶上孙权,要是晚点生就配给孙策的儿子。”

  众人:……

  当然只是这么一说表示诚意,两家主公交换了信物后,就暂时定下这件事。但考虑到刘玥都没有圆房,那闺女更加是没影子的事情,鬼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当然,孙策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两家的盟约是建立在彼此都刚站稳脚跟,完全不想现在开战的考虑上。

  刘玥处理完了这边的事情,就想回益州看看,她都一年多没见到贾诩黄忠等人,她想念自己的大本营想得不行,再者说孔明过完这一年就十八岁了,他们也结婚一年多了,咳咳,很是该为造人做准备,毕竟他们还欠江东孙家一个媳妇呢。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刘玥还未启程,就听到了一个噩耗——荆州瘟疫大起。

  瘟疫,是古代最可怕的灾难之一。

  刘玥一听到荆州大范围瘟疫,脑子就嗡得一声。去年荆州多雨,不然也会引发山洪逼走曹操,这场暴雨和扬州的旱灾形成鲜明对比,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然而古代更可怕的一句话叫做“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在冷兵器时代,一个国家的实力是否昌盛,决定性指标之一就是可劳动人口。没有壮劳力谁能去当兵,谁又能种田劳动?而瘟疫能让一座城市的人口十不存一,让一个国家元气大伤。乱世,是天灾和瘟疫的摇篮,那遍地白骨哀哀,总是要出事的。

  不能怪老天不公,让这个时代的百姓遭遇了世间所有的疾苦。而是这些灾难本就一环扣一环,彼此加剧其恶劣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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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仲景还在荆州?”刘玥问道。

  “即便在也仅有他一人。”荀攸担心道:“明公,是否绕路北上,经由汉中回到益州?”虽然这样肯定要经过曹操的地盘,但总比大军过荆州疫区要好点,否则把疫病带去益州……那就太可怕了。

  “若是荆州十不存一,我益州如何独存?”刘玥捂住脸。

  荆州益州互为表里,而且荆州牧是她父亲,哪有女儿不顾父母的死活?

  然而,她又不是学医的,更不是预防医学的学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瘟疫。

  古代讲瘟疫,可能是病毒,也可能是瘴气,或是流感等等。她对消灭病毒只有一个处理方法:打针挂水啊!你想想现代人遇到高致病致死性的病毒,也只能期望实验室尽早研究出疫苗。

  这让她上什么地方搞疫苗啊!别说疫苗了,抗生素和盐水都没有!

  她内心惶恐,第一次感受到被上天支配的恐惧,可她却完全不能表露在脸上,因为她是主公。主公就是一个权力集团的主心骨,文臣武将或许能替她打仗和谋划,但却要她来给出方向。

  荆州已经这样了,若是连她这个益州牧都惊慌失措……他们刘家就真完了。

  “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荀军师领着经由汉中回到益州,帮贾先生和黄将军一起守住益州,万不可让瘟疫传到川蜀去!不可耽搁一秒,即刻开拔!”刘玥命令道,荀攸跪下接令,抬起身子深深看了刘玥一眼,当下转身离去。

  “另一路挑选精壮士兵五千,在此地筹备粮食草药,网罗征招各地大夫。下一道指令贴在外面,现在愿意捐献草药的,或者随我入荆州的,我刘玥没齿难忘,必许他一世荣华富贵。有违此誓,必遭天谴。”刘玥沉下声吩咐道。

  所有人都接了命令忙开了,刘玥觉得脑袋有些眩晕,她没有起身,只是闭着眼睛,脑子像高速运转的超级电脑,筹谋着所有的结果和对应措施。

  “孔明。”她低声唤道,一双温热的手迎上来,握住她的。

  她睁开眼望进同样一双坚定的眼眸中,诸葛亮轻声说道:“不必多说了,明公的意思,臣都明白。凤德心里的情谊,亮也都知晓。”

  刘玥笑了,侧头道:“你又知道什么了?”

  诸葛亮不说话看着她,后者收敛了笑意,问道:“你怪我没让你回益州吗?你跟随我去荆州,就会有染上瘟疫的危险,我将你置于这种……”

  诸葛亮又一次无奈叹息,反问道:“为人臣子跟随主君出生入死,岂非天经地义,您如何还问他怨不怨?何况你我之间又何须说这个?总归是同生共死而已。”

  刘玥疲倦地点点头,将头靠在夫君的肩膀上,后者这一次毫不犹豫地将妻子搂入怀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

  刘玥带着五千精兵、几十个大夫和好几车草药回了荆州。直到她抵达目的地,才发现情况已经非常糟糕了,除了襄阳等大型治所好一点,小点的城池和乡间都十不存一,遍地都是无人掩埋的尸骨,井水河水中都散发着难闻的尸臭味。

  她带的这点人和这些药物简直杯水车薪。

  刘玥不可能在短时间研发出针对瘟疫的特效药,只能命令大夫们根据疫病特性,倒腾出一些预防的方子,让自己的士兵每日服用,并且每天用药汁擦拭身体和器物。

  她所到一个地方,必然让士兵挖一个大坑掩埋尸体,焚烧掉所有患病者的衣物器皿,给房子进行消毒通风,又试图引入活水来净化水源。而残余人口中患病的隔离治疗,没有患病的则消毒后加入刘玥的队伍。

  就这么走走停停,不到两周就用光了所有药材,刘玥只能传信给荀攸贾诩,让人从益州调拨点粮草药物,又让大夫们在当地寻找可以替代的草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什么仁义的名号,只威逼着大户们交出存储的药材,要是利诱不管用,她就直接派兵抢。

  诸葛亮虽然担心有后患,却皱着眉没阻拦,毕竟事急从权。

  古代人是一群不懂疫病防治的,而且还喜欢瞎比比的蠢蛋。这是刘玥的想法,因为每次她想把患病和疑似患病者隔离的时候,就有一群人出来跳着说“非仁也(这么做不仁德)”。

  仁个屁!隔离观察,懂不懂?!

  最后刘玥实在是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不说名声的问题,这群人甚至拦着她,不让士兵把疑似患病的人送到隔离区去。只说自家儿子/老爹/叔叔/大姨死都要死在自己家里,还骂刘玥是个不顾百姓死活的恶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般闹下去恐怕瘟疫还没解决,百姓先得造.反了。

  刘玥听着汇报沉默片刻,整理了下仪表,喝下今日大夫给开的汤药,对左右士兵说道:“把诸葛郎君请去最近的治所,不许他离开,保护好他,郎君若有个三长两短……”

  士兵们面面相觑,刘玥瞪了一眼,这才纷纷跑去控制住诸葛亮。

  后者立刻明白过来刘玥要做什么,他是个文人,此刻挣脱不了士兵的控制,只能急的喊道:“明公?凤德…刘玥!”

  直呼其名,看来是真生气了。

  刘玥不忍心看他,只对士兵们吼道:“还不请郎君走!”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退路,荆州世族和她父亲禁闭城门不出,荆州各地只靠当地长官治理,遇到认真负责又没病死的还好点,可若是长官病故,或者对方跑了,百姓只能等死。她不去管谁去管?若是其他诸侯趁机入侵又怎么办?

  我来到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或许本就是为了救这些无辜者的性命,而不仅仅是为了成全我的霸业天下。刘玥心想道,她走出去的时候异常平静坚定。

  她看着那些闹事的百姓,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不容反驳地沉声说道:“你们说我草菅人命,说我不顾人情,我无话可说。”

  “但我活着一天,便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她朝着隔离观察区走去,她甚至毫不避讳地站在病人身边,并为那个痛苦的可怜人擦去额头的汗水,“我刘玥与你们,同生共死!”

  然后,刘玥就在隔离区住了下来。

  她的身份威望都摆在那里,这么一做立刻镇住了所有人,百姓们流着眼泪拜服。从此之后,刘玥无论下达什么命令,都被高效快速地执行下去,再没有一丝抵抗。

  不过出来混都是要还的,装逼一时爽……刘玥果然中招了,大概十天后,她开始出现咳嗽和腹泻的症状,大夫给她诊脉的时候脸色凝重。

  “我做了这个决定,难道不会想到有这个结果吗?”刘玥苦笑,“天命如此,我又能如何?用最好的药来吊着,我还有多长时间?”

  “再有十天,州牧便会神志不清,陷入昏迷。”

  “好,拿笔过来,在门外记着。”刘玥叹气道,只希望能妥善地安排她手下这些人。

  刘玥是个脑子很清醒的人,这点毋庸置疑。她知道一旦自己死了,益州会到刘表的手上,最后大概传给刘琮或者刘琦,但她那两个兄长都是守不住的,所以鬼知道便宜了哪方诸侯,曹操、孙权还是刘备?她死都死了也就不在意谁得天下了。

  只是地盘可以让,她手下那些文臣武将怎么办?总得安排个去处,她又没有幼主可以被辅佐。贾诩和荀攸无所谓,荀攸可以去找荀彧,曹老板肯定热烈欢迎,贾诩……也可以去曹操那儿。文和素来低调自保,绝对能哄得曹老板心花怒放的。

  伊籍和甘宁等人在扬州,便让他们降了江东孙策。倒是黄忠手握大军脱不得身,刘表也绝对不会放了他,只能拜托徐庶多看顾一二,别让汉升惹恼了自家阿翁。

  最后,当然最重要的,还有诸葛亮。

  刘玥觉得自己真心对不住诸葛丞相,若是没自己这个搅屎棍,诸葛亮多半是在南阳继续种田,等着刘备请他出山呢,又怎么会落到进退两难的局面?

  益州落入刘琮刘琦之手,那些人焉能放过她的谋臣兼夫君?

  她说完最后一封信,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帕子捂住嘴咳出了血,倒伏在榻上喘息良久,这才慢慢支撑起身体,让人把信都送出去。

  然后刘玥隔着房门问道:“刚才替我写信的是谁?”

  门外文人轻声细语报上姓名:“臣姓黄名达字子蝉,荆州南阳人。”

  刘玥叹息道:“你也是南阳人啊,可曾娶妻生子?家中可有老人?”

  “家中老母尚在,还有一子刚满五岁。”那人以为刘玥闷得难受,想找人聊聊天,就继续说道:“臣因为误触了病人衣物,这才被安置此处,又因此地缺人手便做了文书官。”

  “子蝉,今日之后我自当奉养你的亲人,即便我死了,他们也不会缺衣少食。”刘玥又咳嗽两声,喊来士兵将黄达拉下去杀了。

  她是疑似传染病患者,不能亲手为自己几个心腹写信交待后事,只能让人在门外听着代笔。这些信里除了对谋臣武将们的安排,还有益州的机密军务内政,焉能让外人知晓?所以刘玥只能狠心灭口,她不是不难受,但时至今日早已别无选择。

  自己这个安分守己的现代人,也终于变成了曹操那般杀伐果断的封建诸侯,可笑啊!

  而远在治所的诸葛亮,很快收到了一封长信。

  还有随之而来的和离书。 !

  28鸩酒梦境

  荆州的瘟疫慢慢控制住了, 随着这几个月后的治理防御, 也随着刮起秋风结了寒霜,传染病随着气候降温干燥而有所减轻,甚至有灭绝趋势, 就像来时那样神不知鬼不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玥已经染病十天,靠着上好的药材吊着, 天天有大夫不离身地治疗,但她依旧肉眼可见地消瘦虚弱,时常咳血冒冷汗,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很后悔,孔明。”在房间里没人的时候, 刘玥轻轻对虚空说道:“我后悔没有和你生一个孩子, 这样哪怕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

  诸葛亮的身份太尴尬了,他是刘玥的夫君和谋臣,在外人眼里夫妻一体,刘玥的敌人绝不会放过他,而刘表也不会帮他, 他素来看不起这个女婿。若是刘玥和诸葛亮有孩子, 后者就可以借口辅佐幼主, 而名正言顺统管益州事务。

  “所以你走吧,回到南阳接着等, 去等刘备请你。”刘玥微弱的声音在空气中慢慢消散,仿若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所以在她死之前就和诸葛亮和离, 恢复自由身后,他就不再受到限制。哪怕日后再投一个主公……她相信刘备向来有仁德的名声,绝不会太在意的。

  这样她也可以安心去了。

  就在刘玥觉得自己安排妥帖时,殊不知诸葛亮这次完全不听她的。收到那封苦口婆心的长信,后者只是沉默了几个时辰,伸出手指抚摸着和离书,最后把两样东西都藏了起来。

  然后他花了点功夫说服身旁看着他的小将,要知道卧龙想的话,又有充足的时间,他谁都能忽悠得下来。几天功夫,这小将便对诸葛亮言听计从了。

  诸葛亮并没有回去找刘玥,反而继续安排防病治病的事务,并写信给益州,让荀攸和贾诩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地盘,只要刘玥一天没有传回死讯,她就还是朝廷封的益州牧!谁来都不要理睬,哪怕是刘表开口都糊他一脸。

  有意见和黄忠大军说去。

  刘表气得不行,他本来得知刘玥染病的消息,他也心痛难忍,但难免起了心思要接管益州的事务,就派了儿子刘琮去,谁料无论是武将还是谋臣都只认刘玥,把益州守得和铁桶一般,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刘琮倒也没被赶出去,被人客客气气地安置起来,好吃好喝供着,但一提到政务就顾左右而言他,一再追问就正了脸色说:一切等益州牧回来后再说。

  这种威胁放出去后,确实让益州世族动了心思,他们又没什么坚定立场,跟刘玥还是刘琮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刘玥多半是回不来了,就有人暗中投靠刘琮,在益州放出种种风声,搅得人心不安。

  恰逢这时候,诸葛亮终于赶回来了,得到荀攸的消息后,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让人把投降的几个人砍了,将刘琮软禁在益州,命令黄忠大军镇守东面,让张鲁摆阵汉中,威胁刘表和曹操都不得轻举妄动。

  理论上他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刚来到刘玥身边不久,本没有那么大权力和威望,但一方面他是益州牧的夫君,实在是身份特殊,另一方面就是贾诩和荀攸的默许。

  都说树倒猢狲散,放在谋士武将身上也差不许多,真能跟着主公一起去死的不过寥寥几个。公达和文和都是聪明人,更不是什么感情用事的性子,在判断刘玥凶多吉少后,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之后的出路,这也是人之常情,总不能让所有人都配刘玥殉葬。后者也正知道这点,才拼着一口气给他们留下书信,劝他们去归顺曹操。

  曹孟德素来爱才,如今手下只有程昱、郭嘉与荀彧几大谋士,他现在手里有了皇帝,又想北定中原,他需要的人才是多多益善,恨不得天下名士皆归心。要听到公达和文和来投奔,估计能笑到晚上睡不着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贾诩和荀攸看完书信就长吁短叹,又是感念刘玥仁德关心,又暗中寻思:这刘表和他儿子都是不成气候的,若是益州落入这家人手里,他们指不定被记恨成什么样,就算刘表要脸面,也多半是再不被重用。

  罢了,只守着为人臣子的本分——刘玥一天不断气,他们就为她守一天的益州。若是主公死讯传来,大不了卷着包袱就去投奔曹操吧。

  所以,贾诩荀攸既不想在刘玥死前把益州让出去,却也不愿意把刘表得罪死。于是,当看到诸葛亮决绝至此的时候,他们都在暗中支持和帮助,然而不愿意自己露面。固然是有把诸葛亮当挡箭牌的意思,但何况不是孔明自己的选择?

  孔明用这种决绝的行为向刘家表明:他诸葛亮永远站在刘玥这边,刘玥活他活,刘玥死他死。

  “夫妻一体,岂可分离?君臣一心,为主而死。”这就是他糊在刘表脸上的八个字。

  刘表生气归生气,但是也暗暗佩服自己这个女婿。对妻子不离不弃视为仁义,为主公视死如归视为忠勇,这样仁义忠勇的好儿郎怎能不让人侧目?

  诸葛亮在益州并没有闲着,而是和贾诩荀攸一起处理一州军政内务,组织防病防灾,并且努力平定四方人心。

  这时便体现出他的天才早熟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对政务驾轻就熟,仿佛天生就是做这个的。诸葛亮跟着荀攸学得快,又有一种别样的淡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诸葛亮就着烛火看竹简,偶尔也会停下歇息片刻,修长的手指触碰腰间只有一寸多长的小白玉瓶,用软木塞住里面的药汁,瓶口系着一条红线,从外面倒看不出什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鸩酒。

  以诸葛亮的聪明,又如何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只要刘玥一朝断气,消息传遍荆益两州,刘璋旧部就会试图叛乱,而刘表会借机接受益州。黄忠不是做诸侯的那种人,他多半还会受刘表招安,倒是张鲁可能趁机分出汉中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时候贾诩荀攸一走,刘琮的恨意就会对准自己,他作为前代州牧的夫君焉有活路?要是刘琮念着亲戚关系也不过鸩酒一杯,要是这位公子气急了,那会像子路被剁成肉酱也不一定。与其被人抓捕折辱,不如自尽了干净。

  他当然知道刘玥写和离书的用意,也知道对自己来说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可是一臣不事二主,身为君子更不能在这种时候抛弃将死的妻子。

  他若真这么做了,从此“诸葛亮”这个名字便要背上千古骂名,人人看青史的时候,都会说一句:哦,就是那个背主弃妻的小人,他又哪来颜面去九泉之下见先祖?

  何况——

  诸葛亮眼前浮现那张艳丽带笑的容颜,那双柔软温热的手掌,还有耳边一遍遍诉说的承诺:就算天塌下来了,也还有我顶着。

  年轻人在烛火跳动中苦笑,放下手中的白玉瓶,眼神坚定而淡然。他的妻子他的主公自然是天下难得的豪杰,但难道自己就是懦弱无能之辈?

  刘玥如今抗不了的这天,自然是由他来扛!

  #

  刘玥有些困倦想睡,这几天她一直都半梦半醒,记忆在时空中交错。有时还会梦到上辈子的事情,随着病情的加重,她沉睡的时间变长,或许有一天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伸手一片黑暗,让人心生惶恐。

  刘玥并不怕鲜血和死亡,她是打惯了仗的诸侯,却恐惧这无边无际的虚无孤独。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带着温柔关爱:“月月。”

  她僵硬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却还是慢慢回过头去——世界在一瞬间变得光明,她身处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园林中,穿着风衣夹克衫的游客们来来往往,园林外是炸臭豆腐和海棠糕的味道,还隐约可以看见交警在指挥交通。

  她父亲这一支出自书香门第,先祖曾经高中科举,最高做到过礼部三品,后来在清朝时期又出了好几个翰林,门第清贵,诗书传家。

  只是中国过去的一百年太过动荡,关家经历巨变后人才萧条,传到刘玥祖父这一辈的时候,自称是一个普通的老夫子,只在国学界有几分薄名,又因为这几分名气而在那特殊年代被人攻讦,最后重病不治而死。

  祖父中年得子,也很明白人这一辈子到底要追求什么,便从《论语》中挑选这一句话,给爱子取名“暮春”,只希望他一生从心所欲,清闲自在,不必追逐虚名伪利。关暮春听从父亲的教导,选择当了一个普通的教书匠,并组建美好的家庭,有了刘玥这个宝贝女儿。

  时代终于稳定下来了,一家人日子越过越好,却终究敌不过天命。

  “爸爸……”刘玥忍不住眼泪,那多年积攒的压力和孤独感早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直接转身抱住了那个儒雅温柔的男人。

  关暮春抚摸着女儿的发丝,轻声安慰,等到啜泣声低下去后,才叹气般说道:“你小时候可调皮了,一点都不像关家的孩子,让你坐着看几分钟书,你准要走神。”

  刘玥哭着笑了一声,把头埋进对方的风衣里。

  “结果现在可好了,到了三国可不适应了吧?连人名都认不清,你说说你认识几个人?记得几件事?”关暮春哭笑不得,抚摸着对方柔软的发顶,“月月,我知道你想爸爸,也知道你想回家,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刘玥不说话,双手紧紧抓住对方的袖子。

  “我会送你回去,但从此之后,爸爸就没法一直在身边保护你了。”关暮春的话让刘玥心里一惊,更是起了永远不想离开的心思,前者仿佛能读心似地沉声道:“月月,我从小就教育你一件事,人可以一辈子都没有大出息大成就,但决不能当个逃兵。”

  “你现在离开了,那些被你抛在身后的人怎么办?死是一件最容易的事情,怎么活才是最大的困难。你要回去,你要告诉那些等你的人,你值得他们的付出。”

  中年男人温柔地推开女儿,又在她眉心轻轻吻了一下,带着满眼的呵护、包容和不舍。

  “加油,月月……加油,关山月。”

  刘玥猛地惊醒坐起,睁大眼睛,浑身大汗淋漓,不断地穿着粗气。这个梦境太过真实,仿佛父亲真的……等等,她浑身都不疼了,精神也好了大半,就是还有些虚弱,这不可能也是因为做梦……

  爸爸。

  她捂住眼睛,让眼泪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出来。原来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原来他不是骗自己的,他说过会回来陪她过生日,他说过会看着女儿出嫁……

  她的爸爸一直都在这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这是李白的《关山月》,也是她名字的由来,更是她的先祖的期盼——关山明月征战苦,惟愿太平满人间。

  29回到益州

  刘玥一清醒过来, 就有专门的医官为她把脉, 那两鬓霜白的老大夫满脸震惊地按完了左手按右手,反反复复检查折腾后得出一个结论——刘玥完全好了。

  不对啊,他前天来把脉的时候, 对方还是病入膏肓、无力回天的状态。怎么这才过了一天不到就痊愈了?就算吃了什么灵丹妙药……那刘玥也不至于把药藏到现在才吃吧?

  医官百思不得其解,因刘玥久病后身体虚弱, 脸都瘦了两圈,瘦到胸都平了,这才提笔写了个气血双补的滋养方子,让主公不要暴饮暴食,注意多休息, 吃些清粥小菜缓缓。

  刘玥靠在榻上, 点头应了,仆从接了方子去熬药。前者看到大夫行礼离开后,这才叫来身边管理疫区的心腹偏将,问清楚自己昏迷的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当听到刘表派刘琮去益州接管时,她冷笑一声,尽管在意料之中, 但仍不能盖下心中怒火。她毕竟还没咽气, 竟然如此迫不及待……然而刘玥面色不显, 下首在禀报的偏将也不敢揣测主上的意思。

  “阿翁既然让二哥来益州,那我理应好生招待。”刘玥转动着手上的虎符, 刚刚痊愈的身体虚弱,说话也中气不足, 慢条斯理却让人无端生出一丝寒意,“曹操和孙策那里有什么动静?”

  如今她醒了,刘琮就翻不出天来,刘玥将这事丢开,问起最“关心”的两人。她在寿春待了一年,又在荆州治理瘟疫用了大半年,这段时间曹操主要忙着对付吕布,刘备因为被吕布打败而投靠对方。

  另一方面,孙策倒是一路凯歌,袭取庐江,打败刘勋。对了,倒还有一件风流韵事,孙策和周瑜同时娶了一对姐妹花,江东人唤作大乔和小乔,虽然不是正妻,却因为是君臣同纳一对姐妹为妾,大小乔又生得极为美丽而流传于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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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这些都是老百姓津津乐道,但诸侯们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小事。倒是偏将提起另一件事——原本张绣驻扎在宛城,他和刘表与其说君臣不如说是合作关系。这段时间荆州瘟疫,张绣这边也受了影响,再加上刘表是个靠不住的,他想要投降曹操。

  刘玥皱眉,张绣所在的南阳靠近北方,和汉中一样是不能丢的地方。

  “拿笔来。”她要亲自给张绣写信。

  写完几封信件,刘玥让人都让人送出去。一封给张绣,一封寄刘表,一封写给益州。虽然她醒过来的消息估计已经传到了,但贾诩等人应该猜不到自己痊愈这种奇迹,看到自己的亲笔信也算吃颗定心丸。

  荆州疫病逐渐恢复,刘玥不敢多留,她身边本来就只带了五千精兵,后来在瘟疫中折损了一般,只剩下两千人马,万一在荆州被人算计,真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等到自己的身体刚恢复到能骑马的地步,刘玥就将剩下的草药粮食分发给当地百姓,抛弃大部分辎重,带着两千人轻装简骑地往益州赶。

  一路披星戴月急行军,两天后就到了益州边境,得到消息的当地长官和守军立刻将人放进来。刘玥和人絮叨了几句,安抚下自己的臣子,顺带让士兵和马匹修整半日,又重新上马往成都方向奔驰。

  当刘玥看到熟悉的治所时,心中顿时松快下来,又有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两千兵马去军营和大军汇合,他们这一次陪着刘玥治理瘟疫立了大功,估计就算不升个半级,也能分到不少赏赐,这些都不需要刘玥亲自过问费心,荀攸一定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刘玥牵着马走进城里,一步步往益州牧府走去,城内的百姓也都认识这位年轻的女州牧,甚至有相熟的孩童冲她展开纯净的笑颜,刘玥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顿时让几个皮猴子害羞得躲到大人身后去了。

  益州牧府近在眼前,门口除了守卫的士兵,还站着好几个文士打扮的男子,刘玥一一看去,都是眼熟的面孔。

  “臣等恭迎益州牧。”荀攸和贾诩为首带着文官们行礼。

  说真的刘玥病好了这件事充满了玄幻色彩,让这两位谋主之才都有些怀疑人生,直到刘玥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亲笔信,这才让谋臣们松了一口气,连府上的氛围都舒展开来。来来去去的文官们脸上多了笑意,少了之前的紧张不安。

  所谓主心骨,不外如是。

  刘玥被人迎进府里,前脚才刚进议事堂,这位年轻的州牧就冲着自家的谋臣们行了一礼,荀攸连忙去扶:“明公这是何意?”

  “这段时日,若无诸公守住益州,即便玥侥幸活命也是无处可归,落得重新寄人篱下。”刘玥真心实意道:“诸公恩情,玥谨记于心。”

  荀攸等人连连拱手,既然主公回来了,一切都能恢复正常。刘玥不担心日常公务,就把张绣的事情拿出来商议,总之是不能让曹操讨了这个大便宜。

  “张绣未必真心想归降。”贾诩说道,“上次曹操攻打宛城虽然没有讨到好,却也折了张绣大半人马,后来荆州起了瘟疫,几番下来,他手头已经没有多少兵力剩余。刘荆州又不愿施以援手,才被迫去投曹操。”

  刘玥心思一转,说道:“若我愿招降他呢?”

  “那他多半是待价而沽,看我们和曹操两家谁给的好处多了。”贾诩摸了摸胡子,“明公不必忧心,此事的关键是张绣心里怎么想。”

  张绣这人并没有什么很大的主见,加上手下没有谋臣,现在就是只惊弓之鸟。要说服张绣,刘玥只需要派一个巧舌如簧、精通人心的使者去劝降就行了。

  刘玥看向贾诩,后者冲她微微一笑,两人心领神会。

  “只是文和劝降张绣,益州的公务交由谁来做?”不会让她自己亲自上吧?

  贾诩应道:“这几日的公务都是由诸葛郎君负责。”

  听到诸葛亮的名字,刘玥心中一动,对方并不在门口迎接的文臣之中,她虽然有些疑惑,但毕竟公事要紧,不方便问。

  “在荆州时我也有些耳闻,只为何不曾见到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诸葛郎君连番劳累,又骤然听闻明公痊愈的喜讯,心神松懈下来便病倒了,今日不便来迎明公,正在府内休息。”荀攸解释道。

  这个年轻人也真不容易,不眠不休全凭一口气撑着,看到刘玥亲笔信送到后,就再也撑不住了,好在大夫说他只是心神损耗太过,加上人也年轻,将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刘玥点点头,众人都识趣,看到大事都讨论得差不多就纷纷告退。打扰人谈恋爱是要被驴踢的,打扰上司夫妻的久别重逢更是没眼色的蠢蛋。

  当房门被猛然推开,那个穿着盔甲的明艳女子踏步走入,时隔半个月,这对倒霉夫妻终于又在益州团聚。诸葛亮正醒着喝药,转头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形,着实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刘玥也一眨不眨地盯着卧床的年轻文士,只觉得诸葛亮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了不少。

  两个人静静打量着对方,直到刘玥深吸一口气,快步到诸葛亮的身边坐下。后者顿了顿,继续举起碗来饮下剩余的药汁,因为苦涩而微微皱眉。

  “你……”她想问对方为什么不走,又想问那封和离书在哪里,可千言万语都只凝聚成一声温柔的低语:“你还好吗?”

  “你回来了,那就一切都好。”诸葛亮平静道,“总归是过去了。”

  “若是我真的死在荆州,你当如何是好?”刘玥皱眉。

  “凤德说的话自己都忘了吗?”年轻文士挑眉,“不过同生共死而已。”

  最终她只是轻轻捏住了对方的手,低声说道:“不会再这样了。”

  诸葛亮抬眸看她,后者脸颊微红,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刚刚喝了药的年轻人开始咳嗽起来,他捂住嘴避免失礼,又带着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这里刘玥——

  他一向知道刘玥比较没皮没脸,但哪个女子说得出这些话。面对刘琮威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卧龙,此刻也红了脸,羞恼道:“凤德,光天化日你如何……”

  脸皮比城墙厚的明艳女子笑了起来,明眸皓齿,宛若灿阳。

  #

  安抚了自家正经人夫君,不正经的刘玥溜溜达达跑去软禁着刘琮的房间。贾诩和荀攸忌惮刘表,也避免落人口舌,倒是对这位公子很客气,好吃好喝供着,还让美婢好生伺候。

  刘玥走进房间的时候,自家二哥还搂着一个半露香肩的美人在喝酒呢。州牧府的婢女都是千挑万选的,自然不会拿出来给刘琮糟蹋,所以贾诩干脆买了几个美人扔进来,让门外士兵一起严加看管。

  所以那美人认不出刘玥来,只觉得奇怪,就一直盯着她看。刘琮正喝得晕晕乎乎,顺着美人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女大十八变,刘玥和他分别有好些年了,所以醉醺醺的刘琮努力想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来的是谁。想明白后,这位二哥就把腿上的美人推到地上,拍着桌子对刘玥吼道:“你看看你养的这些人!我好歹也是你亲哥哥,是阿翁让我来接手益州的,难不成你死了,益州要拱手让给外姓人吗?”

  刘玥没理他,走过去提起一个喝光的酒壶,冷冰冰反问道:“让给外姓人?就你这样的酒囊饭袋,就算我把益州给了你,你又能守得住多久?你以为蔡氏会一直替你撑腰,你以为世家对你都忠心耿耿?你怕不是忘了刘璋是怎么丢了益州的!”

  刘琮瞪着自家妹妹。

  “到时候你打算向谁投降,摇尾乞怜求个活命?你想把阿翁和我打下的基业送给谁?送给曹操,送给袁绍,还是江东的孙策!”刘玥将酒壶猛地扔到地上,精致的银酒壶被摔碎,里面残余的几滴美酒溅出到美人脸上,后者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对兄妹,她一个都开罪不起。

  “你便认定我是刘璋之辈了?”刘琮不怒反笑,“蔡氏靠不住,难道你手下那些文臣武将都靠得住,也就只有一个诸葛亮愿意陪你死,贾诩荀攸黄忠还不是打算投奔别家?”

  刘玥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个白痴,她抱臂道:“我是傻了才试图和你讲道理。你毕竟是我亲哥哥,我不会随便杀你,从此便安心留在益州,我让人给你建个大点的房子,你喜欢美妾我就给你找。唯有一点,别给我再找事,否则——你看我敢不敢真杀你。”

  说完这句话,刘玥也不看自家兄长的表情,转身就走。刘琮愣了片刻想追上去抓她,却被门口的士兵持戈挡回去,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刘琮下意识地退缩几步,房门就又一次在他面前合上,犹如合上了他和外界最后的通道。刘琮心生恐惧,再也顾不得形象大吼起来:“刘玥!你怎么敢!我是你亲哥哥!阿翁……阿翁绝不会同意的!你给我回来,刘玥!!”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地上的美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30举兵江东

  刘琮被扣在益州让刘表十分恼怒, 尽管刘玥写信给他解释了一下原因, 并表示二哥在益州过得可舒服了,不信你派使者来看看。

  刘表一气之下连写了八封信,一封比一封口气严苛, 让刘玥把自己哥哥放回来,不然就公开斥责刘玥的不孝和手足相残。

  手足相残?刘玥冷笑, 她料定刘表只是作势吓他,难道刘表自己不知道自家两个儿子没出息吗?在他百年之后,他们刘家能依靠的不也只有刘玥吗?这种情况下,刘表敢和刘玥彻底翻脸?荆州和益州互为表里,难道要同室操戈让诸侯看笑话?

  只是话虽如此, 诸葛亮仍劝她不要和刘表闹得太僵:“刘琮是决不能放回去的, 然而凤德却远不必和岳父闹到那般田地,他心中终究还是有你的。”

  宠了二十年的女儿,又视为接班人,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刘玥叹了口气,将写好的竹简烧掉,又取了新的来重写。这一回不再提放不放刘琮之事, 只是在信中一一历数他们父女间多年的情谊。

  “天下不幸, 分崩离析, 玥幸得托生于宗室,以免饥寒之苦, 又幸得阿翁自小疼爱教养,才免受颠沛流离。阿母早逝, 玥年少,如今母亲音容笑貌俱以忘,已是大不孝之罪。若阿母尚在,又岂会让兄长被身边小人蛊惑以谋害妹婿?”

  “玥于九死一生中梦回幼时,忆念阿翁养我育我,令我习武,教我读书,舔犊之情常叫女儿梦醒涕流;又常梦见当年与阿翁同往荆州,一路万民哀嚎,夜半吵得女儿睡不着觉,是阿翁搂着女儿免我惊惧……往事历历,音言在耳。”

  “如今女儿不得不让兄长暂居益州,自问饮食起居从不敢怠慢一分,竟引得小人挑拨父女之情,让阿翁忧心烦扰,当是女儿不孝。玥一生所得皆来自阿翁,若阿翁想要,女儿绝不敢不还,唯有掩涕哀叹,以报阿翁养育之恩。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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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玥:……

  不是啊,我只是引用《游子吟》来加强观点而已啊!当年做语文阅读题的时候不都这样吗?引用了什么的话,有力论证了什么观点,增强文章的说服力。

  “还有些化用《诗经》的典故在。”诸葛亮念起那首出自《小雅》的诗篇:“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刘玥:好吧,你高兴就好。

  这封充满了真诚和套路的信寄出去后,倒是把刘表给惊到了,他还以为翅膀硬了的刘玥会直接怼回去呢,看着信上字字泣血含泪,他也湿了眼眶,举起袖子抹去眼泪。

  因为有几年没见到刘玥了,刘表心中的闺女还是当年出嫁时的乖巧模样。加上又想起自己的原配妻子,想起那么多年来对刘玥的期许关怀……哪怕不是亲生的,花了那么多功夫培养出来都舍不得毁掉,更何况这是他当掌上明珠疼爱了二十年的亲闺女。

  再说这事难道就没有蔡氏的挑拨?刘表又不傻,回过神想一想就明白了。他拿着信沉默好些时间,终于长叹一声,彻底把此事丢开,从此再不提把刘琮接回荆州。

  另一方面,刘玥还贼坏地给刘琮建了大房子,建造得比自己住的都好,又精心挑选了两三个身家清白的美貌女子送给对方当侍妾。刘琮也是个心大的,竟是不多久就传出其中一名侍妾怀孕的消息。

  刘玥听到消息后哈哈大笑,和荀攸说道:“从此再没人会说三道四。”

  果然,说刘玥残害手足的声音慢慢熄灭,百姓们反而夸奖刘玥对兄长的恭敬谦逊,让自己哥哥住大房子,还养着哥哥全家。再说了,刘玥是什么人啊?那是上天赐予百姓的凤主,是来结束这乱世的女英雄,你想啊,连感染了瘟疫都能痊愈,不是神灵庇佑还是什么?

  另外,刘玥之前治理瘟疫,加上刘表有意识的默许,不说益州百姓对自家州牧敬仰万分,就连荆州百姓都私下里奉她为凤主下凡。

  而此刻名望甚高的益州牧只表示——什么?连刘琮都抢到我前头造人了!简直不能忍,毕竟古人对于子嗣也十分看重,一个德高望重的主公一定要有一堆孩子来安抚臣下的心,否则后者也会没有安全感的。

  之前两人要么在生病要么大病初愈,不适合造人运动,这会儿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刘玥那开了金手指的身体都能上山到老虎了,虽然胸还是没养回来,但胸口碎大石肯定没问题。看着孔明到了十八岁已经长开的俊脸,刘玥觉得没必要再忍了。

  年龄也到了,感情也有了,他们可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刘玥有时候脑洞清奇到无人可比,趁着荀攸报告公务的时候,把人留下来问哪一天是良辰吉日。

  荀攸心里奇怪,但主公开口问,他不能不答,好在他也会算吉日。像他们这个多才多艺的谋士,天文地理琴棋书画都是知晓一些的,只默算着日子问道:“明公挑良辰吉日是要做什么,毕竟动土和出游的吉日不同。”

  “嗯……哪一天适合圆房?”大概是和荀攸关系熟了,所谓日久见人心,真实性格是藏不住的,刘玥之前高人凤主的形象早就崩塌,所以她干脆不隐藏了。

  荀攸算到一半差点喷出来,但他□□地忍住了,深深认为可能主公和他私交太熟了点!这种问题难道你不该去问诸葛亮吗!他也会算天时啊!

  无论内心是如何吐槽的,后者还是在沉默片刻后报出一个三天后的日子,最后拿着一箱竹简走得时候,荀攸还木着脸说道:“恭喜明公好事将近。”

  刘玥不要脸地笑道:“同喜同喜。”

  荀攸:……谁和你同喜?

  所以三天后,诸葛亮刚办完事情回家,就看到刘玥换上一件女装在等他。后者常年带兵打仗,素来不喜欢女装的束缚,更遑论在头上装饰一堆金银玉器,如今却抹了胭脂点了唇,一双眼眸璀璨如星,眨巴着期待地看着他。

  有了前两次的血泪教训,这回诸葛亮学聪明了,淡定地进屋把门关上,温声细语地问道:“凤德又要和我谈天下大势了?”

  刘玥:……

  哦,原来大名鼎鼎诸葛亮也会记仇的啊。

  “哦,上次洞房时谈过了,不如这次谈谈各路诸侯?”诸葛亮清冽的眼眸带笑,倒真有几分狐狸的狡黠。每次都是刘玥捉弄他,虽说这也是他主公,但夫妻之事总不见得拿头衔压他吧?

  “孔明。”刘玥难得服了软,伸手去拉他,十指交错,让掌心的温度彼此渗透。两世为人,这还是她第一次要面对那啥,难免兴奋又紧张。

  要说诸葛亮也是第一次,但男人怎么认输都不能在时候认怂。随着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减少,他面上不显,心中却在过着一张张的绢画,还有那上面生动形象的人物姿态。嗯,他确定自己是会的。

  这一晚,帷幔轻摇,红烛垂泪,不过是一朵花在这世上颤巍巍地盛开,抖动着花瓣上的露水,向着爱人展现盛世芬芳和摇曳身姿。

  接着第二天刘玥精神奕奕地跑去军营看练兵了,诸葛军师(前段时间刚封的职务)则因为身体抱恙,不得不在府中多休息一天,这暂且不论。

  果然是文和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刘玥喜上眉梢,盘算着张绣到益州的时间,带人出城百里去迎接。迎风招展的一个“刘”字和数千□□立马的兵士给远道而来的张绣瞬间留下深刻的第一印象,还不等他暗中琢磨这是不是个下马威时,就看到刘玥下了马走来。

  张绣不敢怠慢,立刻从马上翻身而下,快步上前去迎:“刘益州。”

  “维佑。”刘玥亲亲热热叫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末将不敢当。”古人之间能直接叫表字而省略姓氏的,都是关系特别好的,张绣自问才见了刘玥一面,他虽被贾诩劝降,却心气甚高,难免带出几分不服。

  刘玥脸色不变,她如何不知道张绣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也不顾对方似有若无地反对,拉着对方维佑长维佑短的,最后两人骑着马肩并肩走在军队中间,贾诩等人都跟在后面。

  所谓路遥知马力,张绣这种脾气的人,急不得,慢慢磨呗。反正人都到手了,只要功夫深,难道还怕得不到他的心吗?

  收了张绣后,刘玥名望又是见长,四方名士不再持观望态度,纷纷来益州投靠。刘玥也终于成为乱世主公们中的热门人选了,用现代人的观点来说,就是终于跻身世界五百强,可以入这些知名高校学子和求职者们的眼了。

  刘玥就是这么收到庞统和法正的“求职信”的,前者是荆州襄阳人,后者是益州本地人,不过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外人看来也就是两个急于求功名的年轻人。

  说来也是巧合,这天正好贾诩不在,刘玥就亲自见了两个人。若论长相的话,法正自然更胜一筹,他本就出身名门大家,即便年轻也气度不凡,又生了张望之可亲(看着就很想亲近)的脸,很是讨人喜欢,相比较庞统便有些普通了。

  但刘玥又不自家那个只会看脸的爹,王粲长得又不好看,不照样被重用?三人坐在一起煮了茶汤,刘玥也不摆架子,就像老朋友聚会论道那样,请两人畅所欲言。

  这一比倒是不相上下,各有所长。用个类比的话,诸葛亮才华像荀攸、性情像荀彧,法正才华性格都像郭嘉,庞统嘛……倒有几分像程昱。

  法正是个情商始终在线的人,尤其他和你说话的时候,声音不大,但总是抓住你的心,让你忍不住和他一直一直谈下去,甚至恨不得同吃同住。

  等到日暮西山,刘玥才意识到他们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她立刻让人摆下薄宴来招待两位深得她心的谋士,次日就告知贾诩荀攸,给两人封了官,尤其是法正更是带在自己身边。

  与此同时,北面和东面先后传来消息。先是许都出了刺杀曹操的事情,说是车骑将军董承奉了天子的衣带诏讨贼,一时间京师哗然。

  刘玥虽然也惊讶这事的突然,却并不很放在心上,毕竟曹操根基深厚,哪里是一个小小的董承动得了的?只是曹操也命苦,内部有人反他,外部又有袁绍刘玥左右盯着,估计他是寝食难安。

  倒是另一件事让刘玥起了心思:孙策被刺杀,江东由孙权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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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机会啊,孝直。”刘玥在军帐中笑道,对身边的谋士说道:“你看如何?”

  法正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明公等待多年,只为这一日。孙策一死,孙权难以服众,必定从外召回周瑜,臣认为应即刻让甘将军从寿春发兵取下庐江。”

  “江东不是还有张昭嘛。”刘玥说道。

  “这江东是张家的还是孙家的呢?”法正笑道,“自古以来,托孤之臣功盖幼主,即便幼主无疑,也架不住众口铄金,且让明公与臣去搅一搅这江东的水,也支援一下甘将军。”

  法正善奇谋,刘玥自然是应了。等诸葛亮知道的时候,军队都开始做战前准备了,他和荀攸对看一眼,是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主公一心念着江东好几年了,你我劝不动她。”荀攸叹气。

  诸葛亮皱眉:“甘将军在寿春才几年?水军并未训练得当。何况明公要夺江东,岂能没有荆州支持?她又是否和岳父谈过?再者,北方曹操如何会坐视明公一统南方,必定出兵攻打。”

  而且以曹操的性子,知道刘玥带着大军去打江东,肯定很开心地偷袭汉中等地。张鲁焉能是曹操的对手?届时曹军得陇望蜀,益州危矣。

  荀攸又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劝过了,文和也劝了,劝不动。”

  31四方和谈

  刘玥倒不完全是被法正给蛊惑的, 她自己就垂涎江东很久了, 没办法,别看益州地盘大,但比起繁华程度还真没曹操几个郡好, 她实在是没有底气。由于在北方没有实力,那么统一南方就是她成为诸侯以来最大的渴望。

  而干掉孙吴, 并不容易。法正的计谋很冒险,但一旦成功就能拥有和袁绍曹操叫板的实力。刘玥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先让甘宁为先锋试探江东反应,另一方面亲率大军五万,还是走荆州的路去东面。

  这回和当年借道不同, 以前还需要刘表接济, 可如今她直接可以从寿春调粮。

  甘宁是个猛将的脾气,领军势如烈火,善于奔营偷袭。而由于周瑜被孙权召回身边,江东又没有任何防备,被甘宁水军打个措手不及,庐江很快告急。

  轻松拿下庐江让刘玥信心大涨,此时有两条路可选,顺水东下攻打曲阿,或是逆流而上攻打柴桑,孙权如今的治所是在曲阿所在东面,打下治所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只是刘玥心有疑虑,一来治所重兵把守很难快攻,二来东上就要面对曹操偷袭的可能。法正倒是劝她继续往东,就算曹操增援江东又如何?兵贵神速,趁着幼主继位人心浮动,借着攻占庐江的气势一路威吓,投降者只会越来越多。

  “明公,难道我还不知道那些世族吗?他们是不会为了孙权这个小儿卖命的。即便内有张昭外有周瑜,也挡不住众叛亲离。”法正苦口婆心地劝,“您这时放弃去打柴桑,就给了孙权喘息的机会,那些本来互相争斗的人也有机会团结起来反抗您,到时候就是他们追着您打。”

  法正如何不知道,他们这一打,正给了周瑜张昭一个内部团结的机会。这时候能拼的只有速度和气势,江东世家大族已有动摇之心,刘玥先用武力威慑再以利益诱惑,是绝对有机会逼杀孙权的,到时候他们内部一定会乱。

  刘玥左右为难,她此时攻打柴桑绝对能再捞几个郡,也稳妥得多。

  “明公不能再犹豫了!”法正急得连声道。

  刘玥眼色微沉,下令甘宁军队顺水东进围攻曲阿,自己的骑兵步兵从陆地上进军,并一路上对投降她的世族大加封赏,也严加约束军队不扰百姓,并打出“乱世凤主,替汉室讨贼”的旗号。

  毕竟古代打仗还是要师出有名,檄文是之前庞统写的,大致上三分真七分假,说孙家蓄意叛乱,当年孙坚从古井中打捞出传国玉玺却私藏,非但没有归还陛下,竟然还献给了逆贼袁术。孙策又有西楚小霸王自居,莫非是想废汉立楚?又说孙权行天子仪仗,狼子野心昭然若是。

  当然这话也就是面子上忽悠人的,诸侯也就听听而已,谁心里不知道刘玥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一时间都处于观望状态。

  与此同时,江东内部也乱成一团,毕竟孙策实在是死得太突兀了,因为不带兵卫而被人刺杀也不是好名声对吧?而孙策死得时候,孙权才十七岁,实在是太小了点……

  虽说刘玥也是年纪轻轻就当了益州牧,但她毕竟心理年龄大啊,而且刘玥的谋臣武将是自己找的,地盘是自己打的,而孙权这叫做继承父兄遗业,性质完全不同。

  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部分官员和世族不服他。

  这事情有张昭镇着还好些,只是庐江这一丢,人心是彻底散了,甚至还有跑到孙权面前,劝这位幼主干脆投降的。

  孙权再怎么少年老成,也不带这样临危受命的啊!孙策尸骨未寒,他还在披麻戴孝,对着兄长的灵位就失声痛哭,也觉得自己要保不住江东基业了。

  “孝廉啊,您哭什么呀?”张昭跪下坐在孙权对面,为对方擦去眼泪,“现在是哭的时候吗?江东之人都还在盼着您呢。”

  张昭将孙权扶起来,拉着手带他走出去,又亲自将主公扶到马上,自己上了另一匹马巡视军营和百姓。孙权不同于刘琮刘琦,他是个扶得起来的人,此时已经擦干眼泪,拿出了江东之主的气势,倒也唬住不少人,都说他有父兄之风。

  江东内部的混乱在张昭维护下得到缓解,而在周瑜抵达后彻底消停,毕竟后者可是带着军队来的。孙策和周瑜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兄弟,结果孙策被杀,连周瑜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者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可就像张昭说的,现在不是哭泣和伤心的时候。周瑜什么都没做,先去见了孙权,行了君臣礼后,只对幼主说了一句话:“君在臣在,臣在君在。”

  只要您统领江东一天,我周瑜就尽心辅佐绝不背叛;而只要我周瑜在一天,就以命来保全这份江东基业。

  或许是周瑜剁人的姿态太吓人,或许是张昭震慑的手段太强硬,又或许是孙权悲痛又不失镇定的表现让人心安,江东集团很快稳定下来,也没人敢在明面上说投降。

  江东终于稳住,并打算翻盘了。

  除了排兵布阵对阵刘玥外,在张昭说服下,孙权同意联合曹操抗敌。曹老板收到江东来信后,高兴地抚掌大笑,毫不犹豫就答应联盟,并且亲率大军攻打寿春。

  没错,傻子才去打汉中呢,汉中有张鲁。倒不是说啃不下张鲁来,但是啃下来了又如何呢?想要得陇望蜀吃掉益州,曹操自问还没那么大本事,而且也不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到时候拖得太久,袁绍反应再慢也会有动作!

  而自从刘玥带着甘宁举兵出征江东,寿春这地方就没排的上号的武将镇守了。关键是曹操铁骑从徐州豫州两路奔袭寿春,快一点的两天就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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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大家抢的都是一个“快”字罢了。

  然而论反应快,还真没人能快得过曹操,尤其是他手下的北方骑兵,战斗力爆表又移动迅速,很快就越过长江的支流,直抵寿春攻城。

  等到刘玥久攻不下,又得知寿春被偷袭后,已经被曹操和孙权夹在当中打了。此时唯一的退路就是顺着长江往上游走,以逃回荆州。

  刘表毕竟是她亲爹,估计现在已经调动蔡瑁去接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要是袁绍肯和她一起出兵,那被夹成三明治的就是曹操了。所以说,果然还是作为发小的曹操更了解本初吗?知道那个傻子一定会犹豫半天,举棋不定,说不定还想捡漏呢,科科。

  好在甘宁威猛,刘玥的士兵又训练有素,粮草充足。一时间竟然和两面开战而不落下风,连周瑜都不禁佩服起来,不过他越是佩服,就越是坚定了搞死刘玥的心。

  等到荆州蔡瑁水军加入战场上,四家势力占据四个方位,打得各种你死我活。刘玥的日常就变成打曹操、打周瑜、找蔡瑁,休息,继续打曹操,如此循环竟拖了快三个月。所以这是一场大家都想速战速决,结果硬生生打成持久战的战役。

  然后,袁本初终于反应过来了……

  对啊,袁绍心想,反正曹操一时间是被南方牵制住了,我可以一路打到他许都大本营啊!而此时,这三家打着打着反而没脾气了。

  首先是曹操整天提心吊胆地怕老家被偷,他是万万没想到刘玥那么能抗,也没想到刘表这次是拼了命支持刘玥,非但派出了蔡瑁水军,连镇守北方的黄祖大军都调来了。

  其次是江东也是烦了,要知道孙权继位那么久,只来得及干这一件事:打仗。人干事啊,孙策的丧还没发完呢,江东百姓的稻田还没种呢,前年水灾又蝗灾你们不知道啊!

  然后是刘玥也不想打了,很明显江东是吃不掉了,但曹操也吃不掉她,四方就这么僵着耗着不是个事啊,她这段时间打得头晕眼花,连饭都吃不下了。

  最后曹操终于忍不住给其他三家写信,意思是说别打了,我们一起坐下来和谈吧,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思?众人收到信盘算一阵,之后纷纷派出使者表示停战的想法。

  蔡瑁代表刘表,周瑜代表孙权,剩下曹操和刘玥是亲自到场。四方找了个中立的地方,带着手下的兵护卫,却又不带亲卫,只身坐在中间四面透风的一个帐篷里谈判,后面四方军队虎视眈眈,紧盯着四人的一举一动。

  大家打仗都打得蓬头垢面,刘玥就算是个美女也没比曹操好看到哪里去,尤其几个人都没啥精神却又保持警惕,恨不得再起身插对方一刀……嗯,然而规定都没让带武器,再说两个主公两个将军一起撸袖子斗殴实在太丢人了。

  其实和谈条件大家心里都清楚,今天只是来缓和下气氛,表达一下诚意。

  而且也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做手脚,那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违法某种规则的人注定是要成为众矢之的的,比如之前不按套路出牌的董卓。除了规模不同,诸侯和黑.帮没啥大差别,都是武力械.斗,也都讲道上规矩。

  “早日完结此事,先将军还未发灵。”周瑜冷不丁说了一句,刘玥装作没听见。

  刘玥和孙权之间最后谈判结果是把庐江给了刘玥,后者同意五年内不得对江东用兵。而刘表则吃了江东的柴桑作为退兵条件,曹操之前写信提出要寿春,刘玥不同意,这才有了大家在这里吹风的结果。

  只吃不吐的狼崽子,曹操心中叹道,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得到线报,北方袁绍有异动。他在南面耽搁不起,可向刘玥退让又着实不愿。

  他寻思着前几天奉孝给他出的计谋,最终点头答应什么都不要。四人匆匆说完,又喝了歃血盟约酒便回到各自军中撤兵。

  刘玥刚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弯腰吐起来,蔡瑁毕竟是老熟人,立刻上前来扶她,又惊疑地扭头看曹操和周瑜,后两者表示不可能啊,酒是大家一起准备的,他们吃饱了下毒干什么?

  刘玥只觉得酒中血腥味催得胃里翻江倒海,吐了片刻才慢慢靠呼吸止住,擦干净嘴对众人摆手道:“玥身体微恙,诸位见谅。”

  她回到军营里又吐了起来,医官赶忙来搭脉查看,一查脸色就变得复杂起来:“这是……喜脉,恭喜侯君?”

  刘玥听完后就傻了,甚至门口小兵说蔡将军派人来询问情况时,她都没反应过来。

  等等,她有了?效率那么高?

  32夜袭之杀

  这孩子来得太突然, 细算日子, 应该还是和诸葛亮头次圆房有的,所以刘玥才说效率真高。这么算算孩子都快三四个月,她体质一向很好, 虽然之前受了瘟疫,却没有大碍。

  医官为了万无一失, 又搭了半天脉,才摸着胡子慢慢说道:“月份尚浅,如今母子平安,侯君不必忧虑,只以后不便与人动手, 臣去开几副安胎药。”

  他也是很佩服刘玥的, 自己三个月没来月事竟然完全没感觉!而且这几个月天天拿刀砍人打仗,这么折腾都没把孩子折腾掉,可见刘玥身体有多好,这孩子又有多坚强。

  刘玥听后也有些后怕,哪怕她再不拘小节也不愿拿孩子冒险,两世为人第一次怀孕, 身边又没有女性长辈传授经验, 总让她不知所措。

  医官被她拉住, 问了又问,最后刘玥有些犹豫问道:“这个月份, 能知道是男是女吗?”她当然不会重男轻女,只是实在好奇。

  那当然是看不出的, 那些庸医怎么可以和他这种祖传妇科圣手相提并论。至于为什么军医祖上是专修妇科的,倒是说来话长,他祖父当年就是给贵人保胎而丧命的,家宅阴私的破事,往往比真刀真枪还诡诈。

  刘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我自己就是女儿身,难道还会在意继承人是男是女不成?若我女儿是个巾帼英雄,家业不传给她还给谁?”

  医官笑道:“是臣想岔了。”

  刘玥知道自己怀孕后,就更加想撤军回益州大本营了,至于袁绍和曹操对战的事情,她需要回到府中再和诸位谋臣商议。为了避免麻烦,她没把这事宣扬开来,只有几个心腹知晓,又因为蔡瑁差人来问,就写了封信让他转交刘表。

  这是件大喜事,估计刘表也会喜出望外。

  有了医官的祖传安胎药,刘玥这几日吐得倒不厉害了,只是身体疲倦得很,怎么睡都精力不支。只能把兵权交由甘宁和几位偏将代管,好在和谈之后不用再打仗了。

  刘玥的益州军队和荆州军队是一切撤退的,之后甘宁水军分开重回寿春镇守,蔡瑁走了水路去接手柴桑,其他人仍旧像西面行军,这样一来刘玥又遇见了黄祖。

  既然都见面了,刘玥这状态也没隐瞒怀孕的消息,黄祖虽然是个大老粗,但对刘玥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当即笑道:“刘荆州必然也欢喜得不行,回家可得摆酒宴请,女公子现在喝不得酒,这酒钱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刘玥豪爽回答:“黄将军想喝多少自然有多少。”

  黄祖心中高兴,不由讲起当年刘玥跟随刘表到荆州的事情:“说起来,那年也是打姓孙的,那孙坚受袁术之命来攻打襄阳,女公子当年小小的人儿,竟是丝毫不怕,也亏得您出城求援,才杀得孙家小儿铩羽而归,哈哈哈哈,当时某就知道女公子必定是个英豪。”

  谁不爱听恭维的话呢,再加上这次出兵夺了庐江和柴桑,甚至让曹操也没占到便宜。刘玥不免有些得意,她这二十年来顺风顺水,从小备受刘表宠爱,杀宗贼,夺益州,除袁术,治瘟疫,袭孙权,竟是每件事情最后都能获得成功。

  尤其是她还得到了一群出色的谋臣武将,嫁给了诸葛亮,如今还第一次做了母亲。正是心中最柔软快活又豪情万状的时刻,她却是不知道,或者说已经忘记了……

  吃了这么大的亏,孙权岂能咽下这口气?就算孙权年幼,周瑜是什么性子的人?曹操又是什么性子的人?和谈时这么好说话,只是为了麻痹刘玥的神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江东毒蛇已经趁着夜色埋伏于草丛中,徐州铁骑也在撤出一定距离后,重新掉头飞奔回来夜袭。路上水上,都已经铺开了天罗地网,只等收拢最后的陷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瑜对孙权写信时,只反复强调了一件事:刘玥此人必须除掉,否则幼虎长成,等她再长大几岁,就决计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到时江东危矣。

  而同样的论调也从郭嘉嘴里说出,他从几年前打袁术时,看到刘玥就劝曹操找机会杀了她。不得不说,三国时期的顶级谋士都是英雄所见略同。

  “此战失了人和,继续下去对明公不利。”郭嘉向曹操献策,“江东失了庐江,孙权刚刚继位,没法继续和荆州益州周旋下去,明公又急于应对袁绍,此诚不可争锋。”

  不能再僵持下去,也不能放任刘玥不管。所以郭嘉的意思是假意和谈,在所有人都觉得曹操要赶回去救许都的时候,杀刘玥一个回马枪。

  “北方有几位将军镇守,又有令君在,短时间必定无忧。”郭嘉继续说道:“江东示弱,明公示急,刘表刘玥必然中计,一旦他们撤兵调头,便埋伏此地。”

  至于遵守和谈规则什么的……找借口很难吗?投降了又反叛的都不少,更不要说这种纸糊的盟约了,诸侯本就狡猾如群狼,谁还跟您信守诺言?

  于是,曹操决定采用郭嘉的计谋,并和周瑜暗中定下计划。

  是夜,毒蛇从水边草丛中窜出,将毒液和火光充斥天地;铁狼在山峦间无声嚎叫,呲牙红眼瞬间冲到营帐中,大口咀嚼着猎物血肉。

  不击则已,一击必中。

  曹周联军偷袭,火烧营帐的时候,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分。几位偏将亲兵让人叫醒刘玥,拉着她就跑,说黄将军正在迎战。四处都是厮杀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周瑜用兵极为毒辣,甚至让人用了“水猴子”潜伏在水下,从背后撕开口子,一路见人就杀,见营帐就放火。

  曹操骑兵更是踏着刘军士兵的尸骨前进,无数人命丧铁蹄下,甚至还来不及喊叫出声。刘玥治军严明,虽被偷袭也很快组织起防御反击来,但没有主帅在终究心生惶恐。

  “明公快走。”偏将吼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等刘玥集结了剩下的军队连夜往后撤退时,就听到从黄祖军中传来消息——周瑜亲自带兵突袭黄祖营帐,砍下了黄祖的头,挂在了长枪上。

  黄祖一死,他部下顿时大乱。黄军和刘军驻扎的位置靠得非常近,这些兵卒一跑一逃,刘玥手下士兵又不能去杀友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败退的黄祖军队冲撞自己好不容易搭起来的防御阵型。

  刘玥气到吐血,狠下心让人连黄祖逃兵一起杀,并用火箭将人逼退回去,用这些人的命挡住周瑜和曹操,给自己军队争取时间。

  但对方弓兵已经到位了,漫天箭雨倾泻,刘玥连忙命令盾兵筑起盾墙,只是这样一来边防御便撤退,势必拖累了逃跑速度。

  周瑜部下弓兵以为盾兵所在就是刘玥站的地方,又远远看到刘玥的兵器盔甲,又是几波箭雨落下,配合着曹操骑兵冲撞,竟是将人赶到了一处死角。

  而真正的刘玥带着法正和其他残部趁此冲出包围,他们连头都不敢回,近乎如丧家之犬般一路狂奔逃窜回荆州,没日没夜跑了一晚上。

  等差不多逃到荆州的势力范围,远远将曹操和周瑜甩在身后,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黄祖军队去哪里她不知道,但刘玥当年带出川蜀的有五万人,其中精兵两万,运输后勤有三万,最开始三个月的混战折损了一半,如今被偷袭又连夜逃跑。

  清点人数,重整旗鼓时,竟然只剩下了几百个精兵,加上后勤运输兵也不过一两千人。而刘玥部下偏将中十不存一,法正倒是还活着,那个为她治病的医官却死了。

  刘玥看着残兵败将,只觉得心口闷着一口气,小腹隐隐有下坠感,她捂住腹部,再也支撑不住跌落在地。一旁刚喝了水擦了脸的法正大惊失色,连忙扶住她:“明公!”

  医官已经死了,士兵们或许懂一些包扎伤口的方式,可看到刘玥腿间的鲜血,却是束手无策。主帅是一个军队的灵魂,只要主帅不是,这些士兵就有主心骨,所以刘玥掐着法正的手,硬生生咬牙又站了起来。

  “明公……”法正的手都被掐出血来,可他知道刘玥只会比他更疼。

  “孝直。”刘玥喘息着,“此处靠近荆州,我曾在荆州长大,没有地方是我不知道的,此去不远有个村庄,当年蒙我施药才度过瘟疫,村里有个老大夫,虽是个半吊子,却好过没有,你派人去请。派出传令兵向此处太守求援,我支持不了多久。”

  “就地扎营,军有军纪,若是无章法便为匪,摆出防御阵来,等大夫来了之后,哪怕抬着我走也要继续行军。”

  法正和剩余的偏将应下,按照刘玥命令动起来。

  等到士兵抓着惊魂未定的老大夫来时,刘玥已经差不多要昏过去了。前者被放下马背,还不等害怕,就看到了刘玥面无人色的脸,他是认识刘玥的,更是感激刘玥救了他一家老小的性命,连忙顾不得害怕跑过去搭脉。

  “这是流产了?”老大夫脸色凝重,女人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刘玥一路奔逃不说,而且怨气结于心,胸口闷着一口气,更是不妥。要不是刘玥意志坚定,又有放不下的事情,全靠这股意志强撑着精神。

  怕就怕这口气散了,又没能止血引流,那人就彻底活不成了。

  他就是个半吊子大夫,好在当年瘟疫时,刘玥带来不少名医在村子里待过,他也是个好学的,跟着那些人学了几手,此时不至于完全手足无措。

  老大夫连忙施针止血,满脑门的汗水,最麻烦的是胎儿死了却没有自己流下来。他咬牙对法正说道:“这样不成,得把死胎弄出去,否则益州牧必死无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偏将瞪圆了眼,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那老大夫心急如焚,直接怼了回去道:“老朽实话实说,这位将军你就是杀了我也没用,刘益州之前曾救我一家性命,难道老朽会害她不成?”

  法正按下小将拿刀的手,沉着脸对老大夫说道:“先生请说,我们该怎么做。”

  等到刘玥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被人抬着往前走,腹中还有坠痛感,身体虚弱得抬不起手。她尽力扭头看周围的人,然后喊道:“孝直。”

  法正立刻来到她身边:“明公醒了?”

  “情况如何?”刘玥问道。

  “已到了荆州,刘公得知此事后震怒,派了人来接应,又命蔡将军等迎战周瑜。”法正先说公事,犹豫了片刻,又说道:“那老大夫尽力为止,只少主怕是……”

  “我知道。”刘玥虚弱道,慢慢闭上眼睛,“我知道。”

  然后她又一次陷入昏迷中,等再次醒来已经睡在一个陌生房间里了,开门走进来的是个熟人。刘玥看到他就笑道:“仲景先生。”

  张仲景皱眉,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人把准备好的药端过来:“州牧不必担心,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体内还有些……未排干净,喝几帖药就好。虽然于性命无忧,只怕以后会有些麻烦。”

  刘玥问道:“麻烦?”

  “两年内不得受孕,若是天冷了凉了,州牧可能会腹痛,腿骨也会有些影响。好在您还年轻,身体也素来康健,用老朽的药调理一两年,平日好好养着应是无碍。”

  “多谢仲景先生。”刘玥轻声说道。

  “州牧言重了。”张仲景在内心长叹一口气,也幸亏刘玥身体底子太好了,那半吊子大夫也跟名医学了几招,又及时遇到他,这才有了这不幸中的万幸。

  后面几天,刘玥一边养身体一边听外面的情况——周瑜没有趁胜追击打到荆州去,而是收回庐江后就撤退了,刘表失去黄祖这员大将,虽然恼怒却不敢打回去,双方只能再次握手言和,刘家这次只能吃个闷亏,不过柴桑仍旧控制在蔡瑁手里。

  另一方面,曹操趁着甘宁去救刘玥的当口夺了寿春,甘宁不敌曹军铁骑,只能恨恨回到荆州,如今正听候发落。而获胜的曹操赶回北方,和偷袭他的袁绍对起阵来。

  刘玥躺在床上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她让传信的人下去,又闭眼休息,直到外面有人禀报,说是法正要求见刘玥。

  “请孝直进来吧。”刘玥慢慢说道,分外平静。

  33谋思后动

  任何一次战争的失败都有原因, 换而言之, 谁该背责任?有时是指挥不力的武将,比如在《三国演义》中被诸葛亮宰了的马谡,又有时是建议不妥或者违背主公心意的谋臣, 就比如袁绍在官渡后宰了的田丰。

  丢了庐江和寿春,五万大军出征只有几千人回来, 黄祖被杀,刘玥惨败逃回失了孩子……这些事该由谁负责任?当然,此事刘玥自己难辞其咎,但这是讲道理的主公,万一主公要迁怒要找人背锅呢?

  当初是谁怂恿刘玥攻打江东的?又是谁陪着刘玥打江东的?

