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几人走出审讯时, 明堂问邱少扬。

  邱少扬道:“我先把现有的卷宗过一遍,麻烦你帮我把处理过三十年前屠宰场碎尸案的警察名单以及他们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整理好给我吗?”

  “可以。”明堂轻松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俞智煊认罪,明堂和陆长风要开始准备手续, 移交检察院,剩下的事情还很多。

  邱少扬闷头在休息室里看卷宗,其实这些卷宗八年前他都看过了,每一个字他都反反复复的读了很多遍,连标点符号他都烂熟于心,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能找到突破点。

  30年前的案发现场照片已经开始泛黄, 有了一份独属于他的年代感。

  邱少扬将所有30年前案发现场的照片全部拼到一起, 基本能还原当时的场景。

  卷宗上说,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屠宰场的管理员,早上过来开门, 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工作。

  可当他一开门, 看到里面挂着的尸体,当场就吓尿了。

  他们这些在屠宰场里工作的, 什么猪马牛羊的没宰杀过,可他面前挂着的是人,叫他如何不害怕?

  等他稍稍镇定了一些的时候, 就连忙跑到镇上的公用电话报警, 这一路上他边跑边喊, 许多镇上居住的人都被他惊动,跑到案发案场一看究竟, 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进入了案发现场, 现场的足迹不下于二百组, 根本没法确认那一组是凶手留下的, 更别说有些胆子大的还动过尸体,在警察到达之前,许多尸块都被那些人从挂钩上取下来放到了地上,导致证物污染严重。

  经过法医们的努力,最终将尸体全部拼接完成,一共是4具尸体,一男一女和两个小孩。

  男的叫张义安,算是镇上比较有钱的人,女的是他的老婆,叫刘晓娟,两个孩都是他们的小孩。

  在他们的体内法医检测出了大量的苯巴/比妥钠,苯巴/比妥钠是镇静催眠药。90年代的村镇屠宰场还没有现在这么工业化,几乎是靠人力宰杀,因此会在宰杀猪的前一天晚上给猪注射安眠镇定一类的药物,方便第二天宰杀。

  而由于当时的管控并不严格,很多人都会偷厂里的药出去低价赚点小钱,那个年代倒卖人体器官这类的人为了保证器官的鲜活,一般不会直接打麻药,而是打这一类安眠镇定累的药物,因此这类药物在黑市上流通得非常广泛。

  想要知道谁进出过案发现场,只能是靠实质性的证据。

  厂里的每一位员工,从上到下,连看门的老大爷都被调查了,动用了差不多200名警力,被调查的人员多达317名,依旧是一无所获,整个案件的调查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最终也没能查出谁有作案嫌疑。

  厂里虽然有看门的人,但他们当晚的后门根本没有关上,而看门的大爷因为喝了酒,早早地就睡了。他们厂里也没什么好偷的,猪都是从其他地方拉过来的,基本是当天拉当天就宰了拉走的。

  因此看门的大爷也不知道尸体是什么时候被挂在厂里的,他都还是被去工作间开门的管理给吓醒的。

  很多人上班都会从后门进出,因此后门也没有能提取到什么有利的线索。

  “咚咚——”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明堂一手拿着饮品一手拿着资料站在门外。

  “进来吧。”邱少扬对他说。

  明堂将资料放在他面前,“已经整理好了,这两天没有案子,我陪你去走访。”

  随后又将饮品放在他面前,“我问过唐岩,唐岩说你爱喝茉莉花茶,不怎么爱太甜的东西,我就点了一杯没怎么加糖,也不知道你现在还爱不爱喝。”

  “爱。”邱少扬朝明堂笑了笑,“谢谢。”

  “你这边看卷宗有什么发现吗”明堂问。

  邱少扬摇头,拿过明堂给他买的饮料,喝了两口,还是稍微甜了一些,他吃不了太甜的东西,会牙疼。

  “所有的卷宗我都看完了,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俞智煊那边你们有没有查到他和30年前的案件有什么关联?”

