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小说网>耽美小说>别云后【完结】>第86章 掌控欲

  三皇子早夭薨逝,观尘也不必离开了,还得留下来在葬礼上为皇子超度。

  他被几位宫人带出了宁熙殿,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宫道中,最后被带到一处僻静的宫殿外。

  宫人想随他进殿,侍奉待客,观尘却委婉地将人都留在殿外,自己走了进去。

  当他关上门之后,如意料之中,身后传来轻巧的落地声。转过头去,便看见少年正用火折子点亮一支蜡烛,亮起之后端着烛台走到他面前。

  “许久不见了,观尘大师。”季别云故意道,“只冷战几日有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大师会长长久久地不理我了。”

  僧人没应答,忽的伸手将少年蒙面的黑布轻轻扯了下来。

  “是许久不见了。”观尘道。

  季别云身体一僵,原本的气势瞬间消散,支支吾吾道:“你做什么……难不成看不见我的脸便无法确认我的身份了?”

  僧人从他手里拿过烛台,朝里面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只是想看一看你罢了。”

  这话说得季别云脸上发烫,几乎就要相信这和尚是故意调戏他了。

  幸好光线昏暗,脸上就算有红晕也看不清楚。他跟了上去,问道:“所以你把我叫到宫里来是做什么?”

  观尘原本正在用烛台点亮其他蜡烛,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叫你来过?有凭据吗?”

  “你!”季别云没想到观尘也跟他玩阴的,语气有些焦急,“你若没有让我偷偷进宫的意思,那就别假借妙慈之口啊,我眼巴巴地跑来了你还不承认!”

  殿内逐渐明亮起来,观尘放下了手中的烛台,不禁笑了笑。

  “小点声,外面还有宫人。”僧人道,“本想逗你玩,不料季施主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短短时间内季别云败了两次,压着嗓子生气道:“你才炮仗,你是大炮仗,窜天猴!有时候真想把你扔到天上去……”

  “把我扔到天上去便没有人再烦你了?”僧人笑问道。

  季别云梗着脖子点头,“当然。”

  “那德敬侯世子呢?”观尘虽笑着,但眼睛未染上一丝笑意,甚至有些冷,“他还会继续烦你吗?”

  他顷刻间僵硬在原地。

  观尘知道了。

  “我没有……”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说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立场跟观尘解释,也无法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都瞒着观尘这件事。

  “没有什么?”僧人走近了一些,“我听闻虽然那世子日日都去季宅拜访,可你每日都不在府上,所以从来没有见过他,是吗?”

  眼见观尘已经为他铺好了台阶,季别云点头道,“对,我还没有见过他。”

  只是他心虚得紧,强迫自己注视着观尘的眼睛,绝不能在此刻移开视线。观尘这么了解他,但凡他有一点退缩,这和尚一定能发现的。

  恰巧观尘今日基本都待在宫里,就算再耳听八方,应该也还不知道他见过世子的事情。

  “那位真是有毛病,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恶心我。我觉得麻烦,所以一直都躲着那什么世子。”他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我打算找个日子去跟元徽帝说说这事儿,让他收回圣意。”

  观尘始终看着他,在他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若你处理不了,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

  僧人脸上没有丝毫异样,“那便好。”

  “今天让你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观尘终于不再逗他,承认是自己叫他过来的。

  “什么什么?”

  “我知道你想回灵州调查线索,车马我已经安排好了,并不会引人注意。三日之后你悄悄去季宅后面那条小巷,其余的事便不用管了。”观尘徐徐道来,“也给你安排了一个假身份,只是要辛苦你时时掩藏面容。”

  直到这段话说完,季别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是在赶我出宸京吗?京城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观尘看向他,“没有,皇帝与襄国公都顾忌颇多,不会闹出大事。何况你来宸京只为了还柳家清白,至于宸京会发生什么你不必操心。”

  其实季别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宸京局势虽然紧张,却也不会将整盘棋局掀翻。

  正如方慕之所说,元徽帝和万良傲势如水火,终究会撕破脸。但归根结底这也只能算君臣之争,自然不会像二十多年前天下仍大乱的时候,一旦闹起来,便是一大片地方的百姓都不得安宁。

  所以他才放心将观尘留在京中,自己计划前去灵州。

  “那你呢?”季别云压低声音,“你这些时日私下见万良傲那么多次,你是要站在他那一边吗?所以才想让我尽快离开宸京,以免我被万良傲清算吧。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了解,难道你想助纣为虐吗?”

