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的, 你再多发几封邮件, 他们一定会看到的。
——可能还在为你的不告而别而不满吧,再努力几次吧。
——源酱,即使他们不再理你了,你还有我, 我这个人别的不好, 但脾气好,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以上。
是陀思在那段时间安慰我的惯用语句。
这些话曾经给过我很大的力量,支撑着我在艰难的困境里重新爬了起来。
我在俄罗斯没交到朋友, 远在日本的朋友也没了音讯, 我不敢让父母担心, 又无法联系上津先生。
我把一个对我来说太大的秘密吞进了肚子里, 终日浑浑噩噩, 垂头丧气。
那时候陪伴在我身边的, 只有陀思一个人。
我相信他,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
我的心事, 我的快乐, 我无处安放的情怀, 零零碎碎的小事, 包括关于异能力的秘密, 全部都告诉了他。
我一直以为他后来再怎么变得不可理喻, 至少在我们相遇之初, 是我的幸运。
可到现在, 真相全部放在了我的面前。
……原来从相遇之初,他就开始骗我了。
我一页一页地翻过,那些在时空中交错避开、没有相遇的邮件。
看着那些错过的问候和心意。
眼前出现了少女源清溪在台灯下,在纸上写下邮件草稿,再一个字一个字摁进手机里的画面。
少年陀思就坐在她的旁边,耐心温柔地安慰她,不离不弃。
多么感人的场景啊。
——无人陪伴你,我陪你。
——无人回应你,我回你。
“是你做的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时间凝固了片刻。
陀思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
他只说了一个字,这个字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水里,砸起一片水花。
我张了张嘴,骂不出任何话。
水花过后,愤怒之余,还有失望。
看看我,到底相信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是从人.贩子那里得到关于你的情报的,然后就接近了你。”陀思淡声说道,“很抱歉,欺骗了你。”
“你这种人,简直是个恶魔!”
切原赤也挥出的拳头,被柳莲二挡下了。
幸村精市问我:“清溪,这件事你想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
难道还能杀了陀思吗?
日本的法律恐怕不允许。这件事也不够把他抓起来。
“源酱。”他叫了我一声。“如果你想杀了我,我没有怨言。”
我没应他。
他垂眸,低头摩.挲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戒指在日光下闪现出冰蓝色的光芒。
光彩夺目。
我又想起了他煮的罗宋汤。
他在贝加尔湖畔拉大提琴时紧闭的眼睛。
他虔诚地为世界祈福的样子。
他冰凉的唇瓣。
他从荆棘与玫瑰上走过的身影。
时光在我们之间飞逝而过,又筑起一道无形的墙。
我在墙内,他在墙外。
“让他走吧。”我说。
“可是——”
切原赤也还想说什么,被真田弦一郎制止了。
“这件事过去太久了,我也不知道现在还能怎么惩罚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顿了顿,我说道,“以后都不想再看到你了。”
“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赤也,你住嘴。”
“我们的确没有什么真实有效的制裁方式。”
我揉了揉眉心。
陀思的离开,带走了那些愤怒和失望,剩下的、其实更多的,是开心。
“我就说啊,我的人缘才没有那么差呢。大家果然没有忘记我。”
我嘿嘿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个人跟我一起笑。
“别这么严肃嘛,现在误会解开了,不是吗?我可是你们的经理日本酱啊。”
“源学姐。”切原赤也捂住了眼睛,“我之前还觉得你很坏,劈腿了部长还发来了和新男朋友的合照,对不起!”
“没事没事,这个毕竟是他设计好了的。”
陀思或许不算渣的彻底,他至少没断绝我和家人的联系。但恐怕也咬定了依照我的性格,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断然不会倾诉在俄罗斯吃的那些苦。
他真情实感的在欺骗我。
但他也在那个时候,给过我些许安慰。我们也有过快乐又虚伪的回忆。
*
直到晚上观看文艺汇演的时候,我才逐渐从刚才的事情中恢复过来。
我问幸村:“手机是乱步桑给你的?”