  明堂摇头,“俞智煊这个人很奇怪,他是30年前跟他的父亲一起出国的,然后就是14年前回国和朋友一起创业,没发现他和两起案件所有的相关人员有任何的联系。”

  “30年前他只有八岁,那时候如果是在村里或者是镇上读书,很难查到他的踪迹,不像现在的孩子读书就会有学籍档案,八几年九几年的时候,都是小升初才开始有学籍。”

  当年还没有电子信息化,现在想要从互联网上查到那些东西确实很难,“这样吧,我们带一张他现在的照片,30年前他出国的时候肯定有护照,把他30年前护照照片也一并调出来,去找找当年屠宰场附近的原住民,看看有没有人能够认出他,人只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好。”

  邱少扬道:“就算真的查无此人也没关系,只要他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还有机会从他的嘴里知道那个人是谁。”

  明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现在看邱少扬就像是一只小恶魔一样,蔫儿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给你开个大。

  “行,那我着手准备,你什么时候出去叫我一声就行。”

  邱少扬第一位要去拜访的人是当年案件的总负责人赵同峰,已经退休了十多年,现在在石城郊区的一家疗养院安享晚年。

  他提前给疗养院那边打过电话,问了一下赵同峰目前的情况,以及他本人的意愿,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之后,他才和明堂一起前往疗养院。

  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邱少扬让明堂停车,他要去买束花,哪有上门拜访两手空空的。

  明堂也跟着买了一束。

  “我买了就行,你还买做什么?”邱少扬觉得没有必要。

  明堂解释道:“那家疗养院有一位退休的缉毒警,他被毒贩盯上,家人都被毒贩给残忍杀害了,只有一个小儿子活了下来,我和他的儿子是警校的同班同学,关系很好,大学毕业那年,他的小儿子被在一次抓捕行动中牺牲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了,我想顺便看看他。”

  和平的年代,缉毒警就是最危险的职业。他们身处在祖国的大西南,是祖国第一道防线,每年有数不清的缉毒英雄为此奉献了他们的年轻生命,他们为了祖国和人民而战,最终变成了一座有一座无名的墓碑,依旧屹立在祖国的大西南,身体虽然已经不在,可他们的精神还在。

  邱少扬的叔叔,也是因为追捕毒贩的时候因公殉职,因此他对那些贩毒制毒以及吸毒的人员,有着千百倍的憎恨。

  如果可以通过钱财来让禁毒英雄免于伤害,他愿意花光所有的钱财,换所有奋斗在一线的禁毒人员生命安全。

  达到疗养院,邱少扬找到当时和他在电话里沟通的人,在对方的带领下,他见到了赵同峰。

  赵同峰在房间里,身上穿着洗得已经发白的警服,头发已经花白,人看起来依旧是精神。

  带他过来的人说道:“听说你们要来,老爷子换上了自己穿了一辈子的警服。”

  邱少扬看到这一幕,眼眶有些发酸,快步地上前,“赵队长。”

  赵同峰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你就是电话里说要来见我的人吧,我听出你的声音了。”

  邱少扬点头,“是我。”

  “没想到过了30年了,还有人在查当年的案子。”赵同峰感叹着时光飞逝。

  邱少扬道:“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警察了,如果连我们都不帮他们,还有谁会去帮他们寻找真相,讨回公道?”

  “他是我的叔叔。”邱少扬说道。

  赵同峰愣了一下看向邱少扬,随后点头,“我就说,看你很眼熟,但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原来你是他的侄子。”

  赵同峰感叹道:“他是一个好警察,15年前的风扇挂尸案的时候,他就来找过我,那时候我刚刚退休,他特别仔细地问过我关于屠宰场挂尸案的细节。11年前的冬天,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他要来看我,顺便和我确认一些事情。”

  邱少扬一时间惊讶的说不出话,“你是说,他当年有了新的线索?”

  “是。”赵同峰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他在来这里的路上遇上了潜逃毒贩,追捕毒贩的过程中发生了车祸,因公殉职了。如果他没有殉职,说不定这个案子早就破了。”

  “原来,他是来找您的。”

  过了11年,他才知道他叔叔那天为什么到石城来。

  原来,竟然是为了屠宰场挂尸的案子。

  “是啊。”赵同峰惋惜地说:“他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当年的案子,在报纸上看到他出事的新闻,我觉得很震惊,像他这么好的警察,真的可惜了······”

  邱少扬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家人永远都是他的伤,任何人提起,都会让他难受。

  明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赵同峰道:“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邱少扬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调整好状态,拉开凳子坐下,翻开笔记本,开始了他的提问。

