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这样啊。”阮云荔有些委屈。

  他面前, 站着同样动怒的易朝。

  易朝手中拿着他的谱子,虽然他的年纪也没有比阮云荔大到哪里,但三岁的差距卡得刚刚好, 他总是会比阮云荔看着要大一些, 要更像个大人。

  明明十八岁, 气势却很迫人。

  他道:“你这段时间,就是因为这些东西耽误了学习?”

  每当易朝摆出这种要“说正事”的态度时, 阮云荔都会开始犯怂,尽管平时他还挺嚣张的。

  阮云荔心虚道:“这种事情怎么了?这种事情也很好啊。”

  易朝顿住, 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瞧着阮云荔的表情,像是丝毫意识不到初三开班的考试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这种行为有什么错。

  “反正咱们两个肯定不能在一个学校的,”阮云荔嘟囔道, “等我考上高中的时候, 你都走了。”

  他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

  易朝道:“你知不知道,初三是个很关键的时期, 假如你中考没考好, 去了一所不怎么样的高中, 将会面临差了别人一大截的教育,间接的会影响到你高考的成绩?”

  “啊。”阮云荔一愣, “可是, 我成绩还挺好的啊。”

  易朝点了点他的成绩单, “这叫‘挺好’?”

  阮云荔摸摸鼻子, 觉得他实在是小题大做, 毕竟连他妈妈都没怎么训他呢, 他只是暑假玩太疯了而已。

  他道:“只是一次考试而已嘛, 我后面还会进步起来的。”

  易朝一顿, 又道:“你不要满不在乎的。”

  阮云荔确实是满不在乎,然而他也不想听易朝的唠叨,干脆捂住了耳朵,“好了嘛,你不要这么啰嗦!”

  易朝见状,知道他烦了,于是闭上了嘴。

  尽管已经步入青春期开始变声,个子也在抽高,但阮云荔还是小孩子心性,而且由于青春期比较躁动的缘故,他没有小时候听话了,叛逆期不对着父母来,全展现给了易朝。

  易朝也没有教孩子的经验,对此其实也是小马过河,边摸索边前进。

  他一顿,换了个话题,“我看看你的错题,有什么不会的需要我讲吗?”

  阮云荔被训了一顿,有些不高兴,闷闷不乐的,“没有。”

  易朝皱眉,“错了这么多,你整理错题没有?”

  阮云荔继续道:“没有。”

  易朝的眉头彻底皱了起来,弧度能夹死苍蝇。

  正好,这时楼下保姆叫两人下去吃饭,两人之间紧绷绷的气氛才稍微缓解一点,各自退开一步,下楼吃饭。

  吃饭时,保姆就发现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不对。

  刚巧的是,这段时间周青笠和阮父不在,两人都去了外地,要是家长在的话,还能调和调和,保姆的话,毕竟是个外人,不敢轻易说话。

  但当着保姆的面,两人倒是收敛了不少。

  他们各自吃着各自的饭,反正是没再吵架,毕竟吵架也不是多么光彩的一件事。

  吃着饭时,阮云荔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他没动。

  以前这个时候,易朝肯定就帮他捡起来了,但是今天易朝也没动,好像根本没发现筷子掉地上这件事,可是阮云荔明明看见,他的余光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搭理他算了!

  阮云荔的气一下子升了上来,对着保姆道:“阿姨,重新给我拿双筷子。”

  易朝一顿,说了句:“阿姨,不用了。”

  然后低下头,把筷子捡了起来。

  阮云荔见他到底没那么心狠,拿到筷子后,咬了咬唇——其实他知道今天是自己做错了,可到底年轻气盛,听见易朝教训他时,面子拉不下去。

  现在看见易朝帮他捡筷子,他心中的愧疚感就占据了上风。

  然而,就在他准备妥协道歉时,又听见易朝道:“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尽量不要麻烦别人。”

  否则等以后出了社会,能有几个人这么惯着他?

  原本易朝也是出于好心。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句话直接把阮云荔想要道歉的心给堵了回去,再次只剩下了赌气。

  阮云荔道:“哦。”

  接下来吃饭时,他再也没弄出来一丁点的声响。

  易朝原以为他听进去了,还有些欣慰和松了口气,哪里知道阮云荔根本就是在跟他赌气。

  等吃完饭,两人上楼。

  易朝想着把他的错题给解决一下。

  然而,就在他准备同阮云荔说话时,阮云荔却忽然转过身,对着他道:“这是我家,你这么晚还不回去,是不是有些太麻烦我了?”