  法正自己也知道罪责难逃, 他不是没想过在刘玥战败后直接投降对家, 但考虑到他出身益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万一自己跑了,全家都要被株连。

  于是只能忠心耿耿地护着刘玥回来,又老老实实地等着发落。听说刘玥清醒了,并且这两天终于恢复精神, 就跑来请罪。自己主动请罪和被主公降罪是有很大区别的, 前者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能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

  法正进了房间就跪在刘玥榻前,行完礼后就伏低身子, 恭敬道:“事已至此,臣罪责难逃, 恳请主公降罪,以安将士之心。臣……对不起明公。”

  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因为他出的馊主意,才让刘玥落到这个地步。

  刘玥没说话,法正也不敢起身,只觉得身上一阵阵出冷汗。

  “孝直啊。”刘玥没让他多等,声音还带着几分虚弱,所幸离得近还能听清,他家主公平静说道:“你先起来吧,此事不能怪你。”

  法正愣了愣,又感到一双手去扶自己,他吓得抬头一看,果然是刘玥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亲自弯腰扶他,他连连摆手:“臣不敢……明公快且休息。”

  “养了几天,骨头都懒了些。”刘玥淡淡说道,“走几步路无碍,孝直坐吧。”

  法正不再跪伏,却也不敢靠近床榻,只跪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刘玥又慢慢走回去,坐在床边,对他说道:“你出奇谋让我攻打江东,我依照你的计谋虽不曾打垮孙权,却也连夺他两郡五城,焉能说你的计谋有错?”

  “战场上瞬息万变,天底下哪里有不冒险的奇谋,又哪里来百无一失的计策?此战败者,是因为孙权虽弱,周瑜张昭却强,他们团结江东联盟曹操,和我们对峙数月,因而失了天时,此为其一。而和谈之后我竟不扣押人质,不曾想到周瑜和曹操吃了这等大亏定会反击,竟信了他们的欺骗,此为其二。又因我有了身孕而贻误治军,致使遭受夜袭而无力指挥将士突围,此为其三。”

  刘玥说话非常平和,富有条理,不像之前那般活泼清朗,艳丽如灿阳。而是轻声细语犹如微风拂面,凝练稳重又带着说不出的舒坦平静。

  最让法正震惊的不是刘玥丝毫不怪罪自己,而是对方身上毫无戾气。她在陈述曹操周瑜算计她时,语气平淡得就在说别人家的事情,没有一丝咬牙切齿要把对方剁成肉泥的气恼。

  这让法正不仅是佩服,更是害怕。作为主公损兵折将,作为女人痛失胎儿,刘玥再如何歇斯底里都是正常的,偏偏她……万事反常即妖。

  然而刘玥还在安抚他:“这三条战败的原因和孝直都没有关系,又如何能责怪你呢?我非但不该责怪你,反而要谢你在我败后不离不弃,不然我早就因流产出血而死。”

  “臣不敢。”法正又叩首。

  刘玥叹息道:“我听说兴霸也到了荆州,阿翁因黄将军之死要降罪于他?”

  法正回道:“确有此事,因我等战败,刘荆州勃然大怒。”只是刘表还是知道分寸,没去怪刘玥,不想怪蔡瑁,黄祖又死了,就只能怪丢了寿春逃回来的甘宁。

  “过几日我去见阿翁,和他谈谈。无论如何,兴霸也是益州的将军。”刘玥冷道,转眼又轻叹道:“寿春被曹操占去,多年苦心毁于一旦。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古人诚不欺我。”

  “明公保重身体,虽有一败,大业仍可徐徐图之。”法正劝道。

  刘玥点了点头,又吩咐左右不得怠慢法正,这才亲自将人送出门。

  又休养了一两周,刘玥才在张仲景各种瞪眼中下了床,还原地转了两圈,对神医微微笑道:“仲景先生,某无事矣。”

  “州牧且看看寻常人家女子,坐小月子要坐多久?”

  刘玥被骂了也不说话,只是好脾气笑笑,任由对方无可奈何地写了几张药方,让下人收起来,这才把张仲景恭恭敬敬地请出去。

  张仲景并不定居,常四处游方,刘玥并不强求。

  她注意着身体就不再骑马,而是坐着马车去襄阳见刘表,赶到城中州牧府的时候,后者已经收到消息,在厅堂里等着了。哪怕刘表一心想见女儿,天底下也没有做父亲的出门迎接孩子的先例,他心急如焚却还要端着。

  “阿翁,女儿不孝。”刘玥红着眼眶跪下,一句带着哭腔的话就让刘表坐不住了。

  他如何不知道女儿刚流产又九死一生?他是个男人没生过孩子,但不代表他不知道失去孩子对女人意味着什么,看到刘玥比起成亲时瘦了整整两圈的脸,看到那个捧在手心意气风发的少女变成这般沉静稳重,他焉能不心疼?

  “是女儿对不起阿翁,若非女儿愚钝至极,让贼人钻了空子。黄将军又怎会丧命?女儿……女儿如何对得起益州和荆州的百官和百姓?”刘玥伏在父亲肩上哭诉。

  “吾儿受苦如此,痛煞我也。”刘表抱着自家闺女,只觉得一股气郁结于胸,但不是冲着刘玥,而是冲着曹操和孙权去的,“二贼害我外孙,杀我大将,某与他们势不两立!”

  父女两个一顿哭,倒是把之前的疙瘩全哭没了。若说刘表之前还因为刘琮被软禁于益州而恼怒,甚至也因为黄祖被杀而埋怨刘玥贸然攻打江东,但刘玥哭得如此肝肠寸断,倒让他再说不出责备的话来。

  终究是自己的心肝肉,哪里容得外人欺负?

  刘玥哭完,刘玥只安慰她说现在荆州人少兵少,还不能直接和江东翻脸,但之后有机会一定会为她和黄祖报仇。又说请她和诸葛亮都好小,孩子以后还会有的,不要太着急。

  刘玥都只点着头说好,又拉着刘表说要放了甘宁。后者正是心疼女儿又苦于无法动手的时候,想着甘宁毕竟是刘玥麾下的战将,只得应了放人。

  等甘宁放出来的时候,还没换身干净衣服,就看到刘玥来找他。他先是被曹操追着打,又被刘表关了几天,牢里可没啥好待遇,他看到刘玥也有些心虚。

  无他,寿春是他丢的。

  可刘玥根本没问寿春和曹操的事情,只是上前拉着他的手,丝毫不嫌弃他满身血污,真心问道:“兴霸可曾有伤到?”

  甘宁老实道:“这倒是没有。”他跑得快啊,曹操都没撵上。

  “万幸天佑我兴霸,若你有个好歹,可教某如何是好?”刘玥安抚他道:“兴霸勿虑勿忧,曹操欠了我们的,终有一天要还回来。”

  甘宁知道是刘玥保他出来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刘玥非但不怪他一句,也不曾处罚,甚至在几天后让他官复原职,和她一起回益州。

  没人知道这次大败的刘玥在想什么,自然也没什么人知道在离开荆州之前,她还和蒯越蔡瑁见了一面,这些谈话细节从未载入史册,但后世无数史学家推测,刘玥多半是和荆州世族达成了某种协议。

  蔡氏和蒯氏原本支持的是二公子刘琮,并和大公子刘琦结了死仇。刘琮被废掉后,他们就蠢蠢欲动,看到刘家打了个大败仗,就很有些小心思,比如转而去支持逃亡来的刘备。

  是的,刘备逃到荆州来了,依附在刘表门下,而北方的袁绍和曹操此时已经掐起来了。蒯越私下越接触刘备,越觉得此人是当今英雄,要是刘表一家不成气候,倒是可以试试这位“皇叔”。

  不曾想战败的刘玥亲自找上门,并谈拢了条件。只是自古以来,结盟就需要凭证,让双方都相信的姻亲或是人质,光口头上说说是没用的,这点刘玥用血的教训学会了。

  蒯越原本的意思是让刘玥带一个男人回去,要是刘玥是男人,多半是送她一个自家旁支出身的小妾,可惜刘玥是女的,不过这也阻挠不了世家,当年光武帝刘秀还养了不少郎君呢,哪一个不是出身大家族,这就和皇帝纳后宫来收拢人心没区别。

  蒯蔡挑选的这个晚辈是蔡家的旁系,拿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去给刘玥做面首是不可能的,牺牲太大不说,还非常没面子,但没落的旁系就没问题了。

  但刘玥想了想,终究没答应,却又不想拒绝蒯氏和蔡氏。最后她提出收养一个蒯蔡两族出身的孩子为义子,以示诚意。两家立刻同意了,又从七弯八拐的亲戚中挑出一家父母双亡的,那孩子今年才两岁多,没了爹娘和老祖母生活在一起,生得倒是不错,看起来也伶俐。

  双方做了一场戏,痛失爱女的刘玥意外见到没了父母的小娃,一时心软忍不住收养也是合情合理的,也不会引起刘表的怀疑。

  只有一点不好,这老祖母虽还有一个女儿,但总归是更偏爱小孙孙,实在舍不得。再者说人家孩子有祖母,总不好夺人所好。

  刘玥倒想算了,让蒯氏和蔡氏不必着急,他们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选,什么时候再送去益州给她。然而却不曾想到两家下手那么狠,等刘玥知道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祖母已经“病故”了。这可是他们自己家族的媳妇啊!那老人嫁入蒯家已有几十年,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未曾有一丝不好。

  结果就为了讨好刘玥,为了夺取人家的孙子,说杀就杀。只因为如果刘玥肯不计前嫌接纳他们,总好过不知底细又不熟悉的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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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刘玥并没有瞒着法正,后者知道后叹气道:“明公有所不知,大家族之中的牺牲,在生死关头连嫡系子孙都能放弃,何况是一个旁支的无用老妪。”

  “只苦了那个孩子。”刘玥叹道,“蒯氏昨日就把人送来了,又早早埋了老妇人,说是世家也太不讲究了些。”

  “罢了,我过几日亲自去给她上坟,让她安心。”刘玥平静道。

  “明公仁德。”法正总是不吝啬去夸刘玥。

  那孩子之前的名字已经不作数,何况才一岁也没大名,古时候人们在孩子三岁前都称呼小名,也不序齿,以免幼儿夭折做无用功,这些没到三岁就死了的孩子,连祖坟都当进不去,也没有棺材,只随意埋了当个孤魂野鬼。有时候现实就是那么残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孩子就只有一个小名叫“石头”,当时人们相信取个贱名更好养活,君不见曹操小名叫阿瞒也叫吉利吗?多么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一点都不适合曹老板的画风。

  孩子年纪小不记事,哭闹一阵要祖母后,慢慢地也就不记得了。刘玥身边自然有乳母婢女照料养子,偶尔也会亲自去看看,抱着哄一哄。

  小石头养得白白嫩嫩的,又聪明得很,在仆从引导下已经会看到刘玥叫“阿母”,见到刘表就叫“翁翁”,只是刘表并不怎么喜欢他,很少来看望。

  大约天下所有小孩子都和小动物一样,有一种本能知道谁对他们好,谁会疼爱保护他们。没多久小石头就极为亲近刘玥,拉着她的袖子就软乎乎叫“阿母阿母”。刘玥看着那双石榴籽般漆黑干净的眼睛,总忍不住想起自己掉了的女儿……

  说来也可笑,当年她和孙策约定娃娃亲,如今真的赔了他们孙家一个女儿。

  小石头的事情就这么定了,刘玥祭拜完石头的祖母,在坟前立下誓言好好对待孩子,将小石头视若亲子,忙完这些也该回益州了。

  她临走之前总算找到机会见了刘备一面,后者也总听闻刘玥的名声,两人倒是第一次能见面。刘备生得敦厚儒雅,让人看第一眼就觉得是个宽容有德的人,至于他到底厚不厚道就天知道了。

  刘备也暗中打量着刘玥,这女娃生得自然艳丽无双,眉间带着一股英气,却不像通常年少出名的年轻人那般骄纵傲气,反倒有和年龄不相符的沉静。她不说话时也带着浅笑,开口说话时声音清楚干净,也没什么废话,思路清晰又不会咄咄逼人。

  倒真是个厉害的人物。

  刘备和刘玥打了几句官腔,又说到北方战事,曹操和袁绍打得你死我活,对其他诸侯固然是个占便宜的好时机,但可惜益州荆州之前那场大败失了底气,短时间无力再出兵了。刘备对此也心知肚明,只能感叹两句,并表达了对曹贼深恶痛绝之意。

  刘玥并未附和他,只说:“此战未可料定,若二人中一人得胜,北方大定。”

  见她不愿多说,刘备也就没继续在这话题上说下去,两人聊了一会儿各地的风土人情,又说到他兄弟几个。刘玥不再像之前那样垂涎人家的武将,只应和了几句就打算离开。

  回去后,法正问她刘备怎么样。

  “当世英雄。”刘玥答道,“可惜,时不他与,身不由己。”

  34有子刘维

  告别刘备和刘表后, 刘玥带着自己所剩无几的两千人马, 也带着甘宁和法正回到益州。走得时候雄心壮志,回来的时候堪称灰溜溜。

  在三国时代,一个主公能不能打胜仗, 很大程度上会影响那个地盘上的稳定,还有世家士族的支持。你要是经常大败仗, 或者输得连家都不认识……那你就有机会体会一下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了。

  君不见强大如曹老板在赤壁失利后,也被朝廷里那些反对者找到机会弹劾?当然,曹操的解决方案是把这些人都宰了,可刘玥不能这么做。

  刘玥在外面吃败仗的事情早就传回益州。

  等她回到益州牧府的时候,召集谋士武将把这段时间益州军政内务的大事过一下时, 众人脸色都比较凝重, 毕竟没人打了败仗还会高兴的。

  而主公一旦发火,谁也别想好过。

  可刘玥偏偏像没事人一样,听着贾诩荀攸汇报这一年来的事务,最后拍板处理了几件大事后,对众人说道:“诸位都知道,某在江东失利, 非但丢了庐江, 也失了寿春。”

  几位臣子都不说话了, 谁也不想触刘玥的霉头。

  “此事皆是玥一人的错,当年文和公达都劝我徐徐图之, 可我偏偏不听,才有了今日之祸。”刘玥对两位谋士点头道, “两位理应受赏,而我也该罚。”

  “明公言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荀攸说道,并不肯接受赏赐。

  “五万将士因我而死。”刘玥眼眸暗了暗,“昔日勾践卧薪尝胆,某当效法古人,着素服食素食以诫今日之败。”

  “此仇,必报。”她慢慢说道,铿锵有力。

  送走了几位谋臣武将,就只剩下了诸葛亮坐在身旁。刘玥怀孕的时候没有隐瞒刘表,自然也会传到诸葛亮耳朵里,至于她流产的事情就更瞒不住了。

  刘玥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几处新芽冒头,倒是一番欣欣向荣的好景色。过了好久之后,她才冷不丁说道:“大夫说是个女孩儿。”

  诸葛亮没有回应。

  “三四个月,刚刚能诊出是个女儿,落胎的时候只是疼,后来出血过多就昏了过去,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刘玥继续说道:“她来的时候我没发现,她走得时候也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德。”诸葛亮唤了她一声。

  “没有墓碑,没有棺材,甚至兵荒马乱的都找不到埋在哪里了……好像埋掉的只是一团普通血肉,但我知道不是,她曾经就在我肚子里,就是那么……活生生的生命。她还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就这么离开了,她没有机会叫我一声阿母,也叫不了你一声阿翁。”

  “我不恨曹操,也不恨孙权和周瑜,易地而处我也不会放过敌人。”刘玥看着有一只蜻蜓落在嫩芽上,一时间有些失神,却下意识说道:“我只恨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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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来得不是时候。”诸葛亮终于站起来,并且走过来了,“凤德,你应当知道为什么这天下女子千千万,却没有几个能当上主公。”

  刘玥凄然一笑,回答道:“因为女子天生体弱,天生要养育后代,而在战场上拼杀是养不下孩子的。我们女子从少时起到成为老妪,人人都会来月事,人人都会生育,我们怀胎、养胎、照料自己的孩子,又还有什么机会去争夺天下?”

  “诚然如此,你还是要争?”诸葛亮问道。

  “当然要争,而且要争得比男子更狠更绝更聪明。”刘玥淡漠道:“人这一生短暂,不过是沧海一粟,活成什么样都凭自己的心意。”

  “你我都知道这天下从不属于一家一人,汉室衰微,大厦将倾,天下姓袁姓曹姓刘都没有关系,那又为什么要去争这个天下呢?若我当年甘心当一个宗族女子,如今早就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凭我阿翁的身份,过得太平自在。”

  “因为,我不服。”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女子更是左右不了自己的人生。就算凭借刘表的身份过上太平日子又如何呢?难道让她一辈子和蔡夫人一样吗?做一只锦衣玉食的笼中鸟?眼睁睁看着百姓在战火中挣扎,自己却关起门来唱着春花秋月?

  至少她做不到。

  因为她不是乱世人,因为她曾经亲眼看过一个更璀璨的世界,因为她曾体验过自由与和平的感觉。她不仅是刘玥,更是关山月!

  关山明月征战苦,惟愿太平满人间。

  太平人间不是靠做梦做出来的,而是靠双手打出来的,自由平等也不是任何人施舍的,而是靠自己去争去抢来的。她只有获得了最高的权力,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才能在那个高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改变这个世界。

  而这其中的种种复杂,都是诸葛亮不能明白的。他们之间差的不仅仅是性别,更是将近两千年的思想和时光。因为诸葛亮从未看见过,这个世界最终可以变成什么样。

  而为了那个目标,在未来她能牺牲的,不仅仅是这一个女儿。

  她不会后悔,也不能后悔,这条路没有回头的机会。

  然而失去女儿的痛苦,是夫妻两个所共有的。诸葛亮并不是强求子嗣的那种人,但得到刘玥怀孕消息时,他也曾想过自己第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是会像自己还是更像刘玥,他又该怎样去养育她?

  可还不等他多多回味一下这个好消息,噩耗就传来。他甚至来不及体会丧子的痛苦,就更加为刘玥的安全揪心,直到他看到刘玥走进益州牧府。

  还是当初那个模样,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人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人终归要长大,当他还是个孩子时,他站在自己父亲和叔叔墓前时就明白了这点。而刘玥这一辈子太过顺遂,她不明白你要得到点什么,总要付出些什么代价。

  而争夺天下的代价,无论是输是赢,都是最惨重的。

  就像刘玥并不怨恨曹操和周瑜一样,诸葛亮也不会愤怒到失去理智。悲痛是一回事,但技不如人就无需多话,只等在益州休养生息,重整旗鼓再战便是。毕竟,刘玥还没输,这盘棋还能扳回来。

  一时间夫妻二人竟是无话,只任由那种相同的悲痛将两人连接。

  “我还是想给她取个名字,再竖一块碑。”刘玥轻声说道。

  “好,那就叫她刘珍。”诸葛亮毫不犹豫地点头,也不介意孩子和刘玥姓。

  刘珍,你是阿翁和阿母,所遗失的珍宝。

  对不起,我的女儿。

  #

  公元201年,那场决定北方胜负的被记入史书的“官渡之战”终于画上了句号。因为许攸的背叛,曹操烧了乌巢屯粮,而袁绍又因为不听张郃建议,硬是不救乌巢去打曹操营寨,想要异想天开来一个“围曹救乌”,结果乌巢果然没保住。

  袁绍刚愎自用,让张郃觉得很绝望,最终也在阵前投降曹操。这一下子将局面完全扭转过来,袁绍断粮又失了大将,被曹操追着打,最后败于仓亭。

  第二年春末夏初,袁绍病死,临死前将家业留给两个儿子:袁尚和袁熙。偏偏袁绍这两个儿子都不是成器的,非但没有团结一心共抗曹操,反而开始兄弟阋墙。

  果然这种事情是有基因遗传的吗?

  然而这事只和曹袁有关系,天下诸侯中益州荆州刚和江东打了一仗,大家各有损失而无力干涉官渡之战。事后孙权和刘玥回想起来,也觉得曹操早就打着这个主意,才会这么热情地参与孙刘之战,好处倒是都让他占尽了。

  连孙权背地里都骂了一声“老贼”。

  此后又过了一年多,刘玥又一次怀孕了,这次因为老老实实待在益州养胎,没人敢去骚扰怀孕的主公,而身体状况良好。小石头已经四岁半了,心地纯良又聪明,也很得诸葛亮喜欢,一年前取名刘缘,养在膝下。

  刘玥身边突然多了不少人,包括有经验的妇人,一般情况下她从不违背对方的指示,捏着鼻子吃了不少炖烂的养胎食物,又被逼着不能走太快,她倒是都忍了。

  怀孕总让人精神不济,尤其是月份大的时候。有时听着汇报还会睡着,看她挺着那么大个肚子,荀攸和贾诩都不敢来烦她,只要不是太大的事情都由谋士团商量着处理了,倒也挑不出毛病来。

  庞统这两年混得顺风顺水,被刘玥派去跟着甘宁搭档去,并且有意让甘宁训练新的水军,毕竟川蜀也有长江的分支,只是之前没有机会而已。

  而法正本来是过得不好的,毕竟哪怕刘玥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但谁会去怪主公,那就只能怪他了。但法正什么人啊?那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两年收敛不少,又出了不少好计谋,加上刘玥信任宠爱,过得也挺不错,一路升官仅次于诸葛亮。

  当然,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安抚益州世族的心,毕竟刘玥手下做到高位的益州本地人,也就那么几个而已。

  为了信守几年前的承诺,刘玥依旧穿着一身素服,也只是因为怀孕了才开始碰荤腥,平时不带一点首饰配饰,连住的地方都当没有古董摆件。

  她对外只说要卧薪尝胆,但连主公过得都如此朴素,手下敢大鱼大肉,绫罗绸缎吗?于是倒是从上到下开始盛行艰苦朴素的风格来,也是始料未及的。

  “孙仲谋要打柴桑?”刘玥已经九个多月了,此刻懒洋洋地躺着不想动,因为嘴里没味道而热衷于吃酸葡萄。

  诸葛亮在树下剥葡萄皮,这年头葡萄是个稀罕物件,谁吃葡萄还吐葡萄皮的,但刘玥就是不喜欢葡萄皮的涩味。孕妇是老大,尤其怀孕的主公更加是老大,他只能一颗颗剥,但诸葛亮一向是有耐心的人,也不嫌烦。

  “柴桑几年前归了刘荆州,后来一直由蔡将军镇守,蔡将军素善水军,怕是孙权讨不了好。”诸葛亮平静分析道。

  “周瑜没去?孙权自己带人打?”刘玥奇道。

  “据说是病了,之前庐江一战中了流矢,大概一直没好透,这些年隔几个月就听说他生病,真真假假的,若是周公瑾不亲自带兵,这仗未必能赢。”诸葛亮心想,蔡瑁可不是好对付的人,虽然蔡家爱找事惹麻烦,但打水战还是要数蔡将军。

  “估摸着是熬不住了,人人都说江东有猛虎孙坚,小霸王孙策,可却没人夸过他孙权。”刘玥笑道,“他比我还小上两岁。”

  正说着这事,刘玥就突然觉得腹中一痛,她脸色瞬间变了,估计勾起了几年前的噩梦,手指抓着床榻都发白。

  诸葛亮看到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立刻放下葡萄让准备好的人过来。他看着刘玥疼得脸色扭曲,却硬生生咬牙忍着,只能急忙劝道:“凤德勿虑,产房已经备下。”

  刘玥八个月的时候,他们就连张仲景都请来了,然后张仲景又带来了他一位叫做华佗的好友,两个人被留在益州白吃白喝了一个多月,这会儿终于到了干活的时候。

  “刘益州安心,胎位正着呢。”华佗一搭脉就笑道,“产婆到了吗?且备下参汤。”不过以刘玥的强壮程度来看,估计是用不到汤药的。

  果然,刘玥在里面待了两个时辰,一开始还忍着,后面就干脆叫起来了,叫的诸葛亮脸色也不好看了,一盏茶的时间看了张仲景十来次,后者都只冲他摆摆手,示意无事。

  这什么……女人生孩子都这样啊,两个时辰还算短的呢。

  嗯,刘益州真是身体好。

  发动两个时辰后,终于有婴儿嘹亮的啼哭声从房里传来,不多时产婆抱着一个布团团走出来,华佗和张仲景一个进去给刘玥搭脉,一个查看了新生儿情况。

  “恭喜诸葛军师,是位康健的小公子。”看看这小嗓门多亮堂!

  诸葛亮再矜持也喜不胜收,可惜孩子不能吹风,给看了一眼又抱回房里去了。华佗也从房间里出来,他赶忙问刘玥的情况。

  “刘益州有些脱力,不过无事。”这当大夫的总是为病人的喜事而欢喜,所谓医者父母心不外如是,所以华佗笑眯眯的,给开了一副活血补血的药,说是过几天煎了给刘玥吃。

  小公子自然有乳母照料,刘玥也有人看着,一时间这院子里最多余的大概就是军师本人了。

  诸葛亮觉得自己非但没有存在感,而且还像个人形柱子一样站着碍事。只能吩咐了几句,无奈出门找好友和弟弟去了,顺带也把好消息带出去,安一安益州某些人的心。

  35北伐长安

  孙权打柴桑这件事, 刘玥并不放在心上, 因为她知道前者是打不下来的。他花了两年时间继承江东基业平定人心,如今脚跟刚稳就想立下军功,也不想想蔡瑁这两年难道是吃干饭吗?

  《孙子兵法》的《计篇》记载, 但凡大小战争都有五事、七计、十二术,孙子云只要能掌握这个, 就能知道一场战事的胜负。

  就以“七计”为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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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孰有能?指的是派遣将领是否有能力, 所谓优秀的将领, 在孙子看来要达到智、信、仁、勇、严才行。这一次孙权亲率大军,论经验远比不过蔡瑁这个治军严明的老手。

  天地孰得?也就是是否得到恰当的天时地利?打柴桑是走水战,柴桑地势平坦并不容易防守,但蔡瑁经营两年多的水寨,哪里是说攻破就能攻破的?

  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这几条都是在问军队中是否能做到赏罚分明,法令通行, 以及士兵操练得当, 并且占有人数和体力上的优势?

  而孙权自言引五万水军来战, 但大家都知道古代人打仗喜欢虚报数字,当年曹操和袁绍打的时候, 袁绍还说自己有百万雄师呢,结果……大家都知道的。刘玥心里算了算, 觉得孙仲谋最多也就带了一两万水军,再加上一些步兵配合。

  至于骑兵是不要肖想了,南方骑兵基本上都是面团捏的。真正骁勇善战的铁骑只能出自辽阔的北方平原,那里凛冽西北风、刀子般烈酒和高骏肥壮的宝马才养得出嗜血骑兵。

  三国时期最强大的骑兵,曾经属于董卓,后来属于吕布,所以吕布强盛时期,就连曹老板都要退避三分,不与他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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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蔡瑁又有多少人呢?诸葛亮猜测大概也是一两万人,其中包括一半的后勤供给。而从江东和荆州兵线补给是差不多长的,而刘表运粮是顺着长江而下,借助水势则快,而江东要补给到柴桑则要逆流,全靠船帆借风力和人工发力。

  这一来又占了地利的劣势。

  所以诸葛亮和刘玥讨论下来的结果是,这一战孙权败多胜少,刘表自然能应付,不需要益州费心。倒是孙权输了后,可以江东短时间内需要调整的机会,从汉中发兵北伐。

  汉中之上就是长安,但长安在西面,并不是曹操的大本营,当年也是郭汜等人部下送给曹操的。后者派大将镇守,自己却不在这边晃,而且他正忙着吞下袁绍地盘呢,这时候再要抽身西进就不容易了。

  这个决定很快被益州谋士团认可,刘玥倒也不急,暗中调配人手,只称是练兵。她这两年来靠这个借口搞了几次所谓的“演习”,一开始还会让曹操戒备,后来三四次一弄,他就不怎么在意了。

  凭着借口将兵甲供给都准备着,当明面上所有人都在关注曹操平定冀州与青州,孙权攻打柴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刘玥举重若轻地在预备下一场“盛宴”,而这一次,她有足够的耐心。

  “叫阿母。”刘玥抱着八个月大的小团子,拿出一根手指在儿子面前晃动,小孩儿这时候视力还没完全发育好,模模糊糊看到有东西晃,就伸手去抓。

  每次当儿子就要抓到的时候,刘玥就突然移开。然后当懵逼的小团子失去兴趣后,又把手指拿到他面前晃悠,如此反复几次,小家伙竟然也不觉得腻。

  “小年才多大,哪里会开口说话。”黄月英笑着走过来,忍不住去看刘玥怀里软糯白嫩的小团子,这孩子生得极为漂亮,简直集合了诸葛亮和刘玥长相的所有优点。

  这眉眼像极了他父亲,挺直小鼻梁和带笑小嘴却像他母亲。小家伙胎发乌亮,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清澈纯净,又是难得怎么招惹都不哭的好脾气。

  儿子没到三岁不能取名,但刘玥叫他“小年”,让人总以为这娃娃是小年那天生的,结果刘玥只是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而已。

  反正小名大部分都是黑历史,像刘玥小名叫“婵娟”那么好听的,绝对是要感谢有文化有品位的刘表,你看看人家曹操多倒霉,许攸还敢当众喊他“曹阿瞒”。

  试想一下,如果小团子将来一统天下了,有人当着大臣们上朝的时候,管他喊“刘小年”,这种憋闷羞耻的心情可想而知。

  小名这种东西,注定只有爸妈长辈才能喊!

  “现在教他学,将来能开口了就会直接喊‘阿母’了。”刘玥笑道,忍不住蹭了蹭儿子娇嫩的小脸,后者仰头咯咯笑起来,软乎乎的小手碰触她的下巴,让做母亲的心都化了。

  “这倒也是,大约是夫君常逗她说话的缘故,絮柳开口比旁的亲戚孩子都要早几个月。”黄月英点头赞同,她和王粲几年前生了一个女儿,小名絮柳,也是活泼聪明。

  “你家絮柳比小年大两岁,不如我们做个娃娃亲?”刘玥开玩笑道。

  黄月英立刻婉拒道:“絮柳像我,总之不是个美人。到时候小年娶妻,新婚之夜发现自己倒比妻子更好看,岂不是失望?”

  刘玥哈哈大笑,道:“哪有做阿母说女儿不好看的。再说娶妻要娶贤,这小子将来敢就看人家女子一张脸,我可不认这样的儿子。”

  黄月英只是个找个婉转的借口拒绝而已,就像刘玥说的,好不好看不是关键,而是两家身份不对等。当年她和刘玥年少相识是亲戚也是朋友,但现在刘玥是南武侯益州牧,将来不出岔子,小年起码也是一方诸侯。

  再说给诸侯当正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还要考虑外戚的问题。

  刘玥只是开个玩笑,孩子们还小,不至于那么早考虑择妻。婴孩容易疲倦,此刻打着哈欠就不管不顾地把头往刘玥怀里一搭,很快就睡得香甜。

  “什么时辰了,月英?”刘玥问道。

  黄月英回答道:“人已经都齐了。”

  “好。”刘玥理了理被小年弄乱的衣襟,然后才往议事厅走去。

  荆州传来消息,蔡瑁在柴桑大破孙权,砍敌首数千,缴得武器辎重无数。孙权大败而逃,周瑜在病中强撑起身子,亲自带兵来接应,蔡瑁不敢追击已经折返。

  刘玥抚了抚袖子,点头道:“诸位想必已知柴桑之战。”

  众人称是,厅中除了近乎所有的谋臣外,甘宁、张绣甚至还有黄忠都在席上。刘玥坐在主位,看不出面色,而诸葛亮陪在左下,荀攸在右下,都神态平静。

  “大军可皆已备下?”刘玥沉声问道。

  “回明公,大军即刻便可开拔启程。”荀攸回道。

  “物资粮草可都齐备?”刘玥又问。

  “回明公,自秋收起就准备粮草辎重和武器兵甲,足够北伐所需。”这次回答的是贾诩。

  “诸位对北伐曹操可还有异议?”刘玥最后问道。

  “曹操狭天子以令诸侯,早有不臣之心,明公自当替天讨之。民心所向,莫敢不从,可以一战。”诸葛亮朗声道,和刘玥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玥扫视群臣,抬眸慢慢道——

  “命张绣、甘宁为先锋军,黄忠亲率大军四万,诸葛亮为军师中郎将,庞统为副军师北伐曹操,命张鲁自汉中出兵两万,攻取长安,以夺关中陇西。”

  “喏。”这是文官。

  “得令。”这是武官。

  没错,这一次刘玥并不亲自带兵,甚至不会离开益州。正如贾诩和她说的那样,她手下文臣武将都是人中龙凤,有时候,明公要对他们有更多的信心。

  给群臣施展的空间,也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我就在此处为诸君浅埋祝捷酒,待君归来同饮千杯。”刘玥举起案上的酒杯,众人纷纷相随,“请!”

  酒入喉,化为一股豪气,也是暗中反复沉淀两年的等待。

  君且看此剑之利,寒光震寰宇!

  #

  刘玥本来就假借“练兵”的名义将大军集结在汉中附近,几万人马不出两日就到了汉中,而张绣带着骑兵更是快马一日,找到张鲁,向他传达了刘玥的命令。

  之前北伐的事情,徐庶也和他说过,所以张鲁早就准备好了军队物资。他在汉中根基深厚,又深得民心,倒也小心没传出风声让曹操听见。

  先锋军和汉中军会合,张绣说道:“诸葛军师令我等先行突袭曹军,守城的正是那曹洪。黄将军两日后便到。”

  “我等出奇兵,以有心攻无意,首战至关重要。从汉中去长安到处是崇山峻岭,只有两条路可走,顺汉水走到武都郡从祁山出,从汉中郡发兵走斜谷更近一些。”张鲁问徐庶和张绣道,“该从何处发兵?”

  “诸葛军师命从斜谷出兵。”张绣答道。

  “斜谷常有曹军探子,恐打草惊蛇。”是的,曹洪估计派人专门盯着那儿呢。

  “明公之意是偷袭,便不能从斜谷出兵。将军,我常听闻还有一处小道,名曰子午谷,道路狭小险恶,毒虫蛇蚁众多,终年无人问津。”徐庶说道,“可让张将军带五千骑兵先行。”

  张鲁皱眉:“这条路我也知道,只有几个当地猎户才走,但道路曲折崎岖,不适宜行军,若遇到大雨山洪就是被围困至死。况且只有五千奇兵,哪怕是突袭也奈何不得曹洪,长安守军一万多人,又有城坚之险,若久攻不下,曹军来援,张将军危矣。”

  “曹操在关内和陇西兵少,他又带大军去平定冀州和青州,再加上他在许都留守的兵卒和用来防备江东的兵力,他手上不会再有太多人。”徐庶坚持道:“援军不足为虑,若是子午谷被堵,大军仍可从斜谷出,如今又非雨季……”

  打仗哪有不冒风险的,而且徐庶说的没错,曹操手里撑死能有多少兵,大部分带去打北方了,留一部分在许都守家,还有一部分来防备江东和荆州。就算曹洪守住了长安,要等到援兵也不是两三日的事情,那时候黄将军早就到了。

  “这……可诸葛军师的命令。”张鲁迟疑道,他一向是比较谨慎的人。

  相比之下,张绣和徐庶就大胆得多,两人一合计道:“张将军只带五千精骑兵,将军您还从遵照军师命令从斜谷出兵。”

  喂喂,军令还有打折扣的啊?!

  然而两对一张鲁完败,他本来也是比较温和的人,这几年徐庶在他身边出过不少计谋,所以对这位主公派来的谋臣十分信任,于是就这么答应了。

  等到诸葛亮收到消息,说张绣带着五千奇兵从子午谷发兵了,他脸色都有些发青。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是说要让将军们根据战场情况自行判断,调整政策。所以,诸葛亮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和黄忠商议让大军加快前进。

  务必要及时赶到斜谷,以支援张鲁和张绣。

  36巧骗曹洪

  兵贵神速, 远来攻城, 示之以弱。

  张绣五千轻装简行的轻骑兵一日一夜便到了长安城下,他们只带了五天的口粮,辎重武器什么都没有, 可谓攻城的条件一个都不占。

  徐庶骑着一匹快马跟在张绣旁边, 说道:“我等远途而来, 兵马疲惫,又只有五千兵卒,敌人势必轻视我们,趁此机会可诱敌而出。若等到黄将军和张将军的大军抵达,曹洪见我们人多势众,必定死守长安不出, 等到曹贼救援。”

  张绣也点头赞同, 两人暗中筹谋片刻。张绣便让士兵们将粮食武器都随身带在身上, 又命令骑兵听他号令,一齐从南面冲进城中, 若曹洪带兵来救,再撤退也不迟。

  徐庶也拔出佩剑, 跟随骑兵一同冲锋。

  没有嘹亮的号角,也没有进军击鼓声,只有张绣从喉咙里低吼出的“杀”字,他手持长.枪驾马率先冲出去,身后五千骑兵列出冲撞队形,直直朝着城池冲去。

  此时是正午,正是人困疲倦的时候,因为没有戒备,守城门的只有一小队人马。等看到这一支轻骑兵像大变活人一样地出现,并且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守门士兵甚至来不及反应和呼喊,就被张绣一.枪贯胸,后面跟着的骑兵也侧身收割生命。

  长安城里瞬间乱成一团。

  曹洪得到消息的时候,张绣都已经杀到太守府里去了,猝不及防的城兵哪里是长途奔杀而来的正规军对手?而且这些人不多说一句,也不多做一件事,不抢钱不停留,只是飞快地冲撞和杀戮——见城兵杀,见士人杀,见当官的更杀。

  除了满地跑的妇孺百姓外,他们杀所有挡路的。好在曹洪调兵调得及时,只是城外军营里那一万兵马毕竟需要时间集结和准备,等到曹洪带兵包围长安时,正好看到张绣用枪挑着当地长官的脑袋,对他耀武扬威地抬抬下巴。

  “张绣小儿!”曹洪气得眼睛通红。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宦官曹家的子弟,失敬失敬。”张绣哈哈大笑,非常精准地戳中了曹家的死穴,曹操除了讨厌人家叫他小名外,鄙夷他身高外貌外,最讨厌别人歧视他出身。

  张绣将人头甩到远处曹军面前,还在那里大声补刀。

  “你们曹家靠着内侍发家,那要是以后真成了大事,岂不是往上追溯起来,要封一个内监做高皇帝?哈哈哈哈,没子孙根的当了先帝,这倒是闻所未闻了。”

  曹洪死死攥住马绳,扭头眼神狠厉地对偏将道:“放箭!”

  徐庶看刺激得差不多了,就让张绣快跑,他们是骑兵速度快,这些步兵还要带着弓兵走,根本撵不上他们。果然张绣五千骑兵跑得那叫一个快啊,漫天箭雨也是有射程的,被张绣激怒的曹洪甚至都顾不得计算距离了,放空了两轮箭。

  弓兵停下来射箭,盾兵和步兵都是要等他们的,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弓箭手,另一方面免得跑太快被自己人扎成刺猬。

  所以等曹洪被冲昏头脑,放空了两轮箭,连张绣骑兵的毛都没碰到时,他们已经追不上了对方了。曹洪这才恢复冷静,暗恨道:中了张绣小儿的激将法!

  不过好在张绣也不是没有折损,手下禀报说抓了一个俘虏,曹洪立刻命令把人押上来。结果一问才得知,张绣和徐庶竟然是违背军令,自己单独擅自从子午谷突袭,他们真的还就只有五千骑兵,身上就只带着五天口粮。

  之前曹洪打得小心翼翼,就是怕张绣作为先锋军,后面还埋伏着大部队。现在一听岂有不乐的道理。要知道从斜谷或者祁山出兵,必定要多一天以上的行程,大军开拔速度更慢。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曹洪冷哼道:“待他大军赶到,我定杀了那小张儿,用他的头给那群贼人做见面礼。”

  翻译成通俗易懂的话,就是等张鲁和黄忠大军到了,估计张绣和徐庶早就凉了。到时候曹洪再回到长安城,占据地理优势闭城不出,等到曹操派兵支援。

  嗯,可惜想得很好,却不知道徐庶打得是另一手算盘。

  《孙子兵法》十二术中说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

  徐庶要的就是把曹洪引出城外,至于胜负成败,五千骑兵对他一万多弓步兵,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何况张鲁为了支援两人,将自己手下的军队也分出一支先锋军,领兵的是张鲁亲弟弟张愧,字公仁。

  先锋军估计再不到一日就能到,若他们引着曹洪往南面跑,正好撞上从斜谷出的张愧先锋军,两军合击可除曹贼。

  虽是这么说,但这场仗打得也并不轻松。张绣骑兵带着曹洪绕圈子,他们身边只有几天口粮,不少士兵两三天忙着赶路没合眼,都是又累又饿,连马都要撑不住了,而曹洪却越追越来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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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张绣甩开一定距离,让士兵暂时休息时,所有人翻身下马就地瘫坐。跑的时候有人丢了口粮,还有人死了马,丢了兵器,只能互相之间匀一匀,而五千人马只剩下了三千不到。

  徐庶这几天砍人都砍到麻木了,作为一个谋士,他阵前杀敌的数量都能在军中当个小官了。这让他想起了年少时光,他也是这样砍人……啊,黑历史就不要提了。

  张绣作为主将还是有粮食可吃的,但他也就拿了一个硬到磕牙的饼子,就着水囊硬是几口咬下一半。看到徐庶灰头土脸的样子,觉得文人大概比较讲究一些,就随手从身上撕下干净点的布条,用珍贵的水沾湿,递给徐庶。

  徐庶眨了眨眼睛,问道:“将军何意?”

  徐庶:……你这么自然给我擦脸真的好吗?

  徐庶连忙夺过布条自己擦,对张绣说道:“将军多虑了,行兵打仗的口粮自然要耐久些,吹得硬一点能多放十天半个月。庶当然知道,也不至于吞咽不下。”他只是在担心兵士情况,并盼望着张鲁的人快一些赶到。

  尽管徐庶是这么说的,但张绣还是认为文人娇贵些。他性子向来直,也不会弯弯绕绕的东西,之前没归顺刘玥前一直想要个人帮他谋划,却苦于没人投奔,这就导致他对有本事的文人都很尊重。

  看到徐庶只是擦脸不吃东西,就从自己吃的饼子上掰下一块,用水泡软了才递给前者。徐庶也觉得再拒绝不好,只得道谢后接过来,低头塞进嘴里咽下去,也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至于同吃一个饼什么的,徐庶倒不讲究。

  曹洪追在屁股后面跑,两人不敢休息太久,吃完东西喝了水后,就急匆匆地召集士兵继续奔逃。张绣骑的马是刘玥送的绝品良驹,徐庶是谋士就没什么宝马,出征前只挑了一匹品相不错的战马,如今有些吃不消,马累得直喘气。

  “维佑,人和马都撑不了多久。”徐庶皱眉,悄悄对张绣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暂去附近林间避一避。”

  “徐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可要是曹洪围住山头,放火烧林,我等就是瓮中之鳖。”张绣摇头,这是兵家大忌,他打了那么多年仗自然知晓,而徐庶也不可能不知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现在这个情况,若是被曹洪追上,我等可还有一战之力。占据山之险峻,以滚石退敌,或可拖延一二。”徐庶想了想,又轻声道,“还剩三千骑兵,杀一千匹马充饥,那一千人守山,或可再打他一回。”

  就这么两人骑着马,马头相交,叽里咕噜商量了一会儿。

  张绣回过头就让骑兵往南面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奔去,这座山坡陡峭,马匹上不得山。张绣让杀了最疲倦不支的马匹,直接拨皮割肉。

  因被人追击不敢生火,徐庶说马肉生食也可以,张绣点点头就割下一片血淋淋的肉片往嘴里送,士兵们有样学样。这几天也就用每日半块石头饼填肚子,这些士兵都是半大小伙子,干得又是打仗逃命这种重体力活,哪里撑得下去。

  一条马腿一个人就能吃完,不说别的,生马肉味道也不算难以下咽。吃饱了大肉才能有力气继续打仗,徐庶让把这些马皮割下来,一会儿还有用。

  徐庶的马也是被屠宰的那批,他看着陪伴多日的坐骑,狠狠心割了对方的脉。那匹马嘶鸣一声,眼中甚至有热泪流下,然后才轰然倒地,鲜血蜿蜒到徐庶脚下,他蹲下来将马匹湿润的眼眸合上。

  “徐先生?”张绣问道。

  “无事。”徐庶闭了闭眼,对张绣道:“你既然让我喊你维佑,也便唤我元直。”

  “元直。”张绣把人带去另一匹马的尸首前,那匹马已经剥皮割了一半肉,四个士兵们看到张绣指了指徐庶那匹马,让他们吃那个去,他则蹲下来割肉:“味道也不算坏。”

  徐庶拿了咽下,只觉得嘴里一股浓郁的新鲜血味,还带着温热滑腻口感。

  茹毛饮血。

  徐庶脑中想到了这个,还没说话,张绣又迅速割了一片给他。然后两人不断重复着割肉,递过去,接过吞咽,继续割肉的循环。

  “维佑,你带剩下两千多骑兵先走,埋伏于那处山林。”徐庶指了指浓密的林间,“将马血撒在地上,装成掩埋痕迹,我带着一千人去山上准备,等曹洪到了,将军等我消息。”

  张绣点点头,又看到徐庶神情严肃:“即便这一次能打得曹洪暂时败退,不出一个时辰他还会回来,我等失了马匹不得跑远,维佑不必管我,继续装作往斜谷撤军。”

  “这怎生使得?”张绣大惊,“若是先生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和张太守交待,又如何和诸葛军师与明公交待?”

  徐庶苦笑,行礼道:“此计本就冒险,多谢维佑信我。”

  “唉!”张绣劝了半天也拗不过徐庶,只得愤愤一跺脚,带着剩下有马的骑兵跑去不远处的密林隐藏。徐庶细心,派了十多人去清理骑兵走过的痕迹。

  而张绣远远观望徐庶带人上山,慢慢消失在山林之间。等了一个多时辰后,曹军果然到了,斥候发现马匹尸首,便回去禀报曹洪,曹军在原地停下列阵,等曹洪下达命令。

  曹洪远望地形,又听斥候说遍地是马血,又有掩埋尸体的痕迹,就问马匹尸首估计有多少。

  斥候回道:“没来得及埋的也有一千多匹,都割过肉,又有一些伤兵尸体。”

  遍地鲜血实在刺鼻,曹洪料定张绣是走投无路,才杀马充饥,并带人往山上逃去,这样还可以借助山势守上一会儿,只可惜注定是困兽之斗。

  想明白后,曹洪便让人围住那座不大的山,并让人向那里喊话。无非是投降不杀等等,又说现在走出山林,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

  徐庶对此的反应是让人射箭,骑兵也是带弓箭的,都挂在马上。

  曹洪终于没了耐心,让人往上攻山。他也是有点失心疯了,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退守长安城,因为黄忠和张鲁随时都会到。大概是张绣之前骂得太厉害,又把他当猴遛了几天,遛出了一腔闷气,眼看着张绣被逼到死角,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曹洪实不愿意放弃。

  就那么点人,还精疲力竭,能支持到下午算他输!

  然后……徐庶就打了他的脸。徐元直充分证明了自己是个多么机智的随军谋士,以及如果他决定当个山大王将会多么有前途。

  他硬是手段百出地守到了下午。

  曹洪看着日头西去,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了。大手一挥,让弓箭手架上火箭,准备放火烧山,要是张绣被逼出来就会死得像只刺猬,如果不出来就会死得像只烧鸡。

  看到山头熊熊大火,密林里的张绣抓住了缰绳。

  “将军,徐军师……”偏将压低声音问道,“徐军师怎么办?”

  张绣咬牙道:“他既然让我们等他消息,没等到前就不可轻举妄动。”何况山头火起,就算他们这时候冲上去,就算他们能击退曹洪,也救不了徐庶了!

  徐先生……元直……

  他一直让士兵们等待忍耐,这火烧了大半天,他看着熊熊山火焚烧一切,看着曹洪带着士兵眼看要撤离。偏将和士兵们都看着他,张绣却只看着那座山的方向——

  终于,他看到了从火中升起的进攻信号。

  张绣带着骑兵从密林中冲出,人人都带着一股杀气冲向正在撤离的曹军。看到同僚被活活烧死,这些汉子们再也忍不住了,犹如嗜血狼群,打得曹军措手不及。

  张绣追上曹洪,长.枪一挑就过起招来。

  “曹贼纳命来!”曹贼这称呼一直都是曹操专属的,这次倒是难得让曹洪当了一回。

  张绣打得忘我,以至于都没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还有自家士兵看到远来军队旗帜时的欢呼声,因为那面猎猎迎风的军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张愧的先锋军已至!

  37赏罚分明

  曹洪没能成功逃跑, 他最终被张绣刺于马下, 他自己的战马从身上踏过,就看到胸膛肉眼可见得瘪了一块下去,估计肋骨都断了, 血不断从眼睛鼻子耳朵里流出来。

  死了主将的曹军乱成一团,主力被张愧顺利包围歼灭后, 剩下一部分只能投降。山火还在燃烧,军队却不能停步不前,张绣和张愧默默踏马停在山前,向着逝去的同僚和士兵们寄去哀思。

  张绣和徐庶认识不算久,说感情多么深厚, 其实也不过是他对文人一贯的尊重, 还有便是两个人一起逃跑的过程中建立下的同袍情谊。但他仍旧难受得很,徐庶这人就像是从书中走来的谋士,比诸葛亮多一分洒脱不羁,比贾诩多一分坦诚。

  他不拘小节又神机妙算,胆大妄为又忠诚仁义,他就像是战国时的楚国狂士, 仿佛左手拿着书卷, 右手就拿着长剑, 纵歌而来,又猖狂而去。这样的人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而张绣就凭着这短短几面,有了和对方深入交往的念头, 却不料……

  时也,命也。

  至于张愧因为跟着哥哥张鲁,倒是常见到徐庶,两人算不上熟识却也认识了好些年。

  北伐还未结束,哀悼只能适可而止。

  张绣又深深望了那座山头一眼,驾马带着剩下的骑兵加入张愧的先锋军,一齐向长安城奔袭而去,务必要赶在日落前抵达。

  等到张鲁和黄忠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大军在城外扎营,诸葛亮又派人去请张愧和张绣,他有些事情要处理。

  等看到大帐里的人时,张绣就知道这是要算账了。

  照理说这第一场仗打得漂亮,仅凭着五千奇兵就攻占了长安,而且杀了曹洪这一员大将,后者即是曹操爱将又是他的亲戚,最后自己这方也就损失了一个谋士和三千兵卒。

  首战大胜,该赏!并且以此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拿下关中陇西。可问题在于——这群人违背了诸葛亮的军令,从子午谷出兵,并且诱敌深入,稍有偏差就会崩盘。

  阵前抗命,该杀!不然以后哪位将领还会听从主帅和军师的指挥?大家各自为政就是一盘散沙,还北伐个什么,直接收拾收拾东西回家算了。

  诸葛亮这两天都在考虑怎么办。如今长安城拿下,军队在调整休息,正是处理这事的最好时机,这种抗命之风不能助长,却又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

  诸葛亮轻轻挥动着一把羽毛扇,这是刘玥出发前送给他的。虽然莫名其妙,但前者还是收下了妻子的一片心意,这段时间一有烦心事就摇两下,倒真能让人心平气和。

  “首战告捷,该赏!”他朗声说道,并且先重赏了张愧和张绣麾下的士兵,连战死的兵卒都给了封赏,并且荫赏子孙。

  这一下是个大手笔,但刘玥给了他这个权力,诸葛亮自然用得毫无疑虑。等到大肆封赏的命令传达下去后,所有士兵都沸腾了。打仗嘛,这是要命的事情,谁不想靠着战功封妻荫子?谁不想靠着战功当个人上人?

  这么一来,倒是士气高涨,人人都恨不得冲到下一个城池,砍下曹军脑袋换赏赐去。

  接下来是赏赐将军,战死的几位小将都给了封,张愧也升了一级。

  张绣跪下来,低头道:“末将知罪。”

  “你可知按律该当如何?”诸葛亮又问。

  张绣犹豫片刻,然后特别老实地说道:“这……按律当斩。”

  “好,既然你也知道,为何知法犯法?”诸葛亮突然变了脸色,冷声呵斥,将羽毛扇拍在桌上,对左右士兵说道:“来人!”

  军师突然爆发,让左右将军都吓了一跳。大家看着诸葛亮平时都儒雅从容的模样,从不和人争执,甚至连脸都没红过,却不知道他也能变脸成阎王。

  左右将领连忙都求情,尤其是张鲁,对诸葛亮急切道:“虽说违命当斩,但如无张将军诱敌出城,曹洪看见我等大军来到,死守不出,焉能拿下长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说阵前杀将,还是一员虎将,曹操估计做梦都要笑死了。

  “军无军纪,是为匪类。”诸葛亮丝毫不为所动,冷下脸反问道:“难道诸位将军不知吗?”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就连黄忠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只能变成:“诸葛军师,能否看在攻下长安的功劳上,饶过维佑这一次?”

  黄忠思路是正确的,这时候绝对不能提张绣违抗军令是对的,否则就是在逼诸葛亮杀他,而要从法外开恩的角度去劝,这样大家都有台阶下。

  果然,诸葛亮又开始捡起扇子摇了。

  张绣仍旧跪在地上,众将七嘴八舌地劝着,都不见诸葛亮搭理。终于,庞统在一旁开口道:“曹操命左右城池援军长安,阵前杀将不祥,不若让张将军戴罪立功。”

  说完,他给了张绣一个眼色,后者脑筋直却又不傻,立刻拱手道:“末将愿效犬马之劳,诛杀曹贼援军。”

  诸葛亮这才松了口,又因为张绣手下死的七七八八,又拨给他一万人,虽然没有提级,但是实际权力却比之前还要大。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明降暗升,玩这一出只是警告而已,诸葛亮虽然是刘玥丈夫,监管益州内政,但毕竟在军中威信不高。

  而想要北伐取胜,发号施令的人就一定要是铁律。

  这场赏罚结束了,张绣就被打发去收编曹洪残部,他正在给那群投降的曹军训话呢,就听到自家偏将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跑过来喘气喊道:“将军,将军!”

  “说话!”张绣皱眉训了一声。

  “凤头山……那座山的火灭了。”偏将说道,大概怕张绣理解不了什么是“凤头山”,又解释道:“就是徐军师带人上的那座山,因为长得像凤凰头,所以当地百姓叫凤头山。”

  不过他是觉得相比于凤凰,更像是母鸡的造型。但这话不是重点,他也没说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张绣眼神一暗,低声问道:“诸葛军师知道了吗?派人上山看过了吗?”

  虽然这种烧了快一天一夜的山火,估计人都要熟了,他实在不想看见几百具烧糊的兄弟尸体。就算他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也不愿意看。

  “看过了。”偏将说道:“火刚一停,我刚派人上去看过,毕竟几百个弟兄都在上面呢。他们还都活着,将军,他们都活着!”

  张绣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抓着偏将又逼问一遍:“你刚才说谁活着?”

  “山上的人没被烧死,他们活着。”偏将认真回答道。

  张绣大喜,还不等他骑马去看,就看到远处有两百号人骑马归来,身上的衣服都熏得看不出颜色,还都是干涸的血迹,狼狈得惨不忍睹,精疲力竭可都是活人。

  为首的下马后朝他这里走来,张绣凑近了才看出这是徐庶。

  徐庶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对他拱拱手,就被人引着去洗澡换衣服。不然直接这一声进打仗,会把黄忠和诸葛亮等人吓到的,还以为敌军杀到帐里来呢。

  等到徐庶去见诸葛亮后,其他人才从士兵口中问出当日山上情况。原来徐庶早就料到曹洪会放火烧山,他在山上的那段时间没有浪费,而是让一半人去挖出一个圆形的沟渠,并将里面的草木树枝尽可能移走,另外一半人把马匹缝合,往里面鼓满气。

  等曹洪久攻不下时,山上的人也损失了大半,之后便看到火从半山腰燃起。徐庶立刻下令也放一把火,就烧圆形沟渠所在的地方,等到当众那块地方烧成焦土,山下的火就逼到了眼门前。他让人将水全部撒在衣服和马皮上,带人躲进沟渠圈里。

  说来也奇怪,山火始终就在沟渠之外,怎么也烧不进来。而因为所挖沟渠的地理位置偏高,焚烧的毒.烟多是往山下沉去,加上他们撑不住了就去吸马皮囊里的空气,竟然让他们撑到山火熄灭。

  当然也差不多撑到极限的,不说吓得,累都要累死了。

  最后也就活了两百多个人,还都是被自家兄弟架下来的,喝水吃饼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徐庶这才带人骑马回到大营。

  “真不愧是徐先生。”张绣啧啧称奇。

  当徐庶险象环生的事情传遍大营时,后者已经换了干净衣服去见主事的了。他到现在脚步还有些虚,军医把脉说伤了元气,诸葛亮就让他坐着,又让给人给煮了参汤。

  诸葛亮都被气笑了,看到脸色和纸片那样白的同僚,也最终没说什么。最后也就是功过相抵,不罚也不赏,并打发他继续跟着张绣去。

  说是不罚不赏,但等到徐庶回去的时候,就看到两个士兵给他搬了不少补身体的名贵药材,一问才知道这是诸葛亮给的。徐元直不由感叹一声,软硬兼施,赏罚分明,倒是真会收人心。

  众人并未休息多久,因为很快曹操就近派去的援军便到了。大约曹洪死了的时候刺激了曹老板,这回他自己来不及亲自上场,却派了夏侯和张郃两员大将。

  嗯,估计是被气狠了。

  38周郎周郎

  之后的战事紧张, 却又并不严重。

  张郃用兵如神, 夏侯惇又勇猛,很是给北伐大军带来不少麻烦。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厉害的将领也架不住手下没兵啊。你问兵都去哪里了?不是屯守许都老巢, 就是被曹操派去平定青州与并州了。

  曹操要两面开战真的撑不住,之前和袁绍一战, 虽然大获全胜,但还是伤了元气。任何一个势力如果只知道打仗,哪怕能以战养战,也会给百姓带来过重的负担,不利于后期发展。这一点曹操是再清楚不过的。

  等到北伐军和夏侯张郃来来往往, 双方谁都没有占到便宜后, 曹操已经有撤军的打算。双方扯皮了半天,最终长安以西的地盘都让刘玥给吃了,这一次北伐可谓收获颇丰。

  另一方面,曹操也终于搞定了并州,并在诸葛亮撤军回益州后,带着郭嘉出兵乌桓, 彻底消灭了袁绍所有的残余势力。

  诸葛亮将战报传回益州, 刘玥闻之大喜, 犒赏三军,将诸葛亮升为军师将军, 拥有统领三军职权,又上表讨封黄忠为前将军, 甘宁和张绣为左将军与右将军,张鲁仍旧为汉中太守,却得以进爵,甚至他的弟弟张愧也封为将军。庞统和徐庶升为军师中郎将。

  她命令张绣和徐庶留守长安,黄忠、甘宁、诸葛亮和庞统仍旧回到益州复命。饭是要一口一口吃的,再追下去太过危险,这已经是曹操的底线了,她还不打算和对方大决战。

  这一仗打了一年半,真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小石头快六岁了,小年也都长到两岁了。前者被打发去跟着先生念书,后者就喜欢满跑,一个不留神没看住,就天知道跑到哪里去。

  刘玥头都大了,每天府里的仆人日常就是看着这小家伙。有一天她想吃碗水果羹都没人煮,因为都跑去找小公子了。

  “阿母,阿母。”小年正是奶声奶气的时候,步履不稳地就朝刘玥奔去,吓得身后仆从又倒吸一口冷气,刘玥只得蹲下来,让这小胖子撞个满怀。

  “又在玩什么?”刘玥柔声问道,擦了擦小年头上的汗水,孩子一出汗又吹风很容易生病,她瞥了仆从一眼,后者只觉得心头一凛。

  “阿母,给你。”那孩子伸着莲藕般胖嘟嘟的小手,张开手心从里面跌落出一只碧绿螳螂来,可怜虫子奄奄一息,落入刘玥掌心只抽了两下。

  小年睁大乌亮的眼睛,仿佛不明白它为啥不动了。

  废话,这么被孩子紧紧捏在小手里,不被捏死都被闷死了。刘玥捧着这只螳螂,扔也不是,留也不是,哭笑不得地问小年道:“现在怎么办啊?”

  小年声音带了几分委屈,抽抽鼻子却没哭,把头猛地埋进母亲怀里,慢慢说道:“虫虫,活的,刚刚。”

  他是觉得翠绿欲滴的螳螂很漂亮,就像是阿母送给他的玉石吊坠一样,所以才让仆从抓了,献宝似地送给刘玥,却不想会是这个结果。

  “送给阿母的对不对?小年真乖。”刘玥使了个眼色,仆从从她手里接过螳螂,后者抱紧了小肉团,轻轻拍着对方的背脊,低声细语道:“过两天阿翁就回来了,你还记不记得阿翁?”

  那肯定是不记得的,诸葛亮走的时候,他才半岁多一点。

  这位小祖宗还做过抱着王粲的腿,跟着絮柳一起叫阿翁的事情,吓得王粲立刻惊恐抬头看刘玥。后者倒是完全不介意,还在那里抚掌大笑。然后王粲又看向自己妻子,黄月英也捂着嘴笑,丝毫没有上来帮忙的样子。

  “这是絮柳的阿翁,不是我们的阿翁。”小石头倒是小大人般认真说道,然后伸手牵过小年的手,一大一小两个团子相处得格外亲昵。

  絮柳抱着王粲大腿,眨了眨清澈的眼眸,然后果断抛弃了她亲爹,跟着小石头一起跑了。絮柳比小年大一些,却比小石头年幼。小孩嘛,都喜欢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她完全对小年没兴趣,就爱跟着石头哥哥。

  啧啧啧,刘玥摸着下巴,仿佛找回了几十年前的少女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记得自己在大学时,带过一段时间的孩子,那是自家小表妹,才四五岁大,长得玉雪可爱,会娇滴滴地叫“姐姐”,喜欢穿着小裙裙跳舞。那时候没有钱,她就带着小表妹去宜家玩,你说家具城有啥好玩的?有啊,宜家卖儿童家具的地方,不少孩子在那里组团蹦跶呢。

  小表妹也喜欢和姐姐哥哥们玩,跟在屁股后面瞎跑,发出大人们不会理解的声音。玩累了就扑向她要冷饮吃,但刘玥每次都不紧不慢地从小书包里挖出一个保温杯。周围的年轻妈妈还一致把她当做宝妈同伴……

  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却一直存在于心中的彼岸。

  刘玥抱着小年出神,好一会儿在怀中孩子不安扭动中,才回过神对身边人说:“大军还有多远?”

  左右回答:“不到一日的路程了。”

  刘玥早就安排下了接风酒,明日就去军营迎接战胜归来的将士们。她的出现和敬酒将是士兵们莫大的荣誉,人们会尽情欢呼,并且在犒赏中满载而归。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这片神州土地的另两个角落,都在上演着君臣别离的悲剧。曹操那儿倒是还好,郭嘉只是重病,医官一直都在尝试救他,灌药扎针的。

  大军出征在外,没有什么好的医疗条件,所以就算曹老板也只能干着急。但多少郭嘉还吊着一口气呢,他有太多话要和曹操说,撑着这一口不甘心,硬是不肯断气。

  江东那儿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因为周瑜一年多前从病中强撑起身体,带兵接应战败的孙权。结果医官说本来大都督还能再坚持个三五年,若是调理得当,再活个十年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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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瑜本来因为打仗就是一身伤,当年寿春之战中了流矢,回来一直没养好,又始终为孙权担忧。江东并不缺乏猛将,像是周泰、丁奉和黄盖等都是好将军,却都不是帅才。作为统帅,不仅是要会打赢一场仗,更是要统领全局,调和众将,辅佐主公,周旋世家。

  这些都是周瑜硬撑着在做,拼了这一条命,他也得给孙权稳下江东局面。

  如今,孙权终于是坐稳了位置,至少江东内部,没人再能轻易动摇他。而且孙权也在培植自己的力量,他是个有才华有胆识的幼主,并不比他父兄差多少。就像孙策当年对弟弟所说:“开疆扩土,你不如我,可论守成,我不如你。”

  尽管心有不甘,但周瑜总算可以放心的去了。重病这种事情,一旦精神放松开来,那就什么都救不回来了,医官们束手无策,只得告知孙权和周瑜后人,为大都督准备后事。

  孙权听到后,脸色骤变,立刻来到周瑜榻前,看着眼前之人脸色从苍白变得红润,就知道是回光返照之相,连忙喊道:“公瑾。”

  周瑜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孙权回应道:“明公。”

  “你怎生舍得离去?”孙权悲痛万分,“你让某如何是好?”

  周瑜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缓了缓呼吸,慢慢说道:“大都督可由鲁子敬接任,曹操刘玥势大,若要保住江东,必要引这两虎相斗,联刘抗曹,联曹抗刘,必不可让一方继续做大,否则明公危矣。”

  他说完就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张脸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色,衬着那张英俊脸庞更加明艳无双,真真是俊朗如君,见之难忘。

  “明公且保重,瑜要先走一步见先将军了……”谁也不知道周瑜口中的“先将军”指的到底是孙坚还是孙策,但他说完这句就渐渐合了眼,胸口的呼吸也一点点停了下来。

  周瑜临走之前只听到耳边一阵抽泣声,也不知道是孙权在哭,还是他自己的家眷。他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仿佛要将他拖入地底,可眼前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三月初春,日光融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是他十七岁时,策马扬鞭在堤岸边跑马。突然只听得耳旁一阵笑语,他侧过头去,只见那张熟悉而年轻的脸,孙策大笑着指着远处的垂柳道:“公瑾,看看谁先?”

  于是他眼中亮如星辰,扬唇笑道:“伯符。”

  终于,你来接我了。

  史书记载,公元207年,东吴大都督周瑜病故,享年32岁。

  #

  周瑜病死的消息很快传到曹操和刘玥那里,前者自然是高兴更多一些,后者听完愣了愣,倒没想到周瑜死得这么早。

  她叹了口气,走出房门就看见诸葛亮正抱着小年,后者一开始根本不认识这个陌生“叔叔”是谁,一抱就挣扎,看孔明靠近刘玥就叫,但大概终究是父子连心,玩了两天就默许对方存在,这几天干脆就“投敌”了。

  诸葛亮当了军师将军,忙得更厉害了,除了内政还要管军务,他现在和荀攸一人分一半的军权,手底下还有个喜欢蹦跶的法正,日子过得十分精彩。

  所以,他一开始都没时间看小年。然后刘玥看不下去了,硬是让他抽时间出来陪陪儿子(“你再忙也隔三差五看看小年。”“军务先让公达顶一顶,反正之前也是他在做。”)

  就在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时,荆州突然传来暗报——

  刘表病重,蔡家秘而不报。

  刘玥和诸葛亮看完消息,彼此对望一眼,都是凝重又忧虑。

  刘表怕是撑不了多久,他这一去,能继承荆州牧位置的只有刘琦和刘玥,而刘琦胜在就在荆州,不像刘玥还要赶回去。要说这刘琦本人倒是不足为虑,可偏偏他和刘备搅和到一块去了,刘备这人哪里是好相与的?她这位大哥怕是与虎谋皮,这是要把荆州送给刘备?