“嗯。”幸村点了点头,“是江户川先生昨天给我的,他说这是他的推测。我猜他是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
“没机会跟我说?”跟我住了半年,随便抽一天都是机会。
“清溪,我猜江户川先生是不忍心你太难过。”幸村将旧手机还给了我,“这件事的真相对你来说,并不算美好的事。”
“即使那样,我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收起手机,视线投向舞台,上面是下午参加网球比赛的那些小朋友们所在各个班级的文艺汇演。
“况且我并不觉得那不是美好的事,因为这样,我才知道我的人缘还是不错的哈哈……”
小朋友们热热闹闹地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我和幸村一个都没笑。
“失陪一下,我去上个厕所。”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一直走出了体育馆,呼吸着凉凉的夜风。
这是一处极其僻静的地方,被迹部财团私人承包了,平时也没有人来,唯有今天是热热闹闹的。
展馆外稀稀拉拉地站着迹部家的安保人员,还有在人工湖边摆放烟花的工作人员——等到演出结束,就会开始烟花大会。
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
湖水静谧,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和星子。我捡起一块石子,往里面投去,叮咚一声,也让湖面和我一样心神不宁。
“源小姐。”
——这个时候,只要不是陀思和太宰过来,我都会笑脸相迎。
“森先生。”
万万没想到,我竟然在这里遇到了森林太郎。
我左看右看,他笑着说:“爱丽丝酱在家里写作业呢。”
“噢。”我猜测道,“难道你是迹部家的员工?”
能进到这里来的,除了受邀请的网球队成员,每个学校带队的老师,就只有迹部家的工作人员了。
“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我很高兴。源小姐是来看烟火大会的吗?”
“不完全是。主要是和友人相聚。”我笑了笑,“森先生,你喜欢鲤鱼旗和烟火大会吗?”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老心不老吗?”
森林太郎扶额道:“什么人老心不老,我还很年轻呢。对了,这个还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我,“上次多谢你了。”
“没事。”我接过信封,刚要放进口袋里,被森林太郎抵住了信封。
我用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源小姐,你不数一下吗?”
“……”
“像你这样太相信别人,是不行的啊。”
我思索了一下,说:“森先生应该不会骗我吧。”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森林太郎歪了歪头,“我可从来没向你保证过,没准这里面数额就不对呢。”
“因为……”我思索了一下,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既然这样,我还是数一下吧。”
我打开了信封,里面是几张钞票。
不仅没少,还多给了不少。
“你给多了。”我抽出多的那张大额钞票要还给他。
“请别归还,我想请可爱的小姐喝一杯咖啡,谢谢你帮我在爱丽丝酱面前保住了身为一个父亲的面子。”
森林太郎语气诚恳而坚决,再推辞下去,倒显得我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这样啊……”我抬头,刚好看到了坐落在体育馆旁边的咖啡店,立马说道,“那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喝杯咖啡吧,就用这张。”
我晃了晃手里的钞票。森林太郎笑了笑,舒展了眼角细微的皱纹。
“好啊。”
他是个随和的人。
……
因为体育馆被迹部财团私人包下了,因此连带着旁边的咖啡馆都没什么生意。
咖啡馆里的客人只有我和森林太郎两个人。
他在点单时问服务生:“这里有冷萃咖啡吗?”