  易朝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易朝道:“阮云荔,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阮云荔瞬间更生气了,他看着易朝不顺眼极了,气到要死,“谁让你忍了?你完全可以不忍嘛,你忍的辛苦,我忍着也挺辛苦的呢!”

  易朝的脸沉了下来。

  “你觉得我只是爱训人,才要训你的是吗?”他问。

  阮云荔正在气头上,说话也有些没分寸,“不然呢?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亲弟弟!你闲着没事来训我。”

  易朝道:“这些年,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

  阮云荔气道:“你觉得呢?”

  “阮云荔,”易朝道,“我今天说你,是为了我的未来,为了我们以后能上同一所大学,可是你有想过这些吗?在学校里玩的时候,你想没想过我们的将来?”

  “我……”阮云荔一时卡住,半晌后才道,“我想过啊,我想过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所学校,你的成绩我够不上,而且我费心考过去你的学校,我们也顶多在学校里待一年,这样我还考过去干什么?”

  实际上,连那一年都不会有的,因为大四要实习。

  易朝道:“你是这样想的?所以你玩物丧志,连尝试都不尝试,直接放弃,去弄这些没用的东西?”

  他的声音也逐渐可怕起来。

  阮云荔现在是一把不能靠近烈火的干菜,易朝的话也一直在刺激他的神经,他一下子被点燃,高声道:“这些才不是没用的东西!”

  易朝沉默了下来。

  沉默分为很多种,有一种沉默,是带着怒火,需要克制才不得已的沉默。

  否则,话出口就是恶言。

  易朝道:“所以,你根本就不想和我上同一所大学。”

  这是个陈述句。

  其实阮云荔是想过的,而且在此之前,易朝也同他说过,他未来对什么专业有兴趣,未来可以挑选一个有这个专业的学校。

  再不济,他们也要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街上。

  阮云荔想反驳,可是又拉不下脸来,只能僵硬着。

  然后看着易朝把给他准备好的练习册给收好,慢慢整理起来,对着他道:“如你所愿,我再也不管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摔门而出。

  摔门的声音太大,直接把愣神状态的阮云荔给砸懵了。

  他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恍然回神,又慌张又无措,连忙走向窗边,正好看见易朝离开的背影。

  完了,他心想。

  彻底把易朝给惹生气了。

  *

  易朝不是经常生气,他平时的那种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不耐烦。

  不耐烦和生气之间,还是不太一样的。

  一连好几天,易朝都没去过阮云荔家,也没骑着车接送他放学。

  这在两人之间,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阮云荔呢,对着被易朝给弄坏的谱子生气和无措,至于易朝,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

  阮云荔觉得易朝这次好过分,怎么能说他的爱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呢?

  而且在易朝的嘴里,他弄这些东西,就是“玩物丧志”。

  虽然他的成绩是下滑了吧……

  可是这才开学的第一场考试而已,他以后追一追,成绩肯定能追上去的,不是吗?

  他还是觉得易朝小题大做。

  自从易朝高二之后,不知道是不是被学校里的老师灌输了太多的鸡汤思想,危机意识拔高,什么都能上升到未来。

  阮云荔不认为危机意识是什么好事。

  在他思想还简单的脑瓜里,日子过一日算一日,干什么操心那么久之后的事情?这不杞人忧天吗?

  他这几天都是坐公交去的学校。

  第一天由于没有易朝叫他,他还迟到了十分钟,他头一次知道公交车这么挤、走起来这么慢,害他到了学校已经来不及了,跑的满头大汗。

  当然,他认为这一切易朝都是不知道的。

  他也不想让易朝知道,他离开易朝之后,就像是不会生活了一样——他对着易朝说过那样的话,要是让易朝知道的话,好丢人。

  到了学校后,他的同学也调侃他,“你哥今天怎么没接送你啊?娇气鬼。”

  娇气鬼这个称呼,是某天某个同学,在易朝那里听来的。

  这个称号是易朝给起的,也一直都是他在叫,易朝送阮云荔来上学时,总会在校门口和他说会儿话。

  那次,易朝递给他书包,让他上楼。

  阮云荔不想背,嫌累,于是提出,让易朝跟着他上去,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再走。

  易朝就没见过这么懒的人。

  不仅懒,还格外的娇气,而且这么大的人了,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照顾,一点害羞的意思都没有。

  易朝道:“娇气鬼。”

  就这么被同学给听了过去,自此成了阮云荔在班级里的绰号。

  想到这里,阮云荔原本已经软化下去的心,瞬间又对易朝生起几分恼怒。

  该死的易朝!