  呵呵,想得倒美。

  39关公长云

  刘表一开始只是普通的着凉, 但他毕竟上了岁数, 要是好好吃药也就算了,他还自己作死,觉得问题不大就忙于政事, 而忽略掉一碗碗案上放凉的汤药。

  于是,他就这么一病不起。

  而且因为高烧昏迷,昏睡的时间长, 清醒的时候短。这时候倒是蔡家当机立断, 靠着蔡夫人对内宅的控制,还有自家的威望把持住了州牧府,秘而不报,并控制起了出入之人。

  蔡家势大,又手握兵权,连刘琦想见刘表一面都不行, 急得前者团团转。只能求助于同一个屋檐下借居的刘备, 当然, 刘备一开始是拒绝的。

  不能说你让我管这事就管这事,他在荆州是有些朋友, 但他又算老几?说是汉室宗亲,那七弯八拐的是多少代的事情了, 比刘表的血统还不纯呢;说是天下诸侯,你见过连自己地盘都没有,手下就两员大将,兵士全是乌合之众,被曹操追着砍的诸侯吗?说是自己家亲戚……刘表都不想认他好嘛。

  这趟浑水他才不趟,荆州是块烫手山芋,刘玥、曹操、孙权哪个好惹?吃不到自己嘴里去的肉,刘备才不枉费心力,为他人做嫁妆呢。

  这一来,刘琦更着急了。论在荆州的势力,他比不过蔡家蒯家,论手下将士,十个他都抵不过一个南武侯刘玥。想到刘琮的下场,刘琦打了个寒蝉,他一点都不想下半辈子都被妹妹软禁,当一只好吃好喝供着的笼中鸟,连和谁生孩子都会被管。

  而这时候,蔡家也在考虑一件事——荆州牧到底该由谁来当。

  什么,你说刘表也就只有这几个孩子?科科,谁说要从刘表孩子里选了?铁打的世家,流水的主公没听说过吗?徐州在曹操入主之前,都换了陶谦、刘备、吕布三个主公,结果陈登不还是好好做他的官,吃他的鱼吗?

  要是刘琮没被软禁,凭他娶了蔡家的妻子,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但刘琮这步棋已经废了,刘琦又因为当年兄弟之争对蔡家恨之入骨,是绝对不能让他上位的。至于刘玥……

  这位的脉可把不准,自从当年寿春一败后,刘玥已经成长到让人惧怕的程度了。以前这位女公子的心思,多少还是能猜一猜的,可现在她就是看着你笑,你都不知道她下一秒是不是要灭你三族。这完全不是蔡家和蒯家能掌控的人。

  何况,如果刘玥当上荆州牧,这里的权力分配就要变动了,因为前者一定会重用从始至终跟随自己的人,比如诸葛亮、王粲、荀攸等人,而蔡蒯两家已经尝到了高高在上的滋味,实在不想与人分.权,更不想退居第二。

  除非刘玥保证他们两家的地位……但想想,她可能受制于人吗?

  就算如今为了荆州牧而勉强容忍他们,来日翻脸不认人时,整个家族都要完蛋。

  那么不选刘家孩子,他们还有几个选择——投靠曹操,投靠孙权,或者自己再扶植一位主公。前两者问题和刘玥当.权的问题一样,都会派自己的人来做主。

  于是,刘备就这么进入了世家们的眼中,因为刘备确实是个英雄,而且他身边没有太多文臣武将会占位置,可以将他死死绑在荆州世家集团的船上,荣辱与共啊。

  再之后,蔡家便开始和刘备私下接触。

  可蒯家却有些迟疑,他们之前和刘玥有过协定,后者也并非食言之人。她也是正儿八经的继承人,万一惹怒她,引得益州大军来犯,到时候可是不死不休的仇啊。

  “我们与她也有几分小时候的情面在,又事先有言在先,就算她入主荆州,也不会为难我们两家,何苦去冒险支持刘玄德,和刘益州结下死仇?”蒯良忧愁说道。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这泼天的富贵?”蒯越沉着脸。

  他们过了太久说一不二的日子,刘表也纵容他们太久,两家人早就无法忍受从一流世家退居二线的可能。

  “为了富贵,押上全族身家性命……”蒯良长叹道,“太过冒险。”

  蒯越也觉得如此,他们实在不想陪着蔡家一起疯,鸡蛋永远都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蒯越思量再三,悄悄对兄弟说道:“刘益州那里还是不能放弃,你不要声张,带着几个年轻族人投奔她,给她带消息。对外我只说你是自己决定的,并未与我商量过。”

  这两头下注的事情,是一件技术活儿,闹不好是两头落空的。

  “刘玄德要在荆州站稳,少不得要我们帮衬,哪怕知道你去益州是我授意,也不会拿我怎么样。至于刘益州……她终究收养了我们家的孩子,又要小时候那一分薄面在,看在你为她透露消息的份上,也绝对不至于抄家灭族。”

  蒯越长叹一口气,他也真是越过越回去了。可有时候,钱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哪怕你明明知道面前是悬崖峭壁,你仍旧忍不住踏上这条路。

  所以,这才有了刘玥和诸葛亮接到消息的一幕。

  “蔡家瞒得真是滴水不漏。”刘玥不怒反笑,“我们在荆州的探子竟是什么都没发现。”

  “蔡家毕竟在荆州多年。”鉴于诸葛亮自己都和蔡蒯两家沾亲带故,他用词非常婉转。要知道他们诸葛家族也算荆州世家的一部分,所以有些话还真不好由他来说。

  “荆州世家。”刘玥冷笑一声,“刘玄德打着刘琦的旗号,倒也和我有一争之力。”

  不到万不得已,她真的不适合出兵,往小了说,也是父亲尸骨未寒,兄妹同室操戈。

  “上兵伐谋。”诸葛亮摇着手中的羽毛扇,轻轻说道:“关键在大哥身上。”

  可问题是,不会有人愿意刘玥找到刘琦。

  “阿翁只是重病,还没真的走呢。”刘玥让人去找张仲景,“我身为女儿,带大夫回去看看不理所应当?”

  “荆州毕竟不是我们的地方。”不占地利啊。

  “我何曾说过一人去了?”刘玥笑道,“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这点我还是懂的,何况小年还小,我怎么会冒这个险?”

  是的,刘玥才懒得和这些人废话,带着直属于自己的一万军队直接向荆州开拔,名义上还说是给刘表送大夫去的,另一边又派使者先行一步,去和蒯家等世家交涉。

  刘玥从小在荆州长大,再加上当年治理荆州的瘟疫,在当地百姓和官员心中很有威望。虽然有世家压着,但仍旧有人当了带路党,箪食瓢饮一路欢请刘玥。

  大约蔡家都没料到刘玥威望会这么高。

  然后,刘玥就遇到了关羽。之前在刘备府上,他见过关羽一次,确实是勇武不凡,看外表就看得出魁梧有力,那双眼睛微微眯着,带着一股锋利的杀气,仿佛眼神扫过去,都能让人胆寒。

  但刘玥显然不会怕他,她拍了拍身下漂亮的白马,理了理缰绳,慢慢说道:“关将军,荆州一别,别来无恙啊。”

  “刘益州带兵入荆,所为何事?”关羽不和她打哈哈,单刀直入呵问道。

  刘玥勾唇冷笑,反问:“这话不该是我问将军,反倒是将军先来问我?我的阿翁乃是天子亲封的荆州牧,听闻他重病,为人子女难免心忧,特意带着名医张仲景为他诊治。”

  “若是为父治病,为何要带着如此多的兵马?”

  “那是因为有人趁着我阿翁病重,想浑水摸鱼,夺取荆州,取而代之。”刘玥朗声道,声音抬高让每个人都能听到,“我阿翁素来礼贤下士,但凡有人投靠无有不许的,必定善待之,却从不挟恩求报,却不料有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主人家好心收留,他却趁着老主人病重,谋夺人家的家产,挑拨人家骨肉反目,还要杀了小主人灭口。”

  “我刘玥长那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刘益州当心自己的嘴!”关羽怒呵,他本就向来看不惯这些世家做派,也更看不起一个女娃娃,哪怕这个女娃是益州牧。

  刘玥打过什么仗?还不是之前靠着黄祖蔡瑁,后来靠着黄忠张鲁?这个黄毛小丫头也敢大放厥词,侮辱他大哥刘玄德。

  “哈哈哈哈哈。”刘玥大笑,举起自己的斧子,冲着关羽喊道:“关将军何必恼羞成怒,既然做得,为何说不得?枉他刘备自诩仁德君子,他倒还有脸骂曹孟德,至少曹孟德可没有捂着眼睛去偷东西。”

  这话就更难听了,不过反正刘玥也没打算和刘备好好商量。

  关羽虽然震怒,却不得不在开打前为刘备辩解上几句,否则影响多不好。他横刀立马,声音洪亮如钟道:“刘玥小儿,若非你连自己的亲生兄长都不放过,引得大公子不得不寻我等自保,大哥又何苦插手这事,平白遭你污蔑?都说女子蛇蝎心肠,刘荆州还缠绵病榻,你就敢带兵来犯,眼中可还有一点孝道?”

  “关将军这话颠倒黑白,我何曾不放过自己的兄长?我大哥本和我感情深厚,若非尔等小人挑拨离间,怎会和我刀剑相向,你们为了争权夺利就离间他人骨肉兄妹,必不得好死!我带兵就是诛杀尔等宵小,保我父兄,又何谈不孝?”

  刘玥指着关羽骂他“离间骨肉,不得好死”,关羽这性子还忍得住,他就不叫关羽了。这位千古第一的武将军立刻挥舞大刀叫阵,刘玥直接迎上去过招。

  两人第一回合都低估了对方,手中兵器一震,又撤开几步,眯着眼打量对方。

  刘玥心道:真不愧是关公,她也要使出十分力气,才能相抗。

  关羽则心想:这女娃好生厉害,当真是天生神力,锐不可挡,倒是某之前小看了他。

  40刘表之死

  刘玥和关羽这一交手, 谁都没有讨得好处。

  但这一场武将交手, 谁输谁赢并不是重点,关键刘玥并不是为了干过关羽,而是为了尽早见到刘表和刘琦。想想看, 刘备派关羽来拦截,也不过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而如刘备所料, 这时间确实是被拖住了。

  刘玥这一次入荆州,并没有带诸葛亮,却是带了贾诩。后者是个生性低调自保的人,当初刘玥还是个孩子,身边一个谋臣都没有的时候, 是贾诩为她出谋划策, 算计刘璋,巧夺益州,挑拨刘琦刘琮,辅佐刘玥当上了益州牧,并为她招揽各路人才。

  没有贾诩,就绝没有如今的益州牧刘玥。

  要说这么多臣子中, 刘玥内心深处最信任倚重的, 或许贾诩都在诸葛亮之上。可贾诩却从不居功邀赏, 哪怕是刘玥赏赐众人随便挑选的,他也绝不做第一个伸手拿的人。

  同样, 他也不贪权,荀攸来了之后果断交出了益州军务;等到诸葛亮来了后, 他连内政都分出去大半,除非是被问到,或是生死存亡的问题,否则绝不干涉荀攸和诸葛亮做的决定。

  并不说只有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贾诩这种低调到极点的做派,都被刘玥看在心里。所以长时间以来,都给刘玥留下一个“文和总是在吃亏”的印象。以至于贾诩只要哪天开口说点什么,她是一定会听从的。

  “当年在荆州小住的时候,臣也是为明公做了准备的。”刘玥被关羽拦住而上火,贾诩在旁边不紧不慢地劝道,“明公勿虑,此事是成是败,但看这两天了。”

  刘玥立刻明白,贾诩当年在荆州插了探子,只是不知是谁埋得这么深?

  “你把人埋在阿翁身边的?”刘玥问道,“竟然没人发现?”

  “当年臣不过暂居于此,又如何敢插手刘荆州左右的人。”贾诩摇了摇头,这种冒险又容易翻船的事情他才不干,“人在蒯家兄弟的身边。”

  荆州世家中,蔡家是养不熟的,他们出了一个蔡夫人,野心早就被喂大了。倒是蒯家这些年来屈居第二,虽说蔡蒯两家好得像一家人似的,那不终究……是两家人嘛。

  “蔡家想辅佐刘玄德,若此事成了,不免又要压在蒯家头上十数年。”贾诩对刘玥轻声道:“明公想想,蒯异度岂是甘于平淡的人,所忧虑的无非是明公入主荆州后,和他掉过头来算账而已。”

  蒯越的野心极大,否则当年不会连刘玥的权都敢抢。

  刘玥点点头:“他若在这个关键时刻投靠我,哪怕为了人心考量,我也必然要善待蒯家,何况要治理荆州,又岂能没有世家帮助。”

  贾诩含笑:“正是这个理,明公。”说白了,他贾诩不过是做回老本行,还是干得挑拨离间的事儿,玩得浑水摸鱼的招儿。

  刘玥能想明白的,蒯越也能想明白。所以,当蔡家一面把持着重病的刘表,一面和刘备迅速混成一伙人后,本来就有些不满的蒯家终于憋出一股闷气来。

  蒯越气得差点没砸了桌子,呵道:“蔡家欺人太甚。”

  被刘玥放回来的蒯良劝道:“谁让他们是刘家外戚,看这样子又想嫁个夫人给刘玄德呢。”

  可惜,刘备不是刘表,这位耳根子可一点都不软,更何况刘备夫人换得比衣服还勤快。如今人家有一位甘夫人,还刚养了位小公子出来。

  这时,蒯越一直养在身边的幕僚门客,名唤“王丛”者突然说道:“话虽如此,蔡家即便和刘玄德当不上亲家,但蒯公在那位眼里,怕是终究比不上蔡家的。”

  蒯良愣了愣,皱眉呵斥道:“这叫什么话?蒯蔡两家亲如一家,两家自然是同进退。”

  卖了蔡家难道就有好处了?若是蒯家真这么做了,岂不是别人戳脊梁骨?下一任主公也未必敢再用他们。

  王丛摇了摇头,说道:“蒯公焉能不知,蔡瑁执掌水军兵权,又有了这等从主的功劳,怕是从今之后想攀上蔡家的世家,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到时候蔡家就是荆州第一世家,甚至能和北方的荀氏、杨氏比肩,到时候结亲的世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高品,谁又会在意当初一同起家的小小的蒯氏?

  哪怕蔡家记得姻亲之情,不也就是让蒯家晚辈仰人鼻息吗?

  “那你说如何?”蒯越突然问道。

  王丛低头不语。

  蒯越冷笑:“你在府上多年,我却不料你从始至终都是别人的探子。如今说出这话,也必然不是你的意思,那就是你主子的意思。”

  蒯良愕然,再看王丛,后者脸色不变,从容不迫。

  “说都说了,便干脆说个痛快。”蒯越眯着眼:“也省得你死之后,满肚子怨言。”

  王丛听完后,只是哈哈大笑,倒笑得蒯氏兄弟有些莫名其妙。

  “你又笑什么?”蒯良问道。

  王丛摇摇头,感叹道:“我笑蒯公目不见睫,昔日楚庄王欲伐越,庄子劝谏,言‘以目之智,可见百里之外,却不见其睫’,楚国政乱兵弱不在越国之下,却只看得到别人的死期,看不到自己也大难将至。”

  “我不过是区区一个棋子,就算没了我,又和大局有何妨碍?我本真心劝诫蒯公,未曾料蒯公连真话都听不得了,比之楚庄王倒更不如一些。”

  “你说真心劝我,我看只是为了你的主子筹谋。”蒯越冷声:“你主子是谁?”

  “当年贾公派我来您府上,从未让我传任何消息给他,否则以您的谨慎,又如何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谁效力?可见贾公并非要我做探子,刘益州就更是一无所知。”王丛叹气道。

  “那贾文和到底想干什么?”

  “当年贾公问我:你可知我为何把你派去蒯家,而非蔡家?”王丛不搭理蒯越,继续自顾自说道:“我说不知,贾公说:蔡家自诩有一个蔡夫人,又谋了个小蔡夫人,便从此不把公子们放在心上,如此猖狂,必定自取灭亡。”

  “只是明公早晚有一日要执掌荆州,没有世家帮忙是万万不行的,蔡家不成,自然只能来找蒯家。蒯家与明公相识多年,是自小的情谊。当年人人都不看好明公的时候,是蒯家先选了女公子,本是胜券在握,又怎知被蔡家拖累?”

  王丛正色道:“贾公就是让我在这时候,来问蒯公您几个问题——若是刘玄德拿下荆州,您待如何?若是刘玄德拿不下荆州,您又待如何?”

  好像这话也没错,无论刘备能不能入主荆州,总觉得蒯家做了赔本买卖呢。

  “若将来刘益州得了天下,蒯家的好处又岂止在荆州一地?”

  王丛说完这些,就跪下来对蒯越蒯良行礼道:“贾公交待的话都在这里,于贾公再无相欠。我入府多年,均承蒙蒯公照料,如今用王丛的性命还了这份恩情。”

  他说完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脑袋朝着桌角撞去。两边的人都来不及拉他,就看到“砰”一声响,桌角就沾上一块鲜红刺目的血迹,而王丛已经倒在地上了。

  虽说王丛只是幕僚,但看他能在蒯家商量这种机密还陪在旁边,可见蒯越对他信任有加。王丛跟从蒯越快十年了,怎会没有感情?之前蒯越纯粹是被贾诩安插探子这件事给气的,现在看到王丛倒在血泊里,又生出懊悔痛心来。

  “贾文和啊贾文和!”蒯越气得咬牙,却不得不承认贾诩这些话说得太对。

  对到明知道贾诩动机不纯,他还是忍不住心动。

  “人还有气,这……”蒯良问道。

  蒯越揉了揉脑袋,长长叹气道:“还不叫大夫快来看看!”刚才说杀了灭口的是他,现在舍不得要救人的也是他,蒯良表示他这个兄弟越老越不正常。

  “真要投靠女公子?”把人送出去后,蒯良正了正脸色问道。

  蒯越没有回答,突然反问道:“送去益州的家族晚辈,她都是如何安置的?”

  “刘益州把我赶了回来,但那些后辈都收下了,让诸葛军师安置妥当,不曾有丝毫为难,有一两个小子看着不错,还被直接任了官。”

  蒯越沉默了几秒,叹气道:“罢了,骂就骂吧,为了这些小子们。”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怕的都不是外有强敌,而是家有内贼。刘备派关羽拦住刘玥是有用的,但架不住蒯家给他釜底抽薪啊!

  等到刘备和蔡家反应过来时,蒯家治下的几个郡全投靠了刘玥。蒯越又仿造了刘备的命令,将关羽从阵前撤回来。并趁着刘备在准备战事,带人杀入荆州牧府,抓了蔡夫人,将刘表又控制在自家手里,又派人火速迎接刘玥。

  等到刘玥见到刘表时,她家阿翁被折腾的真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她连忙让张仲景去看看。后者搭了搭脉,看了看病人脸色,就只是摇头。

  他是神医不假,但神医终究是医,不是神。他只会治病人,不会治死人,谢谢。

  大约是真的大限将至,刘表在张仲景意思意思扎几针后,竟然回光返照地睁开眼睛。刘玥跪在他病榻前,目露悲哀,身上还穿着战甲。

  他确实是病糊涂了,但现在却有些清醒,想张嘴说话,却觉得喉咙干得像刀割。刘玥见状,连忙从仆从手上端过蜜水,一点点喂给自己父亲润嗓子。

  “阿翁,你慢慢来,不急啊。”她哄着他,语气温柔。

  “婵娟……”他唤着她的小名,就像很小的时候那样。

  刘玥鼻头一酸,再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么多年来,她和刘表一直不算真心亲近,因为她始终保留着上一辈子的记忆,作为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怎么会把另一个男人当父亲?

  可这些刘表都不知道,他是真心把刘玥当女儿。在这个乱世之中,当刘玥还没有长大到足以自保时,都是这位父亲为孩子支撑起一片天空。

  如果没有荆州牧刘表,又哪里来的益州牧刘玥?

  他抚养她长大,保护她爱着她,教她读书习武,给她一个州牧父亲能给出的所有权力。刘表在这个女儿身上寄予无限的希望,像掌上明珠般疼爱呵护,即便刘玥几次三番违背他的命令,甚至囚禁了刘琮……可当她被曹操孙权算计,狼狈不堪地来找刘表时,后者仍旧温柔地将她搂入怀里,告诉她一定为她报仇。

  诚然,他们父女之间有猜疑,但刘表已经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他从未对不起她。

  “阿翁。”她握住对方苍老的手,突然意识到刘表已经六十多岁了。

  “外面怎么样?”刘表强打起精神问道,“蔡氏还做了什么?”

  他虽然病着,却知道自己被夫人外戚控制了。他只恨自己病重无力,眼睁睁看着子女相残,看着蔡氏将荆州拱手让给他人,他又急又恨。

  “没事了,阿翁。”刘玥安抚道,“蔡家跳不了多久了,您放心。”

  刘表虚弱地点点头,又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把你二哥放出来,那孩子的性子都被蔡氏带坏了,这样也很好,左右你不会亏待他。至于你大哥……看在骨肉之情上,不要杀他。”

  “阿翁,我不会的。”刘玥心头一痛。

  “权力之争,焉有亲情?我岂会不知道这个……只是……我真的不想看到手足相残,你们都是我的骨血啊!”刘表痛苦道:“若非我糊涂,都是我糊涂啊……”

  “婵娟,这家里,从此,只能靠你了。”

  他的脸色一点点青白下去,连胸口起伏也越来越小,那双苍老的手都有些回握不住女儿的,刘表只看到眼前仿佛有一阵阵白光,便微微笑着说道:“婵娟,你阿母来叫我了。”

  刘玥只是落泪,死死握着刘表的手。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他想着脑海里那个小小的娇嫩的女娃,不由露出一个笑容,“你抱着比你人都高的剑,说你要做女将军,要保家卫国。”

  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将军。

  刘表终于闭上了眼睛,在刘玥手中的手掌失去了力量,那个这一世爱她护她的父亲离开了人间。或许死前带着不少遗憾,却在看到自己长大成人的女儿后,满意地离开了。

  得女如此,天下何人能及?

  有女如此,此生又复何憾?

  41赵云救主

  刘表闭了眼睛倒是万事皆休, 只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荆州, 一州之内人心惶惶,谁都渴望下一位州牧能出来主持大局。

  蒯氏兄弟跪下,请求刘玥立刻执掌大局, 接任荆州牧。

  后者握着父亲留有余温的手掌,闭眼不语, 只是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流。蒯越有些着急,又抬头看到贾诩神在在地站在一旁,丝毫不想说话的样子,他暗骂一声“老狐狸”,只得来当这个恶人, 再一次开口说道——

  “某亦知明公心中之痛, 只是如今刘备之患迫在眉睫,还需明公强忍悲痛,在荆州主持大局啊。”蒯越催促道,“刘琦手上仍有一万兵马,加上刘备的,已吞下好几个城郡。”

  刘玥仍旧不睁眼, 把刘表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轻轻磨蹭仿若撒娇, 冷冷道:“乌合之众罢了,以阿翁和我的名义发全州告示, 顺之为忠,逆之为贼。”

  “我自当, 为阿翁,兴兵讨贼。”刘玥猛然睁开双眼。

  刘表一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纯粹就是兵戎相见。刘表死时,刘玥是在他身边的,这对她有天大的好处,完全可以说是刘表遗言将荆州交给女儿,再加上刘玥的威望和蒯氏的支持,远不是刘备这个外来人口可比拟的。

  唯一的担忧,就是刘备手下确实有几员猛将不好对付。刘玥入荆州时,身边并未带甘宁张绣等人,只能兵卒本身的素质压制敌人。

  贾诩这时候却献策,让刘玥先围而不打,和刘备耗着。

  “这是为何?”蒯越问道。

  刘玥想了想,看向贾诩的眼神有些了然,道:“文和先生的意思,是等他们自己狗咬狗?”

  “大公子、刘备和蔡氏,不是一路人。”贾诩意味深长道。

  果然没过多久,还不等刘玥打过去,就传来刘琦想杀蔡氏却被后者反杀,刘备和蔡氏也不欢而散翻脸的事情来。收到这些消息,蒯越不由高看了贾诩一眼,果然这老狐狸料事如神,对人心的揣摩竟然能精准至此!

  刘玥一边听着一边伸手抚摸桌案,对刘琦身死的消息不置可否,她脸上看不出太多伤悲,倒像是在听一个不相干之人的下场。

  “刘使君兵败,逃往哪里了?”刘玥倒真心佩服他能跑。

  “带着残兵往江东方向去了,关羽张飞都跟着他。”手下回报。

  “哦。”刘玥点点头,又问:“那蔡氏呢?”

  “蔡氏……蔡将军北上去许都了。”传令兵有些迟疑,毕竟蔡瑁这一手做得太不地道。先是联合外人想夺主公的基业,后来被小主人打败后,又干脆投靠敌人。

  也太卖主求荣了。

  “投靠曹公了啊。”刘玥了然地叹了口气,对左右说道:“蔡将军治水军是一流的,仅次于周大都督,如今曹公如虎添翼,怕是不久便要南下了。”

  明明是沉重严肃的话题,却被刘玥说得宛若吃饭睡觉那般平常,就好像她知道,曹操有没有得到蔡瑁,最终都会南下一样。

  “蔡将军归了曹公,刘使君去了江东,这是北有狼,东有虎。”刘玥两手一摊,做出无可奈何状,长叹道:“诸君,为之奈何啊?”

  “明公勿虑。”贾诩平静回道:“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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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玥哈哈笑起来,指着贾诩对左右说道:“还是文和先生知我心,你们也太小心了点,难道我会为了抓不住刘使君和蔡将军,而迁怒汝等不成?”

  她眉梢轻轻一挑,平静道:“曹公和孙将军终究是要见的,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他二位怎么样了。”

  三国鼎立,她也终于要再去会一会那两位了。

  不过攻打刘备并不是没有收获的,刘备兵败如山倒,估计跑得太急带不走家眷,就把两位夫人和刚出生的小儿子给落在身后。

  护送家眷的兵士正好被追兵围上,刘玥收编的荆州大军就在后面跟着,听着传令兵说:之前就要把刘备的家眷抓住了,突然蹿出一员白甲白马的将军,抱着小孩儿就跑,所以也就抓着两位夫人,问刘玥该怎么办。

  “白甲白马,莫非是赵子龙?”刘玥问左右,后者点头都说应该是。

  “那就围起来,也不必顾虑伤着人,让传令兵在外面喊,我数到三不投降,我就让弓箭手放箭。他若是死了倒成全忠义之名,就可惜了他怀里的小娃,是被他害死的。”

  果然,刘玥这话一传下去,本来想杀个七进七出的赵云犹豫起来。本来他死也死得忠义,但若因为他鲁莽而害死怀里的小主公,死了也没脸说自己是个忠臣。

  刘玥也不着急,骑在马上玩着手里的草梗,又让传令道:“若他投降,我保证不会伤那小娃娃一根头发。”

  “三……二……一!”

  四处兵卒将他围了起来,拿着兵器小心翼翼对着他。

  赵云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将手上的□□扔掉,双手死死护住孩子。一瞬间,他脖子上架了无数把刀剑,他却浑然不觉,只在意着怀里的小娃娃。

  士兵们押着赵云和两位夫人到刘玥面前。

  两位夫人长得都不错,都是斯斯文文的大家闺秀,其中一个应该就是小娃的母亲,看到赵云怀里沾血的襁褓,以为儿子出了事,而捂住脸“呜呜”哭着。

  刘玥被哭得头都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欺负妇孺呢!她又不是曹操,也不喜欢人.妻,拜托别哭得像她要强迫她们似的好么?

  赵云傲然而立,丝毫不畏惧地和刘玥对视。

  刘玥笑了笑,说道:“我说过的话算话,我也不为难妇人孩子。来人,找个地方好好安置两位夫人和小公子,赵将军去换套衣服洗个澡,卸了武器,依旧陪着他们吧。”

  不让赵云亲眼看着,他也不放心。

  等到傍晚,刘玥换下战甲去见人质时,就看到两位夫人抱着小阿斗轻拍,赵云为了保护他们而像门神似的站在门口,却又因为避嫌而扭头不看。

  他看到刘玥带人慢慢走来,肌肉又紧绷起来,双手下意识想握住武器,却又立刻意识到他现在赤手空拳,连衣服都换成了布衫。

  刘玥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是来杀人的:“将军不必忧虑,可有缺少什么吗?”

  赵云傻不愣登地摇摇头,就听到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多谢刘益州,送来的东西都是足够,并未缺少什么。”

  哦,原来不是在问他,赵云难得因为尴尬而脸红了下。

  刘玥笑笑没说破,绕过他就进了屋,两位夫人连忙起身向她柔柔地行礼。

  “没事,坐。”刘玥没有为难女人的爱好,她一低头正好看见婴孩乌亮的眼珠在盯着她看,十分好奇又亲近的模样。

  她也是个当娘的,不由心头一软,伸手从一位夫人手里接过婴孩。两位夫人虽然不愿意,但人在屋檐下,哪有她们不同意的份,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着刘玥抱着孩子。

  赵云皱了皱眉,想上去护住幼主,又怕自己这一动,让刘玥反而对幼主起了杀心。

  小娃娃长得十分可爱,总的来说,刘备和他夫人的基因还是很不错的。婴儿眉眼还未张开,却能看得出端正俊美,他伸出软绵绵的小手,很不客气地拍了拍刘玥的鼻子。

  两位夫人看得胆战心惊,刘玥却眉眼弯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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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大了?”刘玥握住婴孩小小的手心,漫不经心地问。

  “回刘益州,有五个多月了。”甘夫人回答道。

  “哦,小名叫什么?”

  “叫……阿斗。”

  “刘阿斗?”刘玥用手刮了刮小娃娃的鼻子,惹得后者“咿咿呀呀”地叫,那小小的身体如此娇弱无力,仿佛只要轻轻一掐,或者松手一摔就能终结这个小生命。

  这是刘备的儿子不假,但每一个生命都足够珍贵,是上天的恩赐。

  “过几天,叫人把两位夫人并小公子一起送回益州,让诸葛军师安置。”刘玥轻轻说道,“就说我说的,不要为难了她们,就当成我的家眷来对待。”

  “喏。”左右遵命。

  债多不压身,反正她益州如今还养着袁术的老婆孩子呢,她有为难一分吗?非但给白吃白喝白住,还让人给袁术的小儿子找文武老师,当自己的亲子侄看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后,她转过身看赵云,摸了摸下巴问道:“那某该拿赵将军又怎么办呢?总不见得也把你带回益州当刘使君的家眷养着?”

  这话是调笑,气得赵云脸又红了,还没发作,就看到刘玥突然正色道:“舍命救幼主是为忠勇,你对刘使君忠心,但你们缘分已断。你也没能救出他夫人和儿子,死在这里成全不了你什么。至于想学关云长千里走单骑是万万不能的,你不是关将军,我也不是曹孟德。”

  刘玥把阿斗还给他母亲,让两位夫人带着孩子先离开,这才请赵云坐下来,让左右上了热汤、饼子、热酒和水果干。

  她亲自为赵云盛酒,后者辞让不敢受,却被刘玥一句“敬酒总该吃的,不然就该吃罚酒”所打发了,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玥又给他倒了一杯,却放下酒勺,给自己盛了碗热汤,很自然地拿了个饼子配汤吃:“子龙见谅,我没还用膳,刚安顿了荆州的军务内政,就赶来这边了。”

  赵云想了想,行礼道:“刘益州辛苦。”

  “想来你也没吃,一起用点,我和你慢慢说话。”刘玥招招手,又有人端上几碟荤素小菜,都放在赵云面前,“你不必拘束,随便吃喜欢的。”

  说是不拘束,但赵云怎么可能不拘束,愣是没下一筷子。

  刘玥也不强求,自顾自吃喝,她掰开饼蘸着热汤,突然说道:“刘使君这事做得很不厚道,你也是知道的。他来荆州投靠的时候,曹公恨不得杀他,我阿翁给吃给喝又保护他,结果他给闹了这一出,让我死了父兄两个。”

  “但我不怪他,因为我懂他,也佩服他。”刘玥咽下嘴里的饼,和渴了一口汤,惬意地舒了口气,平静说道:“大丈夫在乱世中,就该建功立业。他年轻时就有平定天下的心,想和汉高祖和汉光武帝一样,想横刀立马杀出一番功业,可惜他出身不好,命也不好。”

  “若是他有我,或者孙将军那样的出身,何愁大业不成?”刘玥点点头:“他出身市井又白手起家,十几年来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如今都快到知天命的年纪,还是寸功未立寸土未得,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就冲这个我佩服他。”

  “再者,他对百姓极好,素有仁德之名。当然,诸侯间的仁德和世人口中不同,作为诸侯,能做到刘使君这般也不容易了。不以一己之私而怨人,对自己人重义气,与百姓秋毫无犯,以诚心待士人,对人又宽容有肚量。他做主公是挑不出毛病的。”

  刘玥三两下吃完,用巾帕擦了擦嘴,点头道:“至于这次他算计我的事情,倒也没什么,诸侯之间尔虞我诈才正常。”

  赵云听她上来就狠狠夸了刘备一通,也是有点懵。

  “可惜啊,他命不好。”刘玥笑了笑,终于把关键说出来:“若无意外,就在这两年之间,他必定走上绝路,我把他儿子留在益州,也算给他留条血脉。”

  刘备如今带着残兵败将去江东,手下又没个谋臣,关羽张飞又是一碰就炸的性子,他在江东待不了多久的,孙权未必容得了他……

  “你看啊,江东的孙将军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联合我对付曹公,要么联合曹公对付我。可无论是我还是曹公,都和刘使君有仇,孙将军是聪明人,你说他该怎么做呢?”

  若是孙权想和曹操联合,估计刘备的脑袋就送给曹操当见面礼,要是想联合刘玥,那不出几天,她就能收到“江东快递”了。啧啧,孙权可不像刘表,仲谋可是个狠角色啊。

  看来刘备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也不会被逼往江东跑。

  “刘益州有话请说。”赵云终于忍不住了。

  刘玥轻轻叹气道:“我不为难子龙将军,过几日你便陪着两位夫人和小公子一起去益州。无论刘使君最后什么结果,你都算尽忠。”

  如果刘备没死,那赵云在益州守着阿斗就叫护幼主;如果刘备死了,那赵云好好看着阿斗长大,也算成全他的忠义之名。

  只是好好的一个将军,倒变成看孩子的……

  赵云沉默不语。

  “倒是还有一件事。”刘玥突然说道:“我有一个儿子叫刘维,小名叫小年,如今三岁不到,倒有几分练武的天赋,将军若在益州无事,是否可指教吾儿一二?若将来此处事情了却,将军仍旧想上阵杀敌,也未曾不可。”

  “在此之前,将军只管放心陪着吾儿和阿斗便可。”

  这是何等的恩情?!三岁小儿需要学什么武?这不过是白送给赵云一个尊贵身份,并且许诺若他愿意归顺,随时可以重回战场上去,也不会耽误他保护阿斗以全对刘备的情谊。

  话说到这里,赵云还能再说什么。他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正色肃容,往后退了一步,跪下来给刘玥郑重行了一礼,含着涕泪道:“多谢刘州牧成全!”

  刘玥笑笑,扶他起来道:“吾儿便也麻烦将军照看了。”

  “有某在一日,便不叫小公子受半点惊吓,以报州牧之恩情。”赵云认真道。

  后来的无数史料都证明,南武帝刘玥并没有看错人。虽说刘备死后两年,赵子龙才正式归顺于她,但赵云在北伐中屡次建功,一生忠勇。南武帝临终前,便将太子刘维托孤于贾诩和赵云这两位文武太傅,刘维亦尊其为师,官拜大将军,封万户侯,后北伐途中身染急病而病死在军中阵前,谥号为“毅”。

  42和谁联盟

  43鲁肃被坑

  说起来, 本来孙权也都下定决心和曹贼势不两立了……然后“曹贼”给他寄了一份信。

  信写的是情真意切, 大意追思了下自己和孙坚共伐董卓的战友情,又用了不少笔墨来夸奖孙权不堕父兄之名,坐镇江东, 使百姓安居乐业。然后笔锋一转开始数落刘玥,说这个女人不忠不孝, 又和他们当年在寿春一战结下血仇。

  最后终于说到关键:今率百万雄师南征刘玥,邀君同往。

  孙权拿到信后,原本坚定的心又开始摇摆不定。原本以为曹操会南下攻打荆州,顺带再把江东一起打了,没想到却写信给他, 邀请他一同吞了刘玥?

  要是此战能成功, 荆州这块战略要地,他也是垂涎很久了,还能把丢掉已久的柴桑拿回来。如今曹操如此诚心诚意,他倒是不好直接撕开脸皮“与曹贼一刀两断”。

  然而鲁肃已经启程去荆州了,他这时联曹抗刘,岂不是把子敬往死了坑?

  孙权拿着信左右为难, 这边张昭听闻曹操使臣前来, 也赶了过来。孙权没瞒着这位元老, 直接把信给了他看,后者飞快地读完, 立刻行礼道:“这是千载之机,请明公当断则断。”

  张昭本来就是亲曹派, 之前主张归顺曹操的也是他。

  孙权站起身,背着手在桌案前来来回回走动,皱眉深锁,眸光闪烁不定。张昭也不敢狠劝,怕起了反作用,只用期盼的眼光,等着孙权自己做出决定。

  “这真是……”孙权一挥衣袖,说道:“让人赶紧把子敬叫回来,另外请许都使节稍候,我这就回信给曹公。”

  啧啧,这才多久功夫,就从“曹贼”变“曹公”了?

  鲁肃根本不知道自家主公又改主意了,他知道曹操引兵南下就在这几日,所以心急如焚,带着几名随从坐着船就一路往西面行径。这几天江风给力,吹着船跑得那叫一个快,孙权派去追他的人根本赶不上。

  江上小风吹着没两日,鲁肃就到了荆州,并且报上了江东使者的名号,顺利地见到了刘玥。后者这些日子就忙着收编军队和接见文武官员,但一听到鲁肃来了,百忙中也要抽空见一见的。

  鲁肃并非《三国演义》中那老好人的形象,当然,他确实是个厚道人,但他的智谋不下荀攸,为人也生得英俊儒雅,声音清朗稳重,是地地道道的儒士风范。

  “不知大都督亲来,有失远迎。”刘玥恭敬地请人上座。

  刘玥如此客气尊敬,给鲁肃的第一印象极好,便更觉得孙刘联盟有指望。只要刘玥不像吕布袁绍那样脑子有坑,就该知道对付曹操,必须要联合江东一起。

  “请刘荆州节哀。”鲁肃行礼,左右都纷纷敛容。

  刘表和刘琦死了之后,人人都只关心荆州属于谁。加上刘备逃往江东,蔡瑁投靠曹操,曹操可能引兵南下,局势动荡复杂,更没人理睬那两个死人。

  可鲁肃一上来就请刘玥节哀,又要去凭吊刘表,不管是不是在做戏,都让刘玥心里贴慰极了。对着鲁肃说话都柔和上几分,笑脸也更加真诚了些。

  鲁肃是个端方君子,待人真诚。他说话声音不大,却句句都在关键,而且轻言细语地总让人感觉贴慰,仿佛他是真的为了你打算。

  听闻孙权有意和她联合,刘玥也点了点头:“吴侯所言甚是,某也有此意。”之前都管人家叫孙将军或者孙仲谋的,这回叫上了“吴侯”,可见刘玥是被鲁肃说动了。

  鲁肃心中大定,来之前他就打听并研究过刘玥的为人,她在益州荆州是说一不二,但凡她拍板定下的事情,就不怎么会再变卦。

  “曹孟德势大,我需从益州引兵,还望吴侯等上几日,我先让荆州兵前去柴桑汇合。”刘玥是个干脆的人,之前知道曹操要动作,早就传信回荆州,让甘宁水军来援,顺带让把诸葛亮和法正带上。

  黄忠和张绣等人还是留在益州和关中待命,防备着曹操从那里突袭。

  鲁肃看到事情大定,心中压力顿时松懈,举起茶杯遥敬刘玥。后者在孝期不愿喝酒,他自然也客随主便,不会在这上面让主人家为难。

  刘玥对鲁肃印象极好,喝完这盅茶,还留着他说了半天话。这才引着鲁肃去给刘表吊唁,这位新上任的江东都督带着左右随从,亲自为刘表上了香,又再次出言安慰刘玥。

  刘表灵堂冷清得厉害,倒不是荆州的大小官员敢不来吊唁,而是任何一家办丧事,主人家总要出几个嫡亲的人来招待宾客。

  而蔡夫人早就跟着蔡瑁一起跑了,剩下几个侍妾上不得台面,还不如不放出来。要说儿女吧,刘琦死得连尸首都找不到,刘玥只能找些旧衣物给他放棺材里当衣冠冢,刘琮又远在益州,是万万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放出来捣乱的。

  唯一剩下的嫡女刘玥,她身上压着那么多事,又要整顿荆州,又要防备曹操南下,怎么可能时时刻刻守着刘表的灵堂?而州牧级别的停灵,又不能太短,不然档次不够丢脸。

  这么一来,可不就是冷清了吗?

  “侯君的孝心,令尊必定知道。”鲁肃对刘玥行礼,看对方眼圈下面也是乌黑,知道这位诸侯也是难办,碰到这么些不靠谱的亲戚,就算是周公再世也头大。

  刘玥一手捏着鼻梁放松,另一手打开密谈的绢纸,几寸长的绢上写着两三行蝇头小字,上面的内容让刘玥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去唤文和先生,还有蒯氏两位先生来。”刘玥脸色发青。

  “明公?”刚走进来的瞬间,贾诩就感觉到刘玥情绪的不对,他跟随刘玥十几年,看着对方从一个小女娃娃长到如今的一方诸侯,他可比诸葛亮还要了解刘玥。

  啧啧,这个脸色,估计是气狠了。

  果然,贾诩刚开口问,刘玥就把桌案上的竹筒往下一扔,发出清脆又冷冽的声响。蒯越和蒯良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嘴上喊“明公息怒。”

  “他孙仲谋是把我当猴耍!”刘玥冷声道:“这边派了鲁子敬和我商讨联盟,另一边就和曹操约定攻打荆州,他莫不是想两头吃好?”

  你要说刘玥有多生气吧,其实大家尔虞我诈惯了,纯粹就当被又骗了一回呗。只是刘玥怎么也想不通,孙权的脑子是进长江水,两头卖好是在玩谁啊?再说他这是打算不要自家新都督了吗?换成袁绍和曹操,现在分分钟把鲁肃拉出来砍了。

  贾诩捡起竹筒,从里面拿出绢纸,展开看过后又递给蒯氏兄弟,然后三个人立刻明白了主公的怒点。不,应该说是刘玥的担忧多过生气。

  斗地主很有意思不假,但特么谁想当被集火的那个地主啊?

  “若是曹孙联手,以荆州这些兵力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刘玥捂住脸,叹息般说道:“快马给公达去信,除了镇守汉中和关中的守将守军,留下一万人留守益州,其余大军均开拔支援荆州。”

  大军倾巢而出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么急匆匆地调动益州几乎所有的兵力,这是要逼死荀攸吗?荀军师会累死的啊!

  “曹操率大军南下也需要时间,曹军长途跋涉又水土不服,短时内无法作战。以荆州剩余兵力,和甘将军的水军,抵抗江东应该暂无大碍。”贾诩安抚炸毛的刘玥。

  相比于远道而来的曹军,反倒是江东水军更麻烦些。

  “这不是还有蔡瑁吗?”刘玥脸色阴沉,蔡瑁在荆州经营多年,说是一声地头蛇都不为过,他的水军难道比江东好对付吗?

  贾诩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蒯氏兄弟,有些欲言又止。

  “文和直言便是。”刘玥摆摆手。

  “蔡氏水军都是荆州本地人,当时蔡瑁叛逃太急,只来得及带走兵士,却带不走当地百姓和兵卒眷属……”贾诩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言谁都懂。

  蔡瑁手下的水军也是人,而且还是土生土长的荆州人,可能有人祖祖辈辈都生在此地,可能有人老婆孩子都在城内。要他们就因为蔡瑁的背信弃义,而调转剑锋对着自己故乡的兄弟们?要去攻打自己老婆孩子所在的城池?

  人家当兵就是混口饱饭,难道小兵们会为了蔡瑁连家都不要?

  而贾诩的意思,自然是在兵卒家属身上做文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如说请几个家眷在城头喊士兵们的名字,若是曹军敢射杀百姓,蔡瑁军立刻就能反了,若是曹军不敢轻易动作,蔡瑁军的军心就散了。

  到时候,只要佯装曹军杀了几个家属,再叫人喊上一喊,这支军队不乱才怪。而友军一乱,曹军不乱也是不可能的。就是曹操也要头大,不用蔡瑁军,他的水军没有优势,用了蔡瑁军,搞不好自己都要被连累。啧啧,姓蔡的是个鸡肋啊。

  只是这手段有些下作,所以贾诩才不敢说明白。

  当然,节操道德什么的,他贾诩是没有的,他顾忌的只是刘玥心中的想法,还有没看到蒯氏两兄弟也站在那里吗?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

  刘玥了然,却没有责备贾诩手段阴毒,毕竟他献计一向是这个画风。倒是蒯氏兄弟忍不住多看了贾诩两眼,并也提议由荆州大族牵头,为将士们提供给养。

  刘玥也不吝啬,一挥手就赏钱赏官,又提拔了不少荆州本土大家族的优秀子弟,将他们混入自己益州兵中,带着一起出征。这又是甜枣又是人质的,倒是让蠢蠢欲动的几个家族又不敢动弹了,外面风雨欲来,荆州内部倒是平静到诡异。

  咱们再来说回倒霉的鲁肃。

  刘玥一收到消息就把驿馆围了,派了自己的亲兵把守。鲁肃和几个随从困在了自己房间里,倒是每日给吃给喝,也没怎么为难。

  可鲁肃心里不安,他不是贪生怕死,他是被自家那个主公给急的,不是啊,明公啊,你不带这么玩的啊!玩死我鲁肃没关系,可,可……

  鲁肃心心念念都是江东的安危,然而却什么消息都得不到。他也提出想求见刘玥,后者却根本不来见他,他求了看守的士兵无数次,得到的都是不满又凶狠的瞪视。

  “明公啊明公。”鲁肃长长叹气,“你这是要做什么。”

  44皇叔之殇

  且不说孙权到底想干什么, 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他和曹操联盟, 还是和刘玥联盟,刘备这个人是不得不杀的。

  一来是刘备太能搞事了,二来是砍了他的人头还能做个人情。但这话孙权不能明说, 不然显得他没有容人之量又不仁义。即便大家再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货色,这名声还是要的。

  可巧这些商讨竟被人听见。刘备是天下豪杰, 关键是他这人惯爱结交朋友,可谓朋友遍天下。这人听到后,左思右想,还是跑去和刘备说了一声。

  刘备是又怕又感动,连连向友人行礼,后者连忙摆手, 道:“我本在江东供职, 如今违背吴侯心意, 来向使君报信,已经是不忠之举。”

  他看了看在刘备身后, 活像两个门神的关羽和张飞,苦口婆心劝道:“刘使君快走吧, 否则迟早会因罪入狱,到时候再下杀手,使君便避无可避。”

  刘备鞠躬道谢,送走冒险给他通风报信的友人,转头就看到张飞火冒三丈,关羽也是冷笑抚须,眼看着就要冲去让姓孙的给个说法。

  于是,刘备更加头大,连忙连住两位弟弟。他们如今人在江东,就算关张二将忠勇无双又能如何?古语有云,以一当十为勇,哪怕他们能拦得住一两百人,又如何和一两千士兵相抗衡?就凭他手下这些残兵败将,更别提能和江东大军过招了。

  如今之计,只有逃跑而已,可再逃又能往哪里去?

  要说真想保命,或许刘备干脆往南边少数民族的地盘逃,远离中原斗争,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刘备是什么人?他这一辈子都执念着成为一方诸侯,甚至安定天下,让他逃去蛮荒不问世事,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正在发愁呢,就听到门外有江东士卒捉拿人的声音,听声音是冲着他来的。刘备差人一问,果然如此,之前给他报信的友人都被拿下。有人向吴侯上报,说刘备勾结歹人,欲图在江东作乱,吴侯这就差人来拿他问话。

  刘备如何不知道这只是个借口,若真被拿下,哪里由得他辩解,还不凶多吉少?于是,带着关羽和张飞,连残部都顾不上,三个人连行囊都没带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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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往荆州方向跑的,刘备这几天也没有傻待着不动,他探听到孙权要和曹操联盟。他若想活命,只能回荆州去和刘玥卖好,说不得看在曹孙联盟的危机下,她暂时不会动自己。

  可孙权焉能让他逃了,立刻封锁了各郡县缉拿。

  刘备从荆州兵败起,就一直都处于身心不安中,连老婆孩子都不知所踪。他年纪毕竟也大了,如何受得住这么反复被追杀折腾。还不等到荆州境内,刘备就先病倒了,关羽和张飞着急,却苦于不是大夫,无计可施。

  眼看着江东追兵又至,关羽推了兄弟一把,让张飞背起刘备先走。可关羽仗义,张飞难道又是贪生怕死的性子,只嚷着“既然是兄弟,就生死一起”。

  “你我死在一起也就罢了,难道让大哥也白白送死?”关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张飞,举起手里的青龙偃月刀,刀身在月色下闪烁着寒冷的不祥之光。

  刘备病得不清,只能隐隐听到身边的动静,却如何也睁不开双眼和人说话,更别提站起来和人动手了。张飞摸着刘备滚烫的身体,再鲁莽也知道拖延不得了,只得一跺脚,恨恨地背着刘备骑上马就跑。

  ……然后正好撞到刘玥手里。

  刘玥正纳闷着呢,她正在前线布置巡查军队,远远就有探子来报,说江东出了一小支骑兵在追人,她寻思着孙权不至于派这一两百人就和她开战吧,只能也派了几十人先锋去探探,结果就提溜着刘备和张飞回来。

  呵呵,倒是意外收获了。

  “所以孙仲谋是派人追你们。”刘玥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好几个力士按住的张飞,还有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刘备。

  “刘家女娃,放开我大哥!”张飞被绑住了还在那里吼。

  刘玥点点头,让左右上去把刘备扶起来,看看他什么情况啊,就这么倒在地上,想碰瓷啊?结果小将一触到发烫的身体,就约莫猜到几分,回去和刘玥禀报。

  “病了?”刘玥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说道:“先把人扶回去,叫军医来看看。”

  她也没回城里去,就把刘备送去自己的军营大帐。张仲景年事已高,刘玥不愿意他冒险到军中,就留在了襄阳城里,随军大夫把了把脉,就知道刘备这病得凶险。

  “还能不能治?”刘玥当着张飞的面问道。

  军医面露难处,摇摇头道:“主公明察,不是这病症有多难治,而是病人本就油尽灯枯,怕是回天乏术。只能先开两副药试试,若是熬不过去,也就是这两晚的事情了。”

  刘玥点头,张飞却有点无法接受现实,毕竟他们风风雨雨走过那么多年,什么艰难困苦没遇到,刘备都像打不死一样熬过来了,又怎么会死在这里?

  “大哥……”连他的嗓音都低下去了,带着令人共鸣的悲哀。

  刘玥不至于和将死之人计较,刘备都这样了,难道她还能让人拖出去砍了,给父兄报仇吗?再说刘表是病死,刘琦是自己作死,干刘备什么事?正如她所说,某种程度上,她甚至是敬重钦佩刘皇叔的,这人无愧是当世英雄。

  至少比姓袁的像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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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什么药就开,军中没有,就派人去城里拿,不必吝惜。”刘玥叹气。

  她让张飞陪着刘备,倒也不担心对方会跑,晚饭和药都照送。张飞小心翼翼给刘备喂了药,自己却没吃一口饭,每时每刻都守着,生怕刘备醒过来看不见人。

  很快,地平线出现了行军的身影,正是诸葛亮带领的两万援军。

  诸葛亮走得快一步,那时候孙权还没和曹操勾搭上,他也是行军到一半才收到消息,这就更加紧赶慢赶到刘玥身边,让自家主公底气更足一些。

  “诸葛军师。”“明公,甘将军,贾军师。”众人纷纷行礼见面,唯有刘玥不动,只看着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微笑,后者抿唇回以一个笑容。

  “明公。”他又轻轻喊了一声,声音清朗干净。

  刘玥的笑容慢慢变大,伸手拉住诸葛亮的手,就带着他往大帐中去。众人跟随而去,把荆州和益州的情况互相通个气,可怜这夫妻两人一见面,就只能聊公事。

  和贾诩一样,诸葛亮并不过分担心曹孙联盟,他也劝刘玥安心。说收到荀攸的信,大军一时半会过不来,但黄忠已经又带了三四万益州军往这里来。

  像荆州益州这样大的地盘,一州之内,也最多有十万兵卒,其中精兵只有一半,剩下一半多是后勤补给。荆州兵被蔡瑁带走一部分,之前内耗很大一部分,如今剩下能投入战斗的最多两三万,甘宁手上水军一万,刘玥亲兵一万,再加上诸葛亮的两万。

  现在他们手上有七万大军,还不算黄忠正往这里赶来的三万。这么数数并不算少,但一来防守的阵线太长,二来就江东本来的兵力就不小于十万。

  更不要说曹操还写了封很狂妄的信,说自己率百万之众南征。

  当然这肯定是夸大骗人的,科科,还一百万精兵,三国所有人口加起来有没有一百万都是个问题吧。可即便咱们给他打个折扣,七八万人总还是有的。

  那曹孙联盟的兵力就是刘玥的两到三倍了。孙子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按照《孙子兵法》的说法,这时候她该跑了。

  可贾诩和诸葛亮的意思都是——跑个球,正面干他!

  啊不对,当然不是那么没技术含量。不过军师们的意思是,主公你不要怂,先不说曹孙还没联盟成功,就算真联盟了,咱们也还能打一波看看的。

  正事谈完了,众人识趣地告辞,只留下这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路上正巧遇到赵将军,带着刘使君的家眷去益州。”诸葛亮提到这事,很自然地给刘玥倒了杯热水,虽然生了刘维,但刘玥身体还是因为当年流产而落下毛病,也就是畏寒。

  “确有此事。”刘玥点点头,端起杯子来喝,打趣道:“怎么,你不乐意?”

  “听说要让赵将军当维儿的武师父?”诸葛亮没正面回答,只摇着羽毛扇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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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不是说他嫌弃赵云,赵云用枪如神,忠勇无双,确实是个人物,给维儿这个三岁小儿当师父才委屈了呢,只这毕竟是刘备的人,万一刘备东山再起,赵云急着带阿斗回去,一来一去伤着了刘维怎么办?

  谁会把不信任的人放在自家孩子身边?

  “你怕赵将军伤了小年?”刘玥笑笑,“不碍事的,子龙正直,做不出这种事来。”

  诸葛亮摇了摇扇子,叹道:“你倒是一向心大。”

  谁让刘维是他们膝下唯一的血脉?这不仅仅是血脉传承的问题,更意味着刘玥在战场上有个万一,文臣武将们只能辅佐这一位少主,倒是没有夺嫡的麻烦,可独苗真的很危险啊!

  刘玥在的时候,她会亲自把维儿带在身边,不离左右。刘玥不在府邸的时候,就是诸葛亮严加监控接近他宝贝儿子的人,但凡底子有些不清不楚的,他都不会让那人靠近刘维百步之内。不是他神经过敏,而是刘维不仅是他儿子,也是他的……少主。

  “你要真担心。”刘玥眉眼弯弯,凑近了她丈夫耳边,小声道:“等这边战事结束,你我有机会给小年再添几个弟弟妹妹,也省得你提心吊胆。”

  这话说得羞人,然而如今诸葛亮早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小伙儿了,他神色不变,不动声色地回应道:“夫人有心了,只你日夜操劳,怕是身体不便。”

  ……男神你变了,快说,是不是甘宁教坏你的!

  甘宁:明公,某躺着也中枪啊?

  夫妻这边调笑着,虽说是在军营之中,而且敌军即将压境,但不能亲亲热热,也能卿卿我我啊。刘玥自忖他们也算老夫老妻,但孔明愈加成熟后,回话手段也是越来越高,连她都吃不太消,脸颊微微发红。

  然后,就有人在帐外禀报,说是刘备醒了,想要见一见刘玥。

  刘玥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刘备和张飞,诸葛亮也有点无语,这么重要的事情,主公竟然也不和他说一声……

  “我去去就回,不必担心,刘使君病重,大夫说也就这两天了。”刘玥说了一句,就起身往外走去,诸葛亮若有所思,等刘玥走后就召来军医偏将问话。

  #

  刘备眼巴巴等了半天,这才看到帐外走来的飒爽女将。

  “南武侯。”刘备唤道,他是个精明人,知道刘玥如今领了荆州牧和益州牧,叫哪个官职都不合适,为表尊敬只能叫侯位。

  “刘使君。”刘玥在张飞瞪视下,十分淡定地坐在病榻边。

  刘备咳嗽了两声,开门见山道:“某自知时日无多……虽不甘心,却不得不认下这天命。南武侯如今据四地之威,拥十万之众,平定天下匡扶汉室,只能期望于君。”

  看到刘玥不吱声,刘备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直接说道:“如今曹孙联手,南武侯危矣,侯君可有对应之法?”

  刘玥终于开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刘备摇摇头,又咳嗽两下,说道:“非也,侯君可知曹孟德想要什么?孙仲谋又想要什么?某虽不才,却略知他二人心思。”

  曹操和孙权要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曹孟德要的是天下,孙仲谋只为自保。”刘备继续说道:“试问一句,败袁绍可得北方,可若败了侯君,曹操可得南方否?”

  当然是不成的,就算曹孙战胜了刘玥,也就是把刘玥重新打回益州龟缩,而江东反而会因此势大,曹操怎么也占不了便宜,顶多荆州一人一半;若是打不赢就更别提了。

  “若是侯君与曹孟德联手,攻占下江东后,哪怕将江东对分。您可平定大半个南方,而曹操得江东水军,又可过长江天险,才有进一步可图。”

  说到底,三方博弈,其中两方都想要天下,如果联合较弱的第三方,那么就会呈三足鼎立,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可若是两个庄家联手把最小的灭掉,便可放手争一争这天下。

  诚然,这样等于养大了对头,搞成楚汉相争的局面,但就像刘备一针见血所说的那样:曹操不是孙权,他要的不是自保,而是整个天下。

  三国鼎立,只对最弱的势力最有利。

  而争天下的,自然是强者们的游戏。

  45关张投曹

  刘备的言辞说动了刘玥, 后者蹙眉, 显然在认真思考他给出的提议。刘备见状,心中大定,他自己没法平定天下, 却总有一份夙愿在的,无论曹操还是刘玥夺得了天下, 他在地下看着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若此计能成,平定天下也有他一份功劳在。

  “刘使君的意思我明白,可曹公未必会这么想。”刘玥担忧道,这不是她想和曹操联合就联合的,这也要看曹老板的意思, 而曹老板一心就想灭掉她……

  “曹公并非听不进谏言之人, 南武侯派一名能言善辩的名士,去曹营说动他便可。”刘备气息渐弱,说话也有些吃力,“若是联盟不成,再想应战之法也不迟。”

  刘玥点点头,就看到刘备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却仍旧强撑着问道:“荆州一战, 吾与妻儿失散, 侯君可有见到?”

  他如果死在这里,阿斗就是他唯一的子嗣。之前刘备颠沛流离的途中, 死过不知多少老婆孩子,但他那时想着孩子总能再生, 可如今却不行了。

  刘玥应道:“使君勿虑,赵将军忠心护主,如今我送将军和两位夫人并小公子去了益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备笑了一声,知道自己老婆孩子给拿住做了人质,可他都快死了,还需要什么人质呢?只得涨红了脸,捏住刘玥的手,祈求道:“妇人幼子无辜……”

  “刘使君想到哪里去了?我刘玥再不才,也不至于欺负妇孺。”刘玥无奈地摇摇头,“有赵将军在,无人可以伤到使君的家眷,我也令人妥善安置他母子三人。使君安心吧。”

  安心?如何安心得了,可再不安心又能如何?

  刘备幽幽叹了口气,阿斗过得好不好,一是看赵云的忠心,二就是看刘玥的人品。也罢了,事已至此,难道他还能希望阿斗出人头地,只要刘玥肯让孩子平安长大就好。

  当然,刘备是不知道,阿斗将来比他出息得多。至少刘备死的时候不过是个将军身份,而阿斗可是当上了大唐的丞相,历经两朝,是唐高祖刘维的心腹臣子,也是唐文帝的帝师。

  不过这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此时眼看着刘备要断气,刘玥连忙问道:“阿斗还没有大名,你做阿翁的给取一个?”

  “原本……是要叫刘禅的。”刘备脑子有些病糊涂了,刘禅这个名字饱含了他称帝的野心。一个诸侯儿子尚可叫刘禅,而如今他都快死了,老婆孩子寄人篱下,他怎么敢还给孩子起这个名字?

  要是刘玥小心眼一点,分分钟弄死阿斗。

  可刘玥只是深深看了刘备一眼,点头道:“好,那就叫刘禅。”刘备的儿子本就该叫刘禅,历史拐了一个大弯,在某些细节却还是会遵守惯性。

  刘玥没和刘备保证什么,也没这个必要。至于她以后对阿斗好不好,只看这孩子自己的表现,她保证不会因刘备而产生任何偏见而已。

  她走出帐子,让张飞进去,她估计刘备也更愿意死前由自家兄弟陪在旁边。果然没多久,帐子里就传来了张飞的嚎哭声,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哭声难听得很,却让听的人也不由叹息悲哀起来。

  且说刘备死后,尸骨却不能一直放在刘玥军中。刘玥找张飞说了一下,大战就在眼前,她不可能给刘备设个灵堂,要么就地埋了办个简易丧事,要么给张飞点人手,让他亲自为刘备扶灵去一处好地方安葬。

  反正家乡是回不去了,幽州那是曹老板的地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再说张飞认定了是孙权害死刘备的,对孙权恨之入骨,刘玥觉得很有必要放回去给仲谋找不痛快。所以,当张飞执意为刘备扶灵北上后,刘玥痛快地给人给钱给车。

  张飞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刘玥不计前嫌,给大哥找医生又给他钱,更别说刘备家眷都在益州。这个刚猛的汉子离开前,第一次恭敬地给刘玥行礼,许诺道:“若某报仇后没死,必定报答你这份恩情。”

  刘玥笑笑,把人送出去,还派了一支小队护送。

  人送出去十几里地后,竟然神乎其神地撞上了关羽。关羽单枪匹马地挡住江东追兵,此时浑身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可他竟然撑着一口气也要去找刘备。

  而此刻,看到刘备的棺材,他再也忍不住从马上跌落。张飞喊了一声,让人去接住,又是就近请了大夫。原本是没大夫搭理他的,还是护送的小将拿出了刘玥的信物,这才有百姓安置棺材,又有大夫上门来诊治。

  关羽毕竟身体底子好,修整两天后,就私下找到张飞,问他有没有想过下一步怎么办。

  “那……先给大哥找地方葬下,再去江东找孙贼报仇!”张飞认真道。

  关羽想得则多一些:“大哥和你我都是北方人,叶落根归,总不能葬在荆州?何况就你我二人,还不能近孙贼的身,就会被杀。你我死了没关系,可恨不能为大哥报仇。”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做?”张飞是暴脾气,当下不乐意了。

  刘备尸身不能放太久,否则哪怕天气不热也会腐烂,这事拖不得。关羽闭眼沉思片刻,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恨恨说道:“为今之计,你我去投了曹操。”

  “什么?投曹贼?!”要说天下谁和刘备最不对付,不是刘玥也不是孙权,还是曹操,这两个人是死对头了,恨不得掐死对方那种。

  刘备私下里对曹操就一个称呼:曹贼。

  可关羽说得确实是二人最好的出路,曹操可谓痴汉关羽很久了。如今刘备死了,关羽掉过头带着张飞来投靠,曹老板估计能乐死。

  “你难道不曾听说,那曹贼要与孙贼联手,攻打荆州吗?”张飞跺脚,“若没有南武侯,我都不能为大哥扶灵,你岂能恩将仇报?”

  “我投曹操不过是为了见到孙贼,二人联盟必定见面,到时候在席上,你我兄弟二人拼了性命也要把孙贼砍杀。”关羽傲然道。

  张飞想了想,觉得二哥这话好生有道理。

  “再者曹操统管北方,让他找地方安葬大哥,岂不是方便?”关羽丝毫不觉得坑曹操有啥不对,反正他生死都是刘备的人,哪怕刘备死了也一样。

  张飞也同意了,于是两人趁着夜色,不惊动刘玥派出的那支小队,把刘备尸体偷偷带出来,一路朝着北方曹操的地盘跑去。

  等刘玥得知消息后,挑了挑眉,没计较。反正曹操手下大将多,一个是砍,两个也是砍,债多了不愁。再说人都跑到曹操的地盘了,她再捶胸顿足也没用。

  “你说曹公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刘玥托着侧脸问道,“曹公怕是在梦中都能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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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淡然道:“得此二将未必是曹公的幸事,失此二将也未必是明公的不幸。”就关羽和张飞的脾气,也就是刘备治得了他们,说不得会搅得曹营鸡飞狗跳。

  刘玥哈哈大笑,指了指诸葛亮:“你啊,这张嘴。”

  笑过之后,刘玥正了正脸色,说道:“我欲和曹公联盟。”

  诸葛亮点头,神色并不意外。

  “可曹公如今执意要联合江东攻打荆州,我需要一人出使曹营,说服他改变主意。”刘玥问道:“去的那人必要身份尊贵,以显示诚意,又要舌灿莲花,以说动曹公。此外,此人要有胆识魄力,孤身闯曹营,很可能再也回不来。”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想来曹公也知道这个道理。”诸葛亮平静问道。

  刘玥苦笑:“他曹孟德何时守过规矩?”

  懂规矩还能把持汉室,还能狭天子以令诸侯?

  然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刘玥还没问出口的话,那就是“何人可担此重任?”

  谁适合出使曹营?这事情难道刘玥心里没有人选。她心里早就选好了人,只是此行太过凶险,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提,可不提难道对方就不知道吗?

  有些话甚至不需要暗示,聪明人就懂了。

  能满足那些条件的,身份能力胆识都最合适的,不正在坐着在她的面前?诸葛亮轻摇羽毛扇,神色平静从容,好像他完全没猜出刘玥属意他去闯这趟龙潭虎穴似的。

  “孔明……”刘玥叹息,她当然不想自己丈夫去曹营。可他们都是公私分明的人,为了大业,诸位将士可以牺牲生命,凭什么诸葛亮就不能冒险?

  就连刘玥自己,不也是出生入死好几次?

  既然诸葛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就必须去。既然主公做出了这种决定,臣子就必须心甘情愿地为了主上冒杀身之险,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明公何必做小儿女之态?”倒是诸葛亮一晒,他喊她“明公”而非“夫人”,说明两人是公事公办的状态,“为苍生大计,亮的性命何足挂齿?”

  当然她问他心中是否有天下苍生,他不是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心吗?