服务生摇摇头:“……没有。”
我笑着说:“也不是每个咖啡馆都有冷萃咖啡的,想喝的话,来我们咖啡店吧。”
森林太郎弯了弯唇,眉头却微微蹙起:“就是想给你点的。其实我对咖啡不挑,只要不是太苦就行。”
“哈?你还怕苦?”我揶揄道,“苦涩可是大人的滋味诶。”
“苦涩的滋味可一点都不好。”
“那我点两杯卡布奇诺吧。”我想了想说,“要是你还是嫌苦,就再加一些糖和奶吧。”
“嗯。”
我想到爱丽丝大口吃蛋糕说甜食即正义的场景,或许就是遗传了森林太郎吧。
两杯咖啡很快送了上来,我给幸村发了邮件,在周围散心,过会儿回去。
“喏,多加一些吧。”我将装着糖和奶球的盒子推给了森林太郎,“怕苦的大人啊。”
“以后变成老人估计也会怕苦。”森林太郎边调侃自己,边往咖啡杯里加了三支黄糖,“但是又很怕会影响血糖,只能向上帝祈祷了,请放过我这个中年人。”
他双手捧着咖啡杯,吹了吹,灯光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睁开眼睛,慵懒的神情里带着平静的笑意。
恍惚间,我觉得他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
“你看上去并不老。”
“那也不算年轻了。”森林太郎又问,“对了,你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方便回答吗?”
他说的应该是我离婚的事。
“嗯,已经离婚了,谢谢前辈指导。”
“你别这么说,”他嘴角泛起苦笑,“要说是我指导的,那位先生或许会恨我吧。”
“哈,反正你们又不认识。”
乱步打死都不会知道,是迹部家的一个员工,在开解我之后又提醒了我一些注意事项。
“恢复和我一样的单身生活怎么样?”
“还不错。”我想了想,补充道,“以后我会好好生活的。”
森林太郎玩笑似的举起了咖啡杯:“那不如以咖啡代酒,敬你一杯吧。”
“ cheers!”
我们用咖啡代酒,干了半杯。
整个咖啡馆里只有我和他两位客人,看上去有点傻。服务员也朝我们投来看异类的目光。
但是森林太郎脸上的表情却很快乐,他毫不在意。
我的心情也变得很好。
人到中年,还能保持着一份天真和可爱,真的很不容易。
“那天那个人没有去投诉你吧。”他又问我。
“没有。”我心想,我都已经将他处理了,怎么可能还能举报我呢?
森林太郎放下心来:“那就好,不过按照那人的性格,居然没有找你麻烦?”
“可能是他工作太忙了吧……”
我抬眸,瞥见森林太郎脸上露出了慌张的神情,他张嘴,一个字还没说出来,身后已经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哗啦。
落地窗被整片击碎了。
我没有回头,直接拽起森林太郎的一只手臂,往旁边跳去。
刚落地,我们的身后就又传来了桌子座椅被砸烂的声音。
溅起灰尘无数。
“啊啊啊——”
咖啡馆里的工作人员迅速放声尖叫,五六个人惊慌失措地逃窜。
我扭过头,看到一头巨大的怪物站在那里。
他体型高大,大脑外露,丑陋不堪,我认出这是敌联盟的最强武器,脑无。
前阵子在武装侦探社附近出现了一头脑无,给民众带来了极大的损失,尽管爆心地和人偶及时出现,将它抓获,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人员伤亡。
但是敌联盟的脑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里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啊。
“小心——”
脑无一拳朝森林太郎挥了过去,后者脸色一片惨白。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一定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人间惨剧。
我朝他飞扑过去,将他再次带离原地。脑无一拳打歪,砸在了地上。
咖啡杯的碎瓷片全部蹦了过来,我抬手挡住了森林太郎的脸,瓷片刮在了我的脸上。
脸上传来了轻微的刺痛感。
我低下头看着森林太郎,有血滴在了他的衬衫上,他担忧地说道:“源小姐,你受伤了。”
“没事,一点小伤。”
咖啡馆里的人除了我们两个,已经全部逃出了,因此脑无的目标就很明确了。
“源小姐,你快点逃吧,我来引开他。”森林太郎低声说道,“作为一个男人,这点用我还是有的。”
“别了,你还得回家给爱丽丝酱检查作业呢,我们两个都得安全离开。”我打横将他抱起,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我说,“失礼了,对长辈来说公主抱有点不太合适,但是这样比较快。”
脑无再次挥拳攻来的时候,我跳到了另一扇窗边,然后腾出一只手,摸上了窗户玻璃。
玻璃是平面,消散几乎只要一瞬间。
脑无一下子扑空,踉跄着想转身。我用力在他的腿部一踢,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强度高出普通人很多倍,真不愧是仿欧尔麦特的人造人。
看来常规打法是没办法赢了。
先逃吧。
我这么想着,抱着森林太郎很快跑到了户外,我的跑步速度是极快的,这还得感谢陀思曾用猎豹来训练提升我的速度。
“逃出来了!”