  弄坏他的乐谱,说他是玩物丧志,还让同学听见了他的绰号。

  他才不要道歉。

  胖子道:“哎,写作业了没?借我抄抄。”

  胖子的成绩不错,但就是不喜欢写作业,性格也比较霸道,对着阮云荔时,总是带着一种颐指气使的态度。

  阮云荔的性格,在高中之前都有点窝里横。

  等高中后才好了不少,窝里横,窝外喜欢扎人软绵绵的刀子。

  现如今,他还不会软绵绵的扎人刀子,尽管有些不情愿,还是把作业拿了出来,递了给胖子。

  胖子拿过去,还是高高在上道:“谢了啊。”

  他转过头去。

  阮云荔继续对着窗外发呆,思考着该怎么才能和易朝……

  不,他才不想和易朝和好,明明是易朝该找他来道歉才对,他为什么要和着易朝和好?

  他才不要对着易朝道歉,易朝那么过分。

  想东西想得太入神,前边胖子是什么时候回过头来,表情不善的盯着他的,他都不知道。

  等阮云荔回神时,差点被吓一跳。

  与此同时,他的凳子发出了咯吱一下的声响。

  胖子把练习册“啪”一声拍在了他的桌子上,惹得晨读的众人都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晨读的声音缓缓小了下去。

  “妈的,你也没写,给老子干什么?”胖子怒声道。

  阮云荔一愣,这才想起来,他这几天作业完成情况都不是很好,但是他记得他写了啊!

  这可真是个惊天大新闻,阮云荔赶紧把练习册拿起来,核对道:“对啊,昨天老师布置的就是这一章,我写完了啊。”

  胖子道:“你傻了吧,不愧是娇气鬼,这章早就布置过了,昨天布置的是下一章,怎么着,你哥这几天不在,你连作业都搞不清楚了?”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调侃,也可以理解为嘲讽。

  但阮云荔从他的语气中,只读到了嘲讽。

  他一下子就怒了。

  阮云荔盯着胖子,鲜少有除了发呆之后第二个表情的脸上,明显带了点怒容,他缓缓道:“我不欠你的,作业也没有给你抄的义务。”

  胖子闻言,也怒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你他妈再给老子说一遍?”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说话大都外强中干,不一定真的有闯祸的本事。

  阮云荔还小,被吓了一跳,但又咽不下这口气,胸膛止不住起伏。

  他的眼眶红了。

  胖子见状,加倍嘲讽,“娇气鬼不愧是娇气鬼,你怎么和个小姑娘似的?没那个本事就别和老子吵架!”

  阮云荔终于忍无可忍,他也想学着胖子的样子,从位置上直接起来。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起的方式不对。

  就在他站起来的刹那,人还没站稳,凳子率先崩塌——他膝盖被挡了一下,控制不住又坐了回去。

  凳子不结实,他一坐,腿先散了架。

  在即将往后仰,摔倒的刹那,阮云荔还记着仇,坏心眼地拉住了胖子的衣服。

  本来只是塌个凳子。

  以胖子的吨位,瞬间变成了桌子椅子一块塌。

  一个凳子散架、加上阮云荔的身体,加上他和胖子之间隔着的桌子,加上胖子本身。

  四样东西,在教室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瞬间,不止是教室,整个楼层的班级,都寂静了下来。

  良久后,才有女生发出尖叫,大声道:“快去叫老师!赶紧把阮云荔给拉起来!他快被胖子给压死了!”

  胖子被硌得够呛,闻言更是想吐血。

  他妈的,是阮云荔生生把他拽下来的!