  他们夫妻并非因为情而成亲,更多的反倒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些年相处下来,恩情也比爱情更重,相比于生死相随的爱侣,更像是志同道合的战友。

  刘玥先是苦笑一声,随即正色肃容道:“那一切都劳烦军师了。”

  “亮,定不辱命。”诸葛亮往后一步,也郑重俯首行礼。

  他抬头看去,望向那一对漆黑的凤眸,比成亲之时更显威仪。刘玥终究是一天比一天更像君王。君王多情,君王也无情,然而无情多情,都是他此生相随的对象。

  46哀哉奉孝

  曹操最近很高兴, 非常高兴, 毕竟谁一觉醒来发现多了两员猛将都会喜上眉梢的。哪怕关羽和张飞拖着一具尸体来找他,但考虑到那个死掉的是刘备,他就更高兴了。

  当然, 后者的高兴是不能表露在脸上的。曹操心中暗喜这货终于死了,表面上却还要做出悲戚的样子, 感叹和刘皇叔毕竟相识一场,必定要派人送他回老家安葬,啊不对,是一定要厚葬!

  曹操态度之诚恳,让原本还愤愤不平的张飞都略感舒坦, 他自然是打算为大哥奔丧的, 只是如今即将开战,曹操又再三挽留,并保证会派人妥善料理刘备的后事。

  张飞看了看关羽,后者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给了他一个眼色:三弟,你忘记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吗?张飞这才恍然大悟,对哦, 他们是来等曹孙联盟时刺杀孙权的。

  报仇才是头等大事, 要是仇报了还没死, 他们还要去刘玥那里报恩,并且亲自去益州见一见小公子是否安康, 再做打算。

  敢情从头到尾就没曹操的事情。

  你问曹操知不知道?那你还真小看了这位奸雄,曹老板心里还能没点数, 难道他还会真觉得是自己的个人魅力吸引了关羽和张飞吗?

  只是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人在自己这里待久了,自然会培养出感情。关羽当年是惦记刘备,如今刘备一死,这两位心中也没啥牵挂……什么,你问阿斗?那小东西都没有周岁,难道指望辅佐一个婴儿争天下吗?

  再说阿斗身旁已经有赵云跟着了,关羽又不傻,他们三个一窝过去,还妄想辅佐幼主,这是在逼着刘玥杀阿斗吗?

  于是,关羽和张飞就这么在曹营待下了,每天掰着手指头,等曹操发兵往南面走。嗯,是的,那据说的“百万大军”还在筹备过程中呢,荀彧表示大军开拔的后勤工作真的很麻烦。

  一个在许都,一个在成都。这荀家叔侄两人虽然相距千里,分数阵营也不同,却都感受到了同样的怨念。可能姓荀的都是劳碌命吧。

  这天一大早,曹操正在军营里吃饼子,就听到有人来报,说是荆州使臣到,带着刘玥的亲笔信,有要事和他相商。

  曹操抹了抹嘴,问道:“使节有几人?”

  “回丞相,使节一人,带着三名随从。”跪在下首的士兵道。

  曹操乐了,对左右说道:“一个人来就敢来我的大营,真有些胆子。”

  他又问:“来者何人?”

  “是刘军的军师,诸葛孔明。”士兵又说。

  诸葛孔明这名字这两年也算响彻大江南北了,之前和刘玥一样,都是因为太年轻而被人轻视。后来,刘玥出名了,他又只被当做入赘的小郎君,这还是好听的说法,还有些人背地里骂他“以色侍主”呢。

  直到诸葛亮用雷厉风行的手段向天下昭告,所谓“卧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并不是仅凭着刘玥才做到这么高位置的。

  曹操每次想到诸葛亮,就觉得又牙疼又心疼。牙疼是因为这人和刘玥一样爱搞事,心疼则是因为这么好的人才,怎么就便宜了刘玥那丫头呢?

  “让他进来见我。”曹操挥手让士兵下去,饼也不吃了让人拿走,端正坐着,就等诸葛亮进来见他,既表示尊敬又彰显自己的大家风范。

  门外士兵引着使节走来,来人一身青衣,羽扇纶巾。只见他身长八尺,修身如玉,雅量非凡,望之可亲。诸葛亮带着微笑,向曹操行礼道:“曹公。”

  “诸葛先生。”曹操也客气,事实上他对人才都很好脾气。

  “我奉主之命,特来此与曹公商议南征之事。”诸葛亮开门见山,“不知曹公可否听某一言?”

  曹操也挺好奇刘玥想干什么,还来找他商量南征的事情,不知道就是去征讨她的吗?

  诸葛亮不卑不亢,看到曹操不反对,就跪坐于下座,开始从天下大势讲起。他们心知肚明,如今天下三分,最强的当属曹刘,江东孙权最弱。

  “说这些又有何用?”曹操反问。

  “某有三问,烦劳曹公解惑。”诸葛亮轻摇羽毛扇,看着曹操问出第一个问题:“若联合江东攻打我主,曹公可得利几许?”

  曹操不说话,但他心里自然有一笔账:刘玥败了也能龟缩益州,这个势力一时半会儿倒不了。而他顶多吃下荆州,夺回关中,这还是江东什么都不要的情况下。

  “其二,曹公心中所图为何?”诸葛亮见时机成熟,又抛出第二问。

  曹操仍旧不说话,他想要的自然是整个天下,四海归一。

  曹操终于有所回应,冷声问道:“南武侯又意欲如何?”

  “我主与丞相所求别无二致,皆欲四海归一,可吴侯所要的不过是封疆一方。曹公联吴,最终是吴侯所得更多,还是丞相所得更多?”

  说到底,就是曹操和刘玥都想大一统,虽然都想由自己来一统,但孙权这货是想搞分.裂啊!从目前局势来看,曹操和孙权联合最有利,但眼光放远一些,三国鼎立对曹操可没有一点好处。

  诸葛亮又行一礼,轻声道:“我主欲与曹公联合,吞吴。”

  曹操眯了眯眼睛。

  #

  很快,诸葛亮被安置下休息了,说是休息,也就是被软禁起来。曹操没有为难他,还让人准备了茶水点心,非常有待客之道。

  联刘吞吴是一件大事,曹操不会自己一拍脑袋就做下决定,他还是要先问谋士们的意见。这次还是荀彧坐镇许都,他带着程昱和刘晔随军,而郭嘉重病,仍留在许都。

  他让人快马送信回许都问荀彧和郭嘉,又召来几位将军和随军谋士。曹操说完后,就让各人畅所欲言,几位将军都还是想揍刘玥,毕竟关中丢了窝火,更别提张绣还杀了曹洪。大家都是兄弟,总想报了这个血仇。

  谋士们则想的多一些,程昱并不说话,刘晔看了看左右,建议道:“臣以为,诸葛孔明所言在理。江东如今虽然势弱,但一旦得势而起,又据长江天险和水军之利,恐不会将荆州拱手相让。南方路途遥远,供给不足,明公打退刘凤德后,难以继续和江东为战。”

  南方和北方作战情况完全不同,曹操这么多年都在北面折腾,恐怕是没见过南方地势、天气、瘟疫和水系复杂的可怕之处。

  到时候就怕孙权翻脸不认人,要把荆州自己吞下去。到时候曹操就算拿了荆州,也要被江东和刘玥左右夹击,灰溜溜跑回去。

  程昱也点头道:“听闻吴侯与我们联盟前,派遣都督鲁子敬去荆州求盟,结果转过就忘记誓言,连自己的大都督也不要了,此等做派不可信也。”

  尽管群雄逐鹿的年代,人品什么根本不存在的,但也不能太过出尔反尔。你都已经派遣使节了,然后一接到曹操的信就变卦,这不曹操心里也发毛吗?

  曹操听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判断,却不着急拍板,他在等许都的信。

  几日后,他终于收到两封回信。一封是荀令君写的,大致汇报了一下许都的情况,还有粮草筹备的情况,并认为可以答应刘玥的联盟。

  第二封却是郭嘉在病中写的,他已经病到写字手抖,因此信上的字迹断断续续,而且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孙不可信,讨还长安。”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曹操却瞬间懂了,于是又召诸葛亮来见,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联盟可以,但长安乃汉室旧都,必交还于陛下。”

  科科,还给陛下?难道不是还给你?

  不过诸葛亮料到曹操会提要求了,并且出发前也和刘玥商量过。此刻摇着羽毛扇并不慌张,过了半晌,才慢慢说道:“待我写信给侯君,发兵吞吴之时,便交还长安于曹公。”

  好在曹操要的不多,长安和附近几个郡还了,北面还有一块地方。

  诸葛亮爽快得让曹操都有些懵,但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更改了,只能悻悻闭嘴。然后又和诸葛亮聊起其它事情,后者是名士风范,让爱才的曹操越看越欢喜,恨不得把人永远扣在曹营,却心知肚明对方不可能背叛刘玥。

  就像关羽和刘备是兄弟,都如何也不肯背叛。那诸葛亮和刘玥更是夫妻一体,他也就是平日做梦想想而已。

  没多久,曹操就给孙权写了一封信,亲笔断绝了双方的口头盟约,又让汉献帝下诏书讨伐江东之不臣。他自己假模假样接了诏书,又让送一封去荆州让刘玥接旨。

  江东收到消息后大乱,孙权悔之不及,却无可奈何。

  而曹操也没有高兴太久,他的粮草后勤都齐全了,可荀彧却来信道:郭嘉病逝。

  #

  郭嘉写那封只有两句话信的时候,人已经差不多了。

  就算御医再妙手回春,将死之人也拖不了太久,何况郭嘉被折磨得皮包骨头,某种程度上是生不如死,看到他呼吸都和拉风箱似的,脸色忽青忽白,身上都是银针扎过的痕迹,密密麻麻得让大夫都下不了手。

  可即便如此,他都撑着一口气给曹操回信。瘦弱如竹节的手握住笔,一咳三颤地在信上写下那八个字,灯盏衬着肤色如雪,在床榻上投下的阴影宛若鬼魅。

  他写完两句话,丢下笔就呕了一口血,直挺挺倒在床上,吓得左右连忙叫大夫。有眼色的仆从看到主人眼看要不好了,急匆匆跑去找荀令君。

  如今许都由令君坐镇,一切事务皆由他来管。

  荀彧接到消息,就放下手中的竹简,来不及准备马车,他牵过一匹马就冲了出去。是的,别以为他是文臣就不会骑马,君子六艺是有骑射的,更别提他和曹操一起上过战场。

  等他来到郭嘉病榻前时,后者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只能看到胸口略有起伏。大夫们束手无策,对着荀令君摇了摇头。

  郭嘉嘴唇轻启,喃喃着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谁知道曹操什么时候回得来?

  也不知道郭嘉能不能听见,荀彧看了看大夫,知道回天乏术。他只能长叹一声,让人下了虎狼之药,好歹让郭嘉再清醒一会儿,好交代自己的后事。

  用了狠药后,果然见郭嘉悠悠转醒,竟是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双眼清亮,看着荀彧焦急的面容,轻声问道:“令君,信寄出去了?”

  荀彧点头:“都寄给明公了。”

  “想来你也是赞成和南武侯联盟。”郭嘉笑道。

  荀彧仍旧点头,既不想催促,又不愿郭嘉再谈公事。郭嘉是懂得看脸色的人,就算临死他也是聪明人,当下就笑了,无所谓道:“你是知道我的,文若,明公的事就是我的事,至于我自己的事……又有什么好交代的?”

  “左不过我走之后,各人行各事罢了。”郭嘉闭了闭眼,叹息道:“只可惜不能再和你们饮酒,再也不能陪着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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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彧说不出话来,只是握住对方的手。郭嘉和他是同乡,年少时也曾一起对酒当歌,也曾一日看遍长安花。后来,也是他将郭嘉引荐给明公的,两人私交极好,堪称挚友。

  “奉孝,你好好休息吧。”

  郭嘉摇摇头,拉了拉荀彧的手,让他靠近自己,轻轻在好友耳旁细语,除却两人谁也听不见这么低的声音:“文若,过刚易折。我知你,可无论如何,不要和明公硬着来……”

  他如何看不清荀彧的心思,又如何不知道曹操想要什么。这两人看似一个霸道一个谦和,骨子里却都是极刚烈的人,过刚易折,两剑并行还好,若是对着砍必有一剑折一剑伤。

  荀彧心中苦涩,只是道:“我知道,奉孝。”

  曹操设置校事府监察百官,郭嘉也不敢多说,轻声一句就把人推开。然后,他眼中现出狡黠的光来,就像少年时那般,开口笑道:“再拿些酒给我吧,文若,以后也没法再喝了。”

  荀彧侧头拭泪,挥手让人拿出好酒,斟满两杯。

  郭嘉自从病了就再没闻到酒味,现在闻到如此好酒,眼神都亮了几分,急忙伸手去拿,低头嗅了嗅酒香,露出一个微笑:“好酒。”

  他呢喃:“好酒啊。”

  手一松,满杯的好酒全倾倒在床榻上,杯子摔在地上发出脆响,几滴酒液溅到荀彧衣服上。后者闭了闭眼,停顿片刻,忽然仰头饮尽杯中酒。

  “确实是好酒,奉孝。”

  47诱敌深入

  郭嘉死了, 曹操也是真伤心, 可仗还是要打,盟还是要结。

  曹老板就是再伤心,也不可能为了郭嘉而停下手上的正事。他是个至情之人, 却同样是个绝情之人,伤心时不吝惜眼泪和悲痛, 可哭过了也就挥挥衣袖,继续他的王途霸业。

  诸葛亮是跟着曹营一起见到刘玥的,还有刘玥身后的七万大军。时隔多年,曹刘两人再次相会,都觉得对方和印象中不同了。

  刘玥是觉得曹操老了, 两鬓微白, 神态更沉稳却也更疲倦,这种疲倦不是生理上的,而是历经世事后的沧桑。宝剑仍旧锋利,光芒却被隐藏在剑鞘之中,危险不减。

  而曹操也觉得刘玥大不一样,之前那个灿阳般爽朗的女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内敛深沉的诸侯。当一个人学会笑意不抵眼底后, 学会蛰伏和忍耐后, 学会背负某些沉重的东西后,她就成了合格君王。

  两军相聚, 因为还未盟约,并不做宴会歌舞。两边的军旗猎猎迎风, 三军将士却沉默站着,只有马蹄扬起的几缕沙尘,竟有几分萧条肃杀之感。

  “曹丞相。”“南武侯。”

  双方都骑在马上拱手,该说的话,诸葛亮都已经说完。而曹操更是让汉献帝下旨,刘玥也接了旨,无需打什么机锋,直接歃血盟约便是。

  鲜血涌入杯中,刘玥仰头喝下掺着血液的烈酒,又和曹操谈及质子的问题。大家都互相坑过,不敢轻易相信对方,于是便同意交换人质,可曹操儿子多,刘玥却只有一个孩子,让她把刘维交出去,就是在要她的命。

  商量之下,曹操同意刘缘到许都做人质。虽然刘缘是养子,但毕竟在刘玥身边养了那么久,视若亲子,身份也足够。更何况,若两边真到了不得不打的时候,哪怕用亲子刘维做人质,刘玥还是会照样起兵。

  而曹操这几天也在思考送哪个儿子去益州比较好,曹昂是嫡长子不用想,曹冲是他心尖肉也不行,再小一点的送过去是打算让刘玥替他奶孩子吗?而且这孩子他还想要回来的,真送小孩儿过去,难免移了性情。

  剩下的也就是曹丕、曹彰和曹植,而这两个儿子里,他显然更喜欢曹彰曹植。曹丕这孩子吧……只是让曹丕过去也很不合适,他都娶妻生子了,曹睿都三岁了,难道让一家人都过去?自古就没有这个先例。同理,曹彰也刚成亲,所以十五岁的曹植是最好的人选。

  不大不小没成家,不是嫡长子也不是心尖肉。好吧,其实除却曹昂和曹冲外,这儿子也能在曹操心里排个第三,要是曹丕再小个五岁,肯定就扔他过去了。

  刘玥正在那里喝茶呢,就听到曹操说过几天让人护送曹植去益州,并交换刘缘。她眯起眼睛,心里狐疑道:曹植……是写七步诗的那个?

  大约是刘缘分量太小,曹操终究不放心,刘玥笑道:“不为约为儿女亲家,吾儿阿维今年不到四岁,丞相可有相配的女儿。”

  曹操女儿比儿子少,其中三个还嫁给了汉献帝,其他都太大,倒是有一个是环夫人前两年所生,是曹冲的同母妹妹,如今才七岁,聪明可爱得紧。

  曹操一说,刘玥就点头道:“女子大几岁不碍事。”女大三,抱金砖嘛,她自己就比孔明大两岁,还不是处得很好?

  于是,两家说定这门娃娃亲,又彼此交换了信物。当晚回到营帐的时候,刘玥说起这门亲事,诸葛亮摇着羽毛扇点点头,倒没有反对的意思。

  一来是主公拍板的事情,反对了也没用,刘玥这几年越来越独断专行,他也是心里清楚的;二来刘维娶了姓曹的正妻,并不妨碍他再娶世家女为侧室,更不影响他将来纳喜欢的女人为侍妾。

  只不过……

  “我是听说女儿肖父。”刘玥点着油灯前看地图,挑了挑眉头,不正经道:“要是将来小年娶了个女版的曹丞相回来,该不会恨上我吧?”

  诸葛亮的羽毛扇停住了,他看了看刘玥,轻咳一声道:“娶妻当娶贤……另外这话若是让曹丞相听到……”曹操这阎王脾气,少不得记仇。

  刘玥轻笑了一声,示意孔明去看地图上,用朱砂笔标出来的路线:“你猜我们遇到的是谁?”

  鲁肃被关,孙权没法,只能启用年轻将领吕蒙为大都督,吕蒙和周瑜是一个路数的,论水军之战颇有能耐。但曹刘分两路进军,吕蒙分身乏术,势必要另派一位德高望重的将领统兵。

  而江东一向重视曹操胜过重视她,吕蒙身为大都督的必要迎头痛击,才能安定江东世家动摇的人心。他今年也就刚到而立之年,之所以让他当大都督,一方面他是孙权的嫡系,另一方面是鲁肃去荆州前的举荐,因此他更要立威。

  所以迎战荆益两州的必定不是他,那又会是谁?黄盖?还是周泰?

  “探子没消息,倒是只有打了才知道。”刘玥笑道,并不畏惧。

  #

  刘玥和曹操分两路行军后,只保持着互相间的传信,各打各的,并不干涉。何况大家毕竟隔了一层,两军中的大事不可能掏心窝地说出去。

  所以直到她安排在曹营的探子传出私信后,刘玥才得知曹操那边的境遇有多糟糕。或许曹丞相顺风顺水过头了,如今跟头一个接一个地摔。

  他虽有蔡瑁为前锋,和江东水军打个平手,但紧随其后的北方步兵和骑兵一到了南方就水土不服,病到了三分之一,这也就罢了,水土不服顶多是丧失战斗力,将养几日说不定能好。

  然而,很快军中瘟疫大起,这可是要命的事情。要知道三国时期的江南可不是现代江浙沪包邮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那时候南方湿热多瘴气,多毒虫鼠蚁,南方连蟑螂都会飞。曹兵还没和吕蒙交上手,就开始上吐下泻,发热脱水病死的不下数千人。

  曹操觉得自己头风病又要犯了,这还没开打,手上兵力就去了一半。蔡瑁还在和吕蒙厮杀,倒是为他争取了时间,可曹操却万万不敢再带兵冒进。

  “这倒是有意思。”关于赤壁之战,刘玥记得不多,隐约就记得个铁索连环,火烧曹军什么的,说起来江东怎么那么喜欢用火啊?

  可如今看来,曹操倒不是被火烧走的,更像是被瘟疫击退的。

  “军中情况如何?”刘玥问诸葛亮,后者也看完了密报,摇着羽毛扇从容淡定道:“尚好,川蜀之地本多瘴气,和江南很有几分相像。况且甘将军曾在荆州练兵,麾下水军多习惯南方气候,粮草也都充足。”

  军中后勤交给诸葛亮,她绝对放心,不过还是嘱咐一句:“要小心瘟疫。”

  诸葛亮笑了:“当年荆州瘟疫,明公只记得带人去救,救完了就扔在一边,倒是仲宣细心,将明公治理瘟疫时的法子记录下来,连同十几副药方一同整理成册,让张、华两位神医修改过后,呈到明公案前。”

  刘玥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这是王粲给她整理了一套《传染病预防和治理手册》,而诸葛亮多半吩咐下去,已经在军中实行了。

  “我倒是记不清了……”刘玥尴尬道,她完全不记得有看到这份东西。

  诸葛亮叹气道:“明公那时心思不在上面,案前公文也都是我批复的。”

  “嗯,这是我的过错了,原本该好好奖赏仲宣一番。”刘玥又道。

  “这事也有好些年了,若真等到明公想起来,说不得连仲宣自己都忘了。”看到刘玥疑惑的眼神,诸葛亮淡定补充道:“已经奖赏过了,赏了些金银绸缎,又升了他一等官职。”

  唉,你等等……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连手下升官,都可以不经过我了?

  刘玥眯了眯眼睛,很是回忆了半天,才说道:“哦,我记起来了,那次你和文和一起来找我,说是要给官员们升等,少说也有好几十个人,我记得仲宣也在上面。”

  “就是那一次。”诸葛亮点点头。

  虽说她是主公,确实不需要事事经手,但这种有她没她,益州都照常运作的错觉是怎么回事?你看,从回复公文,到布置实施,再到升官奖赏,诸葛亮都给她一条龙包了。

  心里有些疙瘩,但刘玥却没有表现在脸上。毕竟诸葛亮一心为公,做的又是好事,为她分忧不说,事情交给他做绝对省心放心。所以,刘玥很快把这一层揭过,准备向江东继续进军。

  江东显然在收缩兵力,她之前遇到的两个小城几乎没有守军,当地长官看到她的旗帜,就带着手下大小官员来投降,一路上都没遇到太大的抵抗。

  刘玥疑心这是江东的诱敌深入之计,又不可能停下脚步,只得把警惕又提高一层。反正敌退我追,没毛病。

  大约又行进了一个昼夜,探子终于看到敌军了,刘玥这颗心也放了下来。听前线来报,说是甘将军已经和人打起来了,只是看人数并不多。

  刘玥冷笑一声,在地图上打量几番,就下令让人做出严守左方的模样,在右方虚晃一枪开个口子,做出防御不周的模样,又命令将士们低调行事,无声调整布防,俨然是依托军营,做了一个小型的口袋阵出来。

  “倒真是来骗我诱敌深入的了。”刘玥对诸葛亮笑道。

  诸葛亮看了看左方的湖泊,又看了看右方连绵起伏的丘陵,挑眉不语。

  虽不知道带兵的是谁,但此人应该是熟读兵书,却没怎么带过兵,这计策用得和书上一样标准,遇到普通将领,或许还真能奏效,可惜刘玥十几岁就上战场,见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不知凡数,拿这个骗她……

  这是看吕蒙大败曹军,所以觉得他们也是软柿子了?

  先收缩兵力,做出江东无力双线作战的模样,放弃两座小城,引刘玥深入,然后再派出一小支部队拖住甘宁的先锋水军,从左右突袭大军。左边是湖泊,而江东水军擅长手下伏击,所以对方料定刘玥一定会严防左侧,从而导致右侧的布防不周。

  右边是成片的丘陵矮山,虽然军队不好走,但如果抛弃骑兵,让经验丰富的步兵跟随当地向导,也就是麻烦了一些,却有出其不意的功效。等到刘玥右翼空虚时,出奇兵从山里蹿出,直冲大营,如果将领英勇,说不得还能打伤刘玥。

  而一旦大营被突袭,主帅又受伤,刘军必乱,再派人乘胜追击,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了……刘玥完全不上套。

  “明公。”诸葛亮出声道:“左侧也不得不防。”万一对方真从左边湖泊主攻呢?

  “孔明不愧一向谨慎。”刘玥笑了笑,“你有何计策?”

  “临走前,臣准备了不少火油,如今我观水势并不湍急,在沿岸倒上一层也不会冲走,若吴军从水中潜行上岸,不过点一把火罢了。”诸葛亮说道。

  刘玥想了想,点头道:“按你说的办。”有备则无患。

  命令都吩咐下去了,她治军严明,将士们行动迅速,并不用担心。只是刘玥还是有个问题:嗯,对面将领到底会是谁呢?

  48大破江东

  刘玥并没有等待太久, 对方看到刘军右侧空虚后, 立刻从山野中现身,朝着大营冲去。右路军将领按照主公的吩咐,装作不敌的样子, 开了一个极为狭小的口子,让吴军步兵冲了进去。

  “咱们就这么看着?”手下小将问道。

  右军将领姓卫, 也是个脾气刚强,不肯吃亏的主儿,他骑在马上啐了一口,道:“主公有令,放进袋子里再打, 不过某也不能干坐着, 让吴军小儿们看轻了某等!”

  “将军的意思是?”

  卫将军冷笑一声,吩咐道:“让弓箭手列队,准备火油,我给他们一份大礼。”

  “刚才左军借走了不少火油。”小将认真道,看到上司脸色不悦,立刻补充道:“是诸葛军师的命令, 我们还剩下一些, 够一百来枝箭的。”

  卫将军盘算了一会儿, 觉得聊胜于无,便吩咐去准备。

  而刘军左侧湖泊中也出现敌人, 江东水军最为擅长水中潜行,当年由周瑜训练统领的“水猴子”让刘玥吃了大亏, 傻子才和他们比水性呢。

  刘玥虽然张开了口袋阵,但对于左侧并非完全不防御,甚至她采用了诸葛亮的建议,先在水上泼上打量火油,油比水轻,加上这几天水流平缓,所以没有冲走太多,等到“水猴子”一露头,左军将领就让人点火,顿时湖泊上燃起熊熊火海。

  “水猴子”在水下还能避免烧伤,一旦冒头就难以忍受,所以一时不敢冒进,只能继续潜水,等待油烧掉之后再动手,只是这样一来就失去了战争的先机,还给左军充足的时间安排防御。更重要的是——

  原本孙权是打算左右夹击的,但如此一来,左边的“水猴子”被暂时困住,右边的山野奇兵中了口袋阵埋伏,反而形成左右不能相顾的局面。

  看到走进口袋阵的人马已经不少,卫将军给了个颜色,手下骑兵立刻驰马上前,横刀斩下不少吴兵头颅,口子由此一封,竟然直接把吴军拦腰掐断。还不等对方回神,又只见漫天箭雨朝着丘陵矮山飞来,好在有山坡密林阻挡。

  然而,火箭触及草地,立刻和赤蛇一般蔓延开来,一片连着一片燃烧起来,还没有离开山谷的吴军被挤在当中灼烤,一时间惨叫连连。

  刘玥得到消息后大笑,换上战甲和双斧,让诸葛亮留守主帐,派兵保护好军师安全后,自己带着十二骑就冲出去,一斧头一个,砍杀陷入口袋阵里的敌人。

  没错,这一次带兵的就是他本人,而他现在更是跟随那两千人马被困在口袋阵里,山里还留了六七千人,只这一烧,不知还能剩下多少。

  他是万万没想到,不,刘玥故布疑阵这事,有人劝过他……他这次亲自带兵出征,身边带着自己的侄女婿陆逊。

  甘宁先锋军开战后,他们都注意到刘玥抽出右侧兵力,去左侧湖边布防。孙权大喜过望,以为自己计谋成了,可陆逊却皱眉阻止,说这事有些蹊跷。

  “刘凤德身经百战,怎么会如此轻易露出破绽?若刘军没有变化,主公计谋说不定真成了,可这样明显地调动,恐怕有诈啊。”陆逊今年才二十四岁,不过他少年老成,才智过人,又是先将军孙策的女婿,所以很得东吴上下的赏识。

  这次跟着孙权出征,也是想得些军功,好回去再升上一升。

  只可惜,孙权当时一心要击败刘玥,并没听进陆逊的话,他是急功近利了,加上曹操被吕蒙打得节节败退,便犯了轻敌的毛病。

  他当时带兵冲击刘营,陆逊又一次拦他,不让他以身犯险。孙权怎么说的?他对陆逊说道:“就算有诈,刘玥怎敢请兵入营,她的大帐近在咫尺,她岂不是引火烧身?”

  自古以来,大帅军帐就是一军中最重要的存在,谁会为了算计敌军,把大帐作为诱饵,让敌人都杀到眼前的,到时候军心都得乱。

  “千金之躯不坐垂堂,主公你是何等身份,怎么能亲自带兵冲营?”陆逊急了,拉住孙权咬牙道:“让我去为主公探路。”

  “伯言放心。”孙权甩开陆逊的手,带着兵马就走,这才有了如今之祸。

  眼看着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还有骑马而来的银甲女将,孙权知道那就是刘玥,她不是孤身前来,左右各有黑衣黑甲的护骑十二人,十二骑冷眼看他,不让一个吴军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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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玥已经不是当年冲动的小女孩儿了,自然不会亲身冲锋陷阵,心安理得地让十二骑把自己保护起来。她远远看见吴军护卫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将军,心念一转,示意偏将喊话道:“来者可是吴侯?”

  二十五岁的孙权……啧啧,果然年轻人,心思就是急了点。

  孙权不是他哥哥孙策,若是孙策或孙坚在此,多半会锐气不减,带兵撕开布袋口子冲出去。孙策曾有“小霸王”之名,那是英勇无双,可和项羽比肩的人物。

  而孙权并不擅长带兵,或者说是战斗。当然,每个人都有其长处,孙权在任用贤能,平衡世家这一方面做得非常出色,论权谋当属三国第一。

  ……然而,他不会打仗。

  眼看着孙权处于下风,在做徒劳的困兽之争。还不等刘玥高兴呢,就看到远处狼烟滚滚,后者脸色一变,这正是她军队的尾梢。

  “怎么回事?”刘玥问道。

  不多时,就有士兵传信,说诸葛军师收到消息,吴军在火海中都能绕出来,正带着一千人马抄他的后路,并有意将山火引到刘营中。后方是放粮草和药品的地方,诸葛亮怕出事,对方进攻得太猛,怕后方守不住,让刘玥立刻增兵来源。

  刘 玥看了看被包围的孙权,心下立刻明白,这是拼了命来救这人的。虽说放跑了孙权可惜,但被抄了后路就完了,两者孰轻孰重,她还是明白的。

  她当即下令,让口袋阵上方撕开一条口子放孙权出去,又收缩兵力转而掉头,去支援后路的诸葛亮。

  等她憋了一肚子气赶到时,诸葛亮正统领剩下的军队,将粮草和补给守得滴水不漏。她心头火起,指挥着人马就把这一千人围了,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眼看着山火要引过来,留了几百人挖防火带,其余大军立刻开拔,继续追孙权去!

  孙权几乎是一路被撵回去的。

  刘玥充分发挥了“敌退我追”的精神,带着大军长途奔袭,攻下一城,不过多纠缠,派下一些守军,就立刻去打下一个。一路上迅猛无比,竟是接连冲破好几道江东布置的防线,连周泰等老将都一时抵挡不住。

  等她一口气打到庐江的时候,终于撞上了班师回援的吕蒙大军,这才停下进攻的脚步,不得不在附近安营扎寨,和吕蒙对峙起来。

  而孙权也终于顺利逃回了建业,还未坐定就看见侄女眼中的泪水。是了,孙权想,陆逊为了救他,不要命地冒着大火绕出山林,去攻击刘军尾端,这才引走了刘玥。

  陆逊手里只有两千人不到,刘玥一旦集结兵力扑他,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这是再拿自己的命换他啊!

  “阿传莫哭。”孙权安慰侄女,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叹息道:“什么都别说了,从今之后,我待陆延便如亲儿。”

  陆延是陆逊长子,今年才两岁,可怜孙传年纪轻轻做了寡妇,她就算哭瞎了眼,陆逊都回不来了。要么守着儿子度日,要么就带着儿子一起改嫁。

  孙权心里不好受,让妻子陪着侄女,自己独自去静一静。这事情还没有完呢,刘玥来势汹汹,怕是非要灭了他东吴才肯罢休。

  #

  倒是另一件事,让她勃然大怒。

  “曹丞相什么意思,这是撑不住要撤兵了?”刘玥对曹营派来的使臣嗤之以鼻,后者无话可说,因为羞辱而满脸通红,倒是诸葛亮对他点了点头,让人先下去。

  曹营使臣顿时对诸葛亮充满感激。

  “明公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诸葛亮轻摇羽扇,走到刘玥身边问道。

  “若是曹操从北面夹击,此时建业还不是手到擒来?”刘玥恨铁不成钢道,“如今,他反倒要撤兵回许都,留我和吕蒙在庐江对峙,等孙权缓过劲来,又要养虎为患。”

  “这事也怪不得曹丞相,曹军因瘟疫损失大半,又被吕蒙击败,据说逃回寿春时极为狼狈,朝中上下议论纷纷,他需回去坐镇许都。”不然,怕是后院都要失火咯。

  刘玥正在气头上,嗤笑一声道:“不过去了曹营一趟,你倒开始为曹操说话了。”

  诸葛亮闻言,猛地变了脸色,扇子也不摇了,立刻拱手跪拜道:“臣于明公绝无二心,天地可鉴,望公明察。”

  刘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她自知失言,看到诸葛亮这反应更是心痛。不过做主公久了,她开始不愿意当众承认错误,倒不是她好面子,毕竟这会损害一方之主的威严。

  她只能上前把诸葛亮扶起来,亲昵地埋怨道:“看看你,我不过是随口一句,动不动就如此……岂不是要和我生分了?”

  诸葛亮脸色还是不好看。刘玥叹息,抱住他的腰身,把头靠在对方肩膀上,凑着耳朵说道:“你想想,你我是什么关系?这么多年,我们见过多少风风雨雨,儿子都生了,你还和我见外。别的不说,哪怕你真去投靠曹操,他会信你才怪。”

  丈夫是要哄的,军师也是要哄的,这哄来哄去,孔明才重新恢复之前处变不惊的模样,两人又再次聊起战事。曹操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想办法把吕蒙干掉。

  然而,还不等双方有更大的动作,就出了事。

  准确来说,这事不是某一方的,而是所有地方的灾难——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蝗灾再起,铺天盖地的蝗虫蚂蚱啃食了所有粮食,三个月都没有下雨,北方灾情尤为严重,只有益州南部和江南部分地区幸免。

  此时,刘玥和吕蒙在庐江已经对峙了两个月有余。而从出兵时算起,孙刘曹这场大仗也打了将近一年多,东吴战败已成定局,孙权只剩下建业等地,也有不少地方受了灾。

  刘玥隔天就给益州的荀攸写信,荀攸那里也不好过,更不要说是荆州了,受灾更严重。种子都被蝗虫吃了,明年农民拿什么来种地?

  唉,这天灾人祸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这时,孙权终于发挥了他权谋家的天赋,给远在许都的皇帝上了一份奏章,内容倒是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向曹操俯首称臣,只求暂时保住建业等地。

  曹操在这场战事中吃了亏,自己没捞着什么,更不愿意看到刘玥一家独大,立刻答应庇护东吴,等熬过这场天灾,三家再做打算。

  刘玥如何不知道曹操心里的盘算,只不过灾情严重,再发动战争就是给自己挖坟,逼着老百姓闹事了。何况没有粮草,打个屁仗,当下同意撤兵,却不肯让出一寸一毫的土地来。

  三国格局最终还是如此定下,只不过被夹在南北之中的东吴,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赶上了天灾,才得以多残喘两年。

  刘玥班师回益州,沿途路上也在视察百姓和官吏的情况,少不得办掉几个贪官污吏,委任更贤明的官员,又将部分军粮发放给灾民。

  “如何,孔明?”刘玥担忧道。

  诸葛亮皱眉,摇头道:“以往遇到灾年,多靠余粮熬过,等来年天灾过去再播种。益州还不必担心,益南和江南有些地方没受灾,将灾情严重的百姓迁出,迁到水源附近,或许勉强过得去。若来年仍旧无法耕种,只要不兴兵,靠益州几个粮仓的屯粮也够用。”

  有备则无患,贾诩、诸葛亮和荀攸坐镇益州多年,怎么可能不多囤几个粮仓。而江南是鱼米之乡,又门阀众多,世家林立,公家私家的屯粮都不少,只是——

  “我担心的是荆州。”诸葛亮叹气。

  49曹家质子

  益州, 州牧府

  “大哥。”还带着奶味的声音, 只见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脸崩得死死的,白嫩嫩的小手紧紧攥住另一个男孩的衣角, 怎么都不肯放手,“不要走。”

  男孩已经八岁, 还是个孩童的年纪,却早熟得不像个孩子。他知道自己这一去,怕是很多年都见不到这个小团子了。如果有的选,他也不想离开益州,只不过……

  刘缘叹了口气, 他自己命不好, 出生没多久就父母双亡,少不得别人说一声克父克母,只一个祖母将自己如珠似宝地带着,却偏偏也去了。若不是阿母收留,将他视若亲子,在这战乱岁月, 他一个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阿翁阿母辛苦, 他想帮也帮不上忙, 这次去许都,或许就能报答阿母的抚养之情。

  只是到他走的这一天, 陪同官员都在外面等着,给曹丞相和天子的礼物也都备齐, 随从士卒都准备待发,刘维却死活不让他走。

  一来一去就僵住了。

  “小年,松手吧。”男孩蹲下来,摸了摸小团子的脸,抹去眼泪,“你是阿母的儿子,阿母是顶天立地的女英雄,你怎么能哭成这样呢?”

  刘维才不吃这套,哭得都要断气了。

  几个仆从婢子急得团团转,伸手拉了拉,刘维嗓子拔高了一个八度,哭得更厉害了。一个胆子大些的仆人用了点力,将刘维的小手捏出红痕来。

  陪在旁边的赵云立刻变了脸色,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去,这是上过战场七进七出杀人的将军,那个仆人立刻惨白着脸松手。可当仆从们求助的眼神递过去时,赵云却抱臂站着,只当没看见。

  他只负责保护小年和阿斗,其它的不归他管。

  刘缘又哄又劝,可刘维和他亲娘一样固执,认准一件事不回头,最后连荀攸都惊动了。可就算公达再料事如神,决断英明,他拿一个四岁小儿也没办法,何况这小儿还是他少主。

  要是刘玥在,估计拎起儿子,啪啪两下打屁股就完了;换作诸葛亮就没那么粗暴,但光是充满失望的眼神扫在刘维身上,后者就不敢再嚎了。

  “外面怎么也闹起来了?”荀攸不快道,他满脑子刘维的嚎哭声,都快炸了。这时候墙外也传来了一阵骚动。

  传信小官尴尬道:“是从许都来的使节,带着曹丞相之子。”

  “怎么不安排去别处?”这不来添乱吗?

  “曹公子说,依礼先要来州牧府拜见南武侯。”小官答道。

  荀攸平静道:“明公还未回来,难道曹公子不知道吗?”

  小官语塞,荀攸不想为难,就让他先下去,让许都使节和曹公子等一等。回过头,就让人把刘维拉开,又对赵云行礼道:“将军见谅,再哭下去怕伤了幼主的身子。”

  赵云想了想,觉得也对,看到仆从粗手粗脚的,就干脆自己走过去,将刘维强行脱开。小家伙挣扎得厉害,又留了指甲,胡乱挥舞着挠了赵云好几下,后者并不在意这点小伤,反而担心把刘维拉疼了。

  眼看刘缘可以出门了,还不等荀攸松一口气,之前那小官又回来,这回满脸喜悦道:“益州牧回来了,明公就在门口,骑在马上。”

  原来等到了益州治所境内,诸葛亮带兵回大营处理后续,刘玥耐不住想先回去看儿子。无论是女英雄还是女主公,她终归是个当娘亲的,怎么可能不想年幼的孩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就遇到这一场闹剧。

  也不等门人通报,刘玥下马往里面走,和手下官员打了照面,略一点头,绕过门廊,就看见赵云抱着张牙舞爪,满脸鼻涕的刘维,后者挣扎着挠人。

  刘玥瞬间拉下了脸,指着赵云的方向呵斥道:“成何体统?”

  赵云一惊,荀攸开口想说话,就看到刘玥快步走上前,把亲儿子抱起来放在地上,蹲下来冷声道:“谁允许你这么对自己师父的?”

  刘维看到母亲,先是高兴,接着又想告状,却不想被当头训斥,立刻满心委屈地又要哭。

  “阿母,此事怪不得小年。”刘缘走上前,八岁小孩行礼行得有模有样。

  刘玥心头一软,温声道:“你这就要动身了?”

  刘缘点头,毕竟还是孩子,眼神带出了点害怕和不舍。刘玥心里有亏欠,伸手为刘缘整理好被自家熊儿子弄乱的衣服,摩挲着男孩的头,轻声道:“不怕,你此去许都,曹公不会为难于你,多看少说,有事多问问身边的人,想必公达安排了妥当的人手。”

  最后一句是问荀攸的,后者行礼,道:“陪大公子去许都的官员,都由臣亲自挑选,都是忠心妥帖之人,公子聪慧老成,明公不必过于担忧。”

  “石头,阿母一定接你回来。”刘玥认真道,“你在许都也不可耽误了学业,到时候阿母可要考考你。”

  刘缘这才转忧为喜,露出了孩童独有的天真笑颜,对刘玥再次行礼,这才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州牧府。后头的刘维又哭了起来,却因为母亲在这儿不敢造次,只得哑着嗓子喊道:“大哥,大哥……我等你!”

  “他小小的人儿,倒是兄弟情深。”刘玥感慨道,却不肯轻易放过这家伙。

  她眯了眯眼睛,屏退左右,留下荀攸和赵云,单手拎着儿子就放在腿上,几巴掌下去后,小家伙反倒不哭了,只一抽一抽地哽咽。

  “胆子越来越大,连你师父都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敬赵将军一声亚父都不为过,竟然还敢对他动手,有出息了啊!”又是几巴掌。

  虽说是当娘的教训儿子,但毕竟涉及到自己,赵云有些坐不住了,刚想起身,就看到刘玥笑道:“子龙稍安勿躁,小小年纪他就不把人放在眼里,将来还了得?我既然是他阿母,今天就教教他什么叫‘尊师重道’。”

  赵云又尴尬地坐了回去,看到刘玥打完了,叫人把孩子送回去。

  “阿斗还好?”刘玥问道。

  赵云点点头,如今阿斗和两位夫人住在一起,荀攸找了一处不错的房子给他们,衣食住行都安排得好好的。两位夫人不愿意吃白食,自己在家里纺线织布,荀攸也不拦着,反而派人定期去那里拿织好的布匹,第二天把报酬再送来。

  “吾儿年幼,我和孔明经常不在他身边,不能好好管教他。”刘玥叹气道,“而在他身边的人,又不敢得罪他,就怕以后养成个纨绔性子。某央求将军一事……”

  “您只管开口,但凡云能做到,必不敢辞。”赵云哪里敢让刘玥“求”他,忙不迭答应下来。

  “这孩子以后再无理取闹,你只管打骂就是。你是他师父,不必碍于他是吾儿,他就是仙童下凡,那也是你徒弟。做师父的管教徒弟,天经地义。”

  赵云犹豫起来。

  “若真没人管他,怕这孩子的性子……子龙,且看在我一片慈母之心。”

  “喏。”赵云终究是答应下来。

  荀攸在一旁没作声,等两人说完,这才开口道:“明公,许都使节已到,正在州牧府外等着,连带着曹公子也在,说要亲自拜见您。”

  “哦。”刘玥脸上淡淡的,“那倒让他久等了,请曹公子进来吧。”

  曹植要进来见她,赵云不方便留在这里,加上他担心刘维,就先行告退。荀攸也想跟着跑,却被刘玥笑着留下来道:“公达和我一起见见这位曹公子。”

  荀攸应了,坐在刘玥左下等待。

  要说也是曹植作死,就像荀攸问的那句话:难道曹植不知道大军还没回来?难倒他不知道今天是送刘缘出发的日子?既然都知道,为何非要挑这个日子来州牧府,不安分守己地待在安排好的府邸里?

  也不怪刘玥给他脸色看。

  十五岁的曹植在门外等待多时,他是万万没想到刘玥正好这时候回来。他本身并无坏心,只是听说刘缘今日出发,有些好奇这个同为质子的人,这才来看看,哪里知道会闹着一出。

  他从许都离开时,曹操还没班师回朝,所以陪同官员和仆从是荀彧挑选的。荀令君秉持着让曹植平安归来的原则,舍去那些会搞事的人(他自然知道荀攸眼光有多毒辣),只选通透本分的,所以才没人出面阻止曹植作死。

  嗯,毕竟在曹操面前,曹植一直都挺老实的,没想到一离开许都就开始浪,这事怪不得令君。

  如今出了事,曹植这才后知后觉,背脊一阵发凉。

  多亏习惯养得好,给刘玥行礼的时候,才没出了岔子。只是刘玥语气冷淡地开始问话时,这位少年仿佛没了仙才的能力,答得中规中矩。

  “你跟着曹公上过战场?”刘玥问道。

  “阿翁征战乌桓时,我跟在身旁。”曹植回答。

  “怎生如此胆小,丝毫没有曹丞相的英雄气概?”刘玥这话说得就有些偏颇了,不是曹植胆小,而是她来者不善,就算换了曹操,此时此地也多半要夹起尾巴做人的。

  曹植有苦说不出,他毕竟才十五岁,虽说也是个文武全才,但终究文采略胜武艺,他也确实跟随曹操打过仗,但曹操将他安置在后方,很少会让他冲锋陷阵。

  一个半大少年,背井离乡来到父亲敌人的地盘做人质,谁能够不害怕?虽然来之前,荀令君和他说过,冲着父亲的面子,刘玥肯定不会伤他,但要为难一个人而不杀死他,实在有太多种方法了。

  这么一来,曹植就无意识流露出几分忐忑。

  刘玥也只是想警告曹植一下,她还不至于真和一个小少年计较。看到曹植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想到了自己的养子,是不是也会在许都受到刁难,便有些心软。

  她放柔声音道:“既然来了,就安心待着,若是缺什么,就派人来州牧府说一声。你不必害怕,我与曹丞相相识多年,敬重他是个英雄人物,也必不会苛责于你。”

  很多人觉得她和曹操是敌人,但极少人知道,她内心非常喜爱和敬重曹操。那是位真正的帝王霸主,也是条真汉子。

  安抚和送走了曹植,刘玥这才有功夫询问旱灾的事情。

  她甚至来不及换衣服,就让荀攸将涉及赈灾的大小官员叫来,很快贾诩到了,连诸葛亮都尽早安置好大军,骑着快马回来商量此事。

  “诸君以为,此事该如何是好?”刘玥坐在主位,声音沉重问道。

  50天灾荒年

  自古以来, 民以食为天, 这是比真金白银还要真的真理。

  人在成为人之前,首先是动物,而作为自然界任何一种生物, 生存和繁衍是两大永恒的主题。没有食物就无法活命,那么人就会撕下所有礼义廉耻的面具, 重新变回野兽。

  饿疯了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们敢抢劫大户,他们敢焚烧县衙,他们敢售卖妻儿,他们敢人吃人。一开始, 是蝗虫吃了庄稼, 再之后,就是灾民变成了新的“蝗虫”,这些饿疯了的流民所到之处,会将一处处村庄,一所所城池变成新的灾区,让更多人成为“蝗虫”。

  灾难将一步步扩大, 最后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曾经有人给流民一口饭吃, 当晚那户人全家被杀, 粮食被抢走;也曾经有富户发善心施舍粮食,结果他家被大量难民冲破, 在抢夺粮食的过程中,独子被人误杀, 而流民早就一拥而散,没人在意他们的恩公。

  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到了灾难后期,灾民是比天灾本身更可怕的存在。可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这不过是最单纯的人性而已。人类,终究是野兽的一种而已。

  你的手段太硬,就有儒生说你不体恤百姓,不顾百姓生死,百姓会被逼.反;你若是太过软弱,少不得就要闹出乱子来,百姓争夺粮食,也要被逼.反。

  “以郡县为制,派兵分割。”刘玥思量再三,对左右说道。

  这方法来得不怎么体面,是二战中冈村宁次使用的“大扫荡”的法子。当时因为中国幅员辽阔,腹地太深,纵深太广,不好管理和推进军队,所以用网格化将中原腹地划分为块状,将百姓拘在每块之中,方块与方块相照应,由最上层统一部署管理。

  将灾区以郡县为坐标,划分为网格块状,刘玥称其为“块区”。到时候将兵卒撒下去维持治安,块状之内除了本地原有官员,再各设置一位赈灾官,由当地望族中挑选,可以让他们捐粮食来当这个官。

  “这岂不是又在卖官。”有人问道。

  刘玥笑道:“这赈灾官只在灾时有用,若是有能力之人,等旱灾过后,我自然提拔他。若是无能之辈,只靠捐粮当上这官,之后也不会派他大用,不过空给一个官职,虚名罢了。”

  所谓名门望族,衣食无忧,所忧所虑无非是子孙后代的前程。刘玥虽然是骗他们捐粮食,但毕竟给了一个诱饵,万一自家孩子干得不错,被刘玥看重了呢?

  “二则方便调查每个块区中的灾民数量和受灾情况,然后统一由益州粮仓拨粮赈灾。灾年过去之前,所有人无公文不得离开自己的块区。”刘玥想了想,说道:“此外和上次瘟疫时一样,以工换粮。”

  荀攸想了想,说道:“明公想法固然不错,但地方与地方不同,有些地方本来贫瘠,受灾更严重些,有些地方豪门本就少一些,若都化作块区一视同仁,不是反而不公?”

  灾年来时,难民流动是最大的麻烦,却也是不得不为的做法。因为有些地方受灾了,其它地方说不定还能种粮食,这就叫人口迁移,百姓自然而然会去寻找适宜生存的地方。可刘玥强行把人固定在块区中,固然是省了许多隐患,却也有弊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这块地就是种不出粮食,难道要这块地方的百姓守到死吗?

  诸葛亮也考虑到这个问题,他摇了摇扇子,道:“这个不难,若是这一块种不出粮食,或者没有富户豪门,便由当地官员上报,将其中百姓迁移到附近块区。”

  就算要人口迁徙,也必须在他们的控制之内。而且有官员军队疏导,能让流民更快抵达安定下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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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法子倒可以一试,不过若是来年还是过不去灾荒,益州粮仓支撑不了太久。光是靠益南和江南那点农田,无法供三州灾民食用。”贾诩点出问题的核心。

  是的,最关键的还是怎么生产粮食,不能坐吃山空啊。

  刘玥心急,她知道有时候大旱是两三年都没水的,靠近长江的地区还好些,若是附近没有湖泊……现代治理干旱的方式,也就是平时多积攒粮食,然后建水库和引流。

  最先进的也就是沙特阿拉伯了,全自动化灌溉系统,将植物供水精确到滴。呵呵,她要是有这么先进的科技,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一统天下。

  更麻烦的还有蝗灾,久旱必有蝗灾,不是说这两个有什么亲戚关系。而是蝗虫不能生存在潮湿环境下,干旱后导致植物变少,蝗虫天敌也会减少,可不就是旱灾会导致蝗灾吗?

  “在湖泊江河附近挖沟渠,尽量多延伸几个块区。”诸葛亮又说道:“我们划分块区时,将人口迁移到那几块中,在这几块块区多饲养鸭燕等以蝗虫为食的飞禽。”

  “此外还要防有人私自屯粮贩卖。”荀攸是大家族出身,自然了解这些事情。对百姓来说,这是一场灾难,但对某些人来说,这可能就是闪着金光的机会。

  刘玥自然也明白,当即冷笑了一下。

  她倒要看看,谁敢不怕死,在这个档口哄抬粮价!到时候别怪她学朱元璋,给人剥了皮塞草当玩偶挂府衙门口!

  #

  他们花了几天几夜,终于定下赈灾法子,几位谋臣回去写出奏本呈上去,刘玥批复后,就派人给各个郡县和军队传信。

  之前有贾诩和荀攸做得工作,百姓倒是还都挺配合,跟着军队到了水源附近。诸葛亮更是没时间合眼,一次次研究如何将水流尽可能地引到最远的地方。

  士农工商,聪明人各个都想读圣贤书,等真到了实业救国的时候,一个个都特么只会“之乎者也”。刘玥第一次真正意识到“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的含义,到了关键时期,她太需要经验丰富的工匠,还有善于探索研究的科学家们。

  等这次灾年过去,她怎么也要大力兴办工部。写个屁的文章,都给我做点实事!

  就刘玥这么拼了命,每天还是有人在饿死,只不过各郡县都在可控范围,没有出什么乱子。不多久,刘玥就听说了人吃人的事情。

  “怎么会严重到这个地步?是哪个块区的?”刘玥厉声道。

  “也不算是易子而食……”荀攸看了看不做声的贾诩,叹气道:“饿死的人,或是没有亲属的人,都会被卖给人肉贩子,制成干肉脯,再由商人卖给吃不上饭的百姓。”

  刘玥不怒反笑,哈,这倒还成了产业了?

  “明公息怒。”诸葛亮劝道。

  “你也知道这事?”刘玥逼问道。

  诸葛亮抿了抿唇,说道:“这并不是今日才有的事情,明公自小长在州牧府里,想来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

  他说的婉转,但刘玥知道,这是在说她从小锦衣玉食,不知百姓疾苦。但转念想想,诸葛亮并未说错,在座吃过苦的,也不过寥寥几人。

  “我当年随叔父逃难时,路上见过这样的肉贩子,当时官府也在禁,可屡禁不止。只要有人挨饿,就会有人吃人。”诸葛亮苦口婆心劝道:“各郡县官员均知道此事,却都无能为力,唯有让百姓安定下来,方可杜绝人相食。”

  刘玥脸色难看,却不得不承认,诸葛亮说的都对。

  在古代能让老百姓都吃上饱饭,就能称得上是千古明君了,她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年康乾盛世,不也就是靠红薯土豆喂饱了那么多张嘴,才赢得个盛世的名号吗?

  土地和粮食问题,是千百年来做要命的事情。为了吃,为了活下去,这些平日胆小怕事的农民,能瞬间变成吃人的野兽,而甚至有人做起卖人肉的生意来,人性之恶不过如此。

  刘玥心中沉重,抽了个空出门查看情况,她是千金之躯,要真只带这么几个护卫就往最乱的地方跑,诸葛亮和荀攸肯定不同意。所以她只在益州治所附近转了转,即便如此,都是装扮成有钱人家的夫人,有家丁和护卫在身旁。

  “你说可有这般凶神恶煞的护卫。”刘玥对一旁的贾诩说道:“这是觉得旁人眼瞎,看不出这是当兵的。”

  诸葛亮是个事必躬亲的人,大灾之年都快忙疯了,连家都没空回去,哪里有时间陪主公去巡视?就连和他一向不对付的法正都被拉去帮忙,脱不得身。倒是贾诩这两年推说年纪大了,把公务都交出去,做起甩手掌柜来。刘玥喊他,他也就跟过来,两人相交多年,感情极为不错。

  所以,刘玥在贾诩面前,倒仍像十多年前的白衣小将,而非深不可测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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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诩笑了笑,说道:“校尉们身经百战,自然带着股杀气。”

  来护卫刘玥的,自然是她最信任的十二骑,那都是战场里厮杀出来的真勇士,可不是掩盖不了那股煞气和血腥味吗?

  刘玥不是出来郊游的,是诸葛亮这边收到一位块区赈灾官的消息,说当地有一个制作人肉脯的铺子,人肉贩子来往其中,有时都用驴车来拉货物,一麻袋一麻袋的,看得人胆战心惊。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治下的百姓并没有无故失踪,但终究不妥,这才报上来。

  这个赈灾官是个正直又细心的,不愿收贩子们的贿赂,还每隔两天就下去核对灾民人数。这让刘玥还未见到那人,就对这名官员有了好感,若真和传闻一样爱民,那肯定是要提拔的。

  到了地方,刘玥带上遮帽,身着女装,倒真有几分贵夫人的气派,婢女将她扶下马车,另一旁“家丁”护着贾诩下车,两人抬眼就看见田里的庄稼,显然是被人精心伺候的。

  “此地官员用了心。”刘玥点头,轻声赞扬。

  “刘夫人是先去见那个赈灾官。”出门在外,不方便喊主公,“刘夫人”倒真是个新鲜的称呼。

  “不,先去作坊看看。”刘玥冷声道,“只不过得找个由头。”

  世家大族的夫人是不会亲自抛头露面买人肉的,只有行商之人才行。所以,刘玥自然装作商贩夫人,带着心腹来收粮收肉。

  贾诩早做了准备,让地头蛇带路去作坊,因有稳妥的介绍人,对方并未起疑,只是多看了刘玥两眼,这年头在外跑商的妇人虽有,却不多见,一般都有特殊原因。

  “你有所不知。”贾诩叹了口气,轻声对管事的说道:“当家的去岁出门跑商时折了腿,这不又遇上了灾年,货都烂着出不去,一家老小靠什么吃喝?”

  商人妻子和世家族妇不同,必要时候是可以出门见客,毕竟是行商的嘛。

  “可有牌子?”作坊里的人问道。

  这牌子是自由出入块区的凭证,并非木牌,而是盖印的公文。这玩意就是刘玥让各郡县块区发放的,所以她怎么可能没有。

  “自是有的。”他们有益州、荆州和扬州全套的,贾诩笑道,“家家都有自己的门路。”

  可能是贾诩太有迷惑性了,刘玥看到贾诩和人聊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就走回来说事成了。他平静道:“夫人,谈妥了,一袋上粮换五袋肉脯,中粮换三袋,糠的话只能换一袋。您看可是要全部换了,还是留些去下一个块区?”

  作坊的人这下彻底没了疑心,还在那里说道:“这位夫人全都换了吧,我们这儿是益州最大的作坊,再往前走也没有好货了。”

  51羊肉铺子

  听着作坊之人言之凿凿, 刘玥反问道:“哦, 你们这儿的货就新鲜?”

  “一定新鲜。”那人笑道:“夫人是第一次出门替夫行商,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您旁边的管事知道得多, 肉脯也分好几等,病死的是最下等, 饿死的是中等,因为肉都干柴了,且饿死的羊死前必定胡乱寻过吃食,谁知道吃了些什么,肉自然也不算干净。”

  刘玥看了看贾诩,后者也摇了摇头,对那人道:“那可不成,换多了上等羊肉,万一卖不出去, 难道还让我们放在家里自己吃?”

  “怎么卖不出去。”作坊的人哈哈大笑, “他们就爱这一口呢, 现杀的肥羊肉,可不比米面好吃?这肉吃得上瘾, 吃得起上等羊肉都是富户,愿意拿真银白银来买呢。”

  人肉, 是会吃上瘾的。

  刘玥已经怒火翻腾了,若是饿到不得已吃人肉便罢了,可如今把人当羊来宰割,只因为吃上了瘾,这就是在挑战她的极限了。

  “那也不成,这样的大户能有几家?”贾诩十分从容地套话,“买多了要赔本。”

  “饿羊肉便宜是便宜,但买来吃的都是些灾民,身上能榨出什么油水,卖多了还容易让官府察觉。上等羊肉是吃的人不多,但赚得多啊。”那人认真道,“你们既然能拿到牌子,自然有自己的路子,来往贩卖更简单些。”

  “这……”贾诩看向刘玥。

  刘玥不怒反笑,问道:“我又怎么知道你这是上等肉,不是拿别的来充数。”

  “夫人这话好没意思,我们这儿开了这么久,难道就为了诓您些粮食,就砸了字号不成?”那人看刘玥迟疑,压低声音道:“都是上等肉,有些是官员卖给咱们的,有些是灾民自己卖了妻儿的,我们养粮食养得好着呢,您不信,我拿几片看看?”

  那人果然让仆从拿了新鲜的肉脯,带着一股浓郁的肉香,颜色和正常肉脯并无两样,稍微有些暗沉罢了,像是凝固的红褐色鲜血。

  “也可以自己再加料腌制,味道更好些。”

  贾诩默不作声,只听见刘玥幽幽说道:“那就换一袋上等肉,再换十袋饿羊肉。”

  护卫从马车上搬下三袋上好的白面粮食,作坊的人检查后,立刻露出笑脸,从库房里搬出十几袋肉脯。大约觉得这生意还可以长久做下去,又给刘玥添了一小袋上等肉。

  刘玥没说什么,只是抱着那一小袋,回到马车上。

  “去见此地赈灾官。”刘玥淡淡道。

  贾诩察觉到刘玥在爆发的边缘,也不愿这时候触主公的霉头,只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等到了该地长官府邸,刘玥让人把十几袋肉都搬出来,让十二骑扛进去。

  赈灾官正在和附近县丞说事,冷不丁说州牧府派人来,立刻出门来迎接。众位官员只见马车上下来一位穿着体面的夫人,带着遮帽看不清脸,手里却抱着一个小麻布袋。

  虽说是个小地方,但离益州治所并不远,所以有人见过贾诩也不奇怪,认出贾诩后来见礼更不奇怪,谁不知道贾文和是南武侯的心腹?

  “贾军师,某等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众官行礼。

  大约给诸葛亮上折子的事情,那个赈灾官谁都没告诉,所以县丞县尉都不知道贾诩为何而来。那赈灾官站在旁边脸色复杂,欲言又止。

  “你们且守着府衙。”刘玥理都不理,对十二骑说道。

  县丞觉出不对味来,这十几个护卫都带着肃杀之气,像是久经沙场之人,原本以为是跟着贾诩的,但这位夫人如何能轻而易举地下令。

  “这位是?”县丞问道。

  刘玥摘下遮帽,笑问:“诸位不认识我?不才是南武侯镇南将军,领益州牧荆州牧,刘玥刘凤德。”这笑意一丝一毫都未达眼底。

  众位再次行礼,恭敬道:“见过侯君。”

  刘玥挥了挥袖子,也不让人起身,直接往议事堂走去。贾诩看了看尴尬的众位官员,沉声道:“诸位起身吧,明公还有事与诸位商讨。”

  知道刘玥是来算账的,此地官员并不好过,冷汗都出了一身。当看到刘玥笑语晏晏地让人把人肉脯都搬进来时,他这才明白主公是因何而来。

  说实话,这事他也是冤。大灾之年吃人肉根本不算个秘密,来往行脚商贩卖人肉也是常有的,不止他这个县有,每个地方到处都是,这种事屡禁不止,官府再如何管,都是徒劳无功。人都要饿死了,谁还会管别的?

  “我今日来,买了不少肉脯,请诸君一尝。”刘玥将袋子打开,盯着那些不敢抬头的人,冷声道:“怎么?我亲自请客,诸位连个面子都不给我刘某人?”

  “侯君恕罪,臣等罪该万死。”吃个屁,直接跪倒认罪吧。

  刘玥走上前拿起一块暗红色的肉脯,弯腰放在县丞面前,轻声道:“吃过人肉吗?”

  “回侯君,臣没有,臣不敢。”

  “早些年的时候,我还小,还是阿翁与我说的。当时董卓为乱,他喜欢宴请诸公,可又喜欢在宴会上杀人,杀了人就把头扔到酒缸里,混合着人血请诸位大臣宴饮,谁若是不肯喝,就再杀一个。”刘玥感慨道,“可怜我阿翁这般仁德君子,都被逼着喝了人血,你说没吃过人肉,岂不是在诓我?”

  县丞连说不敢。

  “我这一次若真逼着你们吃人肉,在汝等心中,我便和董卓是一类人,然否?”刘玥又问。

  “侯君素有仁德之名,怎可将您比作董贼?”县丞赶忙说道。

  这双手也取走无数性命,犯下无数罪孽,说到底,在乱世中谁都干净不到哪里去。这位县丞并不算错,他对自己治下百姓极为负责,田里已经恢复种庄稼了。她来巡视的时候,他们还在府衙里,忙着商讨赈灾和安置流民的事情。

  难道他算个恶官吗?难倒他又是个好官吗?

  “你实话告诉我,你收了那家作坊的银钱没有?”刘玥低声问道:“你想清楚再说话,收了我未必杀你,你若敢欺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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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收了。”县丞低头颤巍巍道。

  “收了多少?”

  “十两银子,二十贯铜钱,还有些布料首饰。”

  刘玥心里算了算,点头道:“倒抵得上你一年多的俸禄了。想来他不是光给你一个人,其他人也送了吧?”

  众人根本不敢再说话,之前州牧府发下明文,警告不得有人倒卖粮食,更不得有人收受贿赂。诸葛亮也是个狠人,之前这段时间,已经是砍了十几个脑袋。这次被主公抓个正着,别说官职了,就是性命也难保。

  “侯君!”一旁的赈灾官突然行礼,喊道:“侯君明鉴!王县丞并未贪昧这些银钱,作坊给的钱全换成了粮食和种子,分给了本地灾民,微臣有账本为证。自天灾以来,县中上下官员兢兢业业,一言一行如履薄冰,生怕不能尽心。王县丞自家也没再吃上一口荤腥,和灾民一同掘野菜度日。”

  刘玥看向县丞,后者不敢抬头。

  “你就是那个赈灾官,王诚王孝元?”刘玥问道,“和这位王县丞什么关系。”

  “回侯君的话,县丞正是微臣的叔叔。但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没有徇私。”

  刘玥闭了闭眼睛,平淡道:“他收了银钱是真,那人肉作坊在他治下也是真。即便我能饶他,布袋里的这些人又如何饶他。”

  这世界上从没有单纯的对与错,我们都不再是孩子了。尤其是乱世之中,更要用重典上重刑,刘玥有心整治吃人的问题,自然要用几颗人头来震慑四方。

  王县丞听到刘玥的话,自知逃不过命。某种程度上,他也无话可说,只闭眼流下泪来,朝着刘玥再次跪拜,恭敬道:“微臣……谢侯君。”

  之后的事情,就是作坊整个被抄,那些肉脯尽数烧了,砍了数十个脑袋,都快把这个地方的官员清空了,不得已从成都调来一批新官,那个赈灾官王诚没有收钱,也是个忠孝仁义的好官,就被刘玥带回去扔给诸葛亮。

  流民吃人,是因为肚子问题,她管不住,但她绝不容许有吃人为乐,乃至于杀人取肉的买卖存在。她让手下接着查,甚至发作了几个当地富户大家,贩卖人肉这才消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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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事不能逼得太紧,过了一个月后,诸葛亮就找到刘玥,说起吃人的事情。各地还是陆续又上报的,但他建议不要再追查计较了。

  “水至清而无鱼,这几个地方受灾严重,怕是真过不下去。”诸葛亮叹气。

  刘玥看向窗外干涸的土地,她府里养得花草也都枯死,灼热的太阳烤着益州大地,空气中连一丝水气都没有。作为南武侯,她自然不缺水使用,可天底下有多少百姓还在死亡线挣扎,就算她再砍几百颗脑袋,也制止不住饿疯了的人们。

  “罢了。”她冷淡道,“各地赈灾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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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民安置妥当,没有人闹事,但粮食所剩不多,最多能撑到明年初。益南和江南都在鼓励耕种,各地争取引流也能开垦些田地。只是再不下雨,还是会继续饿死人。”

  他让各地块区每隔半个月就清算人口,估计下来,每十天就有一百人死在刘玥治下。荆州原本就因为瘟疫而元气大伤,人口一旦减少,连兵源都补充不上。不过好消息是,北边曹操和江东孙权也没好到哪里去,都被天灾折腾得死去活来。

  “悠悠苍天,何至于此?”刘玥深深叹息。

  诸葛亮走到她身边,握住了那双不似寻常女人的手,这双手有常年拿兵器磨出的茧子。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轻声道:“会过去的,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太平盛世会重新回到人间。

  52西凉马超

  一年多后, 到了建安十四年, 灾情终于彻底过去,流民也都安置妥当,重新回去耕种生活, 所有官员都松了一口气。这两年,诸葛亮看上去老了五岁, 都是日夜操劳所致。

  不过也并非没有好事,刘玥在这两年里又生了一胎。由于肚子鼓得比寻常妇人大,又找来了神医,张仲景瞧过之后,说是双生子, 虽然不是头胎, 但也要小心着些。

  州牧府又是一阵紧张,直到次年,刘玥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说来也是巧合,这对双胞胎刚刚出生,远处就听到一阵雷鸣,干涸已久的大地开始接受暴雨的润泽, 无数百姓们跑出家门, 跪在雨里欢呼雀跃, 感激老天开恩。

  大雨之后,蝗虫群因为环境湿度增加而大批死亡, 地里重新长出了绿苗。之后大半年也都风调雨顺,倒没出现诸葛亮担心的涝灾。人们纷纷议论, 刘玥这对龙凤胎是吉祥之兆,她自己本身就顶了个“凤主”的名头,这下更是被奉为“上天的化身”。

  刘玥当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巧合,她只是欣慰自己和双胞胎平安无事,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女人生孩子就和跨过鬼门关似的,她要是死了,刘维才五岁,就算诸葛亮全力扶持幼主,也会遇到趁火打劫的。

  第一个出生的是女儿,这是她的长女,取名刘络,小名叫甘露,接着出生的是她的次子,取名诸葛织,小名叫甘霖。听这小名就知道,老天能下这一场雨是多大的恩赐。

  龙凤胎喜气漂亮,府里上下都当心头肉对待,尤其是刘络,这丫头的哭声都比弟弟洪亮不了,身体健壮又精神,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睛,像极了刘玥小时候的样子。

  不少伺候过刘玥的老仆人看着这孩子,都激动得哭出来了,说和当年刘表抱着女公子时一模一样。刘玥愕然,我小时候有这么闹腾,这丫头太能折腾了。

  老仆笑道:“侯君自然是不记得,您小时候哭闹得比女公子还厉害,夫人没有办法,晚上都搂着您睡,看您睡熟了,才放到旁边的小榻上,结果刚放下,您又开始哭。夫人心疼您,只好整晚抱着哄您。”

  刘玥还真记不得了,她甚至记不得这辈子的母亲长什么样。可听到老仆提及刘表夫妇,心中那块最柔软愧疚的地方又被触动,她仿佛能想象到,当年阿母是如何哄她入睡,阿翁又是如何喜气洋洋地抱着自己……

  “行了,我这才抱怨了一句,你们就要说我不疼自己孩儿。”刘玥笑骂,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反而当晚就把双胞胎抱到自己房里,看得诸葛亮无话可说。

  结果大半夜果然开始折腾,婴儿哭声如同魔音入耳,但刘玥这些年被人伺候惯了,非常不想动,她困得厉害,只想说再过个十秒起来。

  诸葛亮自然也被吵醒了,推了推她道:“甘露在哭。”

  “我知道……再给我两分钟……”刘玥把自己埋到被子里。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两分钟,但诸葛亮猜也知道是爬不起来喂奶,也不能怪她,主公忙了一整天,灾年过去了,北方和江东都有异动,说不得又要开始准备打仗,刘玥能不累吗?