没等我喘一口气,我就被面前的场景惊住了。
树木、灯座、长椅,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在浓密的蓝色火焰里熊熊燃烧着。
那诡异的颜色几乎叫人胆寒。
地上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满地。距离我们不远处的,就是咖啡店那几个工作人员的尸体。
我甚至都没听到他们的惨叫声。
白日里的乐园,在晚上变成了地狱。
和平鸽与玫瑰的巨幅雕像轰然倒塌,在地上碎成了无数块。
“森先生,抓紧我。”
森林太郎的手臂勾着我的脖子:“我重不重?”
都这个时候没人关心他的体重了。
“你比我想象的还轻巧些。”
轰咚。
烟花炸响点亮的瞬间,我清楚地看到了这里出现了数十头脑无。
这里是迹部景吾租下的场地,少不了安保措施和安保人员,也有几个是职业英雄,但脑无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可以说是近几年来出现过最多的一次了。
一头脑无就能毁坏一片地方,更何况是这么多?
轰咚。
轰咚。
接二连三燃放的烟火声,盖过了惨叫声、枪声。迹部家的安保队在脑无军团面前溃不成军。
简直是单方面的抹杀。
这里距离城市遥远,又是私人包下的地方。加上为了避免幸村精市被偷拍,也是秘密进行的活动,计划是活动结束再进行报道的。
小朋友们都不知道自己会见到网球明星幸村精市,不可能是有谁提前泄露的秘密。
敌联盟为什么会知道呢?这种一看就有备而来的,绝对是提前知道了这里有男孩节的活动。
那么,到底谁是泄密的叛徒?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陀思。
“森先生,你快去联系警方,让他们派英雄过来!”我跑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森林太郎放了下来,烟花声太大,我怕他听不清,是用吼的方式跟他说的。
“报警!”
“是!”
我抬头,视线与一双幽蓝色的眼睛对上。
这是一个脸上有着严重烧伤,打着补丁的年轻男人。
“哦呀,毁了你们的男孩节,不好意思啊。”
即使听不到声音,我也看懂了他的口型。
“反正老子这辈子没有过这种只有正常家庭小孩才过的男孩节。”
“源小姐!”
森林太郎在我的身后大声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头时,看到他已经被一只脑无抓在了手里,举在了空中。
该死!
那个位置明明已经够隐蔽了。
我的脚下,不是火焰,就是尸体。
头顶是一片灿灿的星空,以及时不时点亮星空的烟花。
在这极致的绚烂之下,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到了紧闭的体育馆大门上。
那里面,有各个学校的小孩子,还有立海大的成员——我最珍视的同伴们。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我看到有一头脑无已经撞向了体育馆的大门了。
冷静,你要冷静,源清溪。
我在内心默念了一遍,转头决定先救森林太郎。
我脚尖一挑,高高地跳起,稳稳地站在了脑无的背上。
动作极轻,又极快。
我伸手抚在了他的后背。
脑无像是感知到了危机,想要将我甩下来。
我几乎将消散的速度提升到了最大,不合我意,尽皆消散。
脑无彻底回归了原子状态,我双手接住了掉下来的森林太郎。
“森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
森林太郎的眼中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那光芒里满满都是兴奋之色。
虽然我不太懂他在兴奋什么。
或许是得救了吧,但是,还没完呢——
“真是厉害的异能,你把脑无直接抹杀了吗?”