  *

  易朝这些天在等阮云荔的消息。

  他知道阮云荔轻易不会向他低头,可是他这次确实是气的厉害,不想先低头,助长阮云荔的气焰。

  这是他们闹别扭冷战最长的一段时间。

  起先易朝还能坐住,可是时间一长,他忍不住就会想,阮云荔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好好上学……有没有反思一下。

  阮云荔确实是个娇气包。

  他被家里和自己给惯坏了,这些年根本没吃过什么苦头,家里的保姆估计应付不来他,吃饭肯定是不会好好吃的。

  而且他讨厌写作业,没人盯着不行。

  除了周青笠之外,这世界上能管住阮云荔的,只有易朝。

  甚至有时候周青笠都不是很好使,易朝出面才行。

  这大概就是,多年来他享受着管教阮云荔的便利,结果到了叛逆期,直接被阮云荔的叛逆期给反噬了吧。

  易朝叹了口气。

  这口气没叹完,他们班的班主任就进来了。

  班主任道:“易朝,你出来一下,有事找你。”

  周围都是寂静的、学着习的同学,易朝无意打扰他们,在几道装作漫不经心看向他的目光中,他缓缓站起来,朝着教室外走去。

  他的身形高挑,背永远是挺直的,看着比明星还好看。

  因此,班级里有不少的女生喜欢他,不过碍于他们都在高三,心思只能用在学习上,加上易朝之前拒绝人拒绝的太坚决,很多人都只敢看看他,并不敢招惹他。

  易朝出去后,听见班主任的话,立刻僵住。

  *

  医院里。

  医生给阮云荔上好了药,叮嘱道:“这两天不要吃刺激性食物,以免刺激到伤口,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情况,没三个月是好不彻底了。”

  阮云荔乖乖点头。

  看着他乖巧的脸,谁能相信,刚刚就是他拉着一个大胖子摔了一跤呢?

  不过那个胖子的情况比他好,皮糙肉厚的,稍微有些擦伤,擦个药就能走。

  阮云荔这种情况,属于自损一万,伤敌一千了。

  门外,阮云荔的班主任还在训斥胖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许欺负同学,要是今天不把你妈叫来,我就去你家家访!”

  胖子冤枉死了,还有些不服气,“明明就是他拽我,你们怎么就是没人信?就是他拽得我!”

  班主任道:“哦,他拽着他压他?还差点把骨头压断?他傻吗?”

  阮云荔:“……”

  好了,不要再说了,他真的很惆怅。

  不过,胖子都被叫家长了,他呢?他爸妈都不在家,保姆肯定不能来吧?

  很快,阮云荔就有了答案。

  班主任和胖子还在门外站着,就见易朝一阵风似的过来,他是认识阮云荔班主任的,不过这次,他十分没有礼貌的无视了班主任,直接进了病房。

  病房外的两人同时一愣。

  班主任倒是能理解易朝的着急,胖子的话,看见易朝高挑的个子,这时候才想起来怂。

  可他看着易朝好像也不是特别壮,没什么力气的样子,再瞧了瞧自己一身的肥膘,又挺起胸脯。

  连阮云荔都有些发愣,盯着粗重地喘息着的易朝,不自在道:“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易朝上前,“伤哪里了?”

  阮云荔道:“胳膊、手,被桌子给压了。”

  看着阮云荔被抱起来的胳膊和腿,易朝眉头又皱起来,眸光中闪过一丝心疼和怒火,“和外边那人打的架?”

  阮云荔莫名犯怂,“不是打架……”

  不等他说完,易朝已经转身,朝着病房外走去。

  他气势惊人,连班主任都忍不住躲避了一下。

  胖子更是被吓了一跳,狡辩道:“我没打他,是他拽我——啊!”

  易朝直接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带着他的心疼和这些天的憋屈,他的手臂肌肉紧绷,根本没有看上去那么瘦,浑身都是力气。

  力气大到,可以拎着胖子的领口,把他像只死猪一样拖来拽去。

  “他把我气成那样,我都没动他一根手指头,”易朝道,“你算什么东西。”

  他的语气平静,根本不像在生气。

  要是放在别的情境下,甚至可以当成平平常常的说话。

  可胖子却从中感觉出来几分森森的戾气。

  胖子傻住了。

  易朝拽着他,不顾班主任的阻拦,直接把胖子拽到了阮云荔的病床前,冷声道:“道歉。”

  胖子梗着脖子,没出声。

  班主任见状,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过来分开两人——然而尴尬的是,他再加上一个胖子,都没能弄动易朝的胳膊半分。

  他只好改成规劝,“小朝啊,现在不提倡暴力解决问题哈,我已经把这位同学的家长给叫来了,肯定是要他和阮云荔同学道歉的,但是你不能动手啊……”

  易朝没搭理他,继续道:“道歉。”

  与此同时,他狠狠踹了胖子的膝盖,由于肉太多,发出了剧烈的声响。

  胖子顿时感觉剧痛,差点跪下,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阮云荔同学。”

  他也才十几岁,直接被易朝给吓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易朝这才松开他。

  但是这样还不够,易朝松开手后,对着尴尬的班主任道:“我要他写一千字检讨,周一升旗时当着全校师生朗读。”

  这种事情,实在是摧毁一个初中生的自信心,让他当着全校师生念检讨,还不如让他去死。

  胖子抹着泪,“我不要!”