  这不自己找罪受?诸葛亮暗自叹气,孩子给乳母带不就行了。

  本来是女儿甘露一个人在哭,接着她弟弟被吵醒,跟着来了个二重奏。批了一整天公文的军师实在忍不住了,只能自己爬起来,穿好衣服抱起其中一个孩子,低声朝门外喊道:“来人,把乳母们叫来。”

  甘露在他怀里,哭得眼睛通红水润,露出小猫般无辜的眼神,看着就叫人心软。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诸葛亮心软,将襁褓抱紧了些,轻轻拍了几下。

  然而,这种安慰根本没用,因为孩子是饿的啊!婴儿都是隔两个时辰喂一次奶,他们才不管白天黑夜呢,饿了尿了就哭,不舒服就哭,不开心就哭。

  眼看女儿小嘴一张又要开始哭,诸葛亮难得想发作几个仆从,门外守着的都是死人吗?屋里小主子们都哭成这样了,竟然没人来问一声,还要他亲自去叫人。

  乳母来的时候,诸葛亮脸都板起来了。

  这时,刘玥终于彻底清醒,起身把小儿子甘霖抱起来,然后一并交给前来的乳母。两个孩子有四个乳母,基本上是轮流换着来,这回轮到的是姓卢和姓秦的两个妇人,她们都生过两个孩子,经验丰富,奶水也足。

  “夜里风大,抱出去仔细着凉,你们且去偏室喂,今夜就宿在这里。”诸葛亮说道,两个乳母连忙应是,抱着两个孩子就去旁边的屋子。

  几个婢女打来热水,让主人洗个热水脸再继续回去睡。即便想发作,也不至于大半夜就闹起来,诸葛亮没说什么,洗完后就让人下去了。

  倒是刘玥理亏,叹气道:“想学当年阿翁阿母那般,做个慈母,却没想到……大概我真不是个做母亲的料,倒吵着二郎休息了。”

  一般来说,她要是喊“二郎”,就是真觉得内疚了,不然都是喊“孔明”或是“军师”。

  “我倒没什么,只是婵娟可累着了?明日还要召诸位将军,商议北方之事。”诸葛亮放柔了声音,拉着妻子的手回到榻上,低声道:“早些睡吧。”

  事实再一次证明,这两人还真就不是什么合格的父母。不是不爱孩子,而是真的没有空,也没有精力,刘玥和诸葛亮的心血早就给了整个天下,而非家庭。

  #

  天灾这两年,几个诸侯之间倒是难得太平。

  说到之前的事情,鲁肃和陆逊还都在益州关着。鲁肃是忠心之人,哪怕孙权糊涂把他卖了,他对孙仲谋仍旧忠心耿耿,听说东吴大败后,不愿投降就要自尽,被刘玥救下来后,直接送去益州养老。

  “废不了几个钱,还换个好名声。”刘玥说道:“别让他太闲了,给他找些事情做。”

  对于文人来说,如果治国的抱负无法实现,那么就只能做学问了。刘玥将收集到的古书都打包给了鲁肃,让他在家里看看,顺带闲着也是闲着,整理一下。

  人活一辈子,总要为后代留下什么。那啥啥不是说,为往圣继绝学来着吗?文人立功不成,可以立书嘛。

  一开始鲁肃还不愿意,但天天被刘玥派人来忽悠,加上确实无聊,也就自己边看边自己做些注释,研究出味道了,还想着找人一起聊聊。

  陆逊一开始也是不从的,他家虽然和孙策有仇,但那时各为其主,是袁术指挥孙策攻打庐江,并害死了陆逊的父亲和亲族。后来孙策为了在江东站稳脚跟,想要拉拢世家,将自己女儿嫁给了当时小有才气的陆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即便如此,陆逊也等到孙策死了后,才开始为孙权做事的。孙权待他很不错,士为知己者死,无论公私,他也不愿背叛江东……直到江东传来消息,他唯一的幼子陆延早夭去了,他妻子是孙家贵女,自然不会为一个被虏之将守着,很快又许了别的人家。

  陆延之死是意外,古代孩童夭折率太高,而孙传改嫁更是正常,这年头连抢夺人.妻都做得出来,何况是被娘家正儿八经再嫁出去呢?

  可如此一来,陆逊便心灰意冷,荀攸将人带在身边说了一通。也不知道公达到底做了什么,等刘玥再看见陆逊时,后者无精打采,却不再死守着江东,只不肯正式出仕,就挂了个幕僚的白身跟在荀攸身边帮忙。

  再者就是赵云。说起来刘备死了两年多了,阿斗都快三岁了,奶声奶气开始叫人,小年平日没有玩伴,又是赵云管得多,一来二去就认识了阿斗。

  大概是刘缘之前大哥的榜样做得太好,刘维认为自己是目前最大的男孩,也是个长兄了,一本正经地将阿斗护在羽翼之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小翅膀上的毛都没长全。两个孩子平日里玩在一起,倒像是亲兄弟似的。

  赵云起先担忧刘玥会不快,就有意识不让刘维见阿斗,结果这熊孩子开始见天闹腾,罚他蹲马步抄字也没用,最后闹到诸葛亮那里去,后者干脆叫把阿斗抱来州牧府小住,这才让他亲儿子消停下来

  阿斗才三岁,却聪明伶俐,诸葛亮并不讨厌,有时看到了两个孩子在院里玩闹,还会停下来问两声。刘维这熊孩子一贯调皮,和他一比,阿斗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阿斗倒是没有刘备的毛病,他不爱哭,格外爱笑,笑起来就两个软乎乎的酒窝。有一次和小年追打着玩闹,一下抱住诸葛亮的腿,仰起头就露出甜甜的笑来。孔明将小娃娃抱起来,询问两个孩子平日里的情况。

  “阿翁,师父要走了吗?”五岁半的刘维跑来问道,玩得浑身是汗。

  “嗯。”赵云最终还是归顺了刘玥,刘玥如之前所言,毫不犹豫地就让赵云领兵,完全没有疑虑,这让赵云更加感动,彻底降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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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师父还回来吗?”刘维又问。

  “回来的。”阿斗什么都不懂,伸手去拉诸葛亮的胡子,婢女们倒吸一口气。

  “他都没有和我道别。”刘维沮丧道。

  军务紧急,赵云是大半夜走的,难道还把睡熟的小家伙叫起来?不过诸葛亮倒是欣慰儿子懂得尊师重道,若是一切顺利,将来他和刘玥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家业,还不都是这孩子的?

  甘露毕竟是个女孩儿,倒不是说女人当不得主公,而是世间对女人总是更苛刻一些,除非甘露有当年刘玥的胆识才气,而刘维又实在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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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甘霖……甘霖姓诸葛而非刘,这就决定一切了。从一开始,刘玥就将这个儿子排除出继承人的范围。毕竟诸葛亮没有入赘,那么次子自然该姓诸葛。

  只是现在说这一切都太早,孩子们还小。只要精心挑选文武先生,好好教养着,看刘维的天赋和心性,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阿斗终于把胡子攥到手心里去了,却没有拉扯,而是“咯咯”发笑。诸葛亮问了问刘维的学业,这才把阿斗放下,让他继续和儿子玩耍。

  刘备死都死了两年,赵云降了刘玥,关羽和张飞跟了曹操,哪里还有旧部会再跟随阿斗。阿斗对刘维没有威胁,那就是个陪玩的奶娃娃,还得个仁德的名声,谁会斤斤计较?

  不过说来奇怪,阿斗还真挺喜欢诸葛亮的,旁人啧啧称奇,倒是刘玥猜到一些,只道是历史的必然性,毕竟诸葛亮和刘阿斗确实曾是一对谜之君臣。

  又一年,消停了很久的诸侯又开始搞事了。

  公元210年,建安十六年,曹操攻破西凉马超,并杀马腾及其二字,夷灭三族。马超带着残部逃往汉中向刘玥求援,并表示愿意归顺,并尝试撺掇刘玥让张鲁发兵,争取夺回陇上关中,为他父亲报仇。

  马超彼时已经三十四岁了,人却长得不错,可能是有少数民族的血统,刘玥越看越觉得他像西域人,也就是维族。西域人都是高鼻梁、深眼窝和棱角分明的下巴,长相可以说都非常好看,总有种热情奔放的味道。

  嗯,当然也可能是她前世的刻板印象吧。

  马超见到了刘玥,就更加来精神了,继续努力游说她攻打曹操。刘玥听了头疼,只能一个劲劝他多喝点酒。

  打个屁曹操,她已经打算去灭了江东,继续她两年前的工作。

  可马超是个比较一根筋的人,比如他坑死自家父亲这事就可以看出来了,马腾也是见了鬼,他都在曹操手里做人质,马超特么还敢堂而皇之起兵。

  于是,马超红了眼眶,说是不为父亲报仇,他枉为人子活在世上。刘玥默默地又给他灌了几瓶酒,这西凉汉子就一边抹眼泪一边和刘玥吐苦水。

  “孟起啊,关内是一定要打的,只不是现在,你可再等一回,我必不诓你。”

  马超点点头,同意了,刘玥觉得好笑,又请他留下来喝茶,继续安抚。一来二去,两人感情迅速好了起来,旁人只说马超会选主公,倒是法正看出了点名堂。

  “都说西凉人性情率直。”法正抖了抖手里的竹卷,“我看马孟起可不是臣子对主公的意思,倒是有几分……”

  啧,可惜刘玥向来对这种事不上心,诸葛亮又实在太忙,这可不会出事吧?

  法正挑眉,他看诸葛亮不顺眼很久了。

  他家主公怎么也是一方诸侯,虽说女子不能三妻四妾,但也不能只守着一个人。再说主公想和谁好,那是主公的私事,他一个做臣子的岂能多嘴?就当看不见好了。

  53 野有蔓草

  马超祖籍不是西凉的, 但他在西凉长大, 也在西凉发家,更习惯了西凉人的脑回路。和西汉正统士人的九弯十八绕不同,他是个直接的汉子, 是个奔放的追求者。

  不过好歹他脑子里还有名为“理智”的这根筋,没有直接就对刘玥吐露爱意, 更没敢动手动脚。他对女人示好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买买买,送送送。

  这么一看,果然几年前来,异性追求的终极方式仍旧如出一辙。

  西凉产好马, 马超被曹操追着满地跑时, 也没忘记把自己的家当带来。其中就有一匹刚成年的马驹,毛色如火烧云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刘玥之前的爱马是白色的银星,还是蒯越送的,只不过军马的寿命很有限,此时已不大骑它上战场。如今刘玥只挑了几匹不错的良马, 却绝对称不上千里驹。

  这匹“火烧云”是西凉宝马, 甚至比“银星”更好, 对人又极为亲昵。不知道马超手下的人是怎么养的,小马驹看到刘玥, 就亲热地咬住她袖子,眨着水汪汪的眼睛, 仿佛在渴望她能骑上自己跑几圈。

  “明公且试试?”马超牵着缰绳笑道。

  刘玥也不和他客气,利落地翻身上马,在军营附近溜了一圈,也不敢跑太远。毕竟想想孙策是怎么死的,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乱跑被刺客宰了吗?诸葛亮再三要求,她身边绝对不能少了护卫,更不能不打招呼就往外跑。

  马超也策马跟在后面,对她说道:“此处跑不开,明公何不往郊外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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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玥也觉得不尽兴,她知道这匹火烧云连一半的速度都没跑出来,却已如风驰电掣般。她犹豫地摸着小马驹的红白渐变的鬓毛,叹气道:“罢了,要真不带人往外跑,孔明和公达又该和我发急了。”

  “怎么叫不带人,某不是陪着明公吗?”马超傲然道:“难道有人还敢在超面前,对明公不利?谁敢!”

  刘玥心痒痒,还是让人传信给诸葛亮,说是自己骑马往成都郊外走走,让他不要担心,有马超陪在身边。接着两人在官道上策马,一路往城外跑去。

  “火烧云”能跑个痛快也兴奋极了,红色鬓毛炸开,如同一团燃烧着的烈火,马蹄清脆。刘玥勒住缰绳时,它又仰天发出一声嘶鸣,极为雄健精神。

  “好马!”刘玥拍着它脖子赞叹。

  “明公喜欢就好,此等宝马当然该赠予明公这样的女中豪杰。”马超看了看远处的湖水,好奇道:“益州景色果真与西凉大不相同啊。”

  “那是自然。”刘玥笑道,“气候、穿着和吃食也不同。孟起可用得惯此地饭菜?”

  马超摇摇头:“是有些吃不惯。”

  刘玥道:“这有何难?请个西凉来的厨子,要什么食材尽管去买。孟起既然来投奔于我,难道我能让你连吃都吃不好?”

  “明公费心。”马超说完,摸了摸头,欲言又止。

  刘玥看他这样子,就笑道:“有话但说无妨。”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超在西凉久矣,平日和人都互相称字,每次叫您‘明公’,都差点叫成您的字,总也改不过来。”马超一脸真诚,做出愧疚的样子。

  刘玥骑马跑圈结束,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想着马超将来也是她麾下爱将,当下挥手道:“我当什么大事,孟起何必为这种小事烦扰。只要不是在众人面前,叫我凤德无妨。”

  马超立刻拱手兴奋道:“凤德。”

  两个人骑马在郊外游览一圈,正值春末夏初,成都是个好地方,自然绿柳垂杨,落英缤纷。西汉时古人无论男女都爱簪花,马超挑了一朵最好的献给刘玥,后者推却不过,就随手簪在发间,和她明艳的长相极为相配。

  玩够了还是要回去,两人边说边笑,骑马回到了州牧府,诸葛亮已经得到消息等在门口了。他远远就看见刘玥骑着一匹极漂亮精神的良驹,笑着和马超说话,发丝间簪了一朵桃红色的花朵,衬着脸颊都微微发红。

  然后,刘玥回头看到面无表情的诸葛亮,心里暗道不好。孔明一向不赞成她自己往外跑,千金之躯不坐垂堂,他甚至用铁甲兵为刘玥出行开道,这回可是被抓包了。

  “明公。”诸葛亮行礼。

  “孔明。”刘玥心虚,又转头对马超道:“孟起先回去吧。”

  马超看了诸葛亮一眼,拱手道:“喏。”骑马走出去几步,又回头问道:“凤德,明日可否过府一叙?超有事相商。”

  诸葛亮自然陪着一起吃,吃着吃着,他突然放下碗筷,叹息道:“我若多说,你定嫌我多话。不是我要拘着你,若你想去哪里,带着铁甲兵和十二骑就是了。”

  ……对啊,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去玩,吓到老百姓不说,还会在史书上留下“南武侯刘玥性喜游乐,骄奢淫逸,骚扰百姓”的名声。

  刘玥挑眉,却不想和军师继续争辩,只道:“我知道了,今日得了良驹,一时冲动。”

  诸葛亮听她回答生硬,顿了顿,没再说什么。这是原则问题,他不能退让一步,不然刘玥万一出了点什么事,一切就都完了。

  第二天,刘玥去了马超暂住的府上。马超摆下酒宴,刘玥不愿一清早喝酒,只沾了沾嘴唇,看到马超的模样,就头疼道:“可又是让我出兵攻打曹公?”

  她是在让荀攸准备粮草,但那是准备用来收拾江东的。

  马超摇摇头:“超知道凤德的心意,等江东事毕,曹操……自然再去收拾。”

  刘玥欣慰地点点头,问道:“此去江东,水军为主,你的骑兵不便跟去,我封你为将军,就在益州先练兵如何?”

  “多谢凤德。”马超说完又摆摆手:“不对不对,应是多谢明公。”

  他是个美男子,又是个爽朗汉子,一双浅色眼眸温柔真诚地看着你时,真有几分让人溺毙其中的味道。刘玥再彪悍也是个女人,不由下意识地红了红脸。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马超还真就老老实实地练兵,而刘玥也忙着攻打江东前的准备。毕竟谁的心思都不在谈情说爱上,眼看着出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马超终于又送了一份礼物——

  这一次,马超送了她一块西凉美玉,雕刻成了栩栩如生的草叶,却并非兰草,而是成都最随处可见的路边草。刘玥正奇怪着,就看见玉佩上刻了“蔓草”二字。

  蔓草者,茂盛的野草,而《野有蔓草》正是《诗经》里一首恋歌,说是一对男女在露珠未干的清晨在路边遇到,彼此一见钟情,互诉衷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刘玥一下子明白过来,将马超这段时间的行为在脑中过了一遍,竟是火石电光般领悟到对方的意思。这下当真吃惊了,她来到三国后,什么悲欢离合都有经历过,却还真没有男人追求过她。

  作为现代人来说,男□□慕女性,从而追求告白是最常见的事情。但在古代却不是如此,更遑论刘玥的身份尊贵,别说追求她,估计连往这方面想一想都不敢。

  你说诸葛亮?那什么……当初应该是刘玥追求的诸葛亮。

  刘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脑子有些乱,先是想到马超胆子真特么大,又在怀疑马超是不是别有用心?再接着就毫不意外地想到了诸葛亮,她总不能背叛孔明吧?

  想到这里,她立刻想起身离开。

  马超却先一步说道:“天下女子何其多也,超却从未见过有一人如凤德者。皇天后土为证,某倾心相恋,却无半点不敬不尊之意,凤德可怜我一片真心,容某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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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要求非常合理,而且马超也没做错什么,追求喜欢的女子是人之常情。你总不能因为有人很真诚地追求你,你就生气吧?马超做得非常有分寸,之前没给刘玥添过一点麻烦。

  “孟起,此事快快作罢,我且当今日没有来过。”不然以后还见面多尴尬。

  “乱世之中,朝不保夕,有些话今日不说,何日能再说?”马超看向刘玥,认真道,“超以为,像凤德这般的女中豪杰,即便超配不上,您自然也该配一个真英雄,而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美人配英雄,如果美人本身也是英雄,那就更该配个英雄了。像诸葛亮这样的文人,虽说为主公出谋划策是一把好手,但对于战场厮杀毫无用处。

  刘玥在万军中厮杀时,诸葛亮在后方坐在大帐里;刘玥每次在生死之间时,诸葛亮都无法陪在她身边。这样的夫君,又岂能配得上当世凤主?

  “放肆!”刘玥怒斥,“你是在挑拨我夫妻之情?”

  “超斗胆。”马超大概吃准刘玥不会因这件事就杀了他,反而,他若在此时退缩才是死无葬身之地:“诸葛军师对于凤德,就当真那么事事称心吗?”

  “想那曹操孙权之流,各个姬妾成群,乃至于一个士族子弟,一个富商都可以凭自己的心意挑选美人。凤德贵为南武侯,如今手握重兵,坐拥南方三州,手下谋臣武将随意可换,可却不能挑剔枕边人,这又是何道理?”

  “难道就因为您身为女子吗?”马超说道:“您何时受限于女子之身?”

  刘玥什么时候真把自己当做女人来看啊?

  曹操可以喜欢谁就娶谁,连一个有钱富豪都可以娶称心如意的美妾,刘玥却不行。她作为南武侯,可以重用或贬谪任意一个官员,却换不了枕边人。所以,马超问她“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道理?您就甘心受困于女子之身?”

  可最诛心的一句却是——

  要说人无完人,诸葛亮在《三国演义》里都快被吹成神话人物了,人们为他建庙祭拜,是天下士人的精神典范,但他当真那么完美吗?

  当然不是。

  首先诸葛亮就不是什么好丈夫好父亲,他一心一意扑在公事上,基本不管孩子的教育。要不是刘维还是少主,他才费心来问问,要真只是诸葛亮的儿子,估计就是散养。

  其次,忙到他这个程度也没什么浪漫情怀,有这个时间谈情说爱还不如多看两份奏章。哪个女人喜欢这样事业狂没情趣的男人?

  那作为臣子呢?是,诸葛亮能力很强,也忠心耿耿,关心百姓。但他太过大包大揽,喜欢将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用古代人的说话就是“好弄权”。

  更何况,有时刘玥和他还有意见上的分歧,诸葛亮有时还要“忠言劝谏”。

  任何一段婚姻都有七年之痒,不是因为曾经的人变坏了,而是当恋爱滤镜被去除后,一个人的缺点在日常磨合中显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不可忽视,最后人们都只盯着另一半的缺点,而忘记了爱人曾让自己神魂颠倒的魅力。

  “等我从江东回来后再说。”刘玥对马超说道。

  54分道扬镳

  建安十六年(公元221年)是个好年头, 至少对于刘玥来说, 因为她终于迈出了平定天下最重要的一步:一统长江以南。

  虽然从前两年起,江东就开始势微,大部分地盘被曹操和刘玥瓜分。但好在孙权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死守建业,仍旧拜吕蒙为大都督。

  可吕蒙素来身体不好, 蝗灾之后便时常卧床吐血,加上江东局势风雨飘摇。作为大都督又不免费心劳力,等刘玥举兵东进的消息一出,他竟显出几分下世的光景来。

  “某有负重托,奈何啊!”吕蒙听到赵云为先锋, 和甘宁从水陆两路分兵, 直取建业而来,就知道大势已去,,只愣愣说了这一句,便一口气没上来而昏厥。

  等他再醒来时,听手下报告, 说是孙权派了黄盖和周泰等几位老将去抵挡。但吕蒙并不关心这个, 只急切问道:“北面曹公有何反应?”

  “按兵不动。”手下回道。

  吕蒙苍白的手上青筋毕现, 脸色难看了几分,低声道:“怎会如此?”

  难道曹操真要眼睁睁看着刘玥统一南方, 和他划江而治,南北抗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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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不对劲!

  吕蒙面如金纸, 咽下一口心头血,怒道:“再去探!”

  等许都真正的情况传来时,刘玥大军已经斩杀周泰,并把江东当成瓮中之鳖来抓。这几年虽说是在救灾,但刘玥从未停止练兵,这人发了狠,竟有几分歇斯底里的味道,眼看着江东危急,可曹操这时候却像瞎了似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权已经写了好几封求救信,可曹操只回了一封,也只是让他再支撑些时日。

  如今探子传信回来,江东等人这才知道曹操后方失火。说来也是他自己的野心,蝗灾过后,他便让汉帝加封自己为魏公。虽说公侯子爵,公只比侯高了一等,但凡是公爵,都是有自己封地,还能正儿八经建立公国的。

  此时是魏公不假,那之后呢?是魏王……抑或是,魏帝?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那些没事都爱挑刺的汉臣彻底翻了脸,但迫于曹操的雷霆手段,敢怒不敢言。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荀彧却跳出来,公开反对曹操加封魏公。

  荀彧何许人也?是朝廷的尚书令,是颍川荀氏,更是曹操多年的心腹。

  荀令君的身份太重了,重到他可以当庭和曹操抗衡,让众臣以他为尊,打着荀氏的旗号反对新封的“魏公”。就是这焦头烂额的时候,曹操怎么敢离开许都,让这群人钻了空子?

  呵呵,连荀彧都反了,等他带兵打完刘玥回来,许都特么都要改姓了吧!有的时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曹操如今的鞋子着实太名贵了一些。

  但南方的事情也不能不管,他派了夏侯惇进兵濡须口,和刘玥对峙。

  夏侯惇这人吧,人品和身份都是没说的,讲义气重感情,也是曹操最信任的兄弟。但人无完人,夏侯惇唯一的缺点就是……可能,大概,不怎么会打仗。

  并不能说不会,而是比起三国时代的名将,他确实算二流梯队的。要论曹魏阵营的用兵奇才,其实首推的还是曹操本人,但还是那句话,他不敢离开许都。

  刘玥亲自带兵,对上夏侯惇,硬是没让一个曹兵渡河。

  曹操不死心,又让人从关内袭取益州,结果派出的军队被诸葛亮统领的益州兵堵住。他们占据了有利的川蜀地形,以逸待劳,绝不冒进,只为拖延时间。

  一时间陷入僵局,曹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玥把江东一口口咬在嘴里。连带对朝中给他搞事的汉臣们,就更恼怒厌烦,他已经忍无可忍了……

  曹操看着案上的竹卷,一封封一字字都在控诉他,说他欺君罔上,说他篡权夺位,说他枉为人臣,刚封为五官中郎将的曹丕侍立在旁,看着父亲极深的眼神,竟是不敢说一句话。

  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曹丕暗自叹气,汉室衰微,难道这些汉臣当真看不出来吗?难道还真要指望那小皇帝吗?刘协能和阿翁比?他看那皇帝连大哥都不如。

  他性格阴沉,一向不讨阿翁阿母喜欢,只有大哥曹昂对他最好。曹昂是宽厚的性子,不仅对兄弟极好,对来许都当人质的刘缘也非常关心。

  刘缘来许都时才八岁多,小小的孩子难得老成懂事,曹操自然没有为难,却也不待见,把人往建好的宅子里一扔,派人看着点就是了。刘缘一个小孩儿,身边没有亲朋好友,虽说不愁吃喝,但日子怎么会过得舒心?

  曹昂碰巧有一次看到刘缘在赏花,形单影只得好不可怜,就拉了他一起吃饭。当时曹丕和曹彰都在,看到刘缘也没说什么。

  这么一来二去就熟识起来,刘缘话不多,做事也得体。曹丕原本以为阿翁会发火,因而迁怒到大哥身上,所以对刘缘横竖看不顺眼,后者不卑不亢,让他一拳像打到棉花里。

  曹昂好笑道:“难得看到你这般孩子气。”

  曹丕抿唇,反问道:“若让阿翁知道,大哥与刘家质子如此亲密,难保不累及您。”

  “子桓想得细致。”曹昂笑着摇摇头,对宠爱的弟弟说道:“只一点不对,阿翁确找我说过此事,却并未怪罪。你想想以父亲的心胸,难道会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

  曹丕不语,仍旧不喜欢刘缘,却不再刺他。

  不过所谓质子,就是在战争期间拿来要挟对方的筹码,如今刘玥向江东动手,在濡须口和夏侯惇对峙,可见并不在乎这颗筹码,那么父亲会不会杀了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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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丕正在走神,突然听见父亲叫他。

  “阿翁。”曹丕行礼。

  曹操不满:“站在我身旁,你倒还在走神?你在想什么?”

  曹丕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因此也不敢辩解,只是低头请罪。不过儿子再不争气也是自个儿亲生的,要说忤逆不讨喜,环夫人生的曹据简直是曹家的奇葩,时常把曹操气得肝疼,但也没见把人怎么样。

  所以曹操只是责备两句,就转回正题:“刘凤德送来的质子,那个叫刘缘的……”

  “杀了吧,你去办。”魏公平静道。

  曹丕愣了愣,心想果然如此,他和刘缘不亲近,也没什么难过。只不过——

  “阿翁,刘缘杀了便杀了,可子建那里……杀了刘缘,刘凤德岂肯善罢甘休。”曹丕皱眉,他们都是在对方地盘里安插探子的,如果刘缘死了,刘玥肯定要杀曹植来报复。

  曹植毕竟是他亲弟弟,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曹操不说话,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便是不杀刘缘,子建也难保性命。”

  从送曹植去益州的那天起,这个孩子就凶多吉少,因为曹操和刘玥都心知肚明,他们两方迟早会打起来。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而他们谁都不会让。

  和这天下相比,一个儿子又算什么?

  “所谓质子,本该如此。”这规矩不能坏,所以刘缘和曹植都要死。

  想到他那十岁便出口成章的儿子,曹操心里怎会不难受?曹植在身边时极得宠爱,那孩子一颗赤子之心,聪明好学,懂事孝顺,曾是他的心头肉。

  是的,曾经。

  就像他曾经也以为荀令君是他的心腹,以为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曹操看向桌案上的竹简,里面有一封是荀彧写的。

  荀彧和他产生冲突后,他就罢免了对方尚书令的职务,将他打发去偏远地方监军,所谓监军,其实是让别人监视他。

  在这之后,他就没再理睬对方,恼怒是肯定的,但一时之间,曹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把人冷落着,寄希望于荀彧会知趣闭嘴。

  可荀彧毕竟是正人君子,是真正的汉臣。文若几番上书,言辞恳切,字字泣血,只求再见一面主公,再劝一劝自己跟随多年的人,不要被权势冲昏了头脑,忘记自己当初的誓言。

  而只要荀文若一日不闭嘴,那些汉臣就一日不消停。

  你们只看到我将他罢官闲置,却看不见他将我架在火上烤。曹操闭了闭眼,挥手让曹丕下去做事,心中终于下了决断。

  几个时辰后,曹丕带着手下闯入刘缘居住的府邸,然而房内却空无一人。

  曹丕皱眉,让人绑了府中的管事和仆从,一个个严加审问,这才知道今天一早,刘缘便受邀去了曹昂府上,到现在还没回来。

  大哥糊涂啊!曹丕心道不妙,又匆忙赶去曹昂府邸,却得知兄长并不在家,而在军营练兵。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是刘缘假借曹昂的名义开溜了呗!

  “封锁城门,令人严加盘查,抓到刘缘就地格杀。”曹丕长剑出鞘,眼神冷冽。

  好他个刘凤德,竟然玩这一手,想来是趁着许都的动荡局势,将自己的养子救出去。

  “刘缘能逃跑,许都必有他们的内应,给我查下去。”曹丕恼怒极了,眉眼中都含着杀意,父亲好不容易让他做件正事,他却给搞砸了,真真可恶!

  可再不愿意,曹丕也只能装成鹌鹑,老老实实向曹操请罪,说刘缘给跑了。

  曹操没说话,只是看他。

  “儿让人严加审问刘府仆从,必定揪出内应来。”曹丕忐忑地补充道。

  “罢了,你先下去吧。”曹操挥了挥手。

  曹丕心下一凉,他不怕父亲生气,就怕父亲根本不与他计较,那说明对他彻底失望了。

  “阿翁……”他还想说什么。

  “下去!”曹操呵斥。

  曹 丕不甘心地行礼退下,曹操半躺在榻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大脑,这些年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人老啦,再不服也不行了,比不得她刘玥正值壮年,风华正茂的年纪。

  若自己再年轻个二十岁,何至于有如今之叹?

  曹操犯了头痛,左右侍从谁也不敢作声,殿内一片寂静。

  突然,曹操冷不丁问道:“东西送过去了?”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知道的人自然清楚,恭敬回道:“昨夜送到了。”

  一份食盒,送给荀彧,送东西的人掂了掂,觉得太轻了些。

  “文若……”曹操张了张嘴,尾音在殿内飘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说什么呢?若是荀彧明白他的意思,自然万事皆休,若是荀彧不明白或是不甘心,他只得再下令。

  亲自下令处死他,下令士兵拿着毒酒或是白绫去找他。若真到了这一步,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没了,更是对荀彧的羞辱。

  荀彧跟了他那么多年,至少该体面地走。

  好在曹操并没有等太久,第二日就传来了消息,荀彧死了,服毒自尽。曹操压下了这个死因,对外只说是忧郁过度,加上文若身子一向不好,这才得病去了。

  该有的谥号,该安排的仪制,倒是一个没少。

  按理说,悼文该由曹操来写才显贵重,但曹操看着空白的竹简,竟是一个字也写不下去。人是他逼死了,他能写什么?虽说他不在乎惺惺作态,却着实不想恶心自己,也不想恶心了文若。

  一死万事休,曹操坐着回想起荀彧的好来,想着他第一次见到文若时的场景——“颍川荀彧荀文若,见过将军。”“文若,吾之子房也。”

  于是,曹操在竹简上写了“敬侯”两个字,字如游龙,却透着一股悲戚孤凉。他将笔扔开,低头按住额头。

  史书记载,公元211年的冬天,荀彧以忧薨。次年,吕蒙病逝,黄盖被擒,南武侯刘玥攻入建业,灭江东孙氏。孙权不愿受辱,在城破时自尽,留下一干妻儿。江东世家尽数投降,刘玥让孙权长子孙登继吴侯,又在南面封了一小块土地给他,以显仁义。

  至此,南武侯刘玥一统南方,和曹魏隔江对峙。

  55夫妻之间

  刘缘能逃回来, 刘玥绝对是下了血本的, 在他跑之后的一个月里,之前贾诩和荀攸安插在许都的卧底都被人连根拔起来,果然曹操是不容小觑的。

  刘缘得知此事后, 心里难受,觉得还是拖累了阿母。刘玥在外打仗, 没空来安抚,倒是荀攸安慰道:“公子无需过虑,明公仁德,怎么会将您弃之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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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仅仅是救个养子的问题,更是刘玥再次展现了自己重情义的品德。

  刘缘点点头, 这才安心下来, 他看了看荀攸消瘦了些的脸庞,便想到失去的荀彧。虽然各为其主,但荀彧毕竟是荀攸的小叔叔,两人一起长大,如何没有感情?

  “荀公节哀。”刘缘叹气道:“我在许都见过令君几面,果然君子如玉, 气度不凡。”

  “过刚必折, 这道理他不是不懂。”荀攸眉眼间透出一丝感伤, “只他不愿。”不愿退让,不愿改变, 荀彧认准了一件事,那就真是死都不怕。

  荀攸闭了闭眼, 轻声道:“也不必伤怀,小叔叔求仁得仁罢了。”

  也有人劝他不要显出太多悲意,毕竟荀彧是曹操的人,让刘玥看见了不好。但荀攸知道主公不是那样的人,并不放在心上。

  果然,刘玥一回到益州后,便问起荀彧的事情,荀攸在下座如实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公达是清瘦了些。”刘玥上下扫了一圈,点了点头,皱眉道:“身体可还好?”

  “劳明公记挂,攸身体无恙。”荀攸道。

  “若是太累,公达先休息一两日。”刘玥温和道,似乎是怕他误会,又补充道:“正巧我许久没和你喝茶捉棋,且来陪陪我。”

  “喏。”荀攸含笑应了。

  明公终归是明公,让人心中贴慰又放心。荀彧死讯传来时,认识他的人,都让他不必太悲伤,有的是客套话,有的是真心话。但死了至亲,如何能说不悲伤就不悲伤的?可刘玥却一句不提让他“节哀”,只关心他伤心坏了身体,又提出来陪他。

  这般细腻周到的心思,才真让人动容。

  荀攸果然是扔下了公事,让法正代理,自己抽了两天来州牧府里,陪着刘玥说话喝茶。说着就问道曹植的事情,荀攸问:“曹公先下手要害大公子,曹子建还留吗?”

  刘玥拨弄着茶碗,平静道:“自是不能留他。”

  荀攸“喏”了一声,心想一会儿让谁去处理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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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怪喜欢这孩子的,也不想害他性命。”刘玥抬眼看荀攸,轻声道:“曹子建必须死,但这孩子却可以活,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

  刘玥同意了,便这样决定下曹植的命运。法正办事干练,当夜就让曹植“伏诛”,将人换了衣服送出益州,找了个穷乡僻壤的郡县,派人看守。曹植能保住性命,已是刘玥仁慈又偏心他,知道父亲不会救他后,就安心留在当地念书。

  至此,曹操之子曹植已死,留给曹植的是一个全然属于自己的新人生。

  又一年,曹操终于摆平了朝中的麻烦,坐稳了魏公的位置,亲自带兵再战濡须口。刘玥这边屁股还没坐稳,又要奔赴战场。曹操来势汹汹,她是万万不敢轻敌的。

  她自己带荆州水军,并赵云和甘宁两员大将,另带着陆逊和法正两位军师。另一边让马超和黄忠从川蜀出兵,袭取关内陇中,并命令张鲁在汉中支援。其余各部严守所在郡县,以防曹军突袭,最后贾诩和诸葛亮分别坐镇益州和荆州,安排粮草补给。

  临走前,刘玥想着再看看孩子,说实在的,刘维那么大了,她也就早几年陪着比较多,之后就聚少离多,更别提刘络和诸葛织这对龙凤胎,她抱都没抱过几次。

  如今孩子两三岁了,偶尔看见她都有些陌生。

  她挥退了仆从,自己拐进了双胞胎的屋子,乳母奴婢竟然都不在屋外。刘玥正奇怪,就听见女儿奶声奶气地问道:“阿翁,阿母又要去打仗了吗?”

  “是啊。”熟悉的声音应道,刘玥望了望天,大白天的,孔明竟然不在府里办公?她这夫君比她还要工作狂,天不亮就去点卯,常常要干到天黑。

  “那阿母什么时候回来呢?”这次提问的是弟弟诸葛织,小孩儿听起来十分沮丧,“先生说好好背书,就能见到阿母,让阿母高兴。”

  “她看见你们,自然就会高兴。”诸葛亮劝慰道。是了,做父母的只想看到儿孙平安,甘露甘霖又不是继承人,刘玥对他们的要求也就是快乐健康地长大罢了。

  “阿翁为何皱皱?”小女孩儿又问,她三岁不到,即便天资聪颖,说话却还远不够利落。刘玥在门外,一时也不明白什么叫“皱皱”。

  不过,诸葛亮似乎是听明白了,却欲言又止,毕竟对一个三岁小儿能说什么呢?

  “阿翁笑笑,不皱皱。”女孩儿软糯的声音让人心软,像一碗兑了蜜的糖水,“阿翁不笑,为什么?”

  刘玥转念一想,大概是明白“皱皱”的意思,这是说孔明愁眉不展,闷闷不乐?这倒是稀奇事,往常诸葛亮没什么开心的,也没什么不开心的。儒家一向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君子不怒而威,除了偶尔发个脾气,收拾个把人,没看到孔明有情绪外露。

  时间一长,刘玥还以为自己夫君根本没有喜怒哀乐呢。

  “唉。”诸葛亮叹气,抱着女儿也不知该说什么,“曹孟德率兵十万,来势汹汹。”这回曹操一副日子不过了,要和刘玥拼命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

  想来也是,曹操年纪渐渐大了,再不动手,怕是这辈子都没有统一天下的机会了。他不像刘玥,还有的是时间可以等。

  这些道理,三岁小孩自然是不懂的。但刘络聪明,竟是明白了父亲话中未说出的意思,小手轻抚着孔明的额头,软糯道:“先生常说,阿母英明勇武,阿母没事,阿翁笑笑。”

  “多大点人,你也知道什么叫英明勇武?”诸葛亮失笑,心说这启蒙先生平日在教什么呢?

  “英明勇武,就是谁也打不过阿母!”刘络挺起小胸膛,骄傲道:“甘露也要和阿母一样,做个大大的女英雄。”

  诸葛亮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刘玥这些年是越来越听不进他说的话,这也算了,反正贾诩、荀攸,乃至于法正都是人中谋主,也不至于把主公带歪。只是他们夫妻之间聚少离多,别说同床,就是同在一房间的时间都不多。

  两人都道是忙,可诸葛亮知道刘玥心里有疙瘩……

  “她不想我管,我又岂敢管她,何必我要去讨主公的嫌了?”诸葛亮自言自语,反正仆从都支走了,两个小家伙又听不懂。

  他又叹了口气,将刘络放回地上,让双胞胎自己玩去,却不想一抬头,看见一个盛装女子站在门外,眉目明丽如画,气势尊贵不凡。

  诸葛亮立刻行礼道:“明公。”

  刘玥看着他,也不说话,直看得诸葛亮皱眉,这才突然笑了笑,将双胞胎一个个抱起来,喊来乳母让带去花园玩耍,她有话要和孩子他爸说。

  仆从识趣地带走了孩子,仍旧把空房间留给夫妻两个。

  诸葛亮心想,刚才那些话多半被听了去,也不知道刘玥心里怎么想的。正欲开口,就听见刘玥轻声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一句话说得孔明心惊,这是什么意思?主公不至于真看中马超了,要与他和离!

  之前马超的意思,他自然是看出来了,但诸葛亮毕竟是个文人,文人有文人的尊严,不可能干出争风吃醋的事情来,于是就当没看见,毕竟他也管不了刘玥。但他知道刘玥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万万做不出休夫的事情,让敌人拿捏住把柄,损害名声,所以他并不担心。

  可色字头上一把刀,万一刘玥真没把持住呢?

  诸葛亮脸色几经变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道:“主公何意?您与马将军……”

  “您若真是,若真是……便罢了,但此事不宜张扬,以免落人口舌。”

  “那你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与我说这话?若是我臣子,安敢管我私事?若是我夫君,你又怎能随意说罢了?你妻子与旁的男人好上,你还能罢了?”

  你戴的帽子又不是绿色的,更不能用来跑马。

  诸葛亮的胸口猛地起伏一下,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似乎记起年少时住在荆州,差点没气得和刘玥拼命的往事。那时候他打不过对方,现在就更打不得了。

  刘玥心里也来气,去拉丈夫的手,后者一侧身,硬是甩开了。

  “您只管说话,何必动手?”孔明脸上显出怒容。

  “我动手又怎么了?我一向和人动手多过动口。”刘玥完全不顾什么叫“君子动口不动手”,她就是不讲理的武将,行了吧?

  两人拉扯起来,刘玥知道自己的怪力,没敢太用力,但诸葛亮毕竟是个男人,力气并不算小,一时间竟把刘玥压制住了。随着“哗啦”一声,两人把桌案和架子上的东西全扫了下来,刘玥本来还想去抢救那个古董瓶的,结果手一滑,直接把瓶子摔了出去。

  瓶子摔碎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了愣。

  刘玥趁着对方愣神的间隙,眼明手快地把人扑倒在榻上,钳制住手脚,压在上面问道:“你竟然还和我动手?”

  诸葛亮不怒反笑:“明公这话说得偏颇。”

  “你还一口一个‘明公’,我是你妻子。”刘玥愤愤道,“你多少时日没叫过我‘婵娟’和‘凤德’了?你是不想和我过了?”

  诸葛亮都快气笑了,他生性谨慎,善于忍耐,此时却顾不得许多,只反问道:“明公又是多久没把我当夫君看呢?”

  这话诛心,可孔明的眼神却让刘玥心头微颤。凭心而论,作为臣子或是夫君,他都做得无可挑剔,他为她谋划,为她担忧,却又因为管得太多被厌弃。

  当初一厢情愿将他看做神灵的是刘玥,如今觉得诸葛亮不过如此的也是刘玥。说到底,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会有不足。而这个尴尬的地位,更让他动辄得咎。

  她的孔明,太难做了。

  “若是你当初没有娶我……”刘玥眼神黯淡下来,低声说道。

  “我从没后悔过。”诸葛亮说道:“能遇到您这样的主公,这样的妻子,亦是亮的福气。”

  士为知己者死,他从不后悔,哪怕两人之间恩情不在,哪怕他被刘玥厌弃。

  刘玥松开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又将头埋在夫君肩膀上,闷声道:“你可还喜欢我?”

  “亮的心意从未变过。”

  刘玥嘴角弯了弯,回应道:“我的心意也没有变过。”

  这夫妻两总算好好说一次话了,两人躺在榻上,刘玥拨弄着孔明散乱的头发,将乌木发冠拿下来,小声道:“马孟起的心意我知道,但我并不喜欢他,不然也不会打发他去汉中。”

  “我不是厌烦你,只是……也没人爱被管着,约莫是侯君做久了,真有几分容不得他人谏言。越是亲近的人,就越听不得反对。”

  “我小时候,从没想过那么多,只想着保护家人,在这乱世中寻一方净土安生。后来,就想改变这个世道,给百姓一方乐土,再后来,一切就都由不得自己。”

  她轻柔地梳理着孔明的头发,看着黑发中夹杂着几根白丝,叹气道:“在我这位置,站得越高就越无法从心所欲,想得也就越多。如今,我终是明白了曹公的处境。”

  你以为是诸侯操纵世界?实际上,是诸侯被这世间操纵,身不由己。

  “孔明,这天底下能让我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我的至亲也仅剩你和几个孩子了。”她将发丝拢起,重新将乌木冠戴上,“曹公想与我一决胜负,我若胜了便罢,若败了死了,你便辅佐维儿继位,一切以你为尊。”

  “婵娟。”诸葛亮喊道。

  “你不后悔娶我。”刘玥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也永远都不后悔嫁你。”

  56自立为王

  出征的那一天, 起了大风, 吹得军旗猎猎,红缨翻飞。刘玥看着远处卷起的飞沙走石,想起了刘邦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刘玥当下念了出来, 却又笑道:“我还未衣锦还乡,倒先唱起这个来了。”

  “明公有高祖之风,此战必胜。”法正在旁边说道。

  刘玥摇摇头,轻声道:“安能与高祖相提并论?”论王霸之气,她比不过刘邦, 论不要脸程度, 她可能更比不过刘邦。

  看着沉默肃杀的大军,黑压压的士兵连成一片,都严阵以待,等着自己发号施令,将自己的生死都至于统帅手中……这些人中又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那股豪情夹杂着酸涩,有着说不出的沉重。

  刘玥拍了拍披风, 牵起缰绳, 轻声道:“走。”

  到了她这个位置, 早已经不必用声音的响亮来震慑他人,哪怕只是轻声细语的一个字, 都是不容忤逆的命令。

  随着她一声令下,自然有人替她吹响出征的号角和鼓声, 顶着这一日的大风,向远处的地平线行去。

  #

  人们在看兵书时,总以为打仗时一件轻巧的事情,能轻而易举地不战而屈人之兵,或者随便一个绝妙计策就能让对方全军覆灭。

  然而这些只是特例。在真实战争中,更多时候都是血与肉的厮杀,拼的是粮食草药的补给,是敌我人数的消耗。所谓胜利,无非是对方比我们多死一些人。

  没有技巧,没有妖术,有的只是每一年成百上千的伤亡。

  伤兵营里到处是士兵们的哀嚎,断手断脚都是寻常事情,甚至有被割开肚皮,肠子都流了一地的。军医根本来不及救治,大部分伤员等不到大夫,就重伤不治,由几个小兵搬去尸体堆里掩埋。

  双方人马都在水边作战,往往互相砍杀之后,这一段水流都变成了浅红色,在水里捞一把都能看见手指头,水草中的鱼虾啃食着这顿“大餐”,让河水更加浑浊。

  刘玥每天都听下面报来心惊胆战的伤亡数字,抿唇不语。这段时间她和曹操有来有往,往往这块地盘夺下没多久,又被曹军夺回去,双方拉锯了半个月,谁都没有讨到便宜。

  “关内战况如何?”刘玥问道。

  “两位将军对上张辽大军,伤亡尚可,却未能进关内一步。”法正说道。

  曹操果然是曹操。

  陆逊自投降刘玥后,原是白身在荀攸手下做事。等到孙权自尽,江东被灭后,他这才承担了官职,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军师跟随主公出征,不免拘束一下,平时甚少说话。

  看着刘玥皱眉不展,陆逊终于把在心里盘旋几日的念头说出:“明公,长期以往,于我等不利,届时两败俱伤,恐为他人所乘。”

  刘玥叹息道:“我自然知道,只是曹操咄咄逼人,若我敢退兵,他便下一刻便敢夺我河山,实在退无可退。”

  双方的问题都是一样的,无非是看谁耗得起。

  “江东新定,怕是不稳。”法正在旁说道,“只越是这时候,便越不能着急。”

  刘玥点头,又看陆逊,挑眉道:“伯言谨慎,不会无故说起这事,你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臣为江东人士,江东多山川丘陵,水系繁布,比江河两岸更有利于明公。臣以为,明公装病,引曹军入内,断其粮草,再以水兵封锁长江,火烧其营,必可取胜。”陆逊指了指地图上,江东腹地内被小山丘所包围的地带。

  法正思虑片刻,问道:“曹操生性多疑,恐其疑有诈。”

  “江东新定,必有余孽不服明公,曹操必定想与他们里应外合。明公借其之口,可安曹贼之心。再者,即便他开始不信,若明公让出建业等地,曹贼求胜心切,安能不上当?”

  刘玥问道:“濡须乃兵家要地,建业更是江东治所,若让出这两地来,岂不是让曹军长驱直入?此计太险,稍有不慎,曹操便能一举夺下江东各郡。”

  诱敌深入也要有个度,否则那就是开门放贼。

  “此计虽险,但曹操多疑,除此之外,怕骗他不得。”陆逊答道。

  总而言之一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曹操这人多疑得很,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他这人一嘚瑟就要翘尾巴,脑子就开始不清不楚。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对曹操来说是极为适用的。

  刘玥揉了揉脑门,说道:“容我再想想。”

  若是真听从陆逊所言,这一搏就是生死之间,胜了说不定能干掉曹操,败了就客死他乡。刘玥下不了决心,便写信给贾诩和诸葛亮,询问他们的意见。

  没多久,两人都回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诸葛亮自然是不同意,他的理由倒是简单:“若曹公死在江东,其嫡长子曹昂继位,曹昂文武双全,宅心仁厚,在许都的名望也极高,届时不过是死了个曹操,却依旧奈何不得他们。但若明公败了,维儿尚且年幼,虽有他这个做父亲的在,却名不正言不顺,恐人心不稳,社稷有危。”

  刘玥细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再拆开看贾诩的信。

  贾诩不同意,理由也简单:“此计可行,着实太险,明公此时着实不宜冒进。虽江东新定,人心不稳,但许都却未必上下一心,前者曹公逼杀荀彧,一时用雷霆之怒镇住诸臣,但人心怨言又岂是杀头能平息的?若曹操久攻不下,即便曹昂坐镇,许都依旧会出事。”

  “臣知明公平定江东,便想着攻取北方,一统天下。只曹公根深蒂固,若北方没有异动,轻易打不下来,明公切勿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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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来,刘玥也就真不敢采用陆逊的计策。陆逊叹一声可惜,倒也不放在心上,依旧兢兢业业地为刘玥谋划,想办法防住曹操的投石机。

  果如贾诩所料,只要刘玥稳得住,曹操必定先退兵。公元213年,建安十八年,濡须口之战胜负难分,许都众臣见曹操大军久不回朝廷,又没在战事中讨得便宜,便开始闹腾起来。曹昂虽也下手镇压,却终不及他父亲这般心狠手辣,更没有曹操的威望。

  曹操只得再次退兵,这一退,便是抱憾终身。从此,他再也没机会统一南北,终其一生都能没打到长江以南。

  为了避免辖制,本该进魏公之后就建立公国的曹操,这回彻底下定决心迁出许都。他逼汉帝将自己晋为魏王,都城定在邺城,跟随他的文武官员一并迁到邺城,留下了空壳皇帝和那群老顽固,又派了人监视。

  当上魏王后,便有官员请立世子,原本曹操想都不会想,就会立曹昂的,可这一次却犹豫了,只先压下不议,又尝试性地将一些权力交给曹丕。

  曹操在北面一通忙活,消息很快传到南方。刘玥刚带兵回到益州,人还没休息几天,就看到诸葛亮和自己的桌案上堆满了竹简,文武官员上书的目的都只有一个:请刘玥称王。

  当年汉高祖刘邦曾留下遗诏: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曹操公然称王,那就是被“击”的那个,但刘玥没关系啊,她姓刘,还是正儿八经查得到族谱的宗室。刘玥称王名正言顺,又加上她已经一统南方,其实力本身也足够称王。

  刘玥有些犹豫,只推辞“天下未定,清除了汉贼之后,再谈这个也不迟。”

  诸葛亮劝道:“明公为王,并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安治下臣子百姓之心。”

  南面并不是一派太平的,家家有自己的麻烦,别的不说。就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刘玥不在益州,而和曹操打得激烈,世家人心不稳,江东余孽丛生,南蛮部族作乱……人们需要刘玥做出强硬的姿态,来安一下心。

  不然,曹操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做魏王?他已经等了那么久,难道还在意晚个几年吗?不过一来是为了脱离许都的辖制,二来是给手下文臣武将们一点信心,他晋升魏王之后,自然要给百官大肆封赏,不就笼络住人心了吗?

  刘玥想了想,这才应下。

  既然要自封为王,那么各种各样的仪式都不能少,还要选定封国,封赏百官,祭天酬神,拟定封号,请立世子。

  好在这么多头痛的事情,不用刘玥自己一一操心。

  她只要选个封号和国都就行了。国都第一是不能选在益州,益州太过偏僻,政令不通;二是不能选在江东,因为江东刚打下来不安全;选在荆州倒也无妨,只是荆州地势平坦不好防御。

  最终,荀攸还是挑了成都、建业、九江、襄阳等地,让刘玥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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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玥最终还是选在襄阳,自封为“南武王”。

  一切都挺顺心的,除了百官们看到她,就喜气洋洋地行礼道:“恭贺大王。”

  刘玥:……不要叫我大王,听起来像土匪

  57.南蛮入侵

  要说称王有什么好处, 除了名气更显, 排场更大之外,大概就是个“大王”这个令人牙疼的称呼了。虽然听上去怪像土匪的,但这也要听是谁叫。

  要是一溜儿带刀将士齐声大叫, 刘玥只会嘴角抽一抽,但要是换做自家相公含羞带怯……啊划掉, 是自家孔明恭谦有礼地喊一声“大王”,那真是让人骨头都能酥掉。

  只是诸葛亮喊“大王”时,一般都在公众场合,不方便刘玥实践自己满脑子的龌龊思想。刘玥坐在案后,带着王侯的冠冕,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案板, 听着手下大臣一个个出列汇报各地各方面的情况。

  文武官员皆分左右站立,文官之首仍旧是荀攸,其次才是诸葛亮,再后面才站着贾诩等人。至于陆逊、徐庶等,也就是她加封为王的时候来了一次,之后又被打发去各地当太守和督军了。毕竟地方上和王都一样需要人才, 也更容易出头。

  不过今天刘玥的心情不太美丽, 连出列的诸葛亮一声接一声的“大王”都不那么动听了。原因无他, 还是前段日子的南蛮叛乱,因当地官员没有妥善处理, 倒让这把火越烧越旺。

  自古以来,民.族问题都是不好解决的。压制得狠了, 人家和你鱼死网破,稍微退让一些,又会被蛮族认为软弱可欺。而且南蛮完全不像传言中那般愚钝无知,这群“野蛮人”狡猾机灵着呢。

  “既然如此。”刘玥伸出一只手,打断了诸葛亮的话,众臣皆看向她,只见南武王微微侧头,冠冕上的垂珠随之摇动,后半句话也慢慢说出:“那便派兵去平乱。”

  大王做了决定,即便声音不响,但态度却不容人忤逆。更何况,满朝臣子都对南蛮没有好感,也多有看不起之辈。所以谁也没打算拒绝,只是争吵着要让谁去,又要派多少兵去?

  朝堂上吵着吵着,便混乱成一团,因刘玥不曾出言阻止,只见堂上气氛越来越激烈。贾诩根本一句话都没说,就站在一边假装是泥塑的。荀攸看了诸葛亮一眼,后者皱眉,却看向上座的刘玥,却见自家大王浑然不在意地把玩着眼前的垂珠。

  诸葛亮一时吃不准刘玥的意思。

  但他和荀攸都不是傻子,他冷眼旁观着这次争吵的人分为三派,一派官员出自荆州本地世家,一派是益州大本营带来的世家官,最后一派是各地来投奔的,甚至还有几个庶族出身。

  本地势力和外来势力,世家势力和庶族势力,士人和武将……这一层层的关系,犹如一张张密密麻麻的网,平日里潜伏在暗处,如今才在刘玥纵容下,浮现在朝堂之上。其错综复杂的程度,令人叹为观止的同时,又头大不已。

  争夺平定南蛮的人选,正是各个世家团体之间所抢夺的利益。

  诸葛亮很清楚这个,因为他本人就是荆州世家之网的一员,甚至是荆州士人的代表。他不怕刘玥知道这个,这么多年来,是他一直小心维护着主公和世家间的关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担忧……担忧刘玥真的被惹怒。

  没有一个主公愿意被掣肘。

  但刘玥并不生气,至少是面上并不生气,等大臣们吵得差不多了,她才敲了敲桌案,让所有人都瞬间闭嘴,带着忐忑又愤愤的表情看着她。

  “吵得孤王头疼,没死都要被你们烦死了。”刘玥不轻不重地抱怨道。

  几位臣子脸色一白,众人皆不敢作声。

  刘玥却仿佛没看见一样,继续在寂静一片的朝堂上说道:“不就是去平个南蛮叛乱?孤王看也别吵了,让军师将军去一趟,孤王也放心一些。”

  军师将军说的正是诸葛亮,这是个有实际兵权的职位,仅次于刘玥的地位。

  她伸出手指在武将堆里点了点,点出一个大将和几员新近出名的小将,让他们带五万人马去平乱。又吩咐荀攸安排好出征所需的东西,这才宣布散了。

  刘玥一向宠信诸葛亮,毕竟人家是夫妻,所以几个大臣即便脸色仍旧不平,却终未说什么。看到南武王兴致缺缺,在宫人护送下就转身离开,也跟着下朝。

  回了内殿,几位婢女服侍着将朝服脱下,又给刘玥拿来一套男子常服,后者刚穿好外衣,就听见内侍禀报,军师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你们出去。”刘玥说道。

  宫人们纷纷退下,刘玥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戴冠呢,看到孔明进来后,就不客气道:“把那乌木冠拿给我戴上。”

  诸葛亮看了看婢女放在一边的乌木冠,雕工精致得很,但却还是个木冠。他将木冠拿在手上,双手捧着从身后为刘玥戴上,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刘玥从小厌恶金银首饰,甚至不怎么用玉器,这倒是几十年一如既往。

  “魏王送来的金镶玉冠倒是好看得紧。”刘玥转过身,看着诸葛亮的发冠,笑着道:“我不爱金玉,送给你戴可好?”

  虽然十分不愿意承认这位南武王,但曹操知道承不承认都没用,所以最后明着没说,却借着祝寿的理由,送了不少贵重厚礼来。

  金镶玉冠是其中之一,一看就是宫廷内造,上好的温润白玉雕着百鸟图案,又镶嵌着金丝和金粒。除此之外,还有两件夏天穿的素纱禅衣,薄如蝉翼,轻若无物,也是宫廷专用。

  刘玥虽然在现代是个史学文盲,但素纱禅衣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之前拿到手上还转门看过,也啧啧称奇,最后两件却都赏赐给臣子,又免不了给曹操准备同等分量的回礼,庆祝他当了魏王,当然名义上是年节礼物。

  “我也不爱戴贵重的东西。”诸葛亮一句话便拒绝了,然后把话题带回来,“今日朝堂之上,婵娟想必都看见了。”

  “该看见的早就看见了。”刘玥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天下还没定呢,倒先急着分功劳。”

  “婵娟打算……”

  “天下未定,孔明。”刘玥挑眉,两人对望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诸葛亮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提心吊胆。刘玥这回是忍了,但忍让不是没有代价的,但凡她忍了,就势必会在未来报复回来,他太清楚自己妻子的脾气了。

  忍得越久,将来爆发时也越可怕。

  “你安心去平南蛮吧,走之前和孩子们说一声,省得他们又到处寻你不得。”刘玥声音中带了几分慵懒,“不过也不忙,昨日我没睡好,你陪我躺一会儿。”

  “才戴好的冠。”诸葛亮无奈。

  “就小憩片刻。”刘玥拉着他上了榻,有人从身后抱着暖洋洋的,平添几分安全。不一会儿,她便沉沉睡过去,半张着嘴呼吸。

  刘玥睡着时没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她不再是少女,却依旧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她小时候就不拘小节,长大了也就是人前规矩一下,这不,一睡着就原形毕露,四叉八仰地倒腾。

  诸葛亮任由妻子在怀里煎蛋似的翻了两圈,最终从背对自己,到窝在他怀里睡,两只手抓着他的衣服,温柔的呼吸打在脖子上,还有嘴唇柔软的触感……

  大王,你已经是三个孩子的阿母了,睡觉能规矩点吗?

  但诸葛亮也就是在心里想想,最后还是将手放在妻子背后,轻抚着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当他不知道,刘玥就爱听他叫“大王”吗?尤其是渴望他私下里这么喊。但一来诸葛亮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二来,不能凡事都顺着刘玥的心思来,他就不。

  不过眼看着又要去打仗,等婵娟醒了之后,就顺了她叫几声吧。

  #

  刘玥送诸葛亮出征,第一次有一种看丈夫去远方打仗的小媳妇错觉,她惊恐得摇摇头,头上的玉珠串儿一阵乱晃,被司礼官看了好几眼。

  天子诸侯戴的冠冕上有串串,那就是为了提醒帝王们站行坐卧都要有威仪,不要随便摇头晃脑的,走路也走走稳。所以珠串一摇,就是皇帝和王侯们的失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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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荀攸不是这么转达的,但刘玥自己脑补那小官就是这么“告状”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玥最近被世家逼得有点戏精天赋觉醒,黯然伤神地捧着杯子道:“唉,你说魏王在朝堂上把旒紞拨着玩,也没人说他,孤王不过晃了晃,就被言官告到公达这里来了。”

  荀攸觉得这话没法接,其实他内心有无数槽想吐。什么叫曹操把旒紞拨着玩?大王你是亲眼看见了?邺城探子没事都往这里传什么见鬼的消息?还有什么叫晃了晃?你都晃得飞起来了,人家当个司礼官不容易啊……

  再说,曹操没有被告状吗?他天天被人告状啊!而且是当面告啊!

  只不过告他的多是不敬不忠不仁的大罪,这种玩冠冕的小事,根本没人在意好嘛!

  说到曹操也是倒霉,当了魏王弄死荀彧后,也没见他过几天太平日子,就听说伏皇后和国丈密谋除掉魏王,里面有没有皇帝指示也不知道,都安排好了刺客,结果被曹丕拦下来,还为魏王挡了一刀,休养个把月才好。

  虽说曹操一向不喜欢曹丕,但你儿子给你挡刀,你能不感动?曹操年轻那会儿就是感性小青年,老了就更容易被感动,他一感动,立刻曹丕的身份就往上涨。

  最关键的是,曹操因为之前曹昂没看好大后方的事情,对长子颇有不满。那群臣子可不都是投机倒把,见风使舵的主儿?要知道魏王世子还没立呢。

  荀攸还记得这情报给主公讲的时候,她家主公眉开眼笑的,对他说道:“孤王看这曹昂的世子之位要保不住了,就算不是给曹丕,他家不是还有个曹冲?”

  曹冲的神童之名,她远在荆州都听说了。

  更何况曹丕不讨喜没关系,谁让他有个好老婆叫甄宓,而甄宓又生了个好儿子叫曹叡?要说曹操最喜欢的儿子是那个称象的,他最喜欢的孙子就是曹叡了。

  所以说儿子不给力没关系,孙子给力也可以。

  曹操宠爱曹叡到什么程度?那是朝堂宴会之上都让他随侍左右的,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这待遇,反正曹丕是肯定没有的,曹昂的最近也被取消。

  反正老曹家的八卦再讲个几天几夜都讲不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和世子之争相比,什么伏皇后被幽禁了,伏皇后生的皇子都被弄死了……那就根本不叫事儿,连刘玥都没拍着桌子喊“汉贼”,并发去谴责的文书。

  伏皇后?死就死了呗,反正明眼人都知道这天下是谁的,都不会是刘协的。

  58.所谓世家

  诸葛亮花了两年才平定了南蛮, 他倒是不辱使命。但这两年, 世家也越来越能折腾,大概是觉得曹操最近顾不上他们,没有了外敌的压力, 一个比一个能作死。

  刘玥为大局考虑,只能一忍再忍。一个伟人曾经说过,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所以,大王她理所当然地变态了,她变成了一个隐藏戏精,啊不对, 那时候没有戏精这种说法。

  从贾诩和荀攸的视角来看, 主公只是越来越会演了。

  世家不是作吗?她比世家还能作!三天两头给人找事,有事没事给人升官封爵。她倒也不是乱给官,一般她要推行什么政令,通常是给世家抛个提示,如果有谁接了,就派谁家子弟去负责, 做好了就一通封官, 做不好也没罚。

  有好处不占就是傻子, 刘玥都不嫌她手下官多,世家怎么会嫌给的官多?

  刘玥倒也聪明, 看似随意的升官,仔细琢磨, 却是微妙地保持着文官与武将、荆州、益州和扬州几地之间的平衡。

  所谓世家,就是世代垄断了知识、官职、经济和舆论的一群人。世家统治,是从贵族奴隶制度演变为封建制度的必然过程,是历史的命中注定。

  谁想夺了世家手里的权力和好处,他们就能咬死谁。

  所以刘玥想都不想就放弃了科举制度和官家办学。科举制就是要世家的命,今天敢颁布,明天就等着这群世家反了,给曹操当带路党。官家办学倒是可以争取一下,但问题是官学的老师从哪里来?学生又是谁?学生毕业了又怎么安排?