烧伤男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们首领对你的能力肯定会相当感兴趣,简直像是他的升级版,连屑都没剩下,那么,试试这个吧——”
他眼神一冷,猛的挥手,一道巨大的蓝色火焰朝我扑来。
陀思做过研究,我只能将物质分解成原子状态。至于火是不是本身就是原子状态,我不知道,也没法在这个关头试。如果是,那我必死无疑。
我只能抱着森林太郎在火焰的漩涡里窜来窜去。
“这是声东击西之计,你看那里——”
顺着森林太郎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体育馆的大门终于被撞开了。
“不!”
烧伤男得意地咧开了嘴:“敌联盟能否在横滨一战成名,就在今日之决。”
我拼命地向那里冲过去,穿过了层层的火焰。
“不要进去啊!”
还是迟了。
两只脑无已经冲了进去,但随即被从里面打了出来。
“放肆!”是真田弦一郎的声音。
“桦地,将这些怪物全部收拾干净!忍足,联络支援,”迹部景吾第一个踏了出来,冷静地指挥道,“其他人留在馆内不要动!”
桦地崇弘很快和一头脑无扭打在了一起,他力气惊人,居然能举起脑无,重重地砸在地上。
馆内传来欢呼声,我却听到烧伤男轻蔑地笑道:“天真。”他调整了耳后的音频装置,“脑无,全部攻向他。”
另外正在大肆破坏的八头脑无向桦地崇弘一人攻了过去,迹部景吾也冲了过去,与桦地崇弘背靠着背,“你们休想破坏这里,今天可是本大爷举办的男孩节活动呐!”
不行。
这样下去,他们两个人都会变成碎片的。
一头改良的脑无几乎等于一个欧尔麦特,普通的方法是无法打败他们的。
可是救援队和英雄也还没有来。
大家很可能没撑到那时候就全军覆没了。
然后我看到真田弦一郎、幸村精市,仁王雅治,一个一个地冲了出来。
大家的异能和个性并不适合和脑无这种生物战斗,它们断体能再生,不惧火攻,不知疲惫。
“森先生,等会儿如果我失控了,我会尽量到你这边来,”我平静地对森林太郎说道,“请你开枪杀了我。”
我将一把枪放到了森林太郎的手里,那是中原中也送给我的新婚礼物。
“你会开枪吗?不会的话,我现在教你。”
“不必。”森林太郎接过了枪,“我会。”
其实,我也不想死。
但这里没有太宰治,我今天多半凶多吉少了。
呐。
我看着认真应付脑无的青年们,心中涌起酸楚。
即使力量悬殊有如天壤之别,但他们依然为了保护小孩子们和男孩节,在坚强的战斗着。
但常规的方式是无法打败这么多头聚集的脑无的。
只能用我的异能,提升到最大化,将它们全部回归到原子状态。
但那样做了,我百分之百会失控暴走。
我所有的秘密都会曝光。
我这些年做的一切努力,从得到异能那一天开始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但我不会后悔的。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我想保护那里的人。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所珍视的一切。
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对他们说,已经没事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来了。
我在心底说出了这句话。
我用了最强的破坏力,手掌直按脑无裸露的大脑。
消散的过程又快又爽,我已经顾不上周围人的目光了。
我最后看了幸村他们一眼,对他们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想起了很多人。
爸爸妈妈,星奏外公,花丸外婆,江户川乱步,中原中也……
唉,要是我能真正控制这股力量就好了。
要是能掌控他,我也许就不用以暴走后自裁的方式谢幕了。
不知道有没有人叫我的名字。
烟花的声音太响了,我听不到了。
光芒碎金般地散落在我的周围,斑斑驳驳,闪闪烁烁。
我踏着光,向剩下的脑无攻了过去。
我心想,或许我这辈子呕心沥血,战战兢兢,为的不过是这短短的一瞬。
又一束烟花炸开。
我恰好仰过头,看到夜空中闪现的一行金色的字母。
【Hero】
……Hero,英雄。
何为英雄?