  “你们当年调查的卷宗我看过了,但卷宗这个东西,并不会记录得那么详细,调查之中有没有什么人,让你觉得很可疑但是由于某种原因,卷宗里并没有写到的。”

  赵同峰仔细地想了想,“当时卷宗是我整理的,因此我非常有印象,不瞒你说,直到退休前我都没有放弃这个案子,所有被调查过的人员,我基本上都有印象,没有哪一个是特别可疑的。”

  “起初我们怀疑的那一拨人,经过我们的调查,最终都有不在场证明,因此全部被排除在外。”赵同峰说,“然后我们从新做了梳理,依旧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连两个小孩有没有惹过什么人从而招来杀身之祸我们都一并调查了,不然也不会出现300多个人被调查的卷宗了。可以说,把和他们家有关系的人,我们都查了一个遍。”

  邱少扬想了想,引导道:“这个人不算特别起眼,甚至看起来很老实,在调查的时候经常会进入你们的视线,但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然后被你们排除掉了,他可能和被害人一家关系十分亲密,因此即使他们有矛盾,外人也不知道。其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非常不错,所以你们也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

  赵同峰按照邱少扬所描述的特征,根据他的记忆会想着,过了可能有五分钟,依旧是摇头,“没有这样的人。张义安他们家在镇上非常有钱,多多少少有些不把别人当回事,因此大家对他们家的评价都不是很正面,厂里的员工也是一样,指责他平日里对待员工非常的苛责。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我不可能没有印象。”

  “那你们有见过死者的父母?当时死者的父母为什么没有被凶手一并杀害呢?”邱少扬问。

  赵同峰道:“被害人和他的父母是分开住的,虽然都住在镇上,但是张义安他们住在结婚以后新建的房子里,而张义安的父母则是住在他们原来的老房子里。据邻居们说,张义安的父母原先也是和张义安一起居住的,后来两个孩子大了,很是调皮,两个老年人身体都不行,就搬回老房子那边,那边家里的亲戚多。两个老人也不止张义安一个孩子,吃住都在张义安大哥家,张义安每个月都支付二老的伙食钱。”

  “张义安的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邱少扬问。

  赵同峰道:“以前是给张义安的厂里开车的司机,后来出了车祸,一条腿没了,就闲在家里,基本上是靠张义安在养着,会做一些手工活,能赚些零钱。”

  “这么说来,他们兄弟两个人感情还不错。”邱少扬道:“那张义安的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大嫂在城里的厂里上班,一个月回家一次,看起来是个能吃苦的女人。”邱少扬说:“案发当晚,她人在城里,宿舍的人能为她证明。”

  邱少扬取出照片,递给赵同峰:“你看看这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赵同峰将照片举高了,放在太阳底下仔细地瞧了瞧,摇头:“没见过。”

  “那这张呢?”邱少扬将俞智煊当年的照片递了过去。

  赵同峰这回看得更仔细了,沉默的时间也更长了,“应该是没见过。”

  说完,他又拿了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坚持说自己没看见过。

  30年过去了,即使见过,如果只是匆匆一眼,可能也没什么印象了。

  “你突然拿这两张照片给我,是他和当年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是有一些。”

  赵同峰问:“什么关系。”

  涉及案件的细节,邱少扬不方便透露,有些为难。

  赵同峰理解的点点头,“行,我知道,保密的。”

  邱少扬浅浅的笑了笑。

  “这样啊。”赵同峰陷入了沉思,又将照片拿过去,仔细地看起来。

  邱少扬能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努力地想要回想起来自己有没有见过这人。

  过了很久,赵同峰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没有印象,不过你可以问问其他办案的警察,或许有人见过。也可以问问当时镇上的原住民,如果这个人有在他们镇上出现过,说不定有些人还有印象。”

  从赵同峰这边离开,邱少扬陪着明堂去见见那位退休的缉毒警。

  明堂安慰他道:“我们还有机会。”

  邱少扬笑了笑,“嗯。”

  他们去的时候,人并不在房间里,而是在楼下的后花园里晒太阳。

  明堂和邱少扬下楼,转过十字路来到后花园,一排老年人坐在围坐在一起,桌上放了一个收音机,放着京剧。

  “袁叔。”明堂喊了一声。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转过头,看到明堂,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老人的额头上有一道狰狞的疤。

  袁叔站起身,拄着拐杖走到明堂身边,“好久没看到你了,你爸爸还好吗?”