  观尘终于开口,却没有回答:“眼下这个空档是你回灵州的最好时机。皇帝与襄国公内斗,他们都不会想起你,你只需借机称病即可。”

  季别云打量着僧人的表情,从那张向来没太大起伏的脸上瞥见了一丝不安。

  他觉得有些挫败,自己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却还是要被观尘保护。什么时候他才可以护着观尘呢?

  “我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你在骗我。”他说出口之后,自嘲地笑了笑,“罢了,你肯定又要说为了我好,就这样吧,今天能见你一面也不算白来一趟。”

  他转过身,听得僧人唤了自己一声,似是挽留。

  “云景,”观尘道,“三日后亥时初刻,别忘了。”

  那声“云景”唤得季别云猛地一颤,他背对着僧人,重新拉起黑布遮住下半张脸。

  他没回答便离开了。

  **

  三皇子早夭的消息晚了一天才传出来,在这之前先传出的是一道圣旨——贤亲王长子过继给元徽帝。

  这两个消息间隔时间如此短,人们便忍不住多想,有许多人都怀疑是三皇子先早夭,皇帝才急急忙忙从贤亲王那里要了一个儿子去。不过这种事算皇家秘辛,旁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三皇子的葬礼办得轰轰烈烈,元徽帝经历了不知第多少次丧子之痛,这次痛得尤为厉害,下令罢朝三天。

  大臣们不用早朝,可是每日都得早起进宫吊唁。

  季别云已经连去了两日,第三日早上迷迷糊糊地起床做准备,徐阳早已收拾好,从厨房给他端了一碗面片汤。

  “大暑天的喝这个?”他虽然抱怨了一句,却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将面片汤吃了个干净。

  “不错,食量有所长进,比你刚入京那会儿好多了。”徐阳靠在门边,欣慰的语气又转变成可惜,“但你这身板还是那么瘦,也不见长肉。”

  季别云赶时间,没工夫回话,赶紧从衣架拿了衣服换上。这两日都穿的素服,一身白,起初他还不习惯,觉得自己就像个移动的瘪馒头,好在到如今已经麻木了。

  他与徐阳一起出了门,坐上马车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这真的太早了,比上朝还早,”季别云靠在车壁上,“幸好只停灵三日。”

  一提到宫里的事,徐阳的兴致不是很高。

  季别云也大致知道其中原因。贤亲王将自己的儿子拱手送人,徐阳在王府多年,自然是替王爷感到忧心的。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将昨天遇到的事情说出来,“昨日我在宫里遇到了王妃。”

  徐阳猛然转头,“王妃独自去的吗?”

  “是,王爷仍旧病着。”他道,“王妃看起来很憔悴,行动也不便,但见到我时主动叫住我,说了两句话。”

  季别云刚入京那会儿在王府做了几日的侍卫,是见过王妃的。王爷没有纳妾,夫妇两人十分恩爱和睦,王妃待人也极为亲和。但昨日再见时,王妃憔悴得像是换了个模样,走路都需要两个人紧紧搀扶着。

  承受舍子之痛的不只贤亲王一人,王妃身为世子的亲生母亲,其中痛苦滋味旁人无法体会。

  “我问王爷身体如何了,王妃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季别云顿了顿,回忆道,“只是有些恨地说了一句‘心病’。”

  “恨?”徐阳重重叹气,“王妃怀世子时就极其不容易,生产时也险象环生,差点一尸两命。如今不得不将孩子过继给他人,而且又是送入宫中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怎能不恨?”

  他想,除了憎恨元徽帝和太后,王妃或许还恨贤亲王软弱无能吧。抑或恨的是整个明家?每一个明家人,包括贤亲王,都能为了明家江山安稳而牺牲家人。

  一旦和权力沾上边,亲情爱情好像都变得不纯粹起来。

  他忍不住又想到观尘,有些庆幸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变得虚伪而冷漠。就算有不快与争吵,也是出于分歧。

  没过多久便到了宫外,今日是出殡的日子,所有人都得劳累一整日。

  出殡前得先设祭坛,元徽帝率领王公大臣于坛上祭酒,之后又是一系列繁文缛节,接近午时才启程出殡。浩浩荡荡的队伍举哀随行,得经过小半日才将三皇子棺椁送至城郊。

  然而这才是个开始,季别云跟着队伍被折磨了整整一日,从早到晚。回京后已经入夜许久,他已经累得脑子一片空白,比和人打架还累。

  徐阳算准了时间在城门口接他,季别云坐上马车时几乎瞬间就要睡着了。

  不过他还记着今天是观尘让人接他的日子,有些忐忑,不禁开口问道:“徐兄,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到了亥时,夜深了。”徐阳从一旁提出来食盒,“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吧?快用点。”