舍得所有,身前身后。
这是哪里?
我看着远处连绵的山峦, 陷入了思考。
前一刻,我还在体育馆里, 那里有我珍视的同伴。
但我的异能力已经全完失控,无人能控制住我, 就在我跌跌撞撞地跑向森林太郎时, 他却没有动手。
“开枪啊——”
这种天降的异能除了对太宰无效,就只有对我本人是无效的, 所以我甚至都无法自裁。
森林太郎平静地注视着我。
“你不该就这样结束。”
我不该就这样结束……
我也不想啊。
我也想要, 有滋有味的长命百岁啊。
烟花已经散去, 短暂的无冕英雄生涯结束了。当我对世界、对社会、对朋友成了一种危害时,这样的生命, 我宁可不要。
我不敢去看我的同伴们, 我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使用了这样的异能,我绝对不能伤害他们。
也不敢看到他们的表情。
“源酱。”
有人在背后叫了我。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手,它们压根不听使唤, 骨子里躁动的因子叫嚣着要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抹杀。
不管合不合我意, 恐怕都要尽皆消散了。
“走开!”
并非是苛责, 而是我其实……还是对他下不了手。
再靠近我,只能是毁灭。
“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朝我伸出了手, 表情冷淡,眼神忧伤又幽静, 在霓虹灯下浮现出一种慈悲。
“你想死吗?”
每个字, 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
回答我的, 是盖在我脸上的一本书。
书页中发出金色的光芒,似有魔力似的,将人牢牢地吸了进去。
我听到了陀思的最后一句话。
“稍作休整吧,给你看我想创造的世界——”
……
陀思他想创造的世界啊。
我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裙子破了,膝盖也擦伤了。我上下打量自己,脏兮兮的,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这里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净得像一块明镜。
道路两旁是暮春时节才会开的晚樱,正在热烈地舒展身姿。路的尽头是绿绿的田野,一望无际。
我沿着小路往前走。樱树的枝桠间漏下的阳光,在青石路上散成点点亮光,灿灿如星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总算看见了一个村子。
村头有一只胖嘟嘟的黑猫正在睡觉,我走过去,摸了摸它的下巴,它咕哝一声,胖爪子朝我挥了挥,都懒得睁开眼睛。
“哈哈哈,费伊,你来抓我啊。”
两个模样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子,从我面前一前一后地跑了过去。
“艾尔诺,等等我啊。”
他们看到了我,立刻停了下来,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是谁?”
我看着两个孩子乖巧的模样,笑着说:“我是从其他城市过来旅游的游客。”
陀思是把一本书盖在我脸上的,然后我就进来了,所以这应该是书中的世界,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本书也是他从埃德加爱伦坡那里拿来的。
埃德加爱伦坡书写的小说,能将读者引进内容,所有的场景既是虚幻,又是真实。
这些孩子应该是书里的NPC,不能告诉他们这件事,随意惊扰了他们。
“噢,那你要我们带路吗?这里是清溪源。”
清溪源?
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上一次被陀思坑进的世界是一片茫茫的雪山,毫无生机,和这里有着天壤之别。
“好啊,那谢谢你们了。我肚子饿了,请问你们这里有可以吃饭的地方吗?”
“有啊有啊,有超级好吃的饭馆。”金发的小男孩费伊兴奋地手舞足蹈,“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从其他城市来的人。”
“诶。”
“不对不对,今天不是来了一个人吗?”红头发的艾尔诺说,“正在和费佳哥哥下棋呢。”
费佳哥哥……我嘴角一抽。
那家伙还真的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王国了吗?
不过让我在意的是,他们说还来了一个人。
会是谁呢?
难道是乱步,或者神出鬼没的太宰?不,太宰的异能无效化使他注定永远无法进入书中。乱步的话,他当时也不在场。
难道是离我最近的森林太郎?