  易朝都没看他,“或者背个留校察看的处分,你自己选。”

  班主任虽然知道胖子不对,可和处分比起来,肯定还是检讨的处罚比较轻,胖子毕竟是他的学生,他不能不护着,

  他也清楚易朝和阮云荔的家庭不简单,尤其是易朝。

  班主任连忙道:“念检讨,念检讨。”

  他戳了戳胖子,“正好给你长个教训,还不赶紧跟阮云荔同学再道个歉!”

  胖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哭着哭着,自尊心也不要了,直接哽咽出声。

  阮云荔就静静地看着,丝毫没有同情的意思。

  班主任道:“那阮同学你好好休养,我这边给你批假条。”

  待两人出去,阮云荔才垂眸。

  易朝站在他的床边。

  他刚刚替自己出了头,可阮云荔还是忍不住别扭,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他说完后,转身出门。

  阮云荔见他要走,有些急了,连身上的伤都顾不得,满头大汗地从床上起来。

  就在这时,医生去而复返,对着他道:“哎呦,你怎么从床上下来了?腿还想不想好了?赶紧回去,这次是没骨折,但是你走几次就不一定了。”

  阮云荔被劝回头,只能眼巴巴瞧着门口。

  医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把药递给他,又嘱咐了下他药该怎么吃。

  还没嘱咐完,易朝就回来了。

  易朝端着水杯,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正好听见医生说:“短期内一定不能再用这个腿走路了,听见没?这次只是骨裂,要是你再用它,它骨折给你看你信不信?”

  这医生说话比较幽默,阮云荔见易朝没走,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易朝道:“还好意思笑。”

  阮云荔的笑意僵住,腮帮子气得鼓起来。

  医生道:“哦,原来你刚刚下床,是找你哥哥去了?小帅哥,你记得看好你弟弟,实在不行给他找个轮椅来,刚刚他的举动太危险了。”

  易朝道:“好。”

  等医生也走了,易朝把杯子放在了病床床头上。

  清脆的一声。

  很奇怪,明明几天前,两人吵架吵那么凶,可是因为这次的事情重新见面后,那种生气的感觉竟然烟消云散了。

  易朝道:“我刚刚是去给你接水了。”

  “嗯,”阮云荔应了一声,又觉得奇怪,倔强道,“哦,关我什么事。”

  易朝见状,作势又要走。

  阮云荔又急了,连忙道:“哎!”

  易朝回头,眸色暗沉,“你叫我什么?”

  阮云荔连忙道:“……易朝哥哥。”

  易朝抿唇,这些天的失落被这声哥哥给打碎,剩下的只有心疼,但他没回去,而是道:“我给你推个轮椅。”

  “啊,我不要,”阮云荔立刻抗议,“我才不要轮椅!太难看了,而且我也没残废。”

  易朝道:“不要任性。”

  他说任性,阮云荔又想起来同学们叫他的那声娇气包,又有点生气了,委屈道:“我才没任性,而且要不是你叫我娇气包,我今天也不会气到和那个胖子动手。”

  关他什么事?

  易朝这倒是有些意外了。

  他转过身,接着,就听见了阮云荔的抱怨,还有今天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听着听着,开始后悔没多给那胖子几拳。

  阮云荔越说越委屈,最后直接哭了出来,易朝连忙上前,抱住了他。

  “谁想给他抄作业啊,他还骂我,”阮云荔道,“我骂人都会被你训的,可是他骂我什么后果都没有,凭什么。”

  易朝深吸气,“是他不对。”

  他道:“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不过你刚刚打了他,还让他周一在全校师生面前丢人,我觉得也可以了,”阮云荔抱着易朝的腰,把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身上,“反正都怪你,我觉得你才该罚。”