  就算刘玥强硬招募出身低微的老师和学生,他们毕业了也依旧没法大量进入官场,成为刘玥的支柱。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最后还是得给世家做了门生打手。

  所以,刘玥没打算触这个霉头,把自己的江山和梦想都作没了。

  但她确实提出建立“学堂”,但不教圣人之言,教授实业,比如工匠手艺、农业技术和医术等等。因为恰逢乱世,无依无靠的穷苦妇人和孩子真不少,由她出钱出地方安置也是一份仁德的功绩,而且与世家没有明显冲突。

  甚至刘玥还牵桥搭线,让毕业的优秀学生为世家提供服务,毕竟世家也是人,也要穿衣服吃东西的。这样百姓有出路,世家有福利,刘玥有名声,三方都有好处。

  一开始,世家们都在观望,直到务工院的匠人们倒腾出不少好玩好用的东西,不说别的,就说比铜镜不知道清晰多少的“南武镜”就颇受夫人们的喜爱,连皇帝和魏王那里都送去不少当礼物,又广销各地赚取了不少军费。

  科学技术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有了钱才能筹备军队,有了军队才能干掉扰乱北方的游牧民族,干掉那群丝路劫匪,丝绸之路才能更加繁荣昌盛,才能赚更多的钱……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的,哪怕是世家。

  刘玥的思路极为清醒,她看的不是眼前作妖谋权的两三个人,而是更遥远的将来。甚至当她和诸葛亮都去世了,这块土地依旧能生生不息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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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婢女为刘玥换下常服,迅速换上一套正服,诸葛亮平定南蛮的大军班师回朝,今日要在王都酬军,大王为表荣宠,必须要到场,这才给足将士们面子。

  而她也已经两年未见到诸葛亮了,只能靠着半个月一封的书信,还有三五不时的战报,来了解孔明男神又干了什么大事。

  两年南方征战,让眼前的人都瘦了一圈,依旧是羽扇纶巾的儒将模样,倒没见黑多少,身上还带着战场肃杀血腥的味道,可一看到大王亲自迎接,眼中便含了笑意。

  “孔明辛苦,将军和将士们都辛苦了。”刘玥快步走上去,眼中含泪,一脸动容。

  戏精的完美入戏,只需要轻松三秒,不过效果挺好,除却孔明外,其他人多少都感动了。闲话少说,先一人喝一杯庆功酒,接着便是王令一下,全城庆贺,大摆宴席,论功行赏。

  这酒宴从下午摆到晚上,又从晚上摆到第二天中午,喝倒了好几十个大臣。刘玥倒是豪迈,挥挥手让人第二天不用来上朝了,就当为祝贺大军得胜,统统休沐一天。

  荀攸抽抽嘴角,看到诸葛亮的脸黑了。大王夫妇不会久别重逢的第一天就吵吧?

  不过,夫妻之间往往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天大的事,拉上丈夫滚上几圈,就算是诸葛亮一时半刻也想不起他昨晚要说什么。

  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等宴会结束了,诸葛亮准备劝谏,就看到了那面巨大无比的等身镜。他确实听说了刘玥这两年一直在搞事,却没亲眼见一见“南武镜”长什么样。

  “竟是如此清晰?”诸葛亮惊道:“是何物所做。”

  刘玥睡了个懒觉,晃晃悠悠起床,连外衣都没穿,很没有王侯威仪地打呵欠,说道:“背面还是铜,镜面后面刷了一层粉,至于是什么,得去问王露。”

  王露就是那个捣鼓出南武镜的工匠,他功劳大又聪慧,刘玥亲自召见后极为喜欢,就破例封他个小官,专管务工院的事情。世家一开始是闹过一闹,说王露不堪为官,若说赏赐不过给些金银财物,但见刘玥强硬,又说好只管工匠,这才憋进肚子里。

  王露这件事后,务工院、务农院和杏林院的人都来了劲儿,也想立一个大功当官,这也是刘玥乐见其成的,她还赏赐了王露一座大房子和不少钱。

  眼看着诸葛亮的注意力被转移,刘玥眼珠一转,拉着他的手坐下,就絮絮叨叨把自己这两年搞的事情和盘托出,又表达了自己被世家怼了两年的不痛快。

  “我想想,魏王要杀人,真不能怪他啊!”刘玥叹气:“有几次我都想当堂拔剑了。”

  诸葛亮也皱眉,拍了拍刘玥的手:“婵娟且忍忍,万不可冲动。”绝对不能和世家正面刚,确实是刚不过,而且太危险了。

  刘玥都快被逼成戏精本精了,自然有这份忍耐力。

  “如今你以高官厚禄稳住世家,但一来人心不足蛇吞象,二来官员太多,将来如何负担得起?”诸葛亮问道。

  刘玥这段时间拼命赚钱,怕也是注意到官员俸禄消耗越来越大这点,他们还要大笔粮草供养军队,之前攒下的底子耗不起几年。荆州益州富饶,但到底比不得曹操当年夺了袁家四世三公的的积累。

  “说到底,无非是尾大不掉。”刘玥从后面诸葛亮,双臂缠在他胸口,凑着耳边轻声道:“迟早收拾掉几个,让他们看看孤王是否可欺?”

  她这话轻声细语的,甚至娇娇软软,听着还有些像女子撒娇,却让诸葛亮在正午时刻,从内心深处打了个寒颤。

  #

  诸葛亮回来后,很快把政事都接回手上,继续试图缓和世家和主公的矛盾。不过有些作死的东西总归是不让人省心的,没多久,就爆发出蒯家贪墨一案。

  蒯家自从刘表死后,虽然及时向刘玥表了忠心,但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失去了刘玥的信任,之后没有被牵连,却也不怎么受到重用,好在他们在荆州根深蒂固,靠着一些老亲和门生故吏,依旧是□□的世家一族。

  前段时间,刘玥戏精发作大封官员,蒯家也动了心思,走了不少门路,最后甚至走到了刘缘头上。刘缘又气又恨,跑来和养母告了一状。

  刘玥没说什么,只安抚养子安心回去,接着就给蒯氏几位子弟派了职位。正巧是管理务工院的官职,又正巧王露搞出了“南武镜”。

  既然连王露这种小工匠都因为功劳而当上小官,更不要说管理务工院的正式官员了。刘玥自然没小气,让那个叫蒯茽的连升了好几级,又赏赐不少财物,当众夸耀蒯氏又出了一名为孤王分忧的好臣子。

  蒯越年纪大了,却还没去世,虽然觉察到一些不对,但耐不住族人们高兴,不好说扫兴的话。看到刘玥后续没什么动作,也就慢慢安心了,只道女公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仁德。

  魏王和南武王是敌对的诸侯不错,但南北商人互通有无也没啥不可以。刘玥写信和曹操一商量,干脆在河流沿岸建了十几个通商口岸,由两家官方督办,公平贸易。

  军需物资、粮草和矿物是绝对不许卖的,但南方的镜子、蜀绣蜀锦和胭脂水粉等,在北方市场上极为畅销,连魏王府都摆了好几面南武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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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大的生意,自然创造了无数的财富。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南武镜的配方虽是绝密,但耐不住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情和利益,最终制作方法还是流了出去。

  甚至曹操都亲自过问了,听说有人偷了刘玥的镜子配方,在邺城建了工坊制作南武镜。他只稍微想了想,就开始大笑,也不说为什么,却不像是幸灾乐祸。

  此事一出,刘玥震怒,下令彻查。结果这一查可不得了——非但是配方被内贼卖了,连赚取的钱财都被挪移了不少,账本对不上,无数银钱不知去向……

  啊呸,难道钱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刘玥在朝堂上就发了一通邪火:“今日敢卖务工院的方子,明日就敢卖孤王的脑袋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众臣和鹌鹑似的,一个个缩着不敢招惹盛怒之中的刘玥。

  “查,彻查!”刘玥原本清朗的声音透着一股阴狠。

  59.抄家灭族

  查着查着, 就查到了蒯茽身上, 虽然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是团伙作案,但蒯茽在里面的角色,绝对算得上主犯。

  还有什么可说的, 直接把人一批批下了大牢,严刑拷打之下, 又牵扯出不少人。一时之间,襄阳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也有老臣担心事情搞得太大,怕人心不稳,让曹操有可乘之机。但刘玥冷笑着怼回去:“若连这等欺上瞒下之事都能放过, 等打完了魏王, 怕是孤王的位置都要换人坐了吧?”

  臣下连说不敢,气得刘玥当场让人滚。

  刘玥素来好脾气,极少对自己的臣子发那么大火,可见着实被气狠了。不过想想南武镜赚的军费,再想想被蒯茽等人吞掉的钱,也无怪大王都快气晕过去。

  后来连王都大牢都人满为患, 诸葛亮和荀攸等人终于坐不住了, 一个个来劝刘玥息怒。诸葛亮找刘玥的时候, 她正抱着女儿在玩游戏呢。

  她让人给六岁的小女儿小儿子做了一套玩具,诸葛亮看着有些像墨家的机关术, 他也颇为擅长此道,还提了不少意见, 让务工院改进。

  “大王。”诸葛亮行礼道。

  刘玥看了看他,既然都用“大王”的称呼了,想必是要谈公事。她疼爱地摸了摸甘霖的脑袋,让她带着玩具出去玩。

  时值夏日,诸葛亮还是一本正经地穿着官服,难免额上冒汗。刘玥让人端了放凉的酸梅汤来,又亲自拿过羽扇给人扇了扇风,问道:“不若换套素纱禅衣?”

  是的,她又向魏王要了几套,直接,写信,问曹操,要的。

  不知道曹操看到信是什么心情,但反正没过多久,魏王使臣就又拿着礼物来了,换了一堆蜀锦,彩丝和镜子回去。

  诸葛连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把话说完:“大王,此事由蒯氏而起,本该严加治罪,可如今株连太广,长此以往,怕有萧墙之危。”

  “不急,喝口汤。”刘玥继续给自家军师将军扇风,笑着道:“连你都坐不住了,怕是公达他们也急了吧。”

  诸葛亮皱眉。

  刘玥又问:“孔明,你是真不知道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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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沉静了片刻,才听到诸葛亮幽幽的叹气声,他说道:“此计可一不可二,以后怕是用不得了。”

  刘玥开怀道:“正因为只能用一次,所以才要刀刀割肉,让他们都记住疼。”

  “……”诸葛亮不再说话,端起酸梅汤慢慢喝起来。

  不管这对夫妻怎么说的,在外人看来,就是诸葛亮去找过刘玥一次,后者终于回心转意。将牢里一半的人放了出来,虽然多少都带了点伤,但终究没有性命之忧。

  而案子也终于算了了,罪魁祸首蒯茽等人抄家灭族,其余人等砍头流放,加在一起有几百人,刽子手的刀都换了几把。一时血流成河,世家也彻底安静了。

  而第二天上朝,就有人提出,之所以会有蒯茽的贪墨,就是因为新增加的官员数量太多,职责不明,上下交接不顺,建议理清新增的职位,并进行删减。

  刘玥深深思考了半天,久到大家以为她又要发飙了,这才听到南武王的叹息声:“也是孤王的不是,罢了,依卿所言。”

  这么裁裁剪剪,人数砍了一半,又因为世家被砍了个血流成河,刘玥趁机提拔了几个庶族和工匠,倒是一时没人吭声反对。

  “蒯越……”诸葛亮寻到刘玥,小声道:“他想再见你一面。”

  虽说抄家灭族,但蒯越毕竟曾是刘表的心腹,也是自己的老臣,甚至是半个老师。他那么大半年纪,又加上这份感情,最终让刘玥法外开恩赦免蒯氏兄弟,只让他换个地方养老。

  可全族都死了,他一个老头还活着有什么意义?

  想见刘玥最后一面,或许是为了求情,或许是想确认……

  刘玥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说道:“不见。”

  当刘缘气冲冲找到自己,向她告状时,就已经决定了蒯氏如今的灭族。

  预要取之必先与之。

  官位,财富,荣耀……都是刘玥放出来的诱饵,她大方地给予高官厚禄,不仅是为了稳住和讨好世家,更是为了将优秀子弟都卷进入,最后将那把刀狠狠砍下。为了抓住对方的小辫子,为了震慑众人,甚至连“南武镜”都是可被舍弃的。

  高官厚禄是她给的,她会不知道官位之间有人员累赘,交接不明的问题?她手下的探子到处都是,她会不知道蒯茽等人贪污受.贿,甚至偷卖配方的事情?

  她冷眼旁观着,看着这群人找到新增官位间的漏洞,看着他们在务工院一手遮天,看着他们从战战兢兢到胃口越来越大。

  养肥了的猪,才更好宰杀。

  直到这时候,刘玥才真正明白,在历史上那所有的大案,乃至于冤案,或许并不仅仅是因为主上的昏庸,甚至没有比为上者心里更清楚的了……

  刘玥拒绝了蒯越的请求,蒯氏灭族后的第二天,蒯越在府中自尽,

  听到这消息时,刘玥正在批改奏章,她拿着笔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淌在竹简上,弄脏了上面原本的字。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孩子时,她跟随刘表来到宗贼作乱的荆州,见到了自荐的蒯氏兄弟。又跟随蒯越斩杀宗贼,他请她吃各种奶酪果脯——

  “女公子真乃英雄。”

  “这匹马驹可合心意?”

  “女公子勿虑。”

  虽然从一开始,蒯越就是为了蒯氏才接近刘表的,这对兄弟动机就没纯粹过,但毫无疑问,他占据了自己幼年时最深刻的记忆,就如同半个老师,甚至早于贾诩。

  刘玥闭了闭眼睛,说道:“知道了,好生安葬吧。”

  罪臣不配谥号,这最后的体面,蒯越和蒯家也得不到。就连刘玥也不得不质问自己,她的心当真越来越无情,越来越狠。

  #

  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而这一次瘟疫主要爆发的地方在北方,连魏王的王都所在邺城也难以幸免。

  疫病一起,刘玥就命令杏林院的人防治疫情,封锁北方到南方的通道。她反应极快,加上执行她命令的将领是个狠角色,竟然让弓兵潜伏在河边,但凡看到灾民想要过河逃往南方,就乱箭射死,尸体堆积多了,又在下游设网捞尸,再统一焚烧填埋。

  这种做法传到了襄阳,群臣议论纷纷,谴责这将军不仁不义。

  “着实如此。”刘玥这次倒是从善如流,让使臣带着王令去找将军,要罢免他的官职,当面训斥于他。只这使臣在路上越走越慢,到了最后竟是水土不服死了。

  等消息传回襄阳,又被淹没在一堆防疫防灾的奏章下面的,等到刘玥发现使臣死了,信根本没送到后,都是几个月的事情了,这才痛心疾首地又下了一份王令,这次让自己的骑兵亲自送去。

  一来二去的,等那位将军卸任的时候,已经没有灾民敢靠近河边了。加上刘玥又给替补的守将们下了死命令:胆敢让疫病传入南方,全部抄家灭族。

  妈的,丢官总比死全家好,于是继任的将军还是我行我素,只是行事更加谨慎低调,甚至还有个将军说,他是看见曹军冲过来了才放箭的,但走近了一看,嗨呀,射错了。

  诸葛亮到最后都无话可说了,只能埋头文书,当不知道。

  不仁德?他们也不想不仁德,但是这种情况下又能怎么办?让带着瘟疫的灾民冲进荆州和扬州,让更多的人染病死去吗?北方是曹操的地盘,他们就算有心想帮北方百姓,也有心无力,他们的士兵胆敢跨过一步,哪怕闹着瘟疫,曹操也会宣战。

  最后,刘玥才派了一支杏林院的大夫,拿着她给的信物和文书,去北方邺城帮忙。曹操看到这份心意,也没说什么,主要是他现在悲痛得什么都说不出了。

  所谓瘟疫,就是人人平等,根本不挑人。

  他的长子曹昂和爱子曹冲全部染上了瘟疫,曹冲还是个孩子,没两三日就熬不过去了。曹操哭得死去活来,当听到曹昂也咽气后,便直接哭死过去。

  也不是魏王内心太脆弱,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死儿子是件很凄凉的事情。更何况死的还是最有可能继承他一生事业的长子和爱子。

  “我的冲儿啊!我的子脩!”在丧子面前,再了不起的王侯也只是个哀痛的父亲。曹操本就年纪大了,头痛病也越来越厉害,这回哭得更是憔悴不少,半白头发,看起来苍老而脆弱。

  他哭得蜷缩在地上,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苍天不公,何故降难于我儿?若我失德,何不把我带走,不冲着我来!!”

  曹丕、卞夫人和丁夫人在旁边想劝,毕竟这曹昂和曹冲已经去了,万一曹操因为伤心过度再有个三长两短,魏国可怎么办?

  结果曹操一把甩开曹丕拉着他的手,一腔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他指着曹丕说道:“冲儿和子脩是吾之不幸,汝之幸也!”

  但曹丕能表示自己很高兴吗?高兴什么?高兴自己的弟弟们死了吗?他要是敢露出一丝快乐来,曹操就能拿刀宰了他。更何况,他并不快乐,死的那个是曹昂,是照顾了他几十年的大哥,是曹家最宠爱他的人。

  他原本从未想过和大哥争夺世子之位,但当权力放在眼前,他也确实迟疑过,但也仅仅是心里暗自渴望。若是父亲愿意选他,他不会推辞,却绝对不会希望大哥去死。

  那是将他一手养大的亲大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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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曹丕一脸震惊悲痛的表情,卞夫人再不喜欢这儿子,也有些心疼。立刻挡在这对父子之间,求助般地看向丁夫人。

  丁夫人长叹一声,探身去扶住曹操:“大王,子脩纯孝,如何愿意看到你这般模样?”

  曹操抱住陪了他几十年的结发妻子,夫妻两个忍不住又痛哭起来。当年他还未起兵,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小小的洛阳北部尉,也不入当朝权贵的眼,不过是因为父亲买了个三公的官位,才被当做贵家公子。

  即便如此,也依旧有人因他的出身而指指点点。可当年看似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却拥有青春年少,和一颗匡扶天下的赤子之心……鲜衣怒马少年郎,洞房花烛娇妻儿。

  而如今,他是坐拥北方的魏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60.曹操之死

  建安二十四年, 也就是公元219年, 应该说非常邪乎的一年。

  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一年曹魏死了夏侯渊,蜀汉死了关羽, 然后吕蒙也跟着病死……好吧,因着刘玥的介入, 吕蒙早就死了,关羽投靠曹操后也没什么仗打,夏侯渊没对上黄忠,自然也活得好好的。

  不过可能因为“看苍天饶过谁”的缘故,该死的没有死成, 自然需要其他人的命来替。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这个替命的人是曹操。

  曹操是公元155年出生的,如今已经六十四了,在古代也算是高寿,尤其对他这种常年南征北战的人来说。他保养得不错,运气也好,只可惜前两年曹冲和曹昂之死, 着实让老人家受了打击, 身体每况愈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在曹操脑子还算清醒, 知道自己撑不下去后,立刻将曹丕立为世子, 又亲自将兵权交到对方手上,最后几年是每时每刻都将曹丕带在身边教导, 生怕自己突然去了,导致该给的没能给完,该说的没能说完。

  曹丕是个父控,那当然是父亲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等曹操病重,乃至神志不清时,也幸亏有他陪在身边,立刻就以世子的身份安排好一切,让诸臣定心,稳住邺城的局势。就这一点来说,他的确比曹昂做得更好,子桓是天生的权谋家。

  曹操已经两天水米不进了,人也糊里糊涂的,半睡半醒,而且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但“药医不死病”,他们能治病人,却治不了必死之人。

  曹丕发了一通火,只服侍在榻边,嘴里喊着“阿翁”,倒着实孝顺。

  那日,曹丕守了一夜,刚双眼通红,端起碗来用过几口米汤,就看见榻上的老人动了动睫毛,然后悠悠转醒,也不说话,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曹丕立刻放下碗,扑了过去:“阿翁!”

  “成何体统。”曹操声音虚弱,却言语清晰,他看着胡子拉杂,双眼熬红的儿子,扯了扯嘴角,似乎是笑,却又无力完成这个表情,“看顾着自己,别为我垮了身子。”

  “这是儿子的本分。”曹丕答道。

  “你何时成了守本分的人了?”曹操慢慢说道:“本分,不要也罢……我是不中用了,魏国给了你,且看你自己了。”

  “阿翁切勿如此,您不会有事的。”曹丕急切,又想让人叫大夫来。

  曹操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抓住他的手,喘息片刻,继续道:“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我自己知道,你不必再难为他们。”

  “我走后,朝廷之事你自有决断,阿翁也不讨这个嫌,也不去管你。”这一刻,曹操完全褪去了魏王的身份,仿佛真正成了一个父亲:“从小我对你不像对冲儿和子建那般宠爱,你怨我也无可厚非。”

  “不是……”曹丕忍不住要落泪:“儿子怎会埋怨,没有阿翁庇护,哪有曹子桓?”

  曹操摇摇头:“你那些弟弟往后都要靠你照拂,多少顾念着些手足之情,便是他们做错了,你也想想阿翁,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那些姬妾服侍我良久,没有不好的,都是些弱女子,待我走后,你仍旧让她们住在这里,自己织布编鞋为生。你把我放在盒子里的香料都给她们,这是我所余不多的私产了。”

  “夫人与我少年夫妻,荣辱与共,她虽不是你的亲阿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好生照料她,左不过这几年的光景了。”

  曹操暗自寻思,还有什么身后事要交待的,公事都由曹丕自己做主,都快死了,他也懒得管。倒是自己的妻子,姬妾和孩子们,他着实放心不下。

  他怕丁夫人受委屈,他怕姬妾们无家可归,他也怕孩子们闹腾。

  “天下未定,一切从简,不需殉葬。”不要说活人,连泥塑的人偶也不要有,至于金银玉器的,留着给盗墓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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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曹孟德一生英雄,死了也要像个英雄,哭什么!

  曹操觉得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沉,仿佛沉入了泥塘之中,却在沉底之时陡然松快,仿佛脱离了某种长期以来的束缚,轻松自在,好不惬意。

  远处传来如泣如诉的箫声,悲凉婉转,低沉憾然,说尽无限心事。他不自觉往乐声处飘去,待到迷雾散尽,才看见庭院树下铺着两张席子,其中一张上跪坐着容貌艳丽的女子,手中还拿着一支紫竹箫。

  女子见到他,露出讶然的神色,却又紧接着笑起来:“魏王。”

  “南武王。”曹操应道,发现自己又有了身体和手脚,年纪也恢复到三十五岁上下,自己最初起兵之时。

  “魏王因何而来?”刘玥问道。

  “临走之际,辞别故人。”曹操下意识就说出这句话,接着便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想了想,倒也不惊讶,反而踏踏实实地坐在对面的席子上。

  刘玥是聪明人,很快也懂了,便放下手中紫竹箫,叹气道:“凡人终有一死。”

  “如此一生,建功立业,封王拜将,无憾也。”

  “曹公当真无憾?”刘玥反问,面前的男人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两人对坐片刻,只听得微风阵阵,吹动头顶的树叶,远处潺潺溪流声,隐约有鱼儿跃出水面,鱼尾拍打浪花的声响。

  “我幼时调皮,少年志大,不过即便立志,我那时也不过想当个贤臣。”曹操慢慢说道,看着刘玥漂亮的凤眼:“可什么是贤臣呢?没有明君,何来贤臣?”

  “十常侍乱政,董卓入京之前,汉家天下就已呈颓势。吏治黑暗,宦官当道,世家尚可自保,百姓却民不聊生。年年闹灾,年年赈灾,却依旧尸横遍野。”

  这一切,都是当时年幼又被刘表紧紧护住的刘玥,所不曾看到的。

  但曹操看得见,他是从小官一路升上来的,他做过天子脚下的洛阳北部尉,也当过地方上的济南相,他打过仗平过黄巾之乱,也做过言官上书弹劾权臣。

  那时的天下,是无药可救的天下,是要推翻一切重来的天下。

  “黄巾之乱后,他们收了我的兵权,让我做个言官。那我便当个言官,我几次上书给陛下,皆无功而返。若非父亲位列三公,与宦官也有来往,怕我早就人头落地。”曹操挑眉:“那时我便知道,我做不了贤臣。”

  “圣人云,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隐。我辞官隐居后,倒也过了几年闲散日子,每日交友享乐,寄情田园,饮酒作诗。那时我就在想,操这一生只能如此吗?”

  刘玥笑了,用紫竹箫轻轻敲击手心,道:“隐居世外,闲云野鹤,别人都做得,唯有你曹孟德做不得,因为你绝非此间人士。”

  曹操大笑,眉眼间尽是快活。

  可不是吗?曹操和隐居这事八字不合,他这性情就绝不是能闲下来的人,对他来说,人生只有两种可能:通过搞事走向辉煌,或是通过搞事走向坟墓。

  所谓隐居,倒不如说是反思和蛰伏。

  “那几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在想:为什么大汉朝会变成这样?若是有的选,我又希望大汉朝变成什么样?直到我成了魏王,我还在想,这天下应该是什么模样?”

  刘玥认真听着,微微前倾身子。

  “这天下之所以会如此,皆是因为皇帝重用宦官,可皇帝为何重用宦官?皆是因为外戚干政,陛下不得不权衡左右,可为何会让外戚干政?”

  “因为主弱臣强,幼主继位,受到权臣钳制。”刘玥答道:“皇帝只是一个人,他不可能自己去打仗,自己去当官,自己去种田,他需要臣子辅助。”

  “可臣子也是人,相比于皇帝,他们更渴望给自己的子孙留下好处。”曹操继续说道:“那些人往往官官相护,若陛下英明,尚可权衡左右,若陛下年幼软弱,必定成为傀儡。”

  可谁都没本事保证,自己每一代子孙都是英明神武的人。

  “汉帝原以为内侍是没根的东西,所以不会为子孙谋划,一定忠心,却万万没想到……”曹操说道:“说到底,但凡当了官,就一定会结党营私,历朝历代屡禁不止,是因为根本止不了,尽不了。为主者,只需要绝了他们挟持主上的路,便不怕他们结党。”

  特.权阶级是一定会有的,而且一定会维护自身后代的特权,甚至不惜和王权斗争。而王权之所以重要宦官和外戚,也都是为了制衡特.权阶级。因为王权虽然本身也是特.权,但想要国家的繁荣鼎盛,想要社会的进步,王权就必须脱离特.权,乃至反过来限制特.权。

  而事实证明,因为眼光和底蕴的局限,外戚和宦官都干不过世家,也不可能干过他们。

  “庶族。”刘玥说道:“能和世家抗衡的,唯有庶族。而唯有几百上千个小寒门小庶族,才不会在短期内成团,威胁到王权。”

  “世家存在一日,天下便一日不会太平。”曹操冷笑,“这便是我这么多年,明白的道理。”

  曹操不清醒吗?曹操比谁都清醒,他甚至比刘玥这个穿越的都清醒。他再清楚不过,天下之所以大乱,不是因为太监,不是因为外戚,不是因为董卓或是何进,而是因为越来越庞大,乃至于威胁到王权统治和社会进步的世家集团。

  曹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想要靠一己之力和天下士族相抗衡。

  他隐约觉察到这种世家的政治制度是有问题的,甚至也正是这种制度导致了汉朝的衰败,但他并不知道正确的路在哪里,更不知道从贵族到庶族,世家是其中过渡的必然时期。

  违背历史,必然是个悲剧。

  “斗不过他们,那一切都是枉然?”刘玥问道。曹操斗不过世家,难道她能斗得过?难道她能和历史相抗衡?

  “是与不是,又如何呢?”曹操平静道,神色有些倦怠,他感觉到自己待不了多久,便抬眼问道:“子建还活着?”

  刘玥点了点头:“让他改了姓名。”

  “也好,左右他碍不了你的事,你看他不惯,让他离远点也行,只留他一条性命吧。”

  刘玥很想说,你当初也没放了我儿子不是吗?但想想刘缘并没死,如今平平安安在荆州,也就不吭声了。她从来都不讨厌曹操,相反,她非常喜欢他。

  如果她不是刘表的女儿,不是同样起兵的诸侯,其实她是愿意帮曹操打天下的。

  “孤王先行一步。”曹操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头道:“那箫声动人,是什么曲子?”

  ——刘玥还未张嘴,便被人推醒,她低头一看,果真是自家小儿子诸葛织,那娃娃仰着头,睁着一双和诸葛亮极为相似的乌黑眼眸,让人没法怪罪。

  “阿母梦见什么了?”一旁的小女儿刘络仰着脸问。

  刘玥看了看手里的紫竹箫,她在睡着前,正给两个孩子吹着玩呢,因廊下微风爽朗,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见一位故人。”刘玥抚摸着紫竹箫,轻声道。

  不远处,诸葛亮正往这里走来,让人抱走了两个孩子,便说道:“邺城探子来报,魏王薨,世子曹丕继位。”

  “知道了。”刘玥没什么反应。

  然后她举起紫竹箫,又缓缓吹起一首《千年风雅》。

  61.登基为帝

  曹丕称帝是在第二年的事情, 那年曹丕采用陈群的建议, 推行九品中正制,为世家大开方便之门。而投桃报李的,世家也纷纷放弃了汉帝, 拥立曹丕取代汉朝。

  于是,曹丕找到刘协, 逼他退了位。一方面是为了面子上好看些,不想落人口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协娶了自己三个妹妹,他多少记得曹操的遗言,惦念着曹家的血肉之情, 于是便封他为山阳公, 还说道:“天下的好东西,我可以和你一起享受。”

  当然,刘协并不像他,可惜他做了一辈子傀儡皇帝,此事他的意见甚至比不过自己曹皇后。

  那年冬天,刘协告祭祖庙, 使张音奏玺绶诏册, 禅位于曹丕。曹丕在繁阳亭登上受禅坛, 接受玉玺,即皇帝位, 随即从曹操的邺城返回许都,改年号黄初元年, 国号为魏,并追尊曹操为武皇帝,庙号□□,还封了他几个兄弟高官厚禄。

  曹丕称帝,可他只是北方的皇帝,并做不了南方的主。远在荆州的刘玥根本不认他,反而群臣嚎哭,哀悼陛下被废,曹丕不臣,天道不公,让此等贼子犯上作乱,更有忠烈之士向刘玥谏言,让刘玥率兵去攻打伪帝曹丕。

  刘玥能做这种事情吗?当然不能啊!

  曹操是死了不假,但曹魏手下精兵强将无数,此时毫无准备地北伐,不是自己找麻烦,再说她半点也不同情作死的老刘家好嘛……啊,不对,她自己也是皇室宗亲。

  为了保住“汉室宗亲”的头号招牌,刘玥必须显出十分悲伤的样子来。她几天都没有上朝,据说在寝宫里哭先皇,哭陛下,哭汉朝百年社稷,哭死去的刘表。

  “若是阿翁知道,该如何责备我这个不孝女,竟让曹贼逼得陛下退位。”刘玥穿着素衣,不施粉黛,不戴钗环,哭得一双凤眼都红肿了,泣不成声得几乎要昏厥。

  几位重臣都来看过南武王,劝大王保重身体,毕竟汉室的复兴大业还在她一人身上。在这种紧要关头,她可万万不能倒下。

  等哭到第五天,上午又送走了一批大臣,寝宫里还传来刘玥听上去悲伤极了的哭声。诸葛亮端着食盒走进来,看到刘玥眼睛又肿了一圈,着实可怜得紧,平时从未见过她这般弱势,哪怕是当年兵败时,这个女子也未退让过分毫。

  “都哭了五日了,婵娟还哭得出来?”诸葛亮笑道,拿出贡给王府的丝绸手绢,为妻子小心擦去脸颊上的眼泪,“可别哭坏了身体。”

  “反正是假哭,就是眼睛疼。”刘玥收敛了戚容,平静说道,揉了揉发肿的眼部,对诸葛亮道:“倒是饿得厉害,拿了什么给我吃?”

  诸葛亮笑道:“你又吃不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了呈现为汉室吃不下睡不着的形象,这几天端进来的食盒都是原样送出去的,刘玥只能看,不能吃,所以诸葛亮都没想打开。

  “那你又来招我?”刘玥幽幽道。

  “那大王你真不吃?”那人诚心用了那个称呼,一声温和谦逊的“大王”叫得刘玥心里一阵酥麻,她抬头看见诸葛亮从宽大的衣服里拿出个油纸包。

  修长的手指慢慢打开油纸,里面是个油饼,没馅的,不过烙得松软。

  刘玥也不客气,觉得自己做了史上最悲惨的大王,连吃个饼都要夫君偷偷摸摸藏进衣服里带来,还特么连菜肉馅都没有。

  只不过靠着自己的能力打下一半天下的人,对自己也自然狠得下心来。演戏这种事最怕什么?最怕演员不敬业啊!她一开始哭得时候,多少人说她在做样子,结果她愣是绝食了五天,哭了五天,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所有人有目共睹。

  敬业到这种程度,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第五日,也差不多时候,再下去大臣们都要害怕了。”前几天还能观望一下,刘玥要再不吃饭不睡觉,这帮人就要集体觐见,跪求大王不要悲伤过度。

  “且再等一日。”刘玥意犹未尽地看着油纸包,痛苦无比地开口道。

  果然如诸葛亮所言,到了第二天一早,知道刘玥还是什么都没吃之后,群臣终于坐不住了。其中有被南武王感动的汉室忠臣,也有本来就不在乎谁当佛系大臣,还有只想让刘玥做皇帝的心腹重臣。

  尤其是最后一类人,普遍心理都是——刘协算什么,岂能让大王为这种无能之人伤身?

  所有人跪在王宫前,求刘玥振作起来。刘玥换了套正式点的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惨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虽然诸葛亮和他说过没事,但荀攸依旧担心得厉害,毕竟大王也是三十多的人了,万一饿出个好歹来……他上前一步,行礼请求让大夫为刘玥诊脉。

  刘玥应了,当场让大夫过来按脉,她这几天就每天吃一个饼子,是真吃了苦头。那大夫沉吟片刻,就说大王伤了身体,所幸底子好,之后开个补药调理一下便好。

  这话一出,群臣齐齐跪倒,再次山呼:“请大王保重身体!”

  刘玥举起衣袖掩住脸面,哀声道:“陛下被废,行踪不明,据说曹贼暗中在山阳毒杀陛下,汉室将倾,孤王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又有何颜面去见一生兴复汉室的先父?”

  放屁!刘表一辈子除了扯虎皮当大旗外,他就没想过汉室。

  “若大王伤了身子,那天下更无人能与曹贼相抗衡。”贾诩也说话了,然后在他的示意下,法正也上前一步,突然跪倒说道:“请大王效法光武,兴复先皇旧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胡说什么!”刘玥佯装大怒。

  可还等她发作法正,就看到群臣又一次整齐划一地跪倒山呼:“请大王登基为帝,兴复先皇旧业,重整汉室。”

  当年王莽篡位时,是草根出身的光武帝刘秀率领军队平定天下,成为汉代第一位女皇,也是最了不得的一位凤主。而人们都觉得,当今格局不正如当年刘秀时一样吗?

  刘玥是正统的汉室宗亲,是天命选定的凤主,是一统南方的霸主。就是在老百姓心中,这个带着神秘色彩的女王也是个明君,不说她当年治疗荆州瘟疫,竟然在垂死边缘“复活”,就说她养育的那对双胞胎,就在大旱之年带来一州甘露。

  是上天选派刘玥来拯救苍生的,是光武帝选中刘玥来继承她的衣钵的。

  汉室当兴,天命凤主!

  按照惯例,刘玥必须拂袖而去,辞不肯受,而群臣一定会再次请求,然后刘玥再次拒绝。这样搞上三次之后,她才能装作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接受皇帝的冠冕和朝服。

  她也不想搞那么复杂和虚伪,但这是……很久以来的一种习俗。反正之前刘协退位,禅让曹丕的时候也搞了一通。

  当然,虽然名义上称帝了,仪式还是要准备的,这种事情马虎不得。

  最终,公元220年,刘玥在荆州襄阳的凤主亭登上祭天坛,即汉朝皇帝位,国号还是为汉,改年号为凤起元年,册立十六岁的刘维为太子,拜诸葛亮为丞相,封忠侯,令其择日开府,又大封群臣,而历史上称这段时间为“南汉”。

  在祭天坛上,刘玥身着汉帝最隆重的祭天大裘冕服,玄色冕服上绘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章纹,裳绣藻、火、粉米、宗彝、黼、黻六章纹,共十二章。头戴代表天子的十二旒冕冠,而这一次,即便是在登坛的途中,十二条白玉珠都没有晃动。

  祭天台上放着祭祀的五谷六畜,熊熊火焰燃烧着,她亲手将写给上天的祷文,一张写满字的黄色丝绸,放入祭天鼎中燃烧,代表上达天听,请求神灵认可自己,祈求风调雨顺,庇护自己的王朝千秋万代,百姓安康。

  在她身后九步之下,跟着同样身穿祭天冕服的刘维,不过这一套是给太子穿的,等级比较帝王都要差一级,但仍旧占据了天下第二尊贵的位置,而群臣就在更远的地方,文官为首的是诸葛亮,武将则有黄忠居首,

  刘玥叩谢上天后,这才转过头来,高高在上地俯视自己的儿子、丈夫和大臣们。从今天起,她就是天子,是至高的帝王,是不可侵犯蔑视的存在。

  而在这一瞬间,天地之间,仿佛仅存她这一人,身着华服,孤独站立。

  #

  刘玥登基后,王宫变为皇宫,诸葛亮也升级为大汉丞相,其实他另一个身份……不是说忠侯的爵位,而是作为皇夫。

  而随着时间推移,对于太子刘维来说,人生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学着成为一名帝王,而是他是时候成亲生娃娃了。

  新上任的汉帝托着下巴想道,似乎,当年,是答应了曹老板娶他女儿的来着。还有婚礼由谁负责?本来这种事情都是皇后的锅……太子娶亲的事情,让丞相管应该也没关系吧?

  62.曹家有女

  当年和曹操约定了儿女亲家, 也交换了信物, 甚至小夫妻两个的人选都定好了。虽然魏王前年薨了,但约定就是约定,刘玥总是要再问曹丕一下的。

  所以尽管嚷嚷着“汉贼不两立”, 刘玥还是写了一封信给曹丕,问及他妹子是否已经嫁出去了, 还有曹老板结盟时说过的话是否还算数?

  毕竟刘维都十六岁了,对方也十九岁了,在古代都能算老姑娘,当年盟约时也讨论过这点,曹老板大手一挥, 说让自家闺女等着就好, 他相信刘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物。

  当然话是这么说的,但诸侯说的话基本和放屁一样,更何况说话那个人还死了。

  再加上曹家是汉贼,刘玥是汉帝,也有臣子上书,岂能让大汉的当朝太子娶一个汉贼的妹妹当太子妃?

  结果刘玥反问道:“你所谓的汉贼妹妹, 其中有一个还曾当过大汉皇后, 另外有两个当了贵妃。”这说的是曹操嫁给汉献帝的三个闺女, 其中有一位至今还是刘协的正妻。

  这种名义上的问题就别谈了好嘛,大家都心知肚明。

  关键是要看曹丕的态度, 就目前来说,他是否仍打算和刘玥维持表面的友好。

  事实证明, 曹丕是个极为清醒的统治者,尽管比不上曹操这一代霸主,却极善权谋。他很快就回了信,告诉刘玥,虽然父亲仙去,但自己谨遵父命,如今妹子正待嫁闺中,只等迎亲团来人接娶。

  刘玥拿到书信就笑了,看来谁都不愿意先动手啊。

  南北对峙,虎视眈眈,名义上甚至分成了两个国家,却都坚称自己是正统。魏和汉,本该是有你没我的,却如今要缔结婚约,成了儿女亲家。

  政治外交,从来都没有道理可言,更没有温情。

  比如刘维和曹家女成亲,这两个当事人却没有一点发言权。刘维这边还好些,刘玥亲自找他知会了一声,还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通,和他讲联姻的必要性。

  刘维既然是太子,就有身为太子的职责,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婚姻。再说,若是他真不喜欢曹家女,大不了在给足尊敬后,再另娶几房可心的姬妾便罢了。

  至于曹丕那边是嫁妹妹,就更加没必要征询小姑娘的意见了。

  曹操这个女儿叫曹茹,今年十九不到,是环夫人所生,曹冲的胞妹。因为从小聪明伶俐,又加上兄长受宠,很得曹操喜爱,可谓是掌上明珠。

  曹茹生得晚,此时曹操已经坐定北方,身为司空大权在握,不像她几个哥哥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即是娇养长大,一举一动便都带着尊贵,也有自己的脾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曹丕让她远嫁荆州,说没想法是假的。做女儿的,谁愿意远离家乡和亲人,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甚至是敌对的环境?即便嫁的是刘家太子,身份高贵,也架不住思乡情怯。

  可她毕竟是曹操养大的,有几分见地,知道曹刘联姻不是她一人的事情,更是南北方短时间内不开战的表示。为了安定天下人之心,她没有别的选择。哪怕自己死了,曹丕也会换个曹家女顶替上去,更何况自己的婚事,是当年父亲亲口允诺下的。

  最后,双方商议了一下,从荆州派出迎亲团,许都派出送亲团,在两国交界之地把曹茹送过去,这样对谁都好,不会刺激到任何一方的神经。

  曹丕在嫁妹妹这事上自然不会抠门,为天下人耻笑。所以光是曹茹的嫁妆就装了六十四个箱子,用的是大魏公主的规格,又送去陪嫁女两个,一个是曹家分支的女儿,一个是他曾经手下校尉的女儿,也都各带了六箱陪嫁。还有若干仆妇、婢女、小戏和内侍,加上护卫的士兵,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延绵几里,由曹茹的胞兄曹据和一员大将护送。

  曹魏这么大方,刘玥能丢份吗?

  当然是不能!

  迎亲队伍自然不需要陪嫁人等,但光是护卫就带了一千人马,各个是玉面郎君,英姿飒爽,而正中间骑着白马的就是太子刘维。此外,聘礼也用了六十四台,所有器物都遵循太子娶亲的制式,八面等身南武镜,上百匹蜀锦,宝马良驹,金银玉器,珍贵药材,甚至还有一套青铜编钟。

  这些聘礼自然不是刘玥准备的,她就搞不明白送礼的合适规格,所以都是诸葛亮置办下的。除了聘礼和迎亲团,他还要操持太子府的一干事务,包括大婚时的仪式和宾客……一言以蔽之,就是丞相又忙疯了。

  等到刘维的迎亲队离开荆州时,诸葛亮才松了口气,回到府上将拉下来的公务熬夜补完。刘玥看着心疼,让给端了不少补药汤水,但丞相还是消瘦不少。

  “幸亏就娶一次。”刘玥摸着诸葛亮的手腕,和自己的比划了一下,皱眉道:“下次织儿成亲,可别再来一次了。”

  诸葛亮笑道:“织儿姓诸葛,如何娶得魏国公主?”

  既然小儿子不用继承皇位,甚至都不姓刘,自然是怎么溺爱怎么来了。

  刘维带着聘礼走不快,走了几日后,终于看到河对岸的魏国,在那里安营扎寨等候了一日,才影影约约看到送亲队伍的影子,打头的就是曹据,队伍中间才是曹茹的马车,左右还有四辆偏小的马车,坐着陪嫁的人和有头脸的贴身婢女和仆妇。

  曹据见到了刘维,也不得不在心中夸一声少年英姿。刘维是诸葛亮和刘玥的儿子,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刘玥生得明艳无双,诸葛亮儒雅清秀,刘维又被赵云悉心传授武艺,整个人英气勃发,举手投足又带着一股贵气,这张脸更是能让女子一见倾心。

  不说刘维人品如何,光是这皮相,估计妹妹就能开心不少。

  曹据放心下来,打马上前和刘维攀谈起来。无外乎是把曹丕的嘱咐说一遍,然后寒暄一番,再送上祝福和对妹妹的关切。

  环夫人生了两儿一女,曹冲死了,曹茹远嫁,也就只剩下了曹据一人,他对亲妹妹自然和曹丕是不同的。看着刘维谈吐不凡,性格温和懂礼,这才不情不愿将妹妹、陪嫁和嫁妆都送入刘家人手中,再带着魏国士兵和六十四台聘礼返回。

  曹茹在马车上听到哥哥和自己告别的声音,她忍不住掀开帘子,看着马上的兄长,后者最终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驾马离去。

  “兄长——”那一声呼唤哽咽在喉头,曹茹看着熟悉的身影离去,看着自己离开魏国的土地,来到南方,身旁骑马的人变成了未来的夫婿,她能听见马蹄声,却不敢看一眼。

  一来是不合礼制,二来是害怕。

  是的,她毕竟是养在后宅的女子,背土离乡来到敌国,如何能不怕?若不是贴身侍女小荷还在身边,不时安抚她,恐怕曹茹还会更紧张。

  没成亲之前,诸葛亮不会让儿子见到曹茹。等迎亲队伍一到,他就把刘维赶去太子府了,自己的婚事好歹有个数。

  除了曹茹、陪嫁的两女和十几个贴身奴婢外,其他人都安置在驿馆里。无论是身为丞相还是公公,诸葛亮都不合适见曹茹,所以马车稍微停了停,就直接往皇宫驶去。

  在宫人的带领下,曹茹见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刘玥。

  刘玥穿着天子常服,声音温和地让儿媳妇抬起头来。曹茹依言照做,抬眼便看见一个长相明艳的女子,虽然快到四十的年纪,却保养得宜,不减容颜分毫,再眉间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生不出丝毫怠慢之心。

  这便是女帝刘玥,当世凤主?

  曹茹在观察刘玥的时候,后者也在打量这个新媳妇。嗯,人还算清秀温婉,但敢直愣愣地盯着她看,显然是个胆子大的,刚才行礼的时候进退得宜,难得在陌生的地方,如此紧张都能不错规矩,不愧是魏王的女儿,倒有几分曹操的风骨。

  刘玥心下满意,声音就更柔和了,还安慰了新媳妇几句:“你不必担忧,既然嫁给吾儿,从今便是刘家的人,没有人可以为难你,只好好和维儿过日子罢了。”

  “大婚前,你就先住在皇宫里,宫里没有后妃,只有朕那一对双胞胎儿女,络儿性子活泼,说不定会来看看你。你不必拘束,缺什么就和身边的宫人说,想你初来荆州,吃不惯南方的菜肴,朕已经让后厨给你做些北方菜。”

  刘玥这么贴心随和,倒让曹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有些受宠若惊。初来乍到,不可能主人家和你说不要拘束,你就真当自己家的。她是待嫁的新人,自然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里,随意不迈出去一步。

  这让期待在宫里看到新嫂子的诸葛织很失落,刘络拉了拉双胞胎弟弟的袖子,眼珠一转道:“山不过来,我们就过去,走,我们去寝宫见嫂嫂去。”

  “这……”会被大哥揍的吧?

  “反正母皇是许的,大哥才不敢揍我。”刘络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连诸葛亮都会稍稍偏向她,更不要说一向喜爱闺女的刘玥了。

  在刘玥心中,刘维是长子,更是太子,刘络性格活泼,最像当年的自己,而诸葛织继承了孔明的姓氏,是她对丈夫的感情体现。所以她最重视刘维,最欣赏刘络,最溺爱诸葛织。

  于是,双胞胎愉快地手拉手去“骚扰”曹茹了。另一边,刘玥下朝后找到了诸葛亮,问起太子大婚的筹备。

  “应该没有缺漏了。”诸葛亮这么说,就是肯定没问题的意思。

  刘玥自然放心他,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婵娟想到了什么?”诸葛亮问道。

  刘玥摸了摸下巴:“你还记得当年和魏王盟约时,我们谈了什么吗?”接着她自己回答道:“我说万一曹操的女儿长得像父亲,维儿是不是会恨我?”

  诸葛亮:“……”哦,他记起来了。

  刘玥笑弯了眼眸,拉着诸葛亮的官服袖子,爽朗道:“我见过新儿媳了——”

  “儿媳长得,嗯,应该是像她阿母更多一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上天保佑,刘维不用娶一个女版曹操回家。

  63.故人西辞

  大婚那天, 刘玥和诸葛亮都到场, 有脸面的百官也都送来贺礼,几个和刘维相熟的世家子弟和年轻人给新郎敬酒,连十岁不到的诸葛织和刘络都喝了两口果酒。

  故意吓唬小孩子的刘玥扭过头,偷偷笑起来,看完全程的诸葛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去应付一波又一波的重臣。没能来的心腹大臣们各自派人送来礼物,连马超也送了一尊红玉雕刻的汗血宝马, 并两匹活生生的好马驹, 说给太子和太子妃出游玩的。

  马超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看到主公不理他,依旧对诸葛亮信任恩爱,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他毕竟手里有军队,守城守得认真,而且对刘玥也算忠心, 后者怎么可能与他计较。等到刘玥登基为皇后, 也升了他的官, 君臣关系极好。

  婚房一夜颠鸾倒凤,红烛垂泪。

  等第二天, 收拾妥当的太子和太子妃换上正装,在宫人簇拥下, 来正殿给皇帝刘玥和皇夫诸葛亮请安时,刘玥看到儿媳妇脸上气色极好,红扑扑的,让本来并不靓丽的五官也生动了几分,可见昨晚……咳咳。

  曹茹向公婆行了大礼,也得到了见面礼,不过礼物都是小事,关键是陛下的心意。看到刘玥笑眯眯的样子,曹茹的心这才放下大半,又被陛下拉去在身边坐着,随意聊着天。

  刘玥倒没想从曹茹这边打探到曹魏的什么情报,曹丕又不傻,怎么可能让出嫁敌国的妹妹知道什么机密,再说还有探子呢。她只是有一句没一句问着她家里的情况——

  像是用饭还用得惯吗?以前家里都吃些什么?阿翁阿母可恩爱?家里以前有没有养小宠,如今到了宫里,想不想养只小狗小猫的?

  曹茹低着头一一作答,不卑不亢,从容恬静,就连为了避嫌,拉着儿子站在旁边的诸葛亮都高看了儿媳一眼,倒不愧是曹操的爱女。

  虽说没打听情报,但刘玥笑眯眯几句话,就对曹茹家里的情况摸个彻底。比如曹老板家里果然妻妾成群,有名分的都快住满铜雀台了,没名分的就更多了;不过曹操对女人是好脾气,尤其对自己的女人和女儿,平时从不见骂一句的,滥情却又温柔,也无怪长成这样都有女人真心实意爱他。

  比如环夫人体弱多病,曹冲去了之后,她更是常年卧病不起。曹丕没有虐待庶母的爱好,根据父亲的吩咐,拨了一块铜雀台的地方让“太妃们”养老去,又成年儿子的就跟着自家儿子,但环夫人不愿意离开,就还留在铜雀台。

  再比如曹茹爱吃甜食也是遗传她爹的,老曹一家都爱吃甜食,只不过曹操节约,而糖和细面都贵,所以隔三差五才吃一回。

  刘玥听到这里,笑着让御厨以后多做些甜糕点。她一向不贪嘴也吃不多,诸葛亮更是咸党,让他吃块糖糕都要摁着才张嘴,刘维遗传他爹,也不吃甜食,也就是刘络和诸葛织年纪更小一些时,厨房才会做几碗甜酪给小主子们。

  在丈夫英俊体贴,公公端方君子,婆婆爱护尊重下,曹茹仅仅用了几个月,就适应作为汉太子妃的生活,然后逐渐接受了宫务。她本揣测这么重要的事情,陛下不会随意交给敌人的女儿,没想到刘玥还真扔给她就不再过问了。

  曹茹心下感动,更是不敢有一丝懈怠,生怕让人揪出错处。

  如此这般,就过三年。

  因曹刘联姻,加上两家都没有开战的打算,双方边境虽然小有摩擦,但总体还是友善的。加上南北贸易市场的兴起,百姓逐渐安居乐业起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于是,这几年两方内部都很有一些声音传出来,说不如就这样吧,大家划江而治,为了维持关系就继续联姻,现在不打,以后也别打了。

  对此,刘玥只是冷笑一声。不管是天真也好,还是怯懦也罢,曹魏和他们必有一战,因为早在秦始皇统一六国开始,在中国的土地上就容不下“分.裂”二字。

  她绝不做那样的罪人,曹丕也不敢担这样的风险。

  何况此消彼长,双方都蛰伏不动的原因,只是为了积累力量,等待对手犯错而已。而终有一天,总会有人先犯错的。

  为了让自己的治下更有底气,刘玥很是想了些办法,学齐威王广开言路,让人进宫谏言;将务工、务农、杏林合并为“天工馆”,加设“算学”、“女工”等等新项目。

  因为刘玥本身是女子,所以当她终于抬举女子做官时,人们并没有太惊讶,还有一种“终于来了”的感觉。好在陛下知道徐徐图之,并没有大肆提升女子的身份,只有那些真正才华横溢、立下功劳的女性,才给了一些中低阶的职位。

  而做到最高官职的,自然是刘玥从小的玩伴,黄月英。月英出身名门,又是王粲的妻子,生下絮柳后,她又生了两个儿子,后来一直在刘玥身边研究机关术,做出了一些很不错的东西。因此把蒯家拔掉后,刘玥专门空了天工馆的一个副职给月英。

  此外,刘玥也学着曹操的模样,颁布了招贤令,没敢说“有才无德也可”,只说招收“才德兼备,或者其中一项卓有建树之人”。

  不过招贤令下达后,更多的还是世家子弟被推荐,寒门则少得可怜。刘玥也并不介意,看到有卓越的人,便给予合适的位置,并小心翼翼地制衡着朝堂上的几股力量,让自己更加熟练帝王心术,却因为这些年的多思多想,头上竟看见了几缕白丝。

  “终究是老了。”刘玥看着南武镜里的自己,对身后的诸葛亮说道。

  刘玥摸了摸那根簪子,白了丈夫一眼道:“又叫我‘陛下’。”

  “礼不可废。”诸葛亮笑道:“陛下连皇长孙都有了,臣岂不该更受礼些?”

  说到三岁不到的小孙子,刘玥就高兴起来。虽说有一种竟然当了奶奶的荒诞感,但谁让刘维成亲早,孩子也生得早。大概曹家的基因就是能生吧……曹茹新婚才五个月,就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第二年开春就生了嫡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照礼法,太子的嫡长子,那就是刘玥的嫡长孙,将来刘氏帝国的第三代继承人。小家伙身体养得极好,白白胖胖的,长得更像刘家人,甚是得刘玥夫妻喜爱。要不是实在太忙,刘玥都想让皇长孙长住在身边了。

  等到这个叫“刘晟”的小家伙慢慢长开,养得聪明伶俐又不娇惯,就更成了家中的“麒麟儿”。这样一来,曹茹在刘氏宫廷总算站稳了脚跟,而曹丕和他们的关系更加缓和,甚至逢年过节除了派使臣给刘玥送礼外,还给小外甥带了不少礼物。

  公元224年,也就是凤起四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不,不是刘玥打算和曹丕打起来,准确来说是死了两个人。

  头一个,是刘玥这边的荀攸薨了,这一年他也六十七了,在这个时代也算高寿,咳咳,虽然比不上还活得精神健烁的贾诩。刘玥目测按照这个势头,贾文和大概能活到一百来岁。

  而荀攸就不行了,他比不得贾诩会保养,而且平时里太过操劳。那一年入秋后天气转凉,老人家身体一时之间承受不住,就病倒了。在这个年纪得了风寒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刘玥听到消息,当时就心里一惊,等她赶去荀府上的时候,后者果然病入膏肓。

  荀攸去的时候并不痛苦,他只是听到有人喊“陛下来了”,费力地睁开了一丝眼睛,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那个他第一眼看见,就觉得明艳英武的主君。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几十年了……却仿佛就在昨日。曾经被称作“女公子”的荆州牧之女,如今却已然登上帝位,成为了汉皇凤主,从十几岁到几十岁,从一个少女到妇人,从校尉到合格的君主……这是他殚精竭虑,辅佐了一生的主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的璀璨,也是他的荣耀,能亲手建成这一个帝国,大丈夫在世此生无憾,对得起天地良心,也对得起自己活的这一辈子。

  荀攸低低笑起来,苍老的眉眼中带着眷恋和欣慰。他伸出手,和床榻边的刘玥紧紧握住,这一对君臣彼此看着对方,什么都不用说,却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公达。”刘玥哀婉唤着,“你要弃朕而去了吗?”

  荀攸喉咙微动,他似乎想说“人终有一死”,又或许想交代一些后事,可是到了最后,他只能颤巍巍地极低地喊了一声“明公……”

  不是陛下,而是明公。

  刘玥再也撑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感觉到握着的那只手卸去力气,床榻上那个人也不会再醒来,她撇过头去,不去理会左右让她不要太悲伤,要她保重身体。

  荀攸不过是开始,三国时代最鼎盛的时代终将过去,而曾经的王侯、将星、谋主们都将一个个陨落,任凭谁都留不住。

  周瑜、郭嘉、刘备、孙权、荀彧、曹操、荀攸……这些叱咤风云的名字,最后都会变成史书上薄薄的一页,翻过去了,就过去了。

  只留下后人对他们的无限的想象,还有曾活在这个时代的人,感受到的切肤之痛

  64.身世之谜

  而凤起四年的第二件大事, 不, 或许称不上大事。毕竟相比于荀攸这位谋主而言,当初投靠曹操的关羽和张飞,早就没有昔日的名气。

  倒不是曹操不愿意重用, 反正刘备作古多年,关羽又是他垂涎多年的大将。只是关羽从不是好脾气的人, 因曹操没能发兵讨伐孙权,很有点不高兴。

  曹操是何许人也,如何看不出来,一时间也不愿意强迫,只让二人挂了个虚职, 想等着日久天长见人心, 说不定二爷他就回心转意了呢?

  只可惜,在西凉和东吴先后被灭之后,曹操只打过一次大仗,还是和刘玥打的。那时,关羽被拜为西将军,手下倒有几万人马, 被派去攻打汉中。

  当时守汉中的正是诸葛亮等人, 关羽智谋不敌孔明, 但骁勇善战,武艺惊人, 一时之间打得蜀中大将无人可应,众人正愁着, 诸葛亮就让军队绕路撤退。

  “往左撤,岂不是正撞到关云长手里?”左右将领担忧道。

  “无妨。”诸葛亮轻摇羽毛扇,从容道:“明日撤退,我先与关将军一叙。”

  “这……”左右连忙劝阻,虽说军师料事如神,但毕竟不是武将。如果贸然前往见关羽,被后者的青龙偃月刀砍了怎么办?到时候拿什么和刘玥交待?

  诸葛亮却成竹在胸,但笑不语。

  众人拗不过他,第二日便只能远远缀在后面,看着诸葛亮只带着两个侍从,驱马上前行礼,求见关云长。后者听闻了孔明的名号,倒也出来相见。

  诸葛亮聊着当年在荆州的事情,接着话锋一转,说到当年刘玥非但没有伤害阿斗,反而安置了刘禅和两位夫人,并且派人为刘备扶灵归乡。

  “当年二位将军走得也太急了些。”诸葛亮淡淡一笑。

  诸葛亮这话在戳他的良心呢。

  关羽低低叹了一声,说道:“原是某兄弟的不是,欠了南武侯的。”

  诸葛亮笑着看他。

  终于,关羽思量再三,说道:“某放你前行半日,某兄弟与南武侯从此便两清,再无相欠。日后相见,莫怪关某下手无情!”

  “自然如此。”诸葛亮在马上行礼,看着关羽让出道路,让蜀郡军队通过。纵然手下将士心有不满,但主将之命,无人敢违背。

  因关羽这一让,诸葛亮又有了活动的空间,平白多守了许多时日,直到曹操和刘玥砍得血流成河,双方不得不握手言和。

  事后,便有人一状把关羽告到了曹操面前。关羽没有隐瞒,曹操那时累得都没脾气了,而且正在收拾上蹿下跳的世家,着实没工夫去处理这事,只夺了关羽的兵权,给了他一个闲职。

  又过去些许时日,曹操自己一直都没再想起这事。张飞乖觉,且向来喜爱结交权贵,使了点银钱,让朝廷重新起复了兄弟二人。但关羽是什么人?那向来是看不惯权贵的刺头,知道张飞的所作所为后,气得和兄弟大吵一架,并拒绝赴任。

  张飞便独自赴任,兄弟二人自此分开。

  若仅仅是这样,倒不必担忧,毕竟曹操很清楚这两个是什么人,也因为当年的交情,并不愿意为难他们。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曹操突然薨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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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一死,曹丕继位,并且登基为帝,分封百官。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曹操称帝,多少还会记得关张二人,但曹丕向来看不惯刘玄德的部下,压根就没想过给这两位升官。

  这下,张飞先炸了。他本就爱喝酒,喝完酒又爱打士兵,要是遇到他心情不好,那就是个灾难。他不敢和曹丕顶,只一个劲儿地饮酒,喝醉了就一通抱怨,把几个小兵打得死去活来。

  这些兵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就托人告到朝廷,那小兵也有心机,不告张飞滥用私刑,只告他诽谤朝廷,对陛下心怀怨恨,常有诳语。

  曹丕听后,将张飞关了起来,来求情的关羽甚至连宫门都进不去。关羽一怒之下,当众责骂曹家背信弃义,反正刘备和曹操当年掐得你死我活,那点子黑历史谁不知道谁啊?

  曹丕这两年身体本来就不好,听着关羽中气十足的骂声,在宫里就觉得肝疼。让人把他押下去,关羽却连卫兵都敢打,而且宫里侍卫也没人是他的对手。

  魏帝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甩开郭皇后的手,指着外面说道:“诛杀此贼!”

  抓人,是一回事,杀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任凭关羽武功盖世,也只能血溅当场。一代猛将竟落得如此下场,不由让人唏嘘。

  本来曹丕连张飞都要杀,是司马懿拦了下来,说道:“陛下,如今流言四起。虽是愚民之谈,但终究有伤陛下的面子,不若开恩于那莽夫,全了先帝当日之义。”

  “不知所谓。”曹丕阴沉着脸,又看了看自己的宠臣,终于是按下怒火,道:“便如仲达所言,放了那莽夫,夺去他官职,终身不复用。”

  司马懿行礼,准备告退。

  “仲达。”曹丕突然喊道。

  “臣在。”司马懿立刻回过身,以为陛下还有别的事情。

  然而曹丕却不说话,只是神色凝重,突然他轻叹一声,幽幽道:“这些日子,朕总是梦到父亲,还有大哥。”

  曹操和曹昂都是已死之人,整天梦见他们可不是好事。司马懿神色微变,却没说什么,只是稍微低头掩饰表情,做出继续倾听的模样。

  “呵。”曹丕低笑:“你不必忌讳,连朕自己都觉得此乃将死之兆。”

  “陛下!”司马懿立刻出声打断,神情激动而坚定:“陛下何出此言?若天下无陛下,百官和百姓将如何处之?南面刘玥狼子野心,若无陛下,如何能统一天下?”

  曹丕不吱声,他总觉得梦里的父亲和大哥在等他。他不想死,他连四十岁都不到,他还有大事没有完成,一整个天下都等着他去维护和改变……

  但正如父亲去世前说的那样,这世界上哪有不死的人?时也命也罢了。若自己真到了死期,他的儿子曹叡还小,将如何震慑群臣?

  只有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当初父亲的为难。因为天底下做父亲的,总是担心儿子,而做君主的,就更要担心儿子坐不稳天下。

  “若我真有一日……去了。”曹丕甚至没用“朕”,他高坐于皇位之上,却仿佛在司马懿的耳边细语,就像当年那般。

  一个不是皇帝,一个也不是重臣,他们仅仅是一对纵马饮酒的挚友。

  “陛下。”司马懿低低唤道,听不出喜怒。

  “就由你来辅佐吾儿,若是睿儿不成器……”后面的话消散于空气中,仿佛曹丕说到一半后悔了,司马懿也就当自己没听见。

  曹叡,曹丕的长子,最受曹操宠爱的孙子。

  若此人继位,年龄太小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关键是有人怀疑他其实不姓……

  这要从当年那笔烂账说起,曹叡的母亲是甄宓,而甄宓原本是袁家的儿媳。曹操在官渡之战中战胜袁绍后,就攻入邺城。

  这是个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子,而且贤良淑德,还是一朵解语花。

  本来这种美人,应该是曹操自己享用的。但他忙着,让曹丕先见到了甄宓,于是就春风一度了。倒不是曹丕不讲究,而是那个时代多是如此,人生苦短,当然是见到一个睡一个咯。除非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才要等着候着。

  女眷落到敌人手里,多半都是这样的结局。享用完了,漂亮的喜欢的收做妾,不喜欢的就赏给手下,或者干脆杀掉。

  当时没人觉得不对。

  不过父子两个若要分享一个女人,还是不好听的。所以尽管曹老板是个人.妻控,但他不至于抢自己亲儿子的女人,干脆让曹丕把甄宓娶了。

  甄宓因为才貌双全,很得曹丕喜爱,简直称得上专宠。很快,她生下了曹叡,后来又生下东乡公主,更是坐稳了正妻的地位。

  但曹叡是个早产儿,是在甄宓被收用的当年出生的,这算算时间,说是曹丕的可以,这说是袁家的……貌似也可以。

  这就很尴尬了,当然曹丕一直相信这是自己儿子。

  曹操既然如此宠爱曹叡,肯定是因为这是自己孙子,总不可能是因为想念袁绍,所以帮老伙计养孙子吧?

  但人们总是不停地说,说到连曹丕都自我怀疑了。以至于他开始疏远甄宓,当郭贵嫔进谗言的时候,曹丕突然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无论事实与否,曹叡必须是他的儿子!

  否则他承受不了,魏国也承受不了,他不能冒这个险。那么天底下知道曹叡身世的,或者能威胁到儿子出身的,就只有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甄宓了。

  所以哪怕知道甄宓不会口出怨言,他还是让人赐死了对方。只有她死了,这件事才会死无对证,任何人都找不到证据去非议叡儿的身世。

  这件事,司马懿多少是猜到的。

  可是他能猜到,却不敢说,否则曹丕说不定连他都杀。

  65.狭路相逢

  按照曹魏这边的算法, 是黄初七年, 公元226年的五月,曹丕病危。

  他躺在病床上,感觉生命一点点的流逝, 听着女眷和儿女们的哭泣,只觉得心烦意乱, 想着当初自己在父亲床前是否也如此烦人?

  这些日子以来,他更加思念父兄了。

  “让仲达进来。”曹丕挥了挥手,看到那人来到床榻边,恭敬行礼后跪下,不言不语, 眼中却红了一圈, 神情痛苦而不舍。

  他费力地拉住司马懿的手,屏退左右,轻声道:“我总在想,想叡儿他到底……”

  司马懿脸色大变。

  曹丕笑了起来:“当年我赐死甄氏,难道你就当真不知原因?”

  “陛下……”司马懿突然抬起头,看向那个熟悉而陌生的挚友。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被曹操猜忌时, 是此人常常劝阻, 才保全了自己性命;他又想到当年曹丕未被立为世子之前, 是如何举步维艰,又是如何为父亲的一个举动而彻夜伤神。

  你也当过“儿臣”, 如何不知道其中苦楚,何苦难为孩子?更又何苦为难我?