  季别云差点被感动得大喊一声哥,接过食盒感慨道:“徐兄,季宅没有你可要怎么办啊。”

  徐阳闷闷笑了一声,也不打扰他。

  他几乎吃了一路,走到清水乙巷巷口时又灌了一小壶茶水方才停下,一副活过来的模样。以前在戍骨城天天饿着倒不觉得有什么,入京之后将身体养得娇气了,一天没吃东西便觉得头晕眼花,胃也疼。

  此时还有些疼,他捂着腹部呆呆道:“不走正门,绕一下后面那条路吧。”

  徐阳觉得奇怪,也还是照着吩咐了前面的小厮。

  季别云掀开窗帘,等经过那个路口时喊了停。

  “我下去消消食,你们先回府里等我。”

  徐阳奇怪地看着他,“又有什么幺蛾子?”

  “没有,我现在累得什么都做不出来了,”他尽量单纯无害地笑了笑,“真的。”

  最后徐阳将信将疑点了头,季别云独自下了马车,等徐阳他们走远之后才转头看向右边。

  那里的小巷深处此时应该停着一辆马车,正等待他前去。若他真的去了,便能暂时脱离宸京一切纷扰,投身观尘给他铺好的前路,如以往一样。只不过这次自己不是前进了,是在逃避祸乱,他还是觉得观尘这一举动是因为有大事即将发生。

  季别云望向黑暗,一直没有动作。不知看了多久,他终于被胃疼唤回了思绪,收回视线朝季宅走去。

  然而远远地他便看见偏门旁站着几个人,还是熟悉的阵仗,一位世家公子加上两位小厮,看起来已经等了他一会儿。

  他走上前去,“没见过世子这个时候来季宅,有急事?”

  “并无急事,专程来找季将军说说话。”

  他不由得皱眉,“世子这话说得怪恶心,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自然是为了姻缘。” 青年今日说的话和恶心过不去了,“我屡次上季宅拜访,季将军都不见客,原本以为上次见面后将军不会再逃避了,却还是躲着我。”

  季别云大概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来恶心自己。几日过去了,他还没有去找皇帝将这份本莫须有的姻缘拆散,世子应该等得不耐烦了。

  这人简直无理取闹,又想得一个好结果,自己却不出力,偏偏来缠着他去得罪元徽帝。虽然他也不是不想去找皇帝,但三皇子薨逝之后元徽帝一直忙着亲自操持葬礼,他实在找不到机会。

  “世子请回吧,过几日我会履行承诺的。”他没有精力再和对方谈判,便下了逐客令。

  然而世子今日有些死缠烂打,上前一步倾身靠近他耳边,“季将军若再不行动,我可就快猜出来将军的芳心暗许给谁了。都说人的眼睛不会撒谎,这两日在宫里,将军的目光似乎总是停留在一人身上,对吧?”

  季别云顷刻间忘记了躲避,直到对方离开了还愣在原地。

  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会……这人应该是胡乱说了一句来吓唬他吧?自己就算再怎么喜欢观尘,也不可能表现得如此明显……

  余光里从旁走来一人,几乎是在注意到的一瞬间,他身体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依稀记得观尘提灯站在红梅白雪中的模样,这人如今也提着一盏灯,周遭却只有深巷黑暗与夏夜的躁动。

  僧人徐徐走到他身前,低头看着他,“云景,你之前好像对我撒谎了,你们明明见过。”

  季别云从没见过这样有压迫感的观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且无论如何,他的确是撒谎了。

  “方才我在马车里等了你许久,为何最后离开了?”幽幽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语调温柔,“是为了来见刚才那人吗?”

  强烈的直觉席卷了季别云的身体,提醒着他即将有危险到来。然而面前的人是观尘,他做不到像以往那样果断,只因他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永远不会对观尘有所戒备。

  “观尘……”他语气里满是不安,整个人丧失了所有攻击性。

  脑海中却仿佛明白了什么秘密,与眼前此人有关,与自己有关。观尘的目光从来没这么缠绵而冷冽,像是编织了一张网要将他牢牢困住。

  那只手用力一捏,后颈一阵酸痛,季别云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

  昨天请假,所以今天多更一点补偿大家。还有就是某位大师终于憋不住了,下一章囚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