  易朝没出声,只是抱紧了他。

  两人抱在一起时,他才能感觉到,空虚了好几天的怀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连莫名不安的躁动,也平缓了不少。

  阮云荔哭完,有些后悔,觉得他这样很软弱。

  他很少这样哭。

  哭完后,就到了该走的时候。骨裂不需要住院,医生只帮阮云荔夹了板子,等他缓过来,就不能再占用公共资源了,得从医院出去。

  阮云荔不愿意坐轮椅,易朝背对着他,蹲下身来,道:“上来吧。”

  他有些发愣,介于他对着易朝说过那么过分的话,他对于易朝,也后知后觉到一种愧疚感。

  “要不,我还是坐轮椅吧?”他小声道。

  易朝不耐烦“啧”了声,“哪那么多废话。”

  阮云荔听见他这么说,愧疚感瞬间灰飞烟灭,笨拙地爬了上去,中间还被易朝托着掂了掂。

  两个半大的男生,往医院外走。

  所过之处,不少人都往他们的身上看——毕竟他们长得实在是太养眼了,跟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又是一个背着一个的姿势。

  还有人偷偷拍他们的照。

  阮云荔趴在易朝的颈边,冲着他咬耳朵,“哥哥,有人拿手机偷拍,我看见了。”

  易朝颠了他一下,沉声道:“别乱动。”

  阮云荔顿时撇了撇嘴。

  *

  回到阮家时,保姆看见阮云荔的样子,差点吓得魂儿都飞了,连忙道:“你们两个打架了?!”

  阮云荔偷笑起来,易朝也难得带了点笑意,“没有,阿姨,是他和同学有点小摩擦,您先别告诉阮叔叔和周阿姨。”

  阿姨满口答应着。

  结果扭头还是告诉了阮家夫妇。

  晚上,易朝还是留在了阮家吃饭,以方便照顾阮云荔,吃完饭后,阮家夫妇就来了电话。

  两人正窝在沙发上,阮云荔的腿搭在易朝的腿上,易朝给他查看伤势。

  后来又嘱咐了两人,然后道:“那荔荔这几个月该怎么上学啊?”

  阮爸倒是心大,“拄拐不行吗?”

  周青笠道:“哎呦你要死啊,那个容易摔倒的好不好,根本没法上楼梯。”

  阮云荔一向没心没肺,被这么一说,也有些担忧。

  易朝道:“叔叔阿姨放心,我扶着他去上学就好。”

  对于他,阮家夫妇是肯定放心的。

  几个人又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等挂断电话后,阮云荔的小脸就贴了上去,小心问道:“你真要扶着我去上学啊。”

  易朝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帮阮云荔教训的那个胖子,难保不会事后报复,阮云荔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不,连路都走不稳,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呢?

  再者,就像周青笠说的那样,要是摔到了,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二次伤害可比第一次还要严重。

  但易朝没轻易承认,冷笑道:“安抚他们罢了,毕竟我不是你的亲哥哥,不配管你的事。”

  阮云荔:“……”

  这个人怎么和他一样,记仇呢。

  *

  易朝睡在了阮家的客房,隔天是他叫阮云荔起床的。

  说是扶着阮云荔去上学,实则都是背,这样比起两个人配合的那种“扶”要轻松多了。

  阮云荔第一天被易朝背进学校时,全校同学都往他们的身上看。

  尤其是同班同学。

  在他们进教室的刹那,教室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胖子也在,不过已经被班主任给调开了,调到了一个距离阮云荔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原本他确实有报复的想法,但是看见易朝也来后,那种想法瞬间烟消云散。

  实在是易朝太可怕了。

  可怕到令他打寒战的地步。

  他想着那天要不是班主任使劲拦着,易朝把他揍成什么样都不一定,事后他还从别的哥们儿那里知道,易朝的爸爸这些年一直资助他们市里的学校,这就是个富二代。

  阮云荔被放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乖乖巧巧的,脸白嫩的像棉花糖一样,易朝说:“擦擦手。”他就把手伸给易朝。

  擦完手和脸后,易朝又去给他接热水,放在了他的位置上,又给了他手机。

  “想上厕所的话,让同学帮你,”易朝道,“或者给我打电话,我会过来的。”

  他把手机给阮云荔,没藏着掖着,很多人都看见了。

  包括胖子。

  这下,他更是一点报复的心都生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易朝接送阮云荔上学放学,也一直没回自己的家,他和阮云荔仿佛一对连体婴,比502还黏糊,分都分不开。

  很快到了星期一升旗仪式。

  这天易朝没回自己的学校上课,而是在下边扶着阮云荔,他们一起看胖子在国旗下念检讨。

  “由于我想抄作业,可是阮同学没写,于是我对阮同学出言不逊,导致阮同学过于生气,起身时凳子翻了过去,导致阮同学受伤严重,我做出诚恳的检讨……”

  阮云荔听得津津有味。

  但很快,他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易朝正眯着眼看他。

  易朝道:“你没写作业?”