  明堂点头,“他们都好,你最近好吗?”

  “好,一切都好。”

  袁叔在明堂的搀扶下,走到亭子里坐下。

  袁叔慈祥地看着邱少扬,“小伙子,你是明堂的新同事吧。”

  邱少扬点点头,“袁叔叔你好,我叫邱少扬。”

  “好名字,人长得也有好。”袁叔又看向明堂,“前两天江桥他们也来看我了,还和我问起了你。他现在挺好的,做了禁毒大队的大队长。”

  明堂一怔。

  袁叔拉着明堂的手说道:“人家江桥还小你一岁,孩子都会走路了,你这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我还想说临终之前,抱一抱的孩子呢。”

  明堂尴尬地笑了笑,“这两年怕是不行,我现在是重案大队的大队长,天天处理各种案子,忙得脚不沾地的,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鲁迅先生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别拿时间当借口,做刑警的还能忙过缉毒警不成?人家都有时间结婚生孩子,就你没有,个人问题要抓紧了。”

  袁叔看向邱少扬,“小邱你长得这么好,身边认识的姑娘肯定也不少,你也帮我们家明堂多物色物色,看看有没有合适他的,有的话你就给他介绍一个,把他的个人问题解决了。”

  邱少扬笑着点头,“袁叔你放心,我一定帮忙留意着,有合适的就第一个给他介绍。”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催婚这个问题,就是想躲你都躲不过。

  邱少扬已经被催了很多次了,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总结出了经验,反正别硬钢,嘴上先答应着再说。

  明堂强颜欢笑着,两个人在陪袁叔聊了半个小时才离开。

  车上,明堂和邱少扬说,“袁叔的话,你别当真,我真的不需要找对象。”

  “话别说的太满了,一般都容易打脸。”邱少扬笑着说,“万一你转角遇到爱呢了。”

  “我是真的没时间。”

  “鲁迅先生说过······”

  “打住,我不管谁说过什么,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我只想搞事业。”明堂信誓旦旦地说。

  邱少扬问:“那万一你遇到了一个喜欢的人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邱少扬:“······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假设一下,如果真的出现这么个人,你是选择和他谈恋爱呢,还是选择坚持不谈呢?”

  明堂想了想,“那得看我对他喜欢的程度。”

  “就很喜欢的那种,没了他就活不了的那种。”

  明堂的脸上戴上了痛苦的面具,“我都快30岁了,已经不是那种十几二十岁看别人接个吻都能红着脸的纯情小少年了,这个世界,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的。”

  “你还真是······”邱少扬都无语了,“一点都不浪漫,你单身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那你呢?”明堂看向他,“如果你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你会怎么做?”

  邱少扬道:“不知道,至今还没遇到过让我特别喜欢的人,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明堂有些惊讶,“你没谈过恋爱?”

  “没有呀。”邱少扬道:“大学没遇到喜欢的,出来工作以后没想过,出国后接触过各种各样的,但感觉都不对,所以一直没有谈。”

  “我还以为,你这个长相,最起码是谈过十个八个的那种类型。”

  “我长得很风流吗?”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你长得太帅了,你来局里没几次,局里的警花儿都被你吸引了,连他们的爱豆都不追了。”

  “谁规定长得帅的就一定要谈恋爱了。”邱少扬道:“陆长风比我帅的多,他不也单身?”

  “他单身是有原因的。”明堂道:“就他那个破嘴,谁受得了他,好好的一个大帅哥,怎么就长了那样一张嘴呢。”

  “他平常沟通看起来挺正常的啊,没见有多损。”

  明堂啧啧两声,“山上的笋都快被他夺完了,你是和他接触得太少了,接触多了你就知道,他那张嘴,和机关枪一样,连局长都突突过。”

  在办公室里写结案报告的陆长风打了个喷嚏。

  离开疗养院, 明堂驱车来到当年屠宰场挂尸案所在的泽阳市。

  30年前的泽阳镇现在已经更名为泽阳市,属于一个县级市。和30年前比泽阳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30年前的泽阳镇在山里, 从泽阳镇道石城市区,坐车得要一个三个小时,随着北山隧道打通,现在从市区到泽阳镇仅需要一个小时。