森林太郎事先答应会在我无法自控时杀死我,最后却没开枪。
他说我不该这样就结束……
我跟着费伊和艾尔诺进了村庄,这里的村民看到了我,都朝我投来和善的目光。
“清溪姐姐,这边这边——”
费伊活泼好动,一刻也停不住。
这里没有风,除了人,一切都像是静止的。
我在村子里唯一的餐馆里,看到了正在下棋的两人,一个是陀思,另一个果然是——
“森先生果然棋艺精湛。”
陀思左手食指抵在下颌上,右手执着一枚棋子,森林太郎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握着一杯清茶。
他们下的是国际象棋,是我的盲区,我看不懂。
“不过要想赢我,还未够水准。”
听到陀思的挑衅,森林太郎并不在意,低头吹了吹杯中冒着热气的茶水。
森林太郎在我还未开口前,就先道了歉,“抱歉,没能做到之前答应你的事。”
“……没事。”
当时那种情况也容不得我多考虑,但现在想来,如果森林太郎杀了我,他也犯了杀人罪,可能需要坐牢。
“我并不怕背负杀人的罪名。”森林太郎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总觉得,你不该那样就结束。”
陀思歪过头提醒:“森先生,你要输了。”
“哈,棋盘上的东西,不用太较真。”
“外来的游客,你要吃什么?”费伊拽了拽我的衣袖,“快点说呀。”
“有菜单吗?”我指了指陀思,“饭钱的话,记在他头上就好了。”
既然是陀思创造的世界,那他肯定是有钱的。
“没有菜单,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费伊用双手比了一个圆,“饭钱的话,如果没带钱,只要你真诚地为这个世界祈福就可以抵了。”
“祈福?”
艾尔诺也欢乐地蹦了起来:“愿这里充满喜乐和祝福,没有悲伤和杀戮。”
“……哦。”听着怎么神神叨叨的?
我也想不到吃什么,这个村庄看起来挺落后的,应该只有一些蔬菜和水果吧。
我要了一杯橙汁和一份蛋包饭。
费伊让我真诚的祈福,我也照做了。
虽然这只是书中的世界,但我也希望这些NPC能获得幸福。
“蛋包饭和橙汁来了~”
一盘蛋包饭和橙汁很快送了过来,蛋包饭上还用番茄酱画了一个笑脸。
森林太郎意味深长地问道:“奇怪,为什么我的祈福,却不能抵扣呢?”
我这才看到他的左手边,还放着一副干净的餐具。一般人是不可能把盘子吃得这么干净的,没留下一点污渍,再结合森林太郎的话,可见他是点了餐,得到的却是空盘子而没有食物。
“诶?”
“那是因为,”陀思双手交叠,撑在下颌处,唇角勾着笑,“得是真正的祈福。”
“原来如此。”森林太郎呵呵笑了两声,“不能敷衍啊。”
我吃了一口蛋包饭,味道是意料之外的好,橙汁竟然是温的,但不像是被加热过,倒像是坐在树下,用被阳光晒热的橙子榨出来的。
等我吃完,费伊过来收走了餐具,并礼貌地对我鞠了一躬:“游客,你的衣服脏了,请去楼上换身衣裳。”
“噢。”
我看向陀思,他表情无辜地耸了耸肩膀。
看样子他并不打算现在向我解释,我看了看身上的脏衣服,就跟着费伊上楼去了。楼上有位十六七岁的少女,编着很粗的粉色麻花辫。
她脸颊红润得像个苹果,朝我一笑:“游客,衣服为你准备好了,请用干净的泉水沐浴吧。”
我咋舌道:“还要洗澡啊?”