  阮云荔立刻僵住。

  该死的胖子,念检讨就念检讨,说他没写作业干什么!

  他顿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了,只知道沉默,好在,易朝放过了他,没再深究这件事。

  胖子念检讨念得度秒如年。

  台下的目光,像是一根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满不在乎,上台前甚至还和几个同学吹牛,说他随便念念就下来了。

  可是其实根本没那么轻松。

  这才多长的时间,他额头上已经流了一层的冷汗,声音也越来越颤抖,最后有些接近于哭腔。

  自尊心都在这种场合被粉碎掉了。

  他这时候才感觉到十分的后悔,不该招惹阮云荔。

  阮云荔在下边也如坐针毡,等胖子下了演讲台,升旗仪式结束,易朝在他面前蹲下,要他爬上自己的背时,阮云荔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看易朝的样子,应该是不生气了吧?

  易朝弄坏了他的乐谱,他都不生气了,易朝还会生气吗?不至于那么小气吧?

  阮云荔很想劝自己宽心,但他实在做不到心安理得。

  他这个时候,确实是觉得自己那句“不是亲哥哥”,说得过分了点。

  但是,等不久后,他就会意识到,不是亲哥哥,才遂了易朝的意。

  要真是亲的,反而麻烦大了。

  真令易朝在乎的,是阮云荔的未来规划里,没有自己。

  不过现在的阮云荔并不知道这一点,还暗暗忧心,直到易朝一切如常,他才放下心来。

  就这样,易朝背着他上下学,背了有三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别说是阮云荔自己,就连他的同学,都习惯了天天早上有这么个大哥哥来他们教室里,目光由一开始的稀奇,到慢慢习惯,只用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这三个月内,阮家夫妇也回来了。

  于是他提出要走。

  阮云荔忽闻噩耗,起先死活拽住易朝不让他走。

  搞得周青笠都看不下去了,皱眉道:“荔荔,你干什么,你秋姨也想你哥哥了,总不能不让哥哥回家吧。”

  阮云荔委屈巴巴,盯着易朝的眼神,神仙都抵抗不住。

  可偏偏易朝抵抗住了,不仅如此,还拽下了他的手,道:“你腿好得差不多了。”

  阮云荔没有挽留他的理由。

  他这时候,才有些憧憬:要是易朝是他的亲哥哥该多好?这样的话,就能天天陪着他了。

  不过,之后易朝也是天天陪着他。

  之前易朝本来就天天接送他上学放学,这次只是不在家里叫他了而已,但已经体会到了更方便的距离,这种距离瞬间变得遥远了起来。

  由于发生了吵架和受伤的事情,阮云荔的注意力被别的东西给吸引走,音乐虽然也会玩,可再也没发生过耽误学习的情况。

  时间很快来到了他中考。

  他中考,易朝是高考,同样处在人生的节点,两家的长辈都不知道该紧张哪一个好。

  不过还在,这两个人都挺争气。

  易朝最终以极高的分数,被国内top级别的学院给录取,而阮云荔以高分上了重点高中,也就是易朝之前待过的高中。

  同时,他们面临着一个问题。

  ——他们要彻底分开了。

  在此之前,阮云荔从来没想象过分离是什么样的滋味,他得过且过,思想不够长远,没有心理准备,或者说,他自认为自己有心理准备。

  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却是如此的摧心剖肝。

  就连易朝,也都免不了低沉。

  他选的是个离他们很近的城市,近到几个小时就能到达,可这样的距离,他和阮云荔也是没有过的。

  阮云荔抱着易朝在飞机场哭。

  他哭得周青笠都替他尴尬了,周青笠虽然没觉得男生必须阳刚,但看着儿子丢人,还是忍不住撇过头去,拽了拽他,“你差不多得了。”

  易朝道:“没事的,阿姨。”

  周青笠就没再说什么。

  阮云荔从他怀中抬起头,一张白嫩的脸,已经哭得通红,易朝抬起手,修长的指尖碰到了他的眼泪,微微一顿。

  他问:“这下,你想和我去一个城市了吗?”