  “仲达, 我不放心。若他真是……难道我曹家的天下要交给姓袁的?我有何颜面去见父亲和大哥?”曹丕脸色有些狰狞,显然这些天尽在想这个,而且钻进了牛角尖。

  “那陛下的意思是?”司马懿皱眉问道。

  “若他死了,我立蕤儿为太子,或是从兄弟的孩儿里再挑一个?”曹丕看向司马懿:“仲达认为如何?”

  我认为不怎么样!

  且不说曹叡暴毙这种事有多难处理,光是挑选继承人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此时曹丕身体无恙,或许再花个几年培养个孩子出来,但现在是什么时候?一旦魏国乱起来,刘玥肯定会趁乱偷袭,到时候天下危矣。

  可这些话,司马懿知道说了,陛下也听不进。

  他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问道:“陛下还记得有一年我们去打猎,您猎杀了一只母鹿,她身边还有一只小鹿吗?”

  曹丕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不知道司马懿为何说这个。

  司马懿慢慢说道:“陛下已经杀掉了母鹿,臣实在不忍心再杀掉她的孩子。”

  曹丕抿唇,他明白仲达的意思,然后他想起了父亲对自己的评语,说他心思阴诡,善于谋略,辣手无情,却没有远见和同情心。

  若一个人都不懂得同情他人,他如何能成为君王,如何能治理天下,去理解天下万民的苦痛?曹操当时说着,看向曹丕的眼神是深深的质问。

  为君者不能软弱,却需要慈悲。因为一旦他失去对天下之人的哀悯,他就会变得自私自利,专横跋扈,不听谏言,残暴无德。

  “为君者需要权谋,却不能只会权谋。”曹操意味深长地说道。

  原来父亲从那时候,便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样的君王了,难怪如此放心不下……曹丕咳嗽了起来,挥了挥手道:“朕明白了,今日之事作罢,绝不传于第三人之耳,仲达可明白?”

  司马懿暗地里又骂了一句,却规规矩矩地行礼应是。

  等他出来的时候,五月的风不带寒意,却吹出他一身的冷汗。自古伴君如伴虎,曹丕病危,司马懿不是不伤心,可伤心之余,却是更加深刻的害怕。

  #

  五月十六日,曹丕临终前立曹叡为太子,遗诏曹真,司马懿,陈群,曹休共同辅政。

  五月十七日,曹丕驾崩,曹叡在洛阳即位,史称魏明帝。曹叡即位后,尊卞太后为太皇太后,郭皇后为皇太后,追谥生母甄夫人曰文昭皇后,封其异母弟弟曹蕤为阳平王。

  曹丕死讯刚刚传到南面,诸葛亮便上书刘玥,要求第二次北伐,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刘玥当朝准许,令诸葛亮为主帅,带四大将军和十万士兵,向北方进军。

  现在的刘玥并不像刘备曾经那样蜗居在蜀郡,被群山环绕,进出不得。她手上还有扬州和荆州两府,长江以南都是她的土地,也都能从那里发兵。

  诸葛亮令兵分四路,分别从汉中、襄阳、庐江、柴桑四地发兵。

  汉军浩浩荡荡开拔的消息很快传到魏国,举国震惊,而新帝曹叡年幼,一时难以服众,好在曹丕留下诸多辅国大臣,其中以司马懿为首,竭力主战反击。

  最后,曹叡拜司马懿为大将军,令他和大司马曹真、名将张郃率十万大军一同迎战汉军,俨然是一派大决战的样子。

  战事一打就是三个月,诸葛亮和司马懿你来我往,有输有赢。诸葛亮身后有刘玥,一应补给都不需担心,更不用怕后方失火。

  但司马懿就头大了,曹叡毕竟还小,又是新帝。不过好在司马是有名的世家大族,司马八达各个都是人才,有这些亲朋好友在朝中坐镇,一时也没出什么岔子。

  不过要论作战,一开始张郃才是曹军的主心骨,谋略布局都胜过大部分将领,压得刘军很不好过。赵云甚至被他困住,差点没中了道,还是陆逊从东边来支援,一把天火烧得张郃军往后急退。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陆逊就是爱用火攻,天工馆成立后,按照刘玥的要求研究了不少好东西。就比如投石器上的石头换成火球,而且升到一定高度后,大火球就会变成几十颗小火团往下砸,活像是天女散花。

  而陆逊军中就配备了五十多台火球器,全部拿来砸司马懿了。

  赵云回去后,想了想这样不行,就和诸葛亮说,得把张郃引出来给干掉。只是张郃经验丰富,轻易不会上当。

  诸葛亮轻摇羽扇,平静道:“张郃将军并非曹军主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陆逊眼神一亮,立刻明白过来,回念一想,又皱眉道:“那人怕也不容易上钩。”

  “伯言,你把鱼钩弯一弯。”诸葛亮轻笑道:“我再在钩上挂上他最想要的饵。”

  司马懿想要什么?司马懿是出了名的稳重老成,诡计多端。不过他终究是个人,是人就有执念和感情。比如他对曹丕又亲昵又防备,比如他对诸葛亮又敬佩又鄙夷。

  陆逊赵云一流,虽是大将,但他最想抓到的,还是作为主帅和丞相的诸葛亮。他不是没有疑心,但在“抓到诸葛亮”这个巨大的诱惑面前,他终究抵挡不住。

  诸葛亮以自身为饵,将司马懿引入了峡谷带,并用一百多台弩车拦截张郃。当漫天箭雨落下,将张郃扎成刺猬时,诸葛亮让人在山谷里放火,想直接烤了司马懿。

  眼看着司马懿的亲兵只剩下不足两百人——

  一滴微凉的液体落在诸葛亮的脸颊上,紧接着是更多的雨丝。雨越下越大,最后竟然有倾盆之势,砸在诸葛亮身上,更砸在他心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功亏一篑!

  诸葛亮差点没吐出血来,左右部将听到司马懿亲兵的欢呼,连忙劝丞相离开。为了要骗过司马懿,诸葛亮将大部分兵力和弩车都留在外面截留张郃,他身边只有一百来人。

  而斥候来报,曹真率大军来支援张郃和司马懿了。

  “丞相快走,不然那曹真来了,就走不了了。”守卫的校尉说道。

  “无妨。”诸葛亮稳住心神,他生性谨慎,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更不会随意冒险。别看他只有一百多人,他还有后手对付曹真。

  中参军马谡,是诸葛亮得意的心腹,他预留了五千人马,专门安排在曹真来援的必经之路上。依托有利地形,又有十台火球器,必能阻击曹真,拖到陆逊带兵赶来。

  不过诸葛亮千算万算,就没算到马谡坑他。

  此子极为善战,每次和诸葛亮在丞相府谈及兵法时,便能侃侃而谈,十分从容有序。时间一长,连诸葛亮都觉得马谡是个可造之材,这才带他到战场上多历练历练。

  一方面是信任他,另一方面也是让他多积攒一些军功,好继续往上升。他们这边大将是有的,但年纪都大了,不说黄忠这样的老将,就是赵云也不小了,很是该提拔一些新鲜血液。

  比如才三十多岁的马谡。

  然后……他就被曹真包围了。

  算算时间,这才几盏茶的功夫,马谡就带着五千人马败了个彻底?诸葛亮简直都震惊了,知道马谡那边一定出了大问题,他手下只有一百来人,怎么和曹真抗衡?

  如今无计可施,不过好在陆逊应该在赶来的路上。诸葛亮只能率部再次退回峡谷,并且炸毁了峡谷的入口,这一炸堵住了曹真,却也把自己和司马懿都困在了一个地方。

  而司马懿手上有两百个精疲力竭的亲兵,而他手上有一百个精力充沛的士兵。

  输人不输阵,诸葛亮挥着羽毛扇,淡然道:“久仰,司马将军。”

  “我有意与你促膝长谈,可惜你我各为其主。纵然大军不至,凭我等手下一两百人,也该分出个胜负,以不负君恩。”司马懿话毕,他的亲卫们都做好了短兵相接的准备。

  刚才那劝人的校尉也抽出了宝刀,对诸葛亮说道:“丞相勿虑,某等拼死,也要杀出一条血路,陆将军一定会来接应丞相的。”

  诸葛亮摇着羽毛扇,深深看了左右亲卫一眼,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几乎不用任何人开口,战斗一触即发,仿佛有个无形的按钮。刚才还是说说笑笑的气氛,转眼就刀光寒朔,血肉横飞,以死相拼。

  司马懿文武双全,身手绝对不差,更有一股压人的气魄。而对比之下,诸葛亮却是个纯粹的文人,指望他拔刀砍人,不如指望刘玥能自己绣手帕。

  但诸葛亮也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这边司马懿亲兵刚摸到诸葛亮面前,后者就从袖子里拿出个东西,按了几下,就有几十条细长的铁针飞射出去,让他感觉眉间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防身用的机关,黄月英出品,天工馆制造。

  司马懿抽了抽嘴,只觉得他们汉军如何搞出那么多小玩意儿?心里想到刘玥建的天工馆,认为回去后也要让曹叡建一个,北方的人才可一点都不少,当年曹操可招揽了一大批人。

  杀到最后,司马懿身边只剩下了两人,诸葛亮身边还有五个人,其中一人负伤。

  看着满地尸体,司马懿暗叹一声,正要拿起刀迎战,就听到天边轰隆巨响,活像是天掉下来了。然后他看到诸葛亮身边的亲卫眼神发亮,惊喜道:“陆将军来了。”

  司马懿暗地里骂了一顿曹真,带着亲兵往后撤退,想要逃窜。校尉想追,却被诸葛亮拦了下来:“穷寇莫追,你若追他,司马懿必定与我们鱼死网破。”

  到时候等不到陆逊进来,他们就能在这里同归于尽。

  杀司马懿和北伐的大局一比,那就是小事。司马懿死了,还有大司马曹真在,若自己死了,怕是国内要动荡。

  只可惜这一次……

  诸葛亮叹气,身上沾染着褐色的血迹,连白色的羽毛扇上都血迹斑斑,看起来格外恐怖,差点没吓到冲进来的陆逊。

  陆逊:要是丞相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不会迁怒他……的吧?

  66.自寻死路

  陆逊成功接应了诸葛亮, 但司马懿却成功跑了, 连带着曹真军队也没有任何损失。这一次以身犯险的结果,只是除掉了一个张郃。

  当然,用“只是”并不妥当, 毕竟那是张郃,是曹魏鼎盛时期的最后一员虎将。

  张郃之后, 就再也没有当年伴随曹操挥师天下的名将了。

  之后由司马懿全面掌握了魏军,和诸葛亮打起了消耗战。之后八个月的时间,双方再也没有大规模的动作,都是局部战斗,小心翼翼地不再动用大部队。

  这么耗下去, 两国的老本都要耗完了, 也不过是在长江南北来来去去地争夺。好不容易汉军这边过了长江夺下一城,要不了几天,又会被魏军夺回去。

  北伐眼看着就要失败,而这一切都是由于当初那一场暴雨,还有坑爹的马谡。

  诸葛亮之前被陆逊救回去,第一反应就是安抚诸路将领, 接着派人去寻找马谡部, 顺带把马谡和他身边的副将都扔到牢里去。

  他是当真好奇, 五千人马怎么能如此之快地被曹真攻破的?

  后来问了副官王平,才知道马谡是贪功冒进, 他太想立这一功了。曹真原本是火速救援司马懿和张郃来的,理论上是急行军, 不会有太多防备。于是,马谡心想,他未必只能拖延住曹真啊,说不定在陆逊到达之前,他能吃掉曹真的先锋呢,甚至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谁会想到曹真心眼一点都不必司马懿少。他猜到诸葛亮会有后手,所以没有冒进救援,反而故意设计引出马谡,让后者掉入陷阱。

  如此一来,陷入被动的反而是马谡部了。

  之前让马谡断后,诸葛亮是冒了风险的,因为他看好这个年轻人,甚至信任到将自己的生死和后背交给对方,而马谡也在他面前立了军令状。

  如今众人虽不说什么,可都等着诸葛亮的处理,若他处理不当,恐怕真要引起众位将领的不满。难道因为马谡是你丞相的亲信,你便会法外开恩吗?

  诸葛亮深深叹气,正决心挥泪斩马谡之时,却听闻使臣来报,说陛下仪仗已经不远了,先派他来知会丞相一声。

  “这……陛下何故来此?”其实诸葛亮内心是想骂刘玥在胡闹的。

  可人都要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把马谡的事情丢到一边,先准备迎接陛下。诸葛亮又问了使臣,知道此刻皇城里由太子刘维监国,代行皇命,不由又皱了皱眉。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儿子的能力,刘维虽然还稚嫩,但是在贾诩、法正等人的辅佐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只是刘玥一走,怕是朝廷里那些牛鬼蛇神都要盯上太子了。

  世家对刘维早有怨言,一来是刘维迎娶了曹氏女,又不肯迎娶世家女为侧室,只抬了两个寒门女子为妾;二来是刘维身边的心腹没有几个世家子弟,也并不亲近世家。

  而这一切担心,诸葛亮只能等刘玥来了之后再说。

  两天之后,刘玥仪仗果然到了军营中,诸将均来拜见,陛下一一见过,并且出言褒奖,又让人赏赐了一些从皇宫里带来的东西。礼物虽然不多,却是十足的荣耀,因为陛下亲临,士气陡增,人人都想打个打胜仗给陛下看看。

  刘玥则是当晚召见了陆逊和诸葛亮,只问了一句:“这次北伐还能赢吗?”

  陆逊看了眼诸葛亮,摇了摇头。

  刘玥倒并不生气,北伐本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之前诸葛亮请旨,是因为曹丕驾崩,而曹叡年幼,所以想趁着这个当口夺下几块地盘,再步步蚕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可惜……

  “马谡的事情。”刘玥早就听闻了此事,虽说此人冒进,使得司马懿逃脱,但终究是年轻一代中比较有前途的将领了。这年头,人才是硬货币,她最怕的就是人才断流,于是便决议重拿轻放,道:“降他三级,罚两年俸禄,这颗脑袋就先让他留着,派他种田去。”

  “不过话说在面前,若是再犯事。”刘玥没有说下去,但诸葛亮已经明白了。

  “臣遵旨。”诸葛亮松了口气,他着实不想杀马谡。只是戴罪立功不可能了,北伐失败后,也没有仗打,只能让他去屯田,做得好日后还能起复。

  种田也好,压一压马谡,让他长点耐心,别再如此急躁。

  陛下金口玉言,而且从刘玥嘴里说出来,众人也无话可说。只说马谡命太好了,正好赶上陛下来军中巡视,犯下这种滔天之罪都能活命。

  不过北伐终究是失败了,即便陛下没有计较,朝廷上下仍憋了一肚子火。既然失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吧?马谡逃了一命且不论,就算他真的赔上一条性命,难道就能抵偿得了一次北伐所耗费的人力物力?

  班师回朝后,第二天诸葛亮就上书,自言其罪,并请求陛下责罚。刘玥知道这事逃不过去,就当众削了他的爵位,又罚了一年俸禄。

  本以为此事就结束了,连诸葛亮都准备回去,慢慢调.教自己刚收的徒弟姜维。谁料第二天上朝时,御史中丞杨穹上书,弹劾太子监国时的若干不孝不义之举。

  刘玥立刻不说话了,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就盯着杨穹看。后者只觉得脊背寒凉,却仍旧挺直腰杆,继续自己的谏言。

  杨家乃东汉大姓,杨穹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背后的世家集团。他们在向刘玥表达自己的不满,不满她放过马谡,不满她对北伐失败的诸葛亮的轻放。

  北伐这么大的事情,诸葛亮不过是削去职位。他本就是太子的亲生父亲,是陛下的皇夫,以后难道怕没有爵位吗?至于罚俸禄一事,更加是不疼不痒的。丞相会没钱花吗?就算他没钱,陛下都会用自己的小金库去贴补。

  相比于之前的蒯氏贪墨案,世家被发作了近百人,蒯氏甚至株连三族,对诸葛亮的这些处置能叫惩罚吗?陛下未免也太偏心了点!

  再加上对太子的不满,对九品中正制的向往,世家决定向刘玥施压:要么实行九品中正制向世家让步,要么重罚诸葛亮,要么舍弃刘维这个不亲世家的太子。

  你问刘玥有没有看懂?她焉能不懂,当杨穹站出来说话的一刹那,她就明白世家要做什么了。可是心底揣着无限的怒火,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没泄露出来。

  她只是面无表情,高坐皇位,透过冠冕上的十二道珠串,看向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久久不发一言。

  正当众臣觉得朝堂上的气氛已经凝滞为实体时,刘玥终于开口了,听不出一丝息怒,只是冷冷说道:“此事不必再提,罢朝。”

  #

  诸葛亮下朝就,本想去见刘玥,却被告知陛下不愿召见。他只能作罢,回到丞相府,看到姜维正在等他。

  姜维原本是魏国人,不过在魏国不受重视和信任。北伐之时,更是被同僚卖给了汉军,不得已只能投降诸葛亮,此子素有胆略,又有一颗赤子之心。

  他投降之时被诸葛亮召见过一次,也不知为什么,两人极有眼缘,一见如故。此后,诸葛亮便记住了这个人,哪怕打着仗,也隔三差五地召见他一次。聊着聊着,丞相便起了收徒之心,他已经年岁不小了,未来太子也需要更多的助力。

  马谡压个几年,说不定还能再用,这个姜维也可以培养。

  班师回朝后,他就征辟姜维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又向刘玥讨了个爵位,封为当阳亭侯。本来打算带他去见见刘玥的,没想到朝廷上弄出这样的事情,便耽搁下来。

  姜维看到诸葛亮脸色不好,连忙问道:“丞相,可是朝堂上……”

  “伯约,你去将那里的竹简拿予我。”诸葛亮说道,用羽毛扇指了指房间角落的几册竹简。姜维极为崇拜信任自家丞相,别说拿东西,端茶送水也不在话下。

  他立刻捧了竹简奉上,诸葛亮挥挥手让他先离开:“等此事了了,再带你去宫中见陛下。”

  姜维叩谢,又用担心的眼神看了看丞相。

  诸葛亮笑了,轻摇羽毛扇,平静道:“去吧,伯约,不是什么大事。”

  姜维这才告退。

  “自寻死路,欺人太甚!”

  67.刺王杀驾

  刘玥有些恼怒, 不仅是因为世家逼迫的关系, 还有对刘维的恨铁不成钢。太子监国,她是留了贾诩和法正在对方身边的,结果呢?

  那几个明显的坑, 他就这么踩上去了。想自己二十岁的时候,那都是一方霸主了!就算刘维脑子不聪明, 难道不能去问问文和吗?文和年纪大了,没事肯定不会自己跑去太子府,但只要佑义去问,文和难道会撒谎吗?

  没错,刘维字佑义, 是刘玥前两年给取的。养子刘缘字佑孝, 就连阿斗都跟着蹭了个字,叫佑忠,一排刘家儿郎走出去,也是很漂亮的。

  话说远了,扯回到刘玥生气的事情,主要是儿子太傻。就比如逾制的事情, 那些器皿是给皇帝使用的, 即便佑义认不全, 他身边的人就不知道?

  阿斗那孩子贼精,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可和刘维说了后,却被认为想太多。

  她那儿子莫不是傻吧!还是这些年太过顺风顺水了?

  年纪大了之后, 脾气愈加不好的刘玥决定迁怒,虽然没处理太子,却把几个太子少傅都贬了官,又发作了太子府的若干长史,并且不搭理诸葛亮。

  反正太子没教好,那是爸妈、老师和身边小伙伴们共同的错误,她才不一个人背锅。

  她是皇帝,她说了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说母皇气得连父亲都不肯见,刘络心中担忧,就拖着双胞胎弟弟去找刘玥。他们今年都快十六岁了,据说阿翁阿母在给他们相看人家。

  “你就一天都安分不下来。”刘玥看到面容张开的少女,有一瞬间的失神,这小姑娘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明艳英武,活泼爱笑。

  她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骂:“都被封为清欢公主了,被言官看到,又得告到朕面前。”

  刘络浑然不怕,穿着一身矫健的猎装,更是英姿飒爽,背后还有一把母皇送给她的名弓追月。她拉着刘玥的袖子,撒娇道:“阿母,我们去外面转转,你起码跑两圈就心里舒坦了。”

  刘玥不理他,转头看向诸葛织:“你也随她胡闹?”

  诸葛织笑了笑,带出几分他父亲的影子来,却有些害羞,只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刘玥。后者果然吃不消了,在两个孩子的期盼中点了头。

  既然要散心,刘玥干脆带人去了猎场。诸葛织武艺不好,只拿了一把弓装装样子,或者让侍卫把猎物赶近了再杀。倒是刘络一到外面就开始撒野,她力大惊人,马术高明,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刘玥摇摇头,给左右亲卫使了眼色,让人跟去保护公主。

  或许出门晒晒太阳,确实让人身心舒畅,驾马跑了几圈后,刘玥也露出了笑颜,不再紧绷着,倒让左右宫人都松了口气,感激地看着常宁王诸葛织。

  “可有看中什么女子?”刘玥打马追上小儿子,保持着同样的速度,慢慢问道:“若有,阿母做主,一同给你娶了。”

  诸葛织红了脸颊,不好直接说他娘耍流氓,只低头道:“我也……见不到几个女子。”

  刘玥哈哈大笑,觉得调戏小家伙有意思极了,就像当年逗孔明一样,她继续逗弄道:“那我让人把名门女子的绣像拿给你看看?”

  “阿母!”诸葛织一急,连“母皇”都不叫了。

  刘玥刚想开口,就听到远处传来一声虎啸,这既然是皇家猎场,就不可能有如此猛兽。她盘算着女儿之前的方向,脸色一变,打马冲了出去。

  母亲和姐姐都遇到危险,诸葛织不可能置身事外,只来得及吩咐左右一声“去通知丞相”,便驾马跟去。

  在林间深处,刘玥果然远远看见一只身材健硕的猛虎,正将小女儿扑在地上,血盆大口张开,便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刘玥担心小女儿的安全,不敢射箭惊到老虎,只猛地拔.出佩刀,从马背上跃起,就要去砍那只畜.牲。

  不过她还没跳起来,就被身边的侍卫长直接按下去了,那汉子一脸真诚又牙疼地喊道:“陛下切勿以身犯险,我等去救公主!”

  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一队人都别活了,丞相会把他们活剥了的。

  刘玥气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不然就凭以前的怪力,这几个小伙子能按住自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吼——”又是一阵虎啸,却喊着巨大的愤怒和痛苦。

  众人惊得转头,只看到刘络一手掐着老虎脖子处的要害,反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腰刀,一脚踹中猛兽的腹部,紧接着蜷起身体打了个滚,用腰刀给对方开了个膛。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溅了一头一脸,但刘络已经安全了,急速往后退了十几米,又转身拉开追月,三道闪电般的箭镞扎入老虎的心脏、眼睛和脖子。

  “无礼畜.牲。”那浑身浴血的少女柳眉倒竖,一手握刀,一手持弓,腰杆挺直修长,宛如天上的女武神下凡,令人不敢直视。

  众人都愣住了,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刘玥满含笑意的喊声——

  “好好好,不愧是吾儿,英武骁勇,有朕当年之风。”

  “阿母。”刘络也带着笑容,格外骄傲自豪地指着地上的老虎尸体道:“这虎皮就送给阿母,做个摆设玩意儿。”

  刘玥挥挥手,让人去收拾死老虎了,并且悄悄吩咐之前那拦住她的侍卫长,让他带几个人去猎场周围转一转,再来报她。

  这边,刘玥刚牵着小女儿的手回到猎场大营,就看到一个满脸阴沉的丞相等在那里,身后还带着五百神羽营精锐。

  ……这排场有点大啊,不知道还以为丞相打算弑君造反了呢。

  刘玥有一瞬间的心虚,然后错开了视线,轻咳一声,道:“丞相如何来了?是谁通报的?”

  常宁王诸葛织默默地看向自己母亲,老实地“自首”。

  刘玥:……

  “臣见过陛下,见过常宁王、清欢公主。”诸葛亮规规矩矩地行礼,他身上被削了爵位,所以目前的地位较低,是要给王爵和公主行大礼的。

  刘络和诸葛织吓得不敢受礼,开玩笑,天底下哪有子女要父亲给行大礼的?他们可不想折寿,更不想被言官盯上。说起来,阿翁阿母闹起来,为什么他们要受牵连啊!

  “母皇,今日阿姐受惊过度,我且陪她去休息。”诸葛织开口说道。

  众人用一种神奇的看神看着浑身是血的、“受惊”的刘络,后者接收到了弟弟的眼神,立刻捂住脑袋,露出摇摇欲坠的姿态,可怜兮兮地喊着“母皇。”

  刘玥看着这对儿女的表演,连训斥的心情都没了,挥挥手让他们先走,接着又让五百神羽营士兵去外围警戒,接着就拉着诸葛亮往营帐里走。

  “孔明,刚才吓着孩子们了。”看到诸葛亮行礼的时候,可怜孩子们差点没跳起来。

  诸葛亮抿唇,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刘玥,确定她没有被猛兽伤到,这才放下心来。接着又气又急,却不知道该骂她什么,自己又有何资格训斥陛下?

  “陛下若是恼火,削了臣的官职,将臣下狱也无不可,何苦以身犯险?”诸葛亮皱眉:“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臣又说过多少次?若那畜.牲伤到陛下、常宁王和公主呢?”

  哎哟,气狠了,都开始喊“常宁王”和“公主”。也幸亏两个孩子跑得快,不然这会儿肯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带了侍卫,只今日这事有蹊跷。”刘玥拉住对方的手,声音轻柔,给丞相大人顺毛,“平日孩子们常去猎场,因此猎场内外都有人清理,以免伤到权贵,如何能让一只猛虎进入?而且我看那老虎进猎场也不过这两日,也未免太凑巧。”

  诸葛亮想到这几天事情,他和太子被弹劾,世家的异动……

  这是杀刘玥?放一只老虎就想杀天生神力、久经沙场的刘玥?未免太天真了些。与其说是冲着刘玥来的,倒不如说是冲着刘络来的,毕竟清欢公主来猎场的次数最频繁。

  可为什么要杀刘络呢?

  如果刘络死了,诸葛织没有继承权,刘缘是养子,那么刘维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世家不就更动不得太子了?何况刘络一死,刘玥势必震怒,决不会善罢甘休。

  派去的侍卫队长回来了,禀报说在猎场周围看到有人破坏的痕迹,大约就在这一两日,脚印也发现了,一直往外延伸,他派人继续追去了。

  刘玥眯了眯眼睛,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清欢公主猎场遇险,非但丝毫未伤,反而诛杀了猛虎的消息在朝堂上下传开,人人都夸奖公主有陛下风范。但聪明人却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都道要变天。

  果然,刘玥下令让人彻查,很快就追查到一个猎户身上,而这个猎户正是某个世家的役者,而那个世家最新蹦跶得可欢。

  刘玥大怒,当堂诛杀刺架的逆贼,虽说发了一通脾气,却没有波及到其他人,甚至连罪魁祸首的妻儿都没有受到影响。

  有心者思虑再三,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不由更加警醒,让自己人躲起来,这段时间不要出头当傻子。

  #

  “你说什么?”刘维不敢置信地看着从小玩到大的朋友,那人姓王,名盼,字允安,即是太子府的属下,也是刘维小时候的玩伴。

  刘禅站在旁边,不置可否地挑眉,抱臂看着酝酿怒火的太子,啧啧,作死啊。

  “殿下,世家对丞相和您不满,丞相和您之间必要倒下一个,方可安世家之心。陛下虽然疼爱于您,但终究比不过和丞相的情分。想要救您,只能出此下策。”王盼跪在刘维脚边,一脸真诚和坚定。

  “出此下策?你的下策就是要杀我的手足,清欢是我同父同母的妹妹!”

  “清欢公主一死,陛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等追查到世家身上,就有由头发作那些人。而常宁王不姓刘,不可继位,除了您就无人可登大宝,您的地位便如磐石般稳固。”

  “你——”刘维气得头晕,手指着王盼,说不出话来。

  他毕竟还年轻,毕竟是被刘玥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没有在战场上生死搏杀,也没有在世家钳制中左右制衡,有太多东西他不懂,所以才会着了道,才会让手下如此放肆。

  太子刘维远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刘禅扶住了太子,低声说道:“怕就怕……陛下知道此事。”

  王盼猛地抬头看他,刘禅皱眉道:“陛下的脾气谁都知道,清欢公主遇刺,世家参与其中。若是平日里,陛下岂可轻易放过?这次却只诛杀了贼首,不像惩戒,倒更像替殿下掩饰。”

  “殿下是陛下的长子,更是当朝太子,陛下自然护着您。但我怕的是,万一您因此和陛下离心,才是我等最大的危机。”世家确实难办,但有刘玥坐镇,他们不敢怎么样,但如果连刘玥都对太子失望了,这才叫做四面楚歌。

  以刘玥的性格,恐怕真的做得出废太子,立女帝的事情。

  68.太子之危

  刘玥到底知不知道王盼做的事情?刘维不敢去想, 更不敢问。

  这些日子他太过压抑, 天天面对着弹劾自己的奏章,看着母亲高深莫测的表情,还有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是他的太子之位被废, 又将如何自处?

  新帝如何能容下一个废太子?而且还是嫡长子?

  这么年以来,刘维第一次感到恐惧, 感到孤立无援的痛苦。他以前最大的烦恼,不过就是学着当一个好继承人。可冲着刘玥和诸葛亮的威名与面子,也没人不长眼睛地去算计他。所以,当他直面挫折,甚至意识到自己要被毁灭时, 才如此震撼。

  只有痛苦, 才能成长。

  如果不是因为恐惧董卓,刘玥不会从小苦练武艺,保护刘表入荆;如果不是因为痛失长女,刘玥也不会从天真的幻想中清醒过来,变成一个心思深沉的诸侯。

  一啄一饮皆有定数,生而知之者毕竟只在传说中。

  这一□□堂上又在争吵北伐失败的事情, 刘玥当场甩了脸子, 罢朝后就带着清欢公主去京郊巡视庄园, 很有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人人都夸赞公主关心百姓,还亲自到田地里农耕。但这不是最让刘维心烦的,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王盼被抓起来了。

  当然, 名义不是刺杀公主,而是因为别的事情。但在场知情人都明白,这就是冲着那件事来的,只是刘玥终究想给自己长子留几分面子,为了保护他,从而舍弃王盼。

  刘禅看着坐立不定的刘维,皱眉道:“殿下一定要稳住,切莫心急。”

  “阿母当真要废了我,还要罢了父亲的官?”要知道,刘玥自从猎场后,就再也没召见过诸葛亮。而人人都知道,丞相是保太子的。

  “陛下心思说不准,但您毕竟是她的长子。不然陛下也不会只抓王盼,而对您不发一言。”刘禅拿起茶杯,刚沾了沾嘴,就听见远处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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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从禀报,是太子妃来了。

  刘禅向太子点点头,为了避嫌而离开。反正老婆嘛,他也有,娶的是荆州大姓的女儿,为人温良贤淑,很孝敬甘夫人等两位母亲。

  曹夫人走了进来,看到夫君不好看的脸色,知道来的不是时候。可是太子已经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倒不是他对妻子甩脸色看,实在是曹茹身份尴尬。作为曹操的女儿,曹丕的妹妹和曹叡的姑姑,刘维看见他,就想起自己父亲差点没死在司马懿手上。

  他确实迁怒,问题是曹茹也不是好脾气。

  刘玥是如何评价这个儿媳的?颇有曹孟德之风!曹操是什么性子的人?谁敢怼他,他能怼死你。曹茹性子和父亲一般,极为刚烈不屈,当下辩驳道:“殿下何故迁怒?我虽姓曹,可却是刘家的媳妇。”

  “打仗的事情或与你无关。”刘维说道:“可当年你嫁入我家,身边带着的陪嫁、舞姬与仆从,难道都与曹家无关吗?”

  说曹丕没试图往陪嫁队伍里塞眼线?反正刘维是不信的,只是这事刘玥让他不要管,他也就按捺在心里,可终究是不舒服。

  作为太子,自己的一言一行却可能被敌国君主知道,这是多大的膈应和忌讳。

  曹夫人脸色发白,她知道刘维什么意思:“殿下怀疑我是探子了?”

  “你心里向着谁,只有你自己知道。”刘维怒极,说话就不经过大脑,直接开口道:“我这个太子被废,你当废太子妃,倒不如重新回去当个魏国公主威风。曹子桓去了,新魏帝说不得封你一个长公主。”

  这话太诛心,就是训斥曹夫人想回去当魏国公主,所以出卖自己夫君。若是此事传出去,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不仅给娘家丢人,更会牵连到亲生儿子。

  她为刘维生育一子一女,嫡长孙名为刘晟,嫡长孙女名刘诺,如今孩子都四五岁了。可刘维却不仅只有这一双子女,之前两位陪嫁也各生了一子一女,加上一些寒门出身的妾室。太子虽二十出头,却有三子四女。

  若是嫡长孙有个背叛夫君的母亲,他将来如何自处?

  曹茹脑子嗡嗡作响,只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她眼眶发红地看了看左右,眼神狠厉,竟是在众人惊呼中,一头往案上撞去。

  刘维根本来不及拉她,等到曹夫人身体软倒之后,额上不断往外流血,形状可怖。左右宫婢喊叫起来,刘维抱住自己的妻子,连声喊太医。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是喜欢曹茹的。他的妻子素有才德,只是脾气倔了些。有时候他们吵了架,气不过才歇在妾室偏房处。除了当初那两个陪嫁,他纳的妾室多身份卑微,这也是因为不想让世家女威胁到太子妃和嫡长孙的地位。

  他不过怒急攻心,口不择言了这一次,竟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

  刘维跪在地上,只是红着眼垂泪,没有吭声。

  刘玥听完事情全过程后,坐在曹夫人床榻边,侧过头不看儿子,似乎在抑制着什么。匆匆赶来的诸葛亮看到便知不好,可还不等他进来阻拦,刘玥便一脚踹向跪在脚边的太子。

  “孽子!”刘玥暴怒,“你便是如此对待结发妻子的?”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对刘维有着说不出的失望。确实,她和诸葛亮平时忙于政务,抽不出时间来教育孩子,但太子该有的文武老师,乃至于大儒都有。之前赵云看着的时候,这孩子还好些,后来子龙领兵去了,太子就越发不成样子。

  没有脑子踩世家的陷阱也就算了,这是经验问题,她以前在权谋上不也是个傻子吗?只要身边的谋士给力,吃两次亏就会懂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王盼猎场刺杀刘络,还有太子逼死结发妻子这两件事,完全触及到了刘玥的底线。手足相残是为不义,要知道刘络只是受宠了一些,根本就没想过替代她哥哥,那是他亲妹妹啊!兄长谋害受宠的妹妹,这勾起了刘玥非常不好的回忆。

  她想起了自家两个哥哥,最后闹到那种地步,连刘表死的时候都不能瞑目。难道这就是报应?难道她也要像阿翁一样,临到老了,还要看到自己的儿女相互残杀?

  若说刺杀刘络,或许是王盼的自作主张。但逼死曹夫人一事,就足以显示太子的残暴无德。连正妻都容不下,他以后焉能容下百官和百姓?

  曹操和刘玥是敌手,但更是知己。人死了,就总容易让人想起他的好,梦中那一别,刘玥对曹操的感情非常复杂,又敬佩又不舍又可惜。至今都时时念着“曹公”,人老了就念旧,当年和她作战的曹魏众人,如今都死得七七八八。

  郭嘉没了,荀彧没了,曹操没了,程昱和夏侯惇也没了,如今连曹丕都死了。所以,每次看到曹茹,刘玥总是特别温和,因为曹夫人是一扇通往过去的门,当她善待儿媳时,总能透过这张并不漂亮的脸,回想起曾经的那些人。

  曹夫人被逼死,她百年之后见到了曹公,又该如何交代?

  更何况这时候曹茹死了,不是上赶着给曹叡抓把柄吗?那些世家本就不满太子,如今太子妃一死,怕是连她都保不住这孩子了。

  刘玥满脸失望和疲倦,她这段时间把诸葛亮和刘维冷处理,不是真的想抛弃这对父子。她是绝不会罢免诸葛亮的丞相,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出来,稍微安安世家的心。

  然而这个道理,诸葛连是懂的,她这傻儿子却浑然不知。

  “为臣者逾制,是为不忠。”刘玥慢慢开口,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为夫者逼杀嫡妻,是为不义……”

  不,不可!若是让刘玥给太子安上“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评语,刘维这辈子也翻不过身了,太子就非废了不可。

  “为子者——” “陛下!”

  诸葛亮直接就在门口给跪下了,给刘玥行了大礼,久久以头叩地,声音悲怆道:“陛下三思。”不可废太子啊!

  刘玥本想硬着心肠继续说下去,却看见那个跪倒的身影如此单薄,纶巾下的头发几缕雪白,虽看不见面容,却能想象出那人是如何涕泪纵横。

  她说不下去了,起身去扶丞相。

  那人直起身子,因为之前叩首过于用力,让额前都红了一片,看得刺目。诸葛亮拉住刘玥的袖子,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陛下不可。”

  不是他偏心长子,不爱幼女,而是太子地位举足轻重,涉及国之根本。更何况,太子是他们多年的心血,其本质并不坏,反倒是刘络太像陛下了,这也意味着这个女儿太锋芒毕露。

  到时候手足相残,国家动荡,他们一生的努力都会白费。他就是死,也绝对不会让此事发生。

  “丞相快起来吧。”刘玥不忍看他继续跪着,可诸葛亮却侧过头,不肯起身,她悲怒道:“丞相也要逼朕吗?”

  “太子是储君,更是臣的亲子,若太子失德,于公于私臣都难辞其咎。”诸葛亮说完,便脱下纶巾,披发请罪。

  刘玥终于忍不住了,红着眼眶也跪坐在诸葛亮面前,拉着孔明的手,边落泪边道:“你做阿翁的难辞其咎,我这个做母亲的又有何颜面?”

  “可太子不罚,朕如何向天下,向魏国交待?”

  这对夫妻执手相看泪眼,哭个不停。众人无计可施,只能跪了一圈,等着天下最尊贵的两人哭完,然后想出办法如何处理之后的事情。

  最后,刘玥抹了抹眼泪,收回心神道:“将太子拘在府中,没有皇命不得外出,将晟儿和诺儿抱到朕宫里来,可怜他两个失去母亲,便由朕亲自抚养。”

  “喏。”宫人应道。

  69.再起波澜

  其实在气头上, 刘玥恨不得剁死那熊孩子, 哪怕熊孩子是她自己生的,也是她自己没教好。但被诸葛亮硬生生拦住了,她也就慢慢冷静下来。

  太子不能废, 废了就等于向世家投降,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其次废了刘维, 就只能让刘络做太女,但以如今的朝堂局面,刘络年纪太小,无法在敌人虎视眈眈中自保。

  可她曾经拥有的这些优势,刘络一概都没有, 她女儿只有一把蛮力, 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浪漫。朝廷上的争斗不见血光, 远比打死一只老虎要难多了。

  到时候刘络再有个三长两短,她就没有继承人了。何况一旦废了太子, 刘维只有死路一条,纵然刘玥刘络不想杀他, 自然有无数的人期待着落井下石。

  那毕竟是她的嫡长子,曾经寄予了她和诸葛亮的无限希望。

  刘玥揉了揉额头,听到宫人禀报,诸葛亮带人来了。她点了点头,宣人进来。诸葛亮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起来双眸清朗,脸上带着期待和忐忑。

  “这是……”刘玥有些疑惑。

  “姜维姜伯约叩见陛下。”还不等诸葛亮说话,年轻武将“啪嗒”一声就跪下了,看起来是个挺实诚的人,尤其姜维生得稚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了几岁。

  姜维?刘玥立刻明白过来,她都忙忘了这件事。之前诸葛亮和她说过,收了个小徒弟就叫姜维。原是北伐的时候,被魏国卖掉的小家伙,聪不聪明再说,主要是有一颗赤子之心。

  这年头,才华和天赋都是次要的,赤子之心才最被上位者看重。

  想到这里,刘玥笑了,温和地上前把人扶起来。姜维受宠若惊,却看见陛下命宫人给他拿了座,正在诸葛亮下首,斜对着陛下,方便说话。

  某种程度上,姜维是个老实人。

  诸葛亮看着自己小徒弟乖巧地回答刘玥的问题,不知不觉就把老底全卖了,不由暗中摇摇头。这孩子打仗有天赋,但其它的还有的要教。

  “伯约,常常新贡的柑橘。”刘玥指了指盘子里的水果,看到姜维不敢伸手,就拿了一个塞给他,后者愣了愣,珍重地接过捧在手里。

  刘玥毫不怀疑这孩子转身就能把这橘子供起来。

  所以,她干脆也拿了一个,掰成两半,一半塞进诸葛亮手里。另一半用修长的手指剥了皮,自己尝了一片,剩下的递给姜维。

  她果然不爱吃橘子,再甜也还是觉得酸,但偏偏柑橘是稀罕物,人家上赶着送来当贡品。要是刘玥不肯吃,那么上行下效,那些爱吃橘子的人恐怕也要跟着倒霉了。

  姜维这回总不能揣着上供了吧?果然,姜伯约低着头吃柑橘,安静吃东西的模样更讨人喜欢。

  郁闷了好些天的刘玥终于愉快起来,都想把姜维留下来吃饭了。但看看诸葛亮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不好逗弄得太过,孔明护崽儿。

  说起来,马谡已经被打发去种田了,孔明心里肯定难受。他一直竭力为国家培养年轻人,文臣武将都想补充上新鲜血液,如此对姜维倒更宝贝了些。

  只是他关心人才,却从没想过多关心一下太子。

  想到太子,刘玥又开始叹气,寻个由头把姜维和宫人都支出去。等到房内只剩下两人时,刘玥才慢慢说道:“佑义怎么办?”

  诸葛亮皱皱眉,说道:“太子之事,本就可大可小。”

  他们不是傻子,刘维可能对妹妹有意见,但王盼刺杀刘络之事,他一定事先没告诉过太子,否则太子绝不会答应。

  而太子妃曹茹的事情,确实是刘维的话太扎心,但考虑到小两口都是倔脾气,吵起架来乱说话也正常,只是曹茹性烈,又因为身份特殊,总是步步小心,不能忍受被夫君怀疑,才用自尽表示清白。

  曹茹死的时候,刘维自己也傻了。

  总而言之,太子是倒霉透顶,再加上手段稚嫩,手边又没有可用之人,才会落得如此地步。这也是刘玥和诸葛亮的错,他们庇护太过,又没安排好辅佐的人手。

  “你想怎么办?”刘玥也软化下来,轻声问道。

  “给他安排几个得力的,有人看护着好些。”诸葛亮想了想,报了个名字道:“费祎。”

  刘玥想了想,费祎的姑姑是刘璋的母亲,所以和益州世族沾亲带故的。费祎和董允是齐名的良才,荀攸在世的时候,就盯着这几个人了,等到了诸葛亮手里,就更是先压着不给升官,想留心看看他们的品行。

  若是成不骄败不馁的好性子,这两人就绝对能派上大用。若是熬不住抱怨,或是走了世家贿赂的门路,那么诸葛亮还是会用他们,就不会作为刘玥的心腹了。

  幸好这压了两三年,费祎和董允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平日并无怨言,有朋友为他们抱不平,费祎还出言劝解,表示对自己的官位很满意,陛下和丞相都有自己的考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何况相比于诸葛亮、法正等人的才华,自己这点小本事也只能仰望罢了。

  所以,连带刘玥都极满意此人,想着给一个重要的官职,不过诸葛亮既然提到了太子,那先把费祎派到刘维那里去?

  “其余的我不担心,就是文伟性子太温和,常常宽容忍让,太子这边……”刘玥就怕费祎压不住浪起来的熊孩子。

  然后,一道灵光击中了她,刘玥突然觉得有一个人极为适合调.教熊孩子。她看了看诸葛亮,说道:“之前的太傅都被我贬了,得让太子重新学学圣人之言。”

  “让文和教导太子如何?”

  诸葛亮:……

  刘玥是个说干就干的,立刻召见贾诩入宫。等贾诩数着花生米,慢条斯理地等到陛下说正事时,他还稍微笑了笑,最近太子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刘玥这时候召他还能为了什么?

  不过以贾诩的功力,却仍旧低估了刘玥的厚脸皮。

  他原本以为就废太子一事,刘玥想要听听他的建议,没想到刘玥是想把太子扔给他教导?贾诩老手一抖,花生都掉在桌上了,又抖抖索索要去捡。

  哎呀,臣真是老了,他感慨道,连个东西都拿不好。

  刘玥抓了一把花生给他,笑眯眯道:“没事,让太子替你捡。文和看那孩子不顺眼的,只管打骂就是,就当您自个儿孙子。”

  啊呸,我敢把太子当孙子打骂吗?贾诩感叹刘玥的死皮赖脸,内心思考他家主公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性子的?他又剥了两颗花生,慢吞吞道:“那老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反正刘玥都决定了,他反抗是没有用的。何况他觉得这太子也不是无可救药,如果教得好了,等于下一代的安全也有了保障。

  所以说啊,眼光要放长远,比如当年他选了刘玥这个年幼的明公,不就是赌赢了吗?

  大概觉得贾诩都快作古了,还给他老人家安排了如此艰巨的任务。刘玥果断给贾诩升了爵位,又给他后来生的两个儿子升了官。和这道旨意一起发下去的,就是申斥太子不敬发妻,所以打发他去益州,从底层开始做起。

  其他人都不许带,领队的是贾诩,刘禅升官为太子侍郎,而费祎升为太子长史,加封敏亭侯,此外,就是二十多个侍从,领头校尉姓黄。

  在外人看来,这就相当于流放太子了。于是,便有不少人在刘络身边打转,让小姑娘烦不胜烦,她一贯不喜欢这些邪门歪路,与其和文官叨叨个不停,她更爱和武将一起打猎。

  曹茹去世的消息传到了曹魏,曹叡思考再三,决定借口南汉逼死魏国公主,命司马懿带领小部分,小范围地在长江北面骚扰汉军。

  之前刚负担了一场大仗,谁都不想打第二次,但好不容易有着借口,不利用的才是傻子。刘玥在朝廷上询问解决之法,倒是诸葛亮出面举荐武将魏延。

  魏延此人的性格倨傲,但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也总是渴望建功立业。刘玥想了想,点头同意了,然后再一次为群臣上书册立皇太女的事情发了通火。

  “这……清欢公主和常宁王的婚事。”

  很好,刘玥心中冷笑。当年蒯家和蔡家就想靠婚事来制约自己,给自己推荐的都是不怀好意的世家子弟,最后还是诸葛亮站出来才作罢的。

  她家长子已经拿来和曹氏联姻,她小儿女的婚事,怎能让这群小人沾手?

  她想起前两年,养子刘缘羞涩地跑来,和她说看上了一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粲和黄月英的长女,小名叫絮柳的。刘玥摸着下巴想,说不定她家双胞胎也会自己拱白菜了呢?

  没错,以刘络的性格,一定是她拱别人,而不是别人拱她。

  只是不好再将儿女放在身边当靶子了,刘玥狠狠心,干脆把刘络打发去扬州。那里原本是东吴的地方,至今还不怎么太平,倒是更适合刘络一展拳脚。

  非但如此,相比于可怜兮兮地带着二十几个人去益州的太子,刘络大大方方地封刘络为偏将军,并且让她跟着甘宁学水军作战,并且给了两万人。

  刘玥对公主宠爱至此,让人瞠目堂舌,不过只有诸葛亮知道妻子的想法。陛下对于长子长女培养的方向是不同的,能带兵打仗固然不错,但如今已不是当年天下诸侯纷争的局面,也不需要那么英雄了,这个天下更需要一位仁厚英明的君主,而非杀伐果断的武神。

  但清欢公主却偏爱打打杀杀的,做母亲的心疼她,就给她一块地方,让她自由放飞。益州和荆州都是刘玥的大本营,也就是原本孙家的地盘,还有一些叛党和山贼可以练练手了。

  打发了儿女,刘玥觉得这日子顿时舒心不少。

  啊,天高水长,海阔天空。尤其是听到司马懿在魏延手上没占到便宜后,就更加愉快。甚至对于世家,都一时半会儿没下重手打击。

  要废除世族阶级的统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刘玥深谙此道。不反抗,也不妥协,采取中庸之道才是唯一的办法。每次都要给世家一些甜头,却不能让他们太嘚瑟,要给他们一些惩戒,却不至于让他们狗急跳墙。

  这其中的把握,岂是刘络有兴趣学的。要比权谋心术,恐怕还真只有太子可以培养一二,就看贾诩怎么调.教了。

  公元229年,也就是凤起九年,魏延战胜司马懿,刘玥和曹叡再次议和,大军凯旋而归,由刘玥亲自迎接,并且升了魏延的官职,让他代替去年病逝的黄忠,成为南汉一员大将。

  魏延是个有野心的人,但人不怕有野心,如果臣子人人都无欲则刚,做皇帝的才真如坐针毡。刘玥能用魏延,诸葛亮也能压制魏延,有何可担心的?

  不久,曹叡写信来,说是两家议和联姻的事情:上次曹家嫁女,这次清河公主到了年纪,是不是可以把刘络嫁到魏国来,以贵妃之礼相待?

  但刘玥只是冷笑,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向曹叡求娶东乡公主。东乡公主是曹丕独女,也是曹叡同父同母的妹妹。

  曹叡都震惊了,刘玥的脸皮怎么那么厚?逼杀姑姑曹茹后,竟然还有胆量为太子求娶曹氏女。而且东乡真嫁了刘维,那就是皇长孙血缘上的堂姐,将来皇长孙还叫不叫“阿母”?

  但曹叡也知道清河公主是刘玥的心肝,甚至可能是第二任女帝,而刘家人丁实在是稀少,就没几个宗室。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想要嫁曹氏宗室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惜当年陪嫁里就有个宗室女,要宗室女真能当太子妃,还要麻烦再送一个作甚?

  这时候,倒是有人提出一个建议。如果刘玥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为何不收养一个义女?曹叡只不过是为了要一个名义上的“联姻”来安人心。他也舍不得东乡公主,想拿个曹家宗室女来糊弄,肯定不会介意娶一个义女。

  刘玥沉默片刻,尽管到了这把年纪,已经养成了帝王心术,她仍旧不喜去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幸福来成就政治平衡。但膈应归膈应,理智上她还是清醒的,叹着气点头,问道:“以爱卿之见,该收养何族之女?”

  众臣互相看了一眼,有几人就推出了自己的妹妹和女儿。刘玥看到那些世家大族,心中如明镜一般。他们想一箭双雕,同时向自己和曹叡卖好呢。

  若自己干掉了曹叡,那么他们就是献女的忠臣,若是曹叡干掉了自己,凭着女儿成了魏帝的贵妃,也多少能捞个好。

  老东西们倒是好算计。

  刘玥不动声色,突然看到一直在当透明人的诸葛望出声道:“臣有一妹,年龄相配。”

  诸葛望,诸葛均的长子,官至督军校尉,不算太大的官,却也是个肥差。要不是他姓诸葛,又是诸葛均的儿子,估计轮不到他。

  当年,诸葛珪早逝,诸葛玄带着诸葛亮和诸葛均兄弟,还有两个女孩儿来荆州避难。那时,刘玥还小,就认识了活泼过头的诸葛均。

  后来,诸葛亮嫁给……不对,是娶了刘玥后,诸葛均仍旧待在隆中。直到刘玥成为益州牧后,才由诸葛亮举荐给了她,诸葛均的智谋虽不及兄长,但却非常务实肯干。又因为这几分童年相识的情谊在,刘玥十分厚待小叔子和其子孙。

  可惜诸葛均身体不好,五六年前就去了,家里由长子诸葛望做主。诸葛望是一个才华更不及他爹的人,却因为这个身份,得到了督军校尉一职,连上朝都有他一席之地。

  但诸葛亮却不打待见这个侄儿,原因无他,心太大。因为诸葛亮是丞相的关系,总有那么些族人希望攀着他,求刘玥给一些高官厚禄。对此,诸葛亮十分恼怒,并且一概不让刘玥搭理。就连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夫,都别想靠关系得到什么好处。

  时间一长,诸葛族人难免怨恨孔明无情,但后者浑然不在意。倒是刘玥总是厚待这些姓诸葛的人,不仅是为了丈夫,更是为了曾经的诸葛玄和诸葛均。

  诸葛望口中的“妹妹”,是诸葛均的老来得女,侧室所生,如今才十六岁,据说长得还很好看,性情温柔聪慧,一家女百家求,结果就这么给哥哥送出去了?

  你问过你叔叔没?

  刘玥去看站在首位的诸葛亮,却发现丞相大人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似的。刘玥揉了揉脑袋,心想:这年头怎么那么多人作妖啊?

  70.诸葛谋反

  其实要说身份, 出自诸葛家的诸葛蓉反倒是最合适的, 毕竟挂着丞相的面子,又和刘玥是亲家,多少算“皇亲国戚”, 但这事多少要问过孔明。

  刘玥自有算计,托着下巴, 平静地打量了众臣一眼,这才令内侍宣布下朝,和亲之事下次再议,若爱卿们另有计较,大可上奏或是面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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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之后, 刘玥便召见丞相诸葛亮, 问及诸葛望的事情。她伸手从玉盘里拿了个橘子,在桌上揉来揉去,道:“你那个侄儿是什么章程?”

  诸葛亮淡然道:“弟均故去后,便无人能管他了,我又压着不给升官,自然想着另谋出路。”他没有说出口的是, 诸葛望前两年就和不安分的世家混到了一块儿, 被他敲打过一次, 这才有所收敛。

  族人多了,总有心野的, 他又不能日日待在族中。何况诸葛是个大姓,不仅是南汉, 就是曹魏那边都有不少族人,他难道能管到对面去?这么多国家大事,他哪有这个闲心,万一做过火了,大不了打杀一批,等那些人见过血,自然就乖觉了。

  “真要应了他的,让侄女嫁去?”刘玥揉完橘子,开始剥皮:“别的不说,这身份倒还门当户对,曹叡也说不出什么。”

  “嫁便嫁了,换哪家女儿都是要嫁。”诸葛亮皱眉:“只一点,切莫养了那些人的野心。封蓉儿为公主后,陛下便将人接来宫中,来日也当从宫中出嫁,一应陪嫁都要断了和诸葛氏的联系。”

  而且绝不给诸葛均升官,更有甚者,找个错处发作掉才好。

  刘玥叹了一声,她倒还记得诸葛均,当年就是个调皮乖巧的小弟,后来也是君臣相和,要不是他早死,怎么会眼见小女儿被和亲曹魏,还惹了主公怀疑和兄长厌弃?

  诸葛蓉比他父亲更通透,完全不需要刘玥多说什么,待叔父诸葛亮和她长谈后,这个小姑娘低着头,慢慢走到刘玥面前行礼,然后受了册封,甚至被一不做二不休地改了姓氏。

  从此,她便叫做刘蓉,乃汉帝义女,封金和公主,在宫中待嫁一年,等过了冬天便嫁去曹魏。至于曹叡会给她什么位分,全看她到了魏国再说。若她言行无碍,总不会太低就是了,曹叡还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打刘玥的脸。

  第二年,刘蓉出嫁,曹叡派出了迎亲团,排场搞得比当年刘维迎娶曹茹还大。不过当年刘维娶曹茹,还要打着遮羞布,谁都不肯承认有两个国家,而这一次是公主嫁魏帝,曹叡要证明自己是正儿八经的皇帝,娶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当然该用皇家仪仗。

  刘蓉一帆风顺地到了魏都,嫁给了曹叡,一路上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刚到魏国皇宫后,被几个妃子暗中刁难,但她表面上性情温和,只管躲着便是,她们也不敢太过分。

  后世的曹叡被称为“小曹操”,大概也是有些道理的。他容貌极肖甄宓,端的是艳丽无双,又才华横溢。当然,在刘蓉看来,曹叡的心术像曹操,爱美女没节操这点上大概也是和祖父一脉相承的,就说他宠爱的几个妃子,各个有色无德,而且是见一个爱一个。

  刘蓉性子温柔讨喜,又漂亮体贴,而且曹叡总觉得一个后宫女子翻不出什么浪来,大婚之夜后没三四日,就封了妃位,极为宠爱。毕竟是刘玥的义女,而非亲女,若是清河公主亲至,大概就是个贵妃。

  不过哪怕以皇后之位相待,南汉都不会舍得嫁刘络的。开什么玩笑,还有多少人等着陛下改主意,立刘络为女帝呢。

  刘络在扬州镇压山匪,日子过得很是舒坦,甚得武将们的推崇。于是,日子太太平平地到了凤起十一年(公元231年),这两年各国风调雨顺,仿佛那个混乱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一样。

  刘维在贾诩扶持下,倒是做了不少功绩,前两年废太子的声音慢慢小下去了。至于老百姓,那更加是无所谓皇家私事,太子让他们穿暖吃饱,自然就是千万种好。而另一边的刘络则写信来,说她在海边遇见了海匪,是不是可以派水军来清剿。

  刘玥还能不明白女儿的想法?无非是觉得陆地上打得不过瘾了,想试试水军呗。不过她确实希望能建立一支海军,一支不仅可以和海匪想抗衡,更是能冲出亚洲的舰队。

  于是,她便下令让甘宁去跟着清河公主建海军,说起甘宁,不对,应该是要叫甘老将军了。毕竟廉颇老矣,不服不行啊,收到陛下旨意,甘宁就明白了,这是要他手把手地教公主,之后就由清河公主来继承他的军队了。

  这倒也没什么,他自己那两个儿子,一个不善带兵,一个干脆是个文官。刘玥对他们一家极为厚待,自己是个侯爵不说,还给长子封了爵位,提拔次子为侍郎,即便是作为文官也是前途光明,那还有什么可说,认真教呗。

  还别说,清河公主真是像陛下,当然没有那股子怪力,但她豪爽聪慧,深得人心,而且什么兵法都是一教就会,很快就像模像样带起了水军,只不过江河水军和海军还是不同的,要征服狂暴的大海,哪怕是甘宁也不敢打包票。

  而且另一边,诸葛织也到了娶亲的时候,常宁王的婚事也是个香饽饽。织儿比他双胞胎姐姐乖巧多了,老老实实地娶了一位心仪的贵女,端得是大家闺秀,人家就爱吟诗绣花的,长得漂亮,脾气温婉。

  刘玥疑心小儿子被前两年夺嫡的事情吓到了,安抚道:“你爱哪个便娶哪个,即便是个普通女子,或是舞刀弄枪的也无妨,只要是良家子便好。”

  咳咳,若是织儿染上和曹老板一样的毛病,那他就是想娶个寡妇也行。

  结果常宁王不解地反问:“母皇是不喜杨家女?”他吃饱了撑的啊,有那种温婉漂亮出身好的夫人不娶,非上赶着给自己找事?难道找一个和他姐姐一样凶残的?不不不,他承受不起。

  倒不是说他不欣赏母亲和姐姐那样的女子,只是他这脾气,着实压不住。

  儿女们的事情都解决了,就连远在曹魏的刘蓉也传来喜讯,说是给曹叡生了个皇子,很得喜爱。曹叡这人在女色上确实不怎么的,子嗣也实在稀少,孩子养着养着就早夭了,如今只有一个公主还活着,天知道这一个能活多久。

  刘玥这两年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可能是因为以前南征北战时留下的暗伤,以前养着还还好些,如今毕竟年纪大了,都五十多的人了,稍微季节变化,就容易染病。

  要知道,连她孙子都十岁了。

  这日秋风转凉,诸葛亮又远在益州处理农桑,她一个人在寝宫,半夜突然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就跑出去看星星,望着漆黑的天幕不知在想什么。等宫人发现追上来,给她披上厚重外套,递上手炉时还是晚了。

  第二天,刘玥就有些咳嗽,头脑昏沉起不来身,派太医诊治,开了药静养,还罢了早朝。不过朝不上了,事情还是要做的,又恰逢丞相和太子都不在襄阳,只有一个不顶事的常宁王。于是,刘玥缠绵病榻,却还要隔着帘子,让大臣们来汇报机要。

  然而风声还是透了出去,原本她是怕曹叡趁火打劫,或是世家搞事。却万万没想到,在她病得昏沉痛苦之际,竟接到了诸葛氏谋反的消息。

  因诸葛亮的关系,她极为重视和信任诸葛氏,也就是因为诸葛望的事情,才稍微打压了一下。可就是因为她信任,所以才会被算计。

  等刘玥从短暂的昏迷中清醒时,才得知诸葛氏控制了常宁王,以陛下病危,丞相不在,太子无德的名义,要求常宁王暂且代理国事。

  刘玥和诸葛亮并非无能之辈,虽是危急关头被信任之人背叛,但终究有不少文武忠臣,有些甚至是和刘玥一起打天下的老臣,当下两拨人互掐起来,她心腹之臣派人保卫了皇宫,不让诸葛氏和世家靠近一步,只苦苦等着陛下清醒。

  因为换了几拨太医,这才发现之前刘玥病逝转危,竟还是因为被下了药。

  等证据都呈到面前时,刘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直接被气吐了血,鲜红色的液体溅在地上,猩红刺目,极为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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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忠臣们围了上去,焦急喊道,陛下此时决不能倒下,起码一定要等到太子、清河公主或是丞相中的任何一人赶到。

  “好,好!”刘玥拍着床案大笑:“好一个诸葛氏!”

  诸葛氏谋反已成定局,但在此生死关头,诸葛亮却不在,这终归让刘玥起了疑心。族人谋反,她的好丞相到底知不知道?否则为何在这时去益州?又为何接到旨意迟迟不归?

  固然她也有一千个为孔明辩护的理由,但却抵不过帝王的怀疑之心。刘玥吐着血,冷笑道:“莫非那些贼子以为,朕只能靠丞相和太子了?”

  她戎马一生,所掌握的东西,远比这些人想得要多。

  71.若朕驾崩

  在皇城里, 刘玥需要忌惮的并不多, 而且皇宫还在她自己手里,在城外更有无数大军,只忠于自己的大军。她的那些臣子和老将们, 依旧时刻准备为陛下献出性命。

  她也没有什么亲人,刚醒过来之后, 就下令把小皇孙刘晟抱到自己的寝宫,但又怕过到病气,让人隔着一个房间养着,每天通过仆从来交流。

  刘晟只有十岁,但一直养在刘玥膝下, 也算见过大世面的孩子了, 所以并不哭闹,反而一本正经地让太医照顾好皇祖母,他自己是个大孩子了,不需要将太多精力放到他身上。小小的人儿这般行为,严肃感受不到,倒是惹人怜爱, 一时大臣们看他的眼神便不同了。

  太子有没有改好且不论, 起码太孙是个可造之材, 可以继承陛下的大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玥心知肚明,诸葛氏和世家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疾病。只要她还能喘气,这群人就翻不过大浪来, 但一旦自己撑不住断气,局势便难说了。何况,她现在不敢断言,诸葛亮就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如果丞相反水,太子和清河公主能把控住朝政吗?

  再退一步说,太子和清河公主能和自己的生父为敌吗?子女弑父,岂不是为天下取笑?

  即便历史上的那个诸葛亮,即便刘备身死,刘禅不成器,他大权独揽都没有篡位。但此刻,刘玥却依旧不敢确定,毕竟这已经不是真正的历史了,而诸葛亮也不再是那个诸葛亮。

  这回,真的是过不去了啊。

  刘玥暗中叹气,却并不畏惧。她从容不迫地下令,让太医开出了虎狼之药,这药能让她恢复健康,却也能掏空身体。再给她三个月,她就能安排好一切。

  几位心腹臣子得知此事,都号泣不已,连连阻止,却也终究明白,天命不可违。

  刘玥端着玉碗,看着这碗散发着腾腾热气的黑棕色液体,中药的苦涩味道一如既往,是解药,也是□□,是她这一生最终的结局。不管如何,她总归是尽力了。

  对于古人来说,活到五十多,不算长寿,却也绝不是短命。至少她熬到刘备、曹操和孙权都死了,熬到了这一代英雄人物的陨落……而最终轮到了她自己。

  帝王仰头,将这一碗药饮尽,温热烫喉,犹如沙场上的一碗烈酒。她接过宫人递上来的娟帕,擦了擦残留的药剂,眼神又恢复了当年鼎盛时期的锐利,这位叱咤风云的霸主笑道:“该给这群逆臣贼子长长记性。”

  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是浸染全城的鲜血,和一个个被斩落的脑袋。有的人死在了乱军之中,而更多的是叛乱平息后,被直接砍杀系在城头的。

  有几个贼首抓了常宁王,希望以诸葛织来威胁刘玥。但后者只是笑,反问道:“汝等皆是诸葛,自杀自家人,与朕何干?”这话俨然是不肯认常宁王为子,怀疑他跟随叛逆了。

  且不论诸葛织如坠冰窟,几个贼首都愣住了,还不等他们做出决定。神弓营的弓手就用弓箭扯开了他们的胸膛,那箭尖擦着常宁王的皮肤,溅出猩红鲜血,喷了这孩子一脸。而常宁王妃早就在之前的叛乱中,为了保护刚出生的幼子,而惨死叛军刀下。

  贼首死了,常宁王得救了,但看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诸葛织无力地跪倒,带着沙哑绝望的声音喊道:“罪臣见过陛下。”

  “回去吧,织儿。”头顶的声音充满疲惫,一只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抚摸他的发顶,他早就脱去冠帽,坐等获罪,却不想迎来的不是刀斧,而是母亲的安抚。

  诸葛织猛地抬起头,看着他憔悴的母亲。@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玥温柔地笑着,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母亲那样,甚至还带着一些心疼与愧疚:“织儿,你别怕,是阿母的不是,你别怪阿母刚才这般说。”

  她不能向贼首服软,不然非但会挫败己方的军心,更会害了她小儿子的性命。只有让绑匪知道自己的人质毫无意义,才有下手的机会。

  “你侄儿在宫中,你带着朕的小孙儿一起去,张将军自会保护汝等。”他的母亲和陛下说道:“朕……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

  等到太子和丞相匆忙赶回来的时候,皇城已经被血洗过好几遍了,人人自危,噤声寒颤,甚至有人看到太子还松了一口气,至少陛下看到继承人,不会再如此歇斯底里了。

  刘玥素来仁厚豪爽,这么问也不问直接砍人的手段,倒是头一次。哪怕上次彻查贪腐案,也是经过有司审理后再定罪的,如何像这一次,手起刀落,不给分毫辩解机会,也不知道枉死多少人。

  不过,若非如此,这场叛乱也不会如此轻易迅速地结束。

  年迈的贾诩跟着刘维,他有些忧心家中,但又不好扔着刘玥不管,只能老老实实跟着太子进宫拜见。看着陛下的脸色不像重病,虽然苍白了一些,却气势惊人,然而看着看着,贾诩心都凉了一半。

  若不是油尽灯枯,陛下何至于如此咄咄逼人?这是要在死前为太子殿下铺路啊!