她笑着点了点头。
这里的浴室朴素却别致,墙壁上插着几支樱花。
我打开开关,泉水叮叮咚咚从竹管里流出来,不急不缓。水是温的,像是用阳光晒过的那种温热,令我更讶异的是,手上的擦伤在碰到泉水后,奇迹般地愈合了。
洗完澡后,我身上的伤全部消失了,疲惫和困倦也一扫而空,只剩下轻松。
给我准备的衣服是一条橘红色的长裙,不,并不能用一种颜色来概括。这种红,笼统的说是橘红,边缘又似乎渗透出火焰般的红,离远点看又像是横滨未来港边的红房子的砖红……
这是一条由无数种红色组成的裙子,像是剪下了一段绚烂的夕阳。
“很适合你。”陀思对我说道。
我问道:“你什么时候让我和森先生回到现实世界?”
“为什么要回去?”陀思往池塘里撒着鱼食,“这里不好吗?”
“……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且这里,”不是我嫌弃,如果陀思想要创造的世界跟这里一样,那也太落后了,没有城市和工业,只有传统的农业,“不像个发达的地方。”
总不能大家一起种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陀思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那座最高的山,“翻过那边山,就是城市了,工业化的地区。”
“哦。”
他抿唇轻笑:“不用担心,我自己还是个程序员,这里肯定是有网络的。”
“你倒是考虑周到。”
“因为这是我理想世界的样子,不仅仅是没有异能者而已。”陀思喂完鱼食,站起身来,“只有真正祈愿世界幸福,才能被世界所接受。”
“这话说的我好像是个坏人。”说这话的是森林太郎,他也走了过来,无奈地说道,“我打开淋浴的开关,流淌出来的并不是泉水,全是黑泥,差点弄脏我的手。”
“那你没事吧,森先生?”
我有些担心森林太郎的情况,说到底他也是受到牵连才进入了书中。
“还好,就是有点饿。”
他没东西吃,也没法洗澡,如果这样下去,大概会死在书里吧。
虽然这本书是爱伦坡所写,但编剧却是陀思,他关于书的构想和设定和解除方式,他不说实话,我和森林太郎都没办法离开。
“我想创造一个充满幸福的世界,孩子们能健康快乐地成长。”陀思如是说。
肉眼可见的确是幸福。
他们大声喊道:“起风了!”
银铃般的欢笑声落满了整片田野。
陀思伸出手指,在我眼前晃过:“源酱,起风了。”
“起风而已,又不是龙卷风,大惊小怪。”
起风有什么好看的,起风——
我住了嘴。
我被面前的场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风是自然界最飘忽不定的东西,因为没有形状、没有颜色、没有实体,让人捉摸不透。
它只能通过它产生的效果,让人感知。
可是这里的风,不一样。
它们五颜六色,它们多姿多彩,它们往小孩子们的身上吹了过去。
“哇,调皮的风吹到我了。”
调皮的风是蓝色的风,它吹走了小男孩的帽子,他立刻加快了跑步,去和调皮的风追逐帽子。
“别跑啊,把我的帽子还给我!”
“我这里是温柔的风!温柔的风,请帮我吹干脸上的汗吧。”
温柔的风是紫色的风,轻轻地拂过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替她擦干了额角的汗水。
“谢谢你,温柔的风!”
“哇,我这里是酷炫的风!”
酷炫的风是橙色的,它吹起孩子的头发,将原本柔顺的头发吹成了一个狂野的造型。
“你们看,我的新造型像不像狮子王?”
“像!酷炫的风好厉害!”
……
有风也吹到了我这里。
是粉色的风。
粉色的风是什么风?
它停在了我面前,我好奇地看着它,它害羞般的又后退了一点。
我感受到一阵温暖。
有点困。我打了个哈欠,粉色的风吹过了我的脸颊和唇角。
我突然觉得有点甜。
原来粉色的风味道是甜的。
“粉色的风,”陀思解释道,“是爱慕的风。”
“……呃。”
风虽然可爱,但这样的解释,让我不知道该评价什么,我只好岔开话题,去问旁边的森林太郎:“森先生,你看到了吗?多神奇的风啊。”
“没有。”森林太郎平静地摇了摇头,“除了一片漆黑,我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