  吵架时阮云荔说的话,他还记得。

  阮云荔缓缓点头,不舍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一只小羊,也像一只小狗。

  易朝抿唇,“那你得好好学习。”

  阮云荔点点头,又把头埋进了他的怀中,哭得身体都在颤抖。

  易朝忍住极度的不舍,搂紧了他,在他的耳边轻轻道:“我查过了,我选的那个城市,刚好有你喜欢的音乐专业,名牌大学,咱们可能还是读不成一个学校,但能在一个城市里。”

  阮云荔怔住。

  易朝又道:“可是得非常努力,才能被录取。”

  ——阮云荔没想到,他为了自己去查了这些东西。

  他其实能感觉到,易朝因为那次吵架,十分的不开心,他说过的话,就像根刺,时不时出来刺两下。

  他甚至已经在想,就把玩音乐当成兴趣爱好算了。

  这样的话,他拼拼命,也是能考上易朝的学校的——反正高中还有三年呢。

  可是易朝说:“高中之后,你就跟老师说想当音乐特长生,他要是不答应,让周阿姨去沟通。”

  阮云荔心中的不舍,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抱着易朝,像个小孩子一样,“我不想你走,我不要你走……”

  提示登机的广播出来了,里面有易朝的航班。

  他想狠狠心,拽下阮云荔的手,可是到底狠不下心去,还是周青笠看不下去了,连忙抱住儿子,哄道:“行了行了,放手,让易朝哥哥走,乖啊。”

  阮云荔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易朝。

  周青笠推了易朝一把,易朝这才回神,深吸口气,往登机口走。

  他边走,边忍不住回头看阮云荔,体会到了一种心被剜下来块肉的感觉,等坐上飞机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而阮云荔呢,由于不懂事,回去被周青笠给训了一顿。

  “十五了小朋友,”周青笠调侃道,“马上就十六了,真行啊你,怎么你妈我走的时候,不见你哭成这样过?”

  阮云荔低着头,蔫巴巴的。

  他缓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上了高中后,学习压力骤增,课业也在瞬间繁重起来,他没很快没工夫想易朝了。

  他像易朝说的那样,报了音乐特长生。

  特长生也并不怎么轻松,相当于有学习、特长两个任务压在身上。

  要是他想考普通的艺校的话倒还好,学习成绩可以次点,但他想报考的是所好学校,那么学习和特长哪个都不能差。

  一个学期像做梦一样过去了。

  等阮云荔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寒假,也就是易朝回来的时候。

  可能是第一学期,去了之后又要军训又要适应新环境,那种两天三天的小假,易朝都没回来过,趁着寒假的时间才回来。

  由于太久没见——三四个月的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很久很久了,哪怕是经常通电话,可他还是产生了一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见到易朝的刹那,那种情绪才消退。

  尽管易朝晒黑了点,但照样很帅,也是他熟悉的那张脸,阮云荔看见的瞬间,就扑了上去。

  易朝接住了他。

  阮云荔像开了闸的洪水,絮叨起来没完了,一路上都没停过,“哥哥,你们军训好玩吗?”

  易朝分心打了个车,又把他拽到身边安全的距离,也开始有了种活过来的感觉。

  他听着阮云荔的声音,眉目松缓,语气温柔,“不好玩,很累。”

  阮云荔一哽。

  易朝都觉得累?!救命啊,他还以为大学的军训能轻松点呢。

  易朝反客为主,又开始询问他,“最近的成绩怎么样?”

  阮云荔“啊”了一声,“还好啦。”

  “还好是多好?”易朝又道,“班级排第几名?全市排第几名?分数够上什么学校的,最近有算吗?”

  阮云荔:“……”

  是这熟悉的感觉没错了。

  他道:“电话里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我再重新确定一遍而已,”易朝道,“回去把成绩单拿给我看看。”

  阮云荔:“……”

  救命啊!

  他道:“你好讨厌哦。”

  易朝斜睨了他一眼,道:“讨厌还来接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上了辆车,随着车子的合上,声音也渐渐模糊起来。

  但透过后车玻璃,能看见两个亲亲蜜蜜挨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