  “文和。”看到老臣,刘玥的脸色温和了一瞬,语气也柔软了下来,安抚道:“想必是担心家中安危,朕这边无事,让太子属臣都回家看看,维儿一个人陪着朕便是。”

  陛下开口,没人敢有反对意见,何况他们确实归心似箭,于是众人行礼告退。贾诩尽快回到了家里,果然自己几个儿子都是乖觉的人,自己离家之前,再三嘱咐发生任何事情,只管闭门不出,闲事莫管。他那些儿子没有过人的智慧,却足够听自己话,这一趟叛乱竟是丝毫没有卷入进去。

  贾诩安心下来,这才有心思去想刘玥母子的事情。陛下眼看大限将至,将来太子能否继承大统,却还不一定。要知道清河公主也收到信,正带着大军往京城赶来,太子手上这些许护卫军,如何是公主的对手?

  更何况,哪怕太子继位,有诸葛丞相在朝堂之上,到时候听谁的还不一定呢。诸葛亮什么都好,就是有事必躬亲的毛病,到时候万一约束着新君太过,难免君臣父子之间要起矛盾,便又是一场你死我活。

  皇权之上,没有父子之义,也没有君臣之恩……和夫妻之情。若是陛下心狠,真心为太子铺路,必要除去或者辖制丞相,而诸葛氏叛逆,就是再好不过的一个理由。

  到时候,他又该如何运作,才能确保自己和家人的长远平安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且不论贾文和如何谋算,诸葛亮也终于带着益州军赶来,发现陛下已经平息叛乱后,将军队停在城外驻扎,只身带着几名官员仆从入宫觐见。

  因诸葛氏叛乱,众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复杂,不过陛下还是允了他见面。诸葛亮走进寝宫时,正好看到太子刘维领着小皇孙刘晟往外走,见到他便停下行礼。

  “见过阿翁。”“翁翁。”太子有些欲言又止,诸葛亮忧心陛下,哪怕猜到什么,也没去过问,只回了一礼,点头示意父子两先回去吧。

  刘维皱了皱眉,他不再是前两年什么都不懂的太子,贾诩这老狐狸惯爱自保,却也着实教了他一些东西,看母皇的脸色,怕是有些疑心父亲了,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诸葛亮知不知道?只能说以丞相智谋,焉能不知此事的轻重。只不过诸葛氏谋反,他本就百口莫辩,只看陛下信不信他罢了。

  他们相互扶持多年,这些情谊并不是假的,可有时候,情谊不是万能的。

  “臣见过陛下。”他恭恭敬敬行礼。

  “丞相一路可好?”女皇含笑问道,挥手退下殿内服侍的宫人。

  “臣救驾来迟,请陛下降罪。”诸葛亮沉声道,他确实晚了,但他收到消息时便晚了,诸葛氏既然要谋反,就一定要阻拦他,所以才有了调开他,又拦住信使等等行径。

  就像刘玥相信诸葛氏一样,他虽然不满族人的野心,但终归是自己家族,所以身边也放了两三个年轻人,想要提携一二,谁曾想这些年轻人私下拦下陛下密旨。

  他发现之后又惊又怒,差点没气出病来,服侍左右的姜维也是怒极,挥刀便斩了几个叛逆。丞相能调用益州军,但主将却要留在当地,以防生变和曹魏偷袭,最终诸葛亮要了三万军队。恰逢马谡还在益州屯田,也被临时起复,帮助姜维统领军队。

  这些事情,若是刘玥用心打听,不可能不知道,只在于她信不信。

  刘玥幽幽叹气,看着自家丞相道:“朕想了又想,为何逆臣要拥立常宁王?仅是因为他姓诸葛,思来想去,若是佑义继位,不也是他家的血统?”

  清河公主也不是好人选,毕竟刘络这脾气比太子还暴躁,所以最好的人选不就是软弱可欺的诸葛织吗?他们看到曹操挟制刘协号令天下,所以也想学学曹孟德呢。诸葛织虽然姓诸葛,但难倒他不是陛下亲子吗?不是正儿八经的南汉常宁王吗?

  连诸葛蓉都能改名叫刘蓉,为什么诸葛织不能改叫刘织?

  “朕知道,丞相必不会辜负朕。”刘玥神色淡淡,嘴上说着信任,却并不见多少欢喜:“只是,朕在想,若是朕驾崩了去,天下人是会服太子?还是服丞相你?”

  72.万事成空

  杀人诛心。

  刘玥的问题再简单不过, 却一针见血指出了要害。她相信诸葛亮的人品, 相信他不会背叛,却不相信这普天之人。当丞相成为一面旗帜,用来攻击新皇的途径, 那么即使是诸葛亮本人也阻止不了,就像诸葛氏叛乱一样。

  若非刘玥对夫君委以重任, 焉能让诸葛氏有了非分之想?世间种种,无非如此,不过是“身不由己”四个字罢了。

  不是她要逼杀爱人,也不是觉得诸葛亮会争夺皇位权力。

  只是当自己死去后,太子的威望远不及丞相, 而他两人又是父子关系。到时候天子如何亲政?一众大臣听从谁的指令?若朝堂之上, 丞相和新皇有了分歧?是要臣子听从君王的,还是儿子听从父亲的?若是有了错事,是训斥还是不训斥?

  若刘维天性软弱,唯父亲之命是从,或是年纪尚幼,那么由诸葛亮辅佐还没有问题。但刘维已为人父, 且并非傀儡之帝, 两人焉能没有矛盾?

  到时候新帝该如何自处?

  刘玥想了很多, 想得郁结于心,肝肠寸断, 却不得不承认:为了大汉,为了太子。她才华横溢, 忠心耿耿的丞相却不得不死。就像当年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那时钩弋夫人不过后宫女流之辈,武帝尚且担忧外戚干政,幼君被挟制。

  而诸葛亮的声望……即便他不愿,却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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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道理,刘玥知道诸葛亮一定明白,所以她的好丞相只是脸色白了一瞬,便沉默不语,并不为自己辩解或是求情,他心里仿若明镜。

  “这几日,我总是做梦。”刘玥哑声道,向着爱人伸出手,不再用“朕”这个自称,而是变回了“我”,变回了一位妻子。

  诸葛亮沉默片刻,起身拉住了那双手,沉重道:“你的身子……当真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用了虎狼之药,不过苟活两日罢了。”刘玥轻笑,拉着那双手抱住那人,即便自己要杀他,他却还是没有推辞,这个怀抱仍旧一如往昔般温暖可靠:“人终有一死,总有那一天的,孔明,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我这一辈子,并不后悔。若非我站了出来,为天下算计,为自己谋夺,早在阿翁去世后,荆州便会落入他人之手,或是刘玄德,或是曹孟德,又或是孙仲谋,可如今他们都死了,我却还活着,活着成了汉帝,吾儿还是太子。”

  刘玥轻轻道:“我这一生战功斐然,杀人无数也活人无数,我不后悔,但我难过。”

  难过自己一点点变成这个时代的人,身上烙下了残酷无情的帝王痕迹。遥想当年,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子会做出这般行径:杀人不眨眼,喜怒无常,想要赐死自己枕边人……她变得更好了吗?不,从人格上而言,她成了一个恶徒。

  这天底下的帝王啊,就没有什么好的,良心都和乌鸦一般黑,管他是隋炀帝还是唐太宗。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刘玥歪头,她果然还是想念那个没有“陛下万岁”的时代。

  “我想你好好活着,看着汉室兴复,百姓安康,替我去看一看太平盛世的模样。”刘玥抬起头,抚摸着那张熟悉却也老去的容颜,认真说道:“我心里真的想你活下去。”

  两个念头反复撕裂,都让人有些恍惚,又或许只是她病得太重了。

  “婵娟,我总是在这里的。”那人温柔地说道:“君子一诺,千金不改。”

  “对了,刚才说我做梦。”女帝脸上露出少女般的神色,甚至是某种无忧无虑的欢快:“我梦见阿翁和阿母了,还有很多以前的人和事,就像一场梦一样,阿翁带着珍儿和我说话。”

  诸葛亮双手一紧,心里发凉,都是不祥之感。

  “我总要熬到你回来的,他们让我杀你,我知道你死了才能保住太子。但我怕是最终做不了一个好皇帝。”刘玥笑起来,她甚至准备好了毒酒,准备好了圣旨,还有埋伏在殿外的刀斧手,这些事情只有几个近臣知道,连刘维都不清楚。

  她硬撑着一口气,等到诸葛亮到达宫殿,便取了他性命,这样才好放心驾崩。但看到这个人时,看到他焦急的神色,看到他抓紧的手掌,还有那双不偏不斜的眼眸……她顿时什么都明了了,之前一切准备不过是白做功夫。

  终究是……做不到啊。

  那又怎么样呢?就算她为太子铺平了道路又如何?将来的路还是要刘维自己走下去,天底下新君多如牛毛,汉武帝除窦太后,康熙擒拿鳌拜,这些千古之帝有哪个不是多灾多难,却硬生生凭着自己的能力,拿下这万里河山?

  辛苦这一辈子,就不见得临死前还要惦记那么多,何苦来着?

  “并不是,你是明君,天下之人都明白。”诸葛亮沉声道:“功过是非,千年之后总会有人评说。婵娟,我自是知道,你在怕什么。”

  “嗯。”她低低应道,却已经听不太清楚对方说什么了。

  “你别怕。”丞相闭了闭眼,声音低哑似无,却沉静坚定:“此事我也会为你办好的。”

  “嗯。”她抱住他腰身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这虎狼之药竟是如此凶险,从生到死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想来为了见他最后一面,陛下已经苦苦支撑太久了。

  这一面,也终于是见到了。

  “陛下……”他哽咽出声:“婵娟。”

  凤起十一年(公元231年)秋,汉帝刘玥召见丞相诸葛亮后驾崩,临终前最后一道圣旨,立贾诩和赵云为辅政大臣,和丞相共同辅佐新君,然贾诩以年迈不肯受,辞官归家,太子允,仍尊其为先生。

  汉帝驾崩,群臣和百姓皆哀容流涕。太子刘维在先帝灵前几度晕厥,停灵七日,因一国不可无君,丞相率百官谏言,恭迎太子继承大统,是为新帝。次日,清河公主带兵至襄阳,丞相令大军驻扎城外,公主亲身赴宫中吊唁。

  史书记载,三国荆州牧刘表之女刘玥,小名婵娟,字凤德,生而知之且有神力。美姿颜,性阔达,好男装,有匡扶汉室,平定天下之心,称帝南汉,史称“南武女帝”,是历史上继光武帝之后,最负盛名的女帝之一。

  #

  刘维继位之后,因有几位忠心耿耿的重臣坐镇,襄阳又被血洗一番,反倒是清净不少。诸葛亮依旧担任丞相,并且筹备新皇登基祭天的礼仪。

  等到先帝葬入之前修建好的皇陵中,新帝也终于正式上朝,太子属臣都得到重用,一时间也没人有精力再搞事。正当百官都想太太平平过日子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出来起奏。

  要是别人开口就是要把常宁王和清河公主往外赶,大概刘维会喷他一脸。就算他有这个心,那也不能这么快吧,母皇尸骨未寒,他这么做太寒心了。

  但偏偏开口启奏的那人,是当朝丞相,是他亲爹,也是常宁王和清河公主的父亲。

  诸葛亮的理由很充分,常宁王是藩王,而清河公主统领海军,天底下哪有藩王和将领常驻王都的道理?他二人自有封地,也不该在此地停留太久。

  刘维有些楞,看了看百官,发现所有人也一脸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他一边想一边说道:“丞相言之有理,只是……先帝只封了爵位,并未赐予封地。”

  然后,他就看见自家丞相更淡定道:“请陛下拟旨,臣定当责令有司,尽快为两位殿下准备封地事宜。”

  这就很有意思了,丞相什么意思?是怕新皇对他小儿子小女儿开刀,还是要为大儿子铺路?不过论私心,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论公事,还是尽早把常宁王和公主打发出去才好。

  刘维想了想,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丞相也没说什么,又讲起了其他事情。

  结果隔了几天,诸葛亮再次上奏同样一件事,而百官非常乖巧地装哑巴。这一次,刘维终于应允了。刚忙完先帝丧事和新皇登基,又开始没日没夜加班准备藩王就藩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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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南汉地盘也不是很大,最终常宁王封去了益州一块五谷丰登之宝地,封其嫡子刘勉为常宁世子,而清河公主晋为清河王,封去了扬州海边,依旧掌管海军,但无召不得入王都。

  常宁王走的时候,精神还是恹恹的,新皇宽慰了几句,他是极为疼这个幼弟的,无他,常宁王就是个软糯脾气,没有危险性的亲弟弟,总是讨人喜欢的。倒是清河王,之前吊唁的时候,被亲生父亲下令拦住,如今母亲刚刚下葬,又是她父亲启奏她亲哥哥,将她尽早赶王都。

  哪怕心里清楚,诸葛亮是为自己好,而且自己带兵长时间待在王都,恐怕有人要起异心。但刘络还是怏怏不乐,她也不是没想过,如果阿母立自己当太女呢?毕竟总属下在她耳边唠叨这件事,但看着王都这一轮又一轮的好戏,她早就放弃这念头了。

  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坐在上面的人是帝王,也是一只终日惊恐不已的困兽。还不如天高皇帝远,快快活活地在自己封地上,还能演练水军,打打山匪海匪,岂不乐哉?

  所以,清河王走得时候,雄赳赳气昂昂,压根不要人安慰。

  刘维抽了抽嘴角,最终没说什么,只让妹妹保重。等送走了两位藩王,他这才回过头看了看群臣中的丞相,自从母亲走后,父亲瘦了不少,但依旧犹如高山仰止。

  父亲舍不得弟弟妹妹吗?怕确实有几分,但他终究是那位丞相啊,和大汉基业想必,儿女情长,父子情深又算什么呢?

  73.鞠躬尽瘁

  谁都不知道, 一手促成藩王就藩的丞相根本没打算消停。大概是诸葛氏谋反, 还有先帝驾崩的事情给他受了太多刺激,所有人都觉得他有些失心疯。

  好吧,这么说不怎么公平, 诸葛亮一言一行还是极有章法的,但却是极有章法地搞事。比如常宁王和清河王前脚刚走, 他立刻上书要彻查诸葛氏谋反一案。

  刘维皱了皱眉,按下了此事,让不少人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诸葛亮没再在这上面做文章,却丧心病狂地开始纠世家的错处。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大家族的屁股不可能干净得起来, 不过这种事情, 先帝新皇都心知肚明, 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而已,谁想到丞相却死咬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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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维没办法, 谁让证据都放在他面前,只能按耐住心中不安, 准许了丞相的几次启奏,又处置了一批人,搞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怨言纷纷,都说丞相这是要为先帝报仇,所以精神都不太正常。

  “阿翁,魏国军队已有异动,曹叡让司马懿领兵,往南边进了几十里。”刘维头疼道,暗示他亲爹消停一些。

  诸葛亮神色淡然,不为所动,他向来言必行,行必果。既然制定了法度,那便是一定要根据规则来公平处理的,岂会因为陛下两三句话,就改了主意。

  至于司马懿的事情,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刘维无计可施,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临终前会问他“如有你登基为帝,有一天却和你阿翁起了冲突,你待如何?”如何?他父亲这个脾气,这个威望,他又能如何,只能认了呗。

  只是再这样下去,怕是丞相会引起众怒。

  好在丞相的纠察工作终于被强行打断,当然南汉是没人有本事阻止他的,只不过是司马懿兵临城下。诸葛亮只能暂且放一放手头的事情,亲自带兵去怼曹魏罢了。

  丞相大军开拔的那天,不知多少人默默在心中感激曹军来得好。

  诸葛亮是带兵走了,但之前被丞相紧盯的几个世家终于有了喘息之时,心思也松泛开来。虽然很多案件是有真凭实据的,但无奈诸葛亮做得太过分,大有株连到底的意思。便有人私下商议,难道他们的丞相就没有任何问题了吗?

  但凡是人,不是圣人,就孰能无过?更何况诸葛亮身上还有一个推脱不掉的责任——诸葛氏谋反。到底这家人谋反和丞相有没有关系,何况族人谋反,难道诸葛亮不在株连夷族的范围内?只不过先帝驾崩得太突然,新皇又不追究,这件事就糊弄过去了。

  甚至诸葛氏都没有夷三族,只不过是几个要犯砍了脑袋,抄了两三家而已。

  趁着诸葛亮不在朝廷,这群不怕死的便联名上书给新皇,列举了丞相十三条罪名,其中第一天就疑他串通谋逆,害死先帝,之后还有弄权揽政,排除异己什么的,刘维比较无话可说的是最后几条还有祸乱宫廷的……

  那什么,你们这么厉害,怎么不敢当着丞相的面喷呢?

  刘维又一次叹气,他现在天天晚上愁得抓头发,估计要不了两年就能变成一个秃子,真是有损他母皇阿翁的颜面。

  “诸位爱卿。”他脸色一点点冷下来,声音却依旧柔和,反问道:“这天底下何有以子训父的道理?诸葛氏谋反一案已有定案,祸首已为先帝所斩杀,朕初登大宝,当宽赦天下。何况曹贼派大兵临城,丞相率兵迎击,此时诸位上奏,岂不有趁人危急之嫌?又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这是要让出征在外的将士们寒心?陷朕于不仁不义,陷国家于存亡之中?”

  “臣不敢。”众臣一凛,肃容答道。

  他们之所以敢上奏,无非是诸葛亮不在,而且先帝死得突然,死前还有消息传说。原本先帝要赐死丞相,只是被丞相提前气死了,所以旨意才没下达。而刘维也一定会为不能亲政感到不满,有诸葛亮一天,他就不能在朝堂上说一不二。

  但现在想来,此时陛下还不会动手。他们也不想要陛下动手,只不过是在父子心中扎下一根刺,总有一天,新皇被丞相逼得烦了的时候,会想起这些罪名。

  诸葛亮在前线和司马懿打得昏天黑地,这两位大概是命中敌手,遇见了就是往死里掐。上次暴雨救了司马懿一命,这一次就更加难缠,果然越老越成精。

  大约知道刘玥死得突然,司马懿逮着痛处捅刀,无非是新皇继位,诸葛亮没有立足之地。姜维气得手抖,丞相大人却极为淡定地摇着扇子,让人回问曹叡可安好?

  如果说曹丕和司马懿还是挚友,君臣之间信任中夹着猜忌,那么曹叡对司马家就没那么多温情了。既然被称作“小曹操”,这位魏帝的心思也很是多疑寡情。

  所以谁也别说谁,都是一样的处境。

  诸葛亮带兵稳妥,更有威望,老将走了一批,但军中还有魏延、姜维和马谡等人,都是军中新生力量,即便各自有各自的毛病,但总还能压得下去,更何况还有赵云统领的右路军。僵持了几个月后,曹叡见讨不了好,南汉也是一如既往地稳定,也就下令撤兵了。

  这几个月,别人且不说,贵妃刘蓉是极不好过的,她因为魏帝生了儿子晋封,性格温婉而受尽宠爱。但也架不住她是南汉公主,更是诸葛亮的侄女,很是受了一些白眼和质疑。好在她膝下有儿子,曹叡也不难为自己女人。

  只是宫里女人都狠毒似老虎,一旦母妃失势,没多久小皇子便夭折了。刘蓉流干了眼泪,也不向曹叡闹,只是抱着幼儿的衣物,眼泪滚滚往下落,俨然一副生无可恋。

  可即便儿子死了,他也不能怎么样,宫里面能动手的就这么几个,可为了朝堂考量,他不能动那几人,不过借故训斥一番罢了。更何况,刘蓉的儿子,也是不能立为太子的。

  曹叡的心胸可没有南汉宽广,万万做不到让未来皇帝有敌国血脉。君不见刘玥死后,刘维就没有立刘晟为太子?毕竟刘晟是曹夫人的儿子,是曹操的外孙。

  魏帝对妃子有愧,便在物质上多补偿一些,却不知道作为母亲,最痛苦的事情,无非是幼子惨死,而害了他的人还逍遥在外,应该维护自己的夫君却熟视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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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班师回朝了,向陛下禀报了战况,第二天就精神抖擞上朝。那几个弹劾他的臣子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诸葛亮也没有追究的意思,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真是失心疯了?但看着又不像。

  殊不知诸葛亮不当场发作,其实是在酝酿大招。解决了曹魏的外患,这位丞相下定决心和世家清算一番,他答应过先帝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将来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公元232年,也就是天瑞二年,四侯谋反案又一次震惊了刚刚平静下来的襄阳。

  这四位侯爷都出身世家,当年极有先见之明地投靠先帝,为家族挣了一条荣光之路,却难免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位极人臣之野心。

  事件起因再简单不过,不过是城防军逮住了个破坏宵禁的醉酒家仆,问了之后才知道是云侯的仆从,这倒也没什么,谁家都有作奸犯科的仆人,只这人喝饱了酒,又被城防将士吓破了胆,嘴里一时没有把门的,一时就嚷嚷了几句。

  这夜巡防统领名萧翎,看着五大三粗,却是极为粗中有细的。他眼神闪烁了几下,即刻将人扣押起来,言行拷问,另一方面又派出手下,装作匪人劫财的模样,写了恐吓信另其家人向云侯求助。

  萧翎胆大至此,着实出乎意料。不过他也不算太愚笨,转身就去丞相府,连夜见到了诸葛亮。后者听完后,竟是同意了萧翎的计划,想着从云侯这里挖出点什么。

  这一挖就挖出了个谋反大案来,第二天刚睡醒的刘维拿着茶杯,就喷出一口水来。

  演练私兵?打造兵器?等等,四位侯爷身份不低,却都不是要职,这都是在图啥?而且这事未免太顺利了一点,怎么偏偏撞到诸葛亮手上?

  若非清楚父亲的品行,刘维都觉得这是丞相故意陷害了,这事透着一股古怪,但对着面沉如水的诸葛亮,刘维暗叹一口气,怕是无法善罢甘休了。

  诸葛亮俨然一副置所有人于死地的模样,上奏里要被抄家灭族的多达十几家,襄阳风声鹤唳,人人自顾不暇,陷入一种极大的恐惧中,生怕自己就是丞相下一个目标。

  刘维都觉得父亲疯了,他忙着安抚众臣,亲自抽空去了一趟丞相府。诸葛亮正在看各地的奏章,听到帝王轻咳一声,这才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慢起身行礼。

  刘维立刻扶住,并瞥了左右一眼,示意闲人都出去。

  “阿翁,你这是……”新皇话语中带着说不尽的苦恼和无可奈何。

  “陛下何须多虑?”诸葛亮挺直腰背,他须发已经半白,却不减儒雅清俊,“如今人人自危,怕的不是陛下,恨的也不是陛下。”

  刘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可下一刻,又没抓住那灵光一闪。

  “先帝要赐死我,难道陛下真不知?”诸葛亮又问,却让新皇坐立难安。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跪在地上求母亲开恩,但先帝说了什么?对了,她问他:“天下和父亲只能选择其一,你选什么?”

  “你当不上皇帝,就必死无疑,不是你妹妹和你父亲冷酷无情,而是他们身边的人都要杀你。届时你如何自处?晟儿又如何是好?”

  “如此这般,你还要为你阿翁求情吗?”刘玥冷冷问道,问的人哑然无言,然后先帝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何选你为帝?论为将之才,你远不及清河,论理政之才,你及不上丞相一半。”

  “因为这天下做皇帝的,不是做能打仗的,也不是做能理政的,甚至不是品德最高尚最仁慈的。而是最能忍也最狠的人。若论心狠,孔明和清河远不及你。”

  刘玥笑道:“你是帝王之才,比阿母还要更适合这个位置。”

  刘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只听到他母亲淡漠的声音:“所以,你会劝我,会为你父亲求情,却不会以命相逼,牺牲一切来保下他,而清河和常宁都会,所以他们坐不上这个位置。”

  所以,那天先帝去世前,他原以为阿翁也会一起走,却没想到阿母放过了阿翁。他惊喜之余,竟有劫后余生之感,即便他再心狠,也不愿母亲为了自己而杀了生父。只是这问题并未随着刘玥去世而消失,反而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诸葛亮大约也知道此事,所以神色淡淡,又问道:“那陛下知道,先帝为何一定要杀臣?”

  刘维不吭声。

  一旦诸葛亮出了任何事,那么弑父的脏水就会往刘维身上泼。可若是诸葛亮一直活着,就永远会有人挑拨父子关系,阻挠陛下的权威。

  这就是先帝一时心软,所导致的结果。

  然而先帝没做完的事情,他自然会为婵娟做完。丞相必须死,但要怎么死,才对新皇更有好处?诸葛亮难免想到了曹操,当年曹操征战袁绍,又担忧后方失火,便兴起腥风血雨,让满朝文武以为他要杀光群臣,最后却雷声大雨点小,却做到了“让老臣畏惧消声,让新秀感恩戴德”的效果。

  说到底,无非是红白脸的把戏,若让刘玥知道,说不定会笑起来,这不是美国人最爱用的“胡萝卜大棒政策”?打一棒子,给个甜枣。失心疯的丞相逼得人没有活路,这时候丞相突然死了,新皇宽厚待人,大赦天下,还有谁再敢质疑刘维?

  至于诸葛亮要怎么死?那当然是死在世家手里最好。被逼到没有活路的四侯余孽反扑,丞相不幸蒙难,新皇为父报仇,却又宽容地放过不相干的人等。

  立威,施恩,扫除障碍……一举多得,刘维的皇位就稳了……

  刘维终究是明白过来,他嘴唇发颤,对着父亲跪了下去。父亲布下大局,乃至于坦然赴死,无非是为了他,为了南汉。可他作为人子,除了透骨的悲哀外,却又隐隐有着一股松快。

  原来母亲并未说错,他骨子里便是冷的,便是天生的帝王血。

  诸葛亮没再扶他,只是轻轻抚摸着长子的发顶,温和道:“维儿……阿翁走后,武有赵、姜等将军,文有法正、费祎等文官,陛下理当亲贤臣,远小人,伏愿陛下清心寡欲,约己爱民,达孝道于先君,存仁心于寰宇,提拔逸阴以进贤良,屏黜奸谗以厚风俗。”

  “臣之所有,皆为陛下所赐之物,宜当陪葬先帝之陵寝。内无余帛,外无盈财,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原是家中族产,陛下和诸王是用不上了,便留给诸葛家所余的后辈。再者,臣所著书籍文字,除国事所用之外,陛下与常宁、清河二王分了,权当留个念想,这是臣唯一留给子孙的东西了。”

  “阿翁……”刘维泣不成声,抓着父亲的衣摆,指节都白了。

  “汉室未兴,霸业未成,先帝的遗愿全在陛下了,珍之,慎之。”诸葛亮看了看眼前伏着身子,哭得像十几年前还是八岁时孩子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轻声道:“老臣先走一步,去见先帝了。”

  还是天瑞二年,南汉丞相诸葛亮被谋逆刺杀。这一年的大事多到人都麻木了,不说群臣都不吭声了,就连后世无数历史考生都抱怨不已,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多到能写满两张笔记本!

  这些年轻学生埋怨着,揉着酸涩的手腕,继续听讲台上老师点明重点,却浑然不知,这轻如蝉翼的薄薄两张纸,便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和这一群人毕生的分量。

  这一切喜怒哀乐和痛彻心扉,不过是历史上的两页纸而已。

  新皇刘维痛哭不止,却没有失了理智,迁怒旁人,一时被众人交口称赞为仁义之君。同年,曹叡被刺杀,而贵妃刘蓉暴毙,众人猜测不已。

  魏国乱成一团,所幸司马懿稳住朝堂,拥立不满五岁的曹芳继位,从此位极人臣,俨然又一个“曹孟德”。南汉众臣知道了,也不过感叹一声天道轮回罢了。

  也不知曹操泉下有知,会有什么反应。

  好在曹氏宗族还有人在,比如一直看司马懿极为不顺眼的曹爽。新登基魏帝年幼,完全没有亲政的能力,朝堂之上变成了司马懿和曹爽两派的博弈。

  74.君临天下(完)

  诸葛丞相的灵柩停了几日, 便送去和先帝合葬了。陛下亲自扶灵, 神情哀婉,泣哭不已,一道又一道的旨意, 封了死去的父亲一个又一个的爵位称号,无论哪一个都能让活着的人眼红, 不过对于死者而言,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灵位也被送去太庙,和先帝一起同享祭祀,受后世子孙的香火。

  但还是那句话,这种事情对于一个死人而言没有意义。虽然在这个时代, 人们普遍认为先祖有灵, 但若真心死了比活着好,也不会有如此多之人畏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父亲死了,儿女们要来祭拜送行。常宁王和清河王接到圣旨,就从封地往王都赶来。诸葛织倒还好,只是面色哀戚,他王妃惨死, 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儿子, 所以也没敢娶继妃, 自己又当爹又当妈的,所以即便封地富饶, 人看上去也消瘦不少。

  而清河王刘络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她带兵带久了, 身上彪悍之气更盛,越发像极了母亲。不少老臣第一眼看见,还以为是先帝死而复生了呢。

  清河王是个女人,却死活不肯嫁人,不过之前有刘玥包容,谁也不敢说话。刘玥死后,她又要守孝,这回连诸葛亮都死了,估计孝期还要再延长。就连新皇刘维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再给宫中添什么新人。

  刘络气势汹汹,却也知道不能当场发作,只是脸上的冷意,隔着殿内殿外都能感受到,更不要说直接面对妹妹的陛下了。等到兄妹两人终于能够独处,刘络终于炸了——

  “阿翁是怎么死的?”刘络眯眼。

  但刘络却不愿轻易放过他,嘲讽道:“襄阳城中,竟然有人能截杀丞相?你这个皇帝是如何当得?我且再问你最后一次,阿翁是怎么死的?!”

  刘维也有些火气,即便是亲妹妹,也没有这般质问皇帝的,她可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曾知道他们是皇帝和藩王,是君臣关系?

  “清河王,慎言!”他冷冷道。

  “阿母去了才多久,好好的阿翁怎么会没了?”刘络咄咄逼人,“你当天下人的耳朵都是聋的,当天下人的眼睛都是瞎的?”

  皇帝闭了闭眼,平复了下心情,声音冷然:“有话便说,清河王。”

  “阿翁是你害死的?”

  “放肆!”刘维暴怒,拍向桌案,他自幼跟着赵云习武,并不是只会念书的文人。当下那上好桌案便被拍裂了一道,皇帝眼含杀气警告道:“你是朕的亲妹妹,朕不与你追究。若还敢说这般大逆不道之言,别怪朕不念同胞之情。”

  难道你不想将我除之而后快!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刘络也清楚,说出来就等同于和兄长彻底翻脸。父亲尸骨未寒,母亲才刚走了一年,他们若是兄妹阋墙,岂不是让父母在地下寒心?

  只是有了这一遭,兄妹之间的隔阂便更深了,更有好事者弹劾清河王,却都被刘维留中不发。贾诩不肯担任丞相一职,便由法正接任,不过法正年纪也大了,都快六十的人,估计也干不了太久,便先培养着费祎等人。

  要说法正肯定是讨厌诸葛亮的,从他们当谋士起,这两人就八字不合了。但老对手真死了,反而开心不起来。有什么好高兴的,他们这一辈老家伙,不都到了快走的时候了吗?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

  公元233年,天瑞三年,司马懿在朝堂上压倒了曹爽,大权在握之余,便又一次率大军来犯。理由也是现成的,曹叡被刘蓉害死,刘蓉是南汉细作。

  刘维封赵云为大将军,又遣姜维、魏延为副将迎敌。只是万万没想到,赵云估摸是年纪大了,还没等到了战场,便得了急病而亡,顿时群龙无首。姜维和魏延彼此不服,马谡根本没有发言权,随军而去的费祎每天的工作,就是拉拢这群一言不发就要干架的将军。

  这样还打个头?直接给司马懿送菜了吧!

  归根到底,是军中没有镇得住所有人的主帅罢了。刘玥走了,诸葛亮走了,连赵云等老将都一一病故,年青一代各不相服,除非刘维亲至,可总不能凡事都让皇帝亲征吧。毕竟已经称帝了,不像刘玥那时候,顶着诸侯的名头到处亲身上阵抢地盘。

  果然,刚和司马懿大军接触,就吃了个大亏,并且节节败退。战报传回,群臣哗然,有人想启用还健在的老将甘宁,只是甘宁都多大岁数了,而且手中水军陆续给了刘络。嗯,说起来,清河王的水陆二军,各个骁勇善战,只是陛下忌惮,轻易不让他们离开扬州。

  若是从水中攻击,打司马懿一个措手不及,倒是个妙法。只不过……

  “先生也是来劝朕的。”刘维苦笑,先是丞相法正,接着又是兄长刘缘,似乎各个都认准了他嫉贤妒能,强压着皇妹不给出头。

  他确实不喜欢刘络,但毕竟是亲妹子,而且他心眼真那么小吗?之所以不肯用她,不过是因为刘络这脾气太暴躁了,颇有几分当年张飞的性情,又过于年轻,平时只打打山匪海匪倒是无碍,可面对魏国大军,他岂敢随意启用为主帅?

  贾诩倒是没说什么,颤巍巍地往前走,吓得刘维赶忙起身来扶。他老师活到这把年纪,都能算作人瑞了,他是母亲第一个谋士,也是自己跌入谷底后来拉他的人。

  “陛下不爱听的话,老臣才不说呢。”贾诩慢吞吞道,“那些人拐着弯来拜访老臣,臣烦不胜烦,所以才跑这一次,叨唠陛下,也堵一堵那些人的嘴。”

  刘维哈哈大笑,扶着他坐在软座上,又亲自给他倒茶。

  “老了老了,都没个清净的时候。”贾诩也不客气,伸手拿了杯子,眯着眼回忆道:“臣倒是想起了年轻那会儿,那才叫忙得没完。先帝手下谋士少,又因是个女子,年岁也不大,哪怕其父是荆州牧,又有凤主的名号,也没人来投奔。”

  刘维甚少听到这些,平日里谁不是对刘玥大加赞扬,仿佛他母亲从生出来起就是帝王之尊,喝着奶就收了无数大将名士。

  看到皇帝兴致上来了,贾诩慢条斯理地说起那些往事:“那时先帝可怜得紧,手下拢共那么点人,还要受制于刘荆州,两人虽是亲生父女,却耐不住蔡氏从中挑拨,很是过了几年苦日子。像先帝这样的脾气,却硬生生忍了下来。”

  “算上武侯,也不过两三个心腹,处理全州事务和军务,还要防着蒯氏和蔡氏。那是整日整夜也没停的时候,那时老夫就想,什么时候能有个清净日子?什么时候主公能立起来?”贾诩笑眯眯道:“主公年幼,靠着刘荆州才有了兵权和益州,但老臣就是知道,主公岂会一辈子做池中之鱼,笼中之鸟?”

  “谁也拦不住的,先帝亲生父亲不行,蒯氏蔡氏不行,便是周瑜曹操也不成。一朝化龙,便飞龙在天,旁人见她年幼,却不知有些人注定生而不凡。若天地够大,便是顺龙,若是执意阻挡,便是结了冤仇,成了逆凤。”

  刘维敛容,对贾诩恭敬一拜,亲自送出宫门,又再三嘱咐好好护送他回府。接着没两日便下了圣旨,命刘络率领扬州军,封奋武将军,从水路迎战司马懿。

  刘络没有辜负众人的期望,那一场水战深得江东历代妙法,大败司马懿。又因为她是正儿八经的皇族王爷,长相性格都酷似先帝,竟顺利降服了姜维等人。一时之间风头无二,刘维便顺理成章地封她为大将军。

  圣旨下达,命刘络继续先帝先丞相的遗志,统领大军北伐。从此,史书翻开一个新的篇章,清河王刘络,便是那个时代最为辉煌的战神,更是新世界的开拓者。

  她一生虽未登帝位,但是对于历史的贡献却远胜于兄长,甚至……远远胜过她的父母。

  以下不过是史书上的年鉴表,却能从中窥探到那十几年间的腥风血雨——

  公元234年,贾诩去世,刘络领兵北伐,并夺取关中。

  公元235年,姜维、马谡从北侧出兵,直逼西凉,随后两国议和。

  公元237年,司马懿和曹爽内斗,魏国自乱,刘络趁此机会,集结大军再次北伐,夺回陇西,并直逼邺城许都,魏国朝野震惊,司马氏和曹氏暂且结盟,对抗南汉。

  同年,刘络大败邺城守军,司马懿率部退守旧城许都,随后病重而亡。曹爽趁势而起,逼杀其子司马师和司马昭,却因消息泄漏,而被司马氏截杀,夷三族。

  公元239年,许都被围,魏幼帝曹芳欲灭司马氏,却因惧未敢发诏,反为司马师被害。曹氏宗族因恐被株连,连夜投奔于南汉,汉帝以上宾之礼相待。司马师改立曹髦为帝。

  公元240-242年,魏国和南汉几经交战,司马师中箭战死,司马昭废杀曹髦,自立为晋帝。魏国旧臣震惊,众臣及名士皆逃往南汉。

  公元243年,南汉攻入许都,司马昭自尽,嫡子司马炎投降,晋仅存十个月而亡。天下再次一统,归于南汉。

  同年,刘维再次祭天,得上天指示,改国号为“唐”,史称唐高祖。

  有人评价唐高祖这一生都像是上天送的大礼包,被现代人笑称为“幸运A”。想一想这位重新大一统的陛下,皇位不是自己打下来,谁让他有一个彪悍的娘。

  甚至登上帝位后,自家父亲先一步将南汉世家收拾了,而且死得恰当好处,让唐高祖得了便宜又赢了好名声。

  至于一统天下,说实在的,那是南汉战神清河王的功劳。靠着妹妹干掉了曹魏和司马氏,这位陛下只需要在后方礼贤下士,最后走入许都祭天就成了。

  不过这话有些偏颇,唐高祖刘维的帝王心术还是极其厉害的,尤其是在他在位期间,先是免除丞相职位,集中帝权;收了藩王封地,并重划天下州郡范围,使得中央得以集权;地方军政分离,定时换防,免除了军阀拥兵自重的威胁。

  最要紧的,是他继承了南武女帝,重用天工阁的工匠,在那个时代的人们,用自己简朴的科学智慧发明了不少让今人都叹服的东西,而这些武器也最终用于和北方游牧民族的战斗中。

  这是一个没有五胡乱华的时间线,也是这个时间线,清河王第一次扬帆远航,向着更远的大海行径。这位女战神带着人和物资,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根据各国联合考古,清河王在南洋都留下足迹,最终痕迹消失在印度洋的茫茫大海中。

  有人猜测以当时的航海水平,是没法穿越印度洋的,却也有人说,清河王跨过了赤道,甚至到了如今的澳大利亚,反正目前也没有什么石锤,在澳大利亚的原住民遗址中,确实发现了一些属于中华文明的文物,但受损严重,年代模糊不清,碳元素只能推测是在汉南到唐末这段时间,并不能确定是清河王带来的。

  而后世这一切争执,都与此时登上祭天台的刘维无关。

  到了中年的帝王身着玄色帝服,头戴十二垂珠冠冕,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祭天台。太子刘晟退了三步跟在身后,最终立定在祭天台下,看着父皇走向燃烧火焰的青铜巨鼎。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人,至高无上,天下臣服。

  上好的白绢上写着辞藻华丽的祭文,接着一点点被火舌吞噬,几缕烟雾缠绕着布料残骸,被气流卷着往天上飞去,仿佛真的能上达天听似的。

  刘维举起一杯酒,敬天地之神,接着第二杯,祭天下苍生,最后才将第三杯饮下,将酒杯放回司礼官举过头顶的红盒中。

  他俯视群臣百官,突然想起了母亲和他讲过的太平盛世,曾经出现在阿母梦中的场景:那是一个顶好的天下,没有战乱和别离,没有饥荒和瘟疫,人人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好日子,天上甚至有能工巧匠制作的飞鸟,载着人飞翔,而海船可以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珍之,慎之。”耳边是父亲最后的教诲。

  刘维抬起双手,衣摆飘荡,火焰卷起祭品,在他背后燃起熊熊火柱,犹如天人下凡。群臣和将士们跪拜下来,只见一片黑压压的见不到边缘,山呼声紧随其后——

  “吾皇鼎盛千秋!吾皇鼎盛千秋!吾皇鼎盛千秋!”

  祭文中还未被燃烧的字从空中飘落,正好落在刘维向上的手掌心中,那是一个“唐”字。刘维见了,慢慢笑了起来。

  帝王之剑,所向披靡,大唐盛世,自此而起。

  75.贾诩番外

  那一年的贾诩, 已经老得成精了, 但他毕竟还是个人,而只要是人,就总是会死的。虽然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害怕。

  好像是因为从小到大,生逢乱世, 见到了太多死亡,他看着曾经认识的人越是凄惨的结局,就越是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到这个地步。

  他活得够久了,看过足够多的抄家灭族之事。谁兴起了,谁灭亡了, 都成了过眼云烟, 前几天还有几个小家伙在眼前蹦跶,贾诩不过冷眼瞧着,并不过问。

  反正他自己儿子能管住就行,凭着他的脸面,只要儿子们不惹事,至少三代富贵无忧。

  年纪大了的人, 就总是会回忆以前的事情, 虽然有时候记忆中的人脸都是模糊的。

  他已经记不清原配妻子的模样, 还有他前半生的几个孩子,那些被仇家害死的家人。他不觉得理亏, 反正都已经报了仇,恩怨两清, 等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足够的底气。

  对了,当初到底是谁害他来着?

  贾诩躺在床上,望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努力回想着,可怎么都想不起那些人的名字,和害他的原因。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他是牛辅的女婿,而牛辅是西凉董卓的人,当年很是得罪了一些世家权贵,因不敢向李傕郭汜下手,更没法去鞭董卓的尸,便报复到他头上。

  嗯,就连董卓的名字,都仿佛是很久远之前的事情。贾诩都快记不得当年董太师是如何权倾朝野,毒杀汉帝的了。但他却记得遇到主公的那天,他一无所有,流落异乡,妻离子散,并且身受重伤,那个骑马的银甲小将路过,便好心来问。

  他一听是刘表的爱女,便起了利用的心思。伤确实是重伤,但晕倒也着实是为了讹那小将军。果如他所料,那时刘玥年幼又心软,身边没有出主意的人,对他言听计从。

  只不过凤凰虽小,却永远不会是笼中鸟。贾诩眼光毒辣,早看出这位主公绝非常人,便有了那场豪赌,彻底将自己绑在刘玥的战车上,也让这位主公全然拜服自己,感激不已。

  有什么好感动的呢,主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您利用我的才智,我利用您的权势。若是有一天您兵败如山倒,我不过转投别主而已,绝不会为您守节。

  自保,永远是他最需要的,其次是报仇,对主公的忠诚那是再之后的事情。贾诩并非扭曲之人,其实他并不爱招惹是非,往往人不犯我,便不去犯人。他也不愿意恩将仇报,做那起子小人行径,所以只要不逼他到绝路,便能永远和主公相安无事。

  然而,报仇是一定要的,只是那几人有的投奔了曹操,有的留在长安。刘玥不过是个益州牧,实力较弱,鞭长莫及。贾诩一辈子都能忍,当然也能忍过这区区几年。

  第一次夺了关内等地,便有几家权贵,当夜横死家中。原也是有人查到,告到刘玥案前,但主公留着不发,甚至都没有来找他。贾诩知道,刘玥是默许他所作所为的。

  他和这位看着长大的主公之间,有着一种别样的默契。世人常常畏惧和震惊于他的自私冷酷,指责他非君子所为,要他说都是一个个被孔孟教坏了的脑袋。

  但主公不这样,尽管她自己心系天下,却并不介意手下谋臣自私自利。那天他突然问起,刘玥托着下巴看屋外雨珠垂落,漫不经心道:“利己主义者并没有错。”

  贾诩没听明白,却见主公对他笑笑,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何以为?”贾诩便也跟着笑起来,主公是个妙人啊。

  即便拔一根毛就能拯救天下,凭什么不能说“不”呢?我的毛是我的,这天下又不是我的。若是想救,便自己救去,何苦拉上别人?何况一个个蠢钝如猪,焉能以一毛利天下?

  不过刘玥是个利天下的人,她嫁的夫君也是个利天下的。贾诩自忖和诸葛亮没有共同语言,只在公事上有所交集罢了,像诸葛亮这般性情,是绝不与他为伍的,顶多和平相处,而这也是贾诩最需要的。

  至于投靠了曹魏的仇家?有汉帝作为靠山,他想要挑拨离间便轻而易举,最终这些人都被多疑的曹家父子所杀,所剩下的最后一家,因为衰败,反而逃过一劫,一直延续到曹芳继位。贾诩已经没什么执念了,只不过不想看着最后一家逃跑罢了。

  虽说当年暗算他的仇人都死了,只剩下些无知小辈,贾诩仍旧不想放过,谁让他就是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所以前几日刘维来看他的时候,贾诩就装作老人唠叨,拉着陛下絮絮叨叨说当年的事情,还有逃走的那一家仇人。

  “老臣找了他们半辈子,如今怕是不中用了,再等不到报仇那一日了。”贾诩叹道,“陛下若有一日能攻克邺城,便替地下的老臣问一问,当年臣一家老小,最小的不过四岁,李傕郭汜一事,与幼子无关,焉能下此等狠手?”

  刘维脸色微变,连忙安抚自己的老师,贾诩又把话题扯到闲事上,但他知道,哪怕自己死了,只要陛下能攻入邺城,那家人便逃脱不了。

  欠了他的,没有人能逃得掉。

  门外传来喧闹声,想来是陛下亲至,还带来了太医们。只可惜药医不死病,他不是病了,而是老了,除非是返老还童丹,抑或是始皇帝所寻的长生不老药,否则什么也救不了他。

  而且他也不想见陛下。

  临死前,贾诩想见的人,不是自己这个位高权重的弟子,他想见的人没有来,又或许永远不会来。或许,这世间就是没有鬼神,既然没有先祖之灵,那人便不会出现。

  他已经看见陛下的衣袍了,他听到门被推开,儿孙们对皇帝跪拜的声音,但贾诩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院子里的梧桐树,眼神一错不错的。

  然后,他笑了,梧桐百鸟不敢栖,止避凤凰也,古人诚不欺我。

  刘维到床边的事情,贾诩已经去了,眼睛安然闭上,脸上还带着宁和的笑意。这么大的年纪肯定是喜丧,先生去得毫无痛苦,也多少让他有些欣慰。

  刘维来看贾诩之前,连赐谥号旨意都拟好了,所以早有了心理准备,虽是惆怅,却不至哀伤。只是可惜没赶上最后一面……

  刘维顺着贾诩的脸向朝外看去,院子里只有一棵梧桐树,仆从不敢冲撞贵人,都在院外候着。那棵孤零零的树木,随着一阵风起,而摇动着树枝,落下一片片金红色的叶子,宛若天光,又似神火,据说凤凰便是栖息其上,那是神鸟。

  死亡可怕吗?可若是有人来接,那便再无畏惧了。

  “刘将军。”

  “当不上先生一声将军。”

  ……

  “主公安心。”

  “好。”

  ……

  76.刘络番外

  刘络知道, 自己那个皇帝兄长容不下自己是迟早的事情。只是随着年纪的增长, 她从原本的愤怒,变成了如今的了然。不是陛下狠毒不顾念亲情,只是很多事情都不得已罢了。

  这个皇位没什么好的, 也难怪母亲不留给自己,自己当不了皇帝。

  只不过, 阿翁阿母也万万想不到,她这么会打仗。就像阿母的力大无穷一般,这是一种天赋,老天爷送的东西,别人要苦苦学习兵法, 在她就是本能的事情。看一眼, 就能猜到敌人可能在什么地方,再想一想,就能不自觉地把敌人打败。

  莫非她真是天上的武神转世?

  攻入邺城后,兄长赏了自己不少东西,并问及她的婚事,都被刘络自己拒绝了。一方面着实看不上那些世家子弟, 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被人约束, 又不人人都是阿翁那样的好夫婿。若是当年母亲娶了……啊不对, 是嫁给蔡氏或蒯氏的夫君,也肯定被人辖制。

  她只待到兄长祭天, 便想带兵回扬州封地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她才不自讨没趣, 在自己封地吃香喝辣的,一言九鼎,还能带兵剿灭海匪,乐得高兴。

  只是又没几年,兄长便提出了削封地一事。刘维不想把事情做绝,只道常宁王和清河王还是藩王,只是等到下一代子嗣就要削为侯爵,进京安置。

  刘络听到消息后,翻了个白眼,继续操练水军。她都不打算成亲,更不想生娃,清河王就没有下一代世子,她哥哥真是想太多。

  再接着,沿海就闹起了海匪,这一次不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闹事,而是从南洋和海岛来的贼兵,刘络瞬间就乐了,嗨呀,打了一辈子,还没打过海猴子呢,一个个长得又矮又黑,偏偏行动敏捷,得了好处便跑,追都追不上。

  所以,在都城的皇帝陛下三天两头收到扬州探子的禀报,说清河王又带着水军出海抓人了,最长的一次,说清河王在海上杳无踪迹两个月,才全胜而归。那人在将船上昂首挺立,竟脱去了厚重战袍,穿起了海猴子的衣服,布料少得人没眼看,皮肤也晒得黝黑,偏偏精神抖擞,活像吃了仙丹。

  刘维头疼欲裂,弹劾清河王有伤风化、擅离封地的折子堆满桌案。他不是没有申斥过,但他这妹妹才不听他的,若是下次见到海匪还是要追……

  “让她滚上京来,朕问问她到底想干什么!”陛下气得摔了笔。

  几个月后,清河王大摇大摆地奉旨入京,那皮肤黑的,陛下都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这是自家长相肖母,明艳动人的妹妹。连刘维后来娶的皇后都差点维持不住贵女的端庄,立刻用绢子抵了抵嘴角。

  这回就是有再多的训斥,也说不出一句来。当刘维从震惊中回过神,只慢吞吞道:“一会儿叫太医给你看看,怎么就黑成这样?”

  清河王挥挥手,那豪放的做派,又让刘维的额头跳了跳。

  某种程度上,刘络确实比她身为现代人的母亲还要彪悍,至少她母亲面见群臣时,还是会穿得正正经经,坐得端端正正,以免刺激到一些老臣脆弱的神经。

  但她就偏不,完全就像是一个久经海战的老兵,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但如果熟悉大海的人就会知道,这种姿势其实是最适合航海的,看似没骨头,实则可以根据海浪的朝向,灵活应变以节省体力。

  刘络和自家皇帝兄长没什么好聊的,两个人尴尬地互相问候,聊了聊王都最近的闲事,扬州和海上风光。皇后曾氏倒是笑着提到,大将军夫人近日又有喜了。

  刘缘带兵自然比不过刘络,但他为人稳重,在军中颇受将士们敬服,倒是最合适的大将军人选。他位极人臣,膝下长子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万万没想到王夫人老蚌怀珠,这下可好,大儿子成亲,小儿子出生,可不是热闹又喜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刘络和刘缘关系不错,听了这消息,面色送了不少,笑着说定要去贺喜,又好奇道:“他家长子是琦儿吧?娶了谁家女儿?”

  曾皇后温温柔柔地笑道:“刘琦尚的是沁瑞公主。”

  刘络想了想,这才想起来沁瑞是哪一个,这是兄长次女,是个庶女,由宫中一位美人所出。她是没心思记兄长的妃子姓什么叫什么的,连这群侄儿侄女也懒得关心。要说关系亲近一些的,唯有当初养在先帝膝下的太子刘晟。

  想到刘晟,她又想起了已逝的曹夫人,那真是个处处得体的好夫人,不仅孝敬公婆,对小姑小叔也甚是周到体贴,只可惜了……兄长继位后,追封了她为孝哀皇后,后来一统天下,又封了刘晟为太子。

  可毕竟太子没有母族支持,更别说他外祖家可是曹氏!这样尴尬的身份,让太子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哪怕刘络不在王都,也听说了这些事情,真是可怜他这小侄儿。

  好在曾皇后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女儿,不然刘晟这太子能当多久还是个问题。刘络叹气,一朝天子一朝臣,即便晟儿深得先帝喜爱又怎么样,先帝又不能从皇陵中跳出来。

  在都城待了十几日,拜访了不少熟人,又参加了刘琦和沁瑞公主的大婚。刘络打算回去了,不过临走之前,有些话总还是要说清楚的。

  听到清河王觐见,刘维扬了扬眉毛,知道这一天总是来了,便挥退左右,看着自家熟悉又陌生的妹子,那人还是如此霸道傲气,仿佛天底下没什么能让她害怕低头的东西。

  “别说皇位,这王位我也不想要了。”刘络开门见山道。

  刘维当了那么多年皇帝,早就学会沉稳内敛,因此不动声色道:“皇妹这是胡说什么?”

  “我小时候那会儿,阿母给我讲故事,说是天地不是方的,海上之外有其他人。有黑的,有白色,还有红的,反正和海猴子都不一样。”刘络眨着漂亮的眼眸道:“那时我当故事听,可现在我却有些信了,扬州和水军在我手里,你总也不放心,不如放我离开。”

  “你能去哪里?”刘维无奈,他舍不得杀妹妹,却也总疑心她拥兵自重。

  “天大地大,哪里都能去,去了我就不回来了,反正阿翁阿母都去了,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好惦记的。”刘络像是想起了什么,“常宁性子和软,膝下子嗣不丰,碍不着什么事,你不会将他如何的,我自是放心。”

  刘维低头苦笑:“朕在你心中,真不知是什么狠毒模样。”

  刘络无所谓:“当皇帝的不都是这般?”

  刘维沉默片刻:“你要多少人?”海军不可能都给她,万一刘络不出海探寻天下,反而掉过头来攻打他,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给我五千人,十艘船,再给我一些工匠,派几个使臣,足量的物资补给。我顺带替你出使诸国,扬我大唐之威名。”

  “不过几个蛮夷之邦。”刘维挑眉,并不放在心上。

  说实在,刘络提出来的要求并不过分,如今扬州军有十万,其中五万是水军,战船三千艘。妹妹要的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至于工匠、使臣和物资,自然也没有关系。

  只是海外蛮夷之地,比岭南还远,外人听起来还以为他将亲妹妹流放了呢。所以刘络出的这主意不错,就借口去出使海外诸国,互通有无吧。

  兄妹两个彼此看了一眼,都是老奸巨猾之人,立刻明白这事是成了。刘维解除了心头大患,良知和亲情倒又重新回来了,对着许久不见的妹妹,心头隐约有些疼痛和愧疚。

  刘络这么大了,还没有成亲,连个子嗣都没有,就要被自己赶到海外去。他这个做哥哥的,实在是欺人太甚,太不顾骨血之情。

  “你若不想成亲,便让常宁过继一个给你,或是朕膝下的皇儿……”

  “陛下万万不可。”刘络差点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常宁也就那么两个儿子,长子体弱多病,幼子还未长大,你这是要了他的命。”

  至于皇子,刘络摇了摇头,太子刘晟地位不稳,那些后宫的妃子各个心思都活络着呢,恨不得把自己儿子推上皇位,这时候过继给自己,一起带去海外不回来,这些女人还不得疯了?

  要是有的选,她宁可带晟儿,也免得他群狼环伺,有个三长两短,看哥哥如何有脸去地下见曹皇后和先帝。只不过刘晟毕竟现在还是太子,她这话根本说不出。

  出海那一天,风平浪静。

  刘络回头看了看熟悉的土地,蹲下来抓了一把土,看着湿润的砂砾在掌心慢慢落下。陛下不能离开皇城,只拍了丞相来送自己。

  倒也是个熟人,新上任的丞相刘禅总是笑眯眯的,长相有几分像刘备,脾气极为温和,但往往和他说着说着,就能被套进圈里去,是个吃人不眨眼的。

  “清河王一路顺风。”刘禅笑着道,负手而立,“今日是个好日子,王爷必能马到成功。”

  刘禅点了点头,垂下眼眸道:“别过。”

  刘络没有再迟疑回头,转身踏上船板,来到甲板上。新建的战船体型偏大,她便立在高处,于海天之间,衣袍猎猎,英姿飒爽。

  “扬帆,起航!”她挥了挥衣袖,喊道。

  “起航!”所有传令兵一同吼道,声音震颤天地,远方传来阵阵号角声,仿佛来自远古的战场,又似乎是远方世界的召唤。

  十艘战船离岸边越来越远,驶入无边无际的大海,再也不会返航。然而这并不伤感,因为崭新的历史篇章将从此刻开始,这五千人将立下史无前例的伟业。

  天地辽阔,我心悠悠,从此蛟龙入海,再无束缚!

  ——南汉清河王刘络,史上极负盛名的女战神,一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为唐朝大一统做出巨大贡献,后率五千将士出海,踪迹遍布东南亚沿岸和东亚诸岛,为海上丝绸之路奠定基石。据说在出海九年后,刘络离开天竺,率部向着更远的海洋驶去,从再无踪迹,终身未嫁。

  第77章 刘禅番外

  “阁老, 买鱼呢?”刘禅在回去的路上遇到皇都统领刘徒, 后者带着一队护城卫, 各个都是年少俊勇的儿郎, 红袍玄甲,锦帽貂裘, 真真是英姿飒爽。

  刘禅笑眯眯应了, 抬了抬手上一尾河鱼,早晨刚钓上来的, 新鲜得很,扎在草绳上还在活蹦乱跳地弹尾巴,鱼鳞光泽漂亮,鱼肉结实有劲, 泛着水光。

  “刘统领辛苦,且去巡城吧,老夫回府去了。”刘禅说道。

  刘徒迟疑了一下,问道:“阁老可要人护送?”毕竟这位内阁首辅一大把年纪了,乃是三朝元老,万一给摔一跤,受到惊吓出点什么事,陛下可要唯他是问。

  “无碍的, 老夫还走得动。”刘禅摆摆手, 告别护城卫继续往家里走去。

  刘徒犹犹豫豫地骑马走了,走出几步,还是不放心, 又派人去阁老府上询问,刘阁老有没有安全回家,可谓是非常体贴了。

  要是让刘禅知道,少不得称赞一句“稳重妥帖”,陛下真是没有选错人。刘徒不是一般的统领,乃是皇族宗室,其祖父是女帝养子,祖母出生望族王家,就是这般出身已是显赫非凡,偏他父亲刘琦尚了先皇的沁瑞公主,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

  刘徒年少时就封了个侯爵,不过是个虚名闲职,这个少年郎不甘心,就央求着父母,最后成了宫里的近卫,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做起,做到如今的皇城统领。先帝疼爱这个小外孙,就是如今陛下也极为信赖这个外甥,年轻人前途大好啊。

  刘禅感叹了一句,慢悠悠晃回了府邸。他的年纪大了,前几天还上奏要乞骸致仕,被陛下留中不发,但刘禅心里明白,这个首辅的位置终归是要让出来,让给更年轻的帝王心腹。都这把年纪了,位极人臣,也没什么好恋权的。

  至于儿孙们嘛,他向来多子多福,光是儿子就有五个,孙子十几个,去年连曾孙都抱上了。两代陛下看在自己的脸面上,对自家人多有照顾,已经很不错了,难道还要让他一个个想办法安置吗?真是吃饱了闲得慌,儿孙自有儿孙福。

  像他这样年纪和权势的人,就该一大早起来买条鱼,让后厨剁了鱼头烧汤,把身子蒸一蒸,配两个蔬菜,再在树下眯一眯,起来喝口茶,好好吃一顿。下午呢,就去逗逗儿孙,或者拜访一下老友,等到晚上再一家吃个团圆饭。

  这日子神仙不换啊,他果然是贪图享乐的人,啧,享乐有什么不对的?他又不是那些读书读傻了的儒生们。

  做人要知足,就像当年先帝还是太子时,自己就跟随对方,矢志不渝。所以要说才华,远有比自己更有才华的人,最后法正丞相去世后,先帝还是选择他继任丞相。换作之前,刘禅不敢想这个位置,毕竟他不是孩子了,知道自己的父亲和身世。

  就凭当年刘备给刘玥挖的坑,他没被杀就算不错了,最后是看在赵云的面子上,刘玥才留下自己,让他跟在太子身边长大。

  可谁让刘维不介意,而自己又和刘维一起长大,甚至太子被贬时,他也始终跟随左右。刘备的事情毕竟是上一辈的恩怨,而上一辈的人早就仙去很久,谁能拦得住现在的陛下?

  刘禅自知不是智谋卓绝之人,所以在丞相位置上做得战战兢兢,生怕有一点疏漏,虚心请教。这样做了十几年,反而得了个稳重老成之名,虽比不上诸葛丞相,并无十分建树,却也足以震慑四方,让群臣敬服。

  而说句实在的,以刘维的性格,也幸亏是他做丞相。换做任何一个锐意进取的丞相,都会和这位强势的帝王争执起来,又或许,这正是刘维选自己继任丞相的原因?

  所以,当先帝提出废除丞相一职时,刘禅立时答应了,并且在朝堂之上站在刘维这一边,说服众臣同意。凭着先帝的愧疚和感激,他在新建立的内阁中占了一席之地,并在刘维去世后,成为首辅辅佐下一任皇帝,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刘禅并不恋权,依旧是那般稳重老成,从不妄图以自己的身份去压制新皇。所以新皇投桃报李,对他极为倚重厚待,乃至于连家里子孙都获封爵位官职。刘禅也不介意,他一向觉得做人就该学贾文和。

  当年太子被贬时,贾诩是太子老师,便也提点了刘禅几句,真是受益终身。

  刘禅把鱼交给了仆从,自己慢慢走到树下,睡在竹榻上迷瞪着眼,开始打盹。家里人都知道他这个习惯,没人敢打扰,连仆从都绕路走,把手脚都放轻了些。

  这一睡过去,刘禅便梦见了不少新奇事儿。

  要说最新奇的,当属自己的父亲刘备顺利取了荆州,并没有什么刘玥来搅局,甚至连先丞相诸葛亮都是父亲的人,为其出谋划策,先下荆州,后取益州,并且联吴抗曹,封王拜将。

  一直到关将军殒命,父亲怒而出兵,结果中了陆逊之计,大败而归,在白帝城病故。刘禅看着眼前一幕幕的景象,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却听病榻上的刘备招手,唤他过去——

  病榻边除了他们父子二人,便只剩下了诸葛亮。

  刘禅看着父亲交代了后事,将益州和自己都托付给了丞相,眼看露出下世的光景,拼着一口气道:“如若他不才,汝可取而代之。”

  要是年轻时的刘禅,或许还听不太懂,但他位极人臣几十年,人老成精,焉能不懂这话的分量?果然,当他侧过头时,看到诸葛亮的脸色白了一瞬,却很快恢复。那人退后几步,跪下来磕头以表忠心,声音哀切,宛若泣血。

  是了,这就是先丞相。刘禅暗自叹了口气,先丞相这个人,说他智谋无双,却又古板顽固,说他不懂变通,却又机敏明理,不过终究是认一条死理,一生只侍奉一主,认准了便从一而终,绝不背叛。

  对刘玥是这样,对刘备也是这样,指望他造反自取,那是白日做梦。倒不是说他能力不够,或是沽名钓誉,而是他对于士大夫所谓的“道”有一种近乎病态的追求——对国家,对百姓,对主君,皆是如此。

  这也倒罢了,反正在梦里的刘禅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能看见能听见,却无能为力。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丞相的矛盾越来越大,却又不敢正面顶撞对方。梦里的刘禅是恨诸葛亮的,可能恨之中又带着一点敬畏和依赖,非常复杂的情绪。

  而年轻的帝王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权力被瓜分走了,却也明白自己确实管不好益州,也无力统领百官,震慑曹魏。要不是诸葛亮坐镇,换他自己来,估计两三年就能把蜀汉输光。

  丞相大包大揽,事必躬亲,陛下却无所事事,仿佛行走的印章。若非明白诸葛亮没有反心,多半又是一个曹孟德。

  在梦中,汉帝刘禅的憋屈达到了极点,而诸葛亮终于把自己病死累死在前线了。在那一瞬间,小皇帝说不出是轻松更多一些,还是惶恐更多一些。但他确实泣不成声,悲上心头,诸葛亮于他是顶梁柱,更如同第二个父亲。

  曾经的恨意和憋闷,在得知丞相死讯后,也只余悲戚。刘禅或许不是明智之人,却也非狡黠残酷之辈,人死如灯灭,刘禅不介意给相父足够的敬意。

  然而,诸葛亮是死了,那些臣子却依旧不服刘禅。

  费祎成了朝中的和事佬,姜维则继承了诸葛亮北伐意志,天天嚷着要攻打曹魏,并且弹劾内侍黄皓。小皇帝好不容易大权独揽,却反而不明白应该做什么,又或许他早就明白,北伐是不可能之事。

  魏国总有一天会攻破益州,只是早晚而已。

  事实上,魏国军队攻入益州,比他想得更早一些。当邓艾摔部攻入时,刘禅看着自己弃城投降,成了安乐县公,看着自己“乐不思蜀”,在司马氏面前低头……膝下诸子死的死,亡的亡,虽然自己是太平到老,却也被人控制了一辈子。

  这一生,竟是从不由自己做主。

  刘禅看着梦中的自己慢慢闭上眼睛,眼角有晶莹的泪水流出,顺着苍老的褶皱淌下脸颊,滴落淹没在床榻之上。然后,梦境猛然终止,他从噩梦中清醒,捂住胸口而起。

  “翁翁?”八岁的小孙子拿着一个竹球,仰着脸看他,笑弯了眼眸,晃了晃竹球里的铃铛,奶声奶气道:“翁翁,玩球。”

  小儿媳带着婢女赶来,脸上带着愧色,行礼道歉,是她没有管好儿子,惊扰了公公小睡,又连忙伸手要把调皮的儿子带走。

  “唉。”刘禅摆手,眉眼笑道:“多大的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且去准备午膳,留下瑾儿陪我玩闹一会儿,待会就把儿子还给你。”

  小儿媳哪里敢说不,带着婢女下去准备。

  刘禅依旧半躺在榻上,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口中还发干,却打起精神哄小孙孙。竹球“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就像丞相出殡时的角铃声,还有那漫天的白纸钱……

  还好只是一个梦,即便在这梦里,他当上了皇帝,这也依旧是个噩梦。

  皇帝真不是人人可以当的,比如先帝刘维就是天生的皇帝,他就万万当不得。不仅是因为天智的关系,而是这颗心不是帝王的心,又是当时那种境况,换做谁也无法力挽狂澜。

  还是现在的日子好啊。

  刘禅定了心,抱着小孙子去吃饭。小米粥依旧温热香甜,鱼头汤炖的入味,鱼肉紧实有劲,蔬果新鲜可口,吃得他很是惬意。

  “阿翁下午去哪处?”休沐在家的儿子孝顺恭敬地拿起勺子,又给刘禅添了一碗粥,“可要家仆陪同?”

  “备一辆马车便可。”刘禅漫不经心道。

  先丞相与女帝合葬,共享后世香火,不过平日并不轻易让人去。刘禅地位卓绝,所以才没有被拦,进到殿里,恭恭敬敬跪下行礼之后,才起身为牌位上香。

  清香袅袅,隔着这层层烟雾,刘禅的心才彻底安静下来。

  他慢慢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