  到泽阳之前,明堂就已经先联系过当地的公安局。他们来调查当年的旧案, 自然是找熟悉当地的警察协助,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泽阳市属于石城市管辖, 石城市公安局局长明耀是明堂的父亲。

  车子停在泽阳市公安局门口, 泽阳市的公安局就好比城区的一个分局一样大小,有个百十号的警力,但泽阳市这种小城市, 一年到头都发生不了一起大案。

  回顾过往, 最大的案子应该就是当年的屠宰场挂尸案了,不说人尽皆知, 但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对这个案子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听说明堂他们要来,局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他们需要的资料。

  明堂刚刚在门口登记完, 市局里就走出了好几个警察。

  看肩上的警衔, 明堂也大概猜出了他们几个人的身份, 快步的走上过去。

  “明队长,我是泽阳市公安局的局长廖汉奇。”为首的矮胖男人笑着朝明堂伸出手。

  明堂立马伸手相握, “廖局长你好, 这次过来麻烦你了。”

  “不麻烦。”廖局长连声道, 接着指着自己身后的人两男一女说道:“这几位分别是周玲玲周副局长, 主管刑侦这一块儿。廖国明,刑侦支队的支队长。肖浩宇,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

  明堂分别和他们握手打完招呼,和众人介绍邱少扬,“这位是我们春城市公安局特聘的顾问邱少扬,和我一起负责此次案件的调查。”

  廖局长连忙将手递上去,“邱顾问你好。”

  邱少扬与廖局长浅浅的握了一下手,随后又和其他人依次握手。

  “那咱们就里边聊。”廖局长招呼着两人往里边走。

  局长的办公室在四楼,廖局长招呼着众人落座,便有警员将茶水端上来了。

  邱少扬和明堂坐在了一边。

  局长指着几位和二人说道:“这几位呢,都是本地人,关于30年前的案子,你们有什么疑惑的地方或者是问题都可以问他们。”

  眼前这几位,看起来岁数都不小,说不定此次还真的能有意外的收获。

  明堂道:“是这样的,我们这次贸然过来,是想调查一个人。”

  “什么人?”廖局长问。

  明堂将俞智煊的照片从随身的笔记本里取出来,递给了廖局长,“这个人叫俞智煊,是我们昨天办的一起案件的凶手,通过调查我们发现,他可能和30年前发生在本市的挂尸案有牵连,因此这次来本市主要目的是想走访一下当年屠宰场附近的原住民,看看有没有人对这个人有印象。”

  廖局长是后来调到泽阳市做局长的,属于是派遣,他的祖籍并不在泽阳市,因此看了照片也没什么用。

  但他毕竟这里的最高官员,明堂不可能越过他直接将照片递给其他人,这是对他的不尊重。哪怕他是石城市公安局局长的儿子也不行。

  廖局长将照片递给了周玲玲,“周副局你看看。”

  周玲玲拿起两张照片,仔细地看了看,属实是觉得面生,摇头:“我没什么印象。”

  说完,他又将照片递给了刑侦队长和副队长。

  二位看了看,均是摇头。

  “如果是我们泽阳市的人,我可以帮你们查一查他的详细资料。”

  “不用了。”明堂道:“他不是泽阳市的人。”

  “那他怎么会和30年前的案子有关系呢?”肖浩宇不解道。

  明堂笑了笑:“案件细节我们不方便透露,不过通过我们和他的对话发现,他知道凶手是谁,但他不愿意合作将凶手告诉警方,他对于当年的案发现场的细节非常的清楚,因此我们推断他肯定到过案发现场,从而我们推断,他应该出现在屠宰场附近。”

  “这倒是很合理。”廖局长点点头,看向肖浩宇,安排道:“小肖啊,你去把当年镇上的原住民资料都整理出来,看看哪些还在本市的,安排人手立马去进行走访调查,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一个结果。”

  “是。”肖浩宇拿着两张照片出去了。

  明堂和邱少扬对视一眼,邱少扬挑了挑眉。

  廖局长道:“二位还没有吃饭吧,不如咱们一起出去吃顿饭。”

  赶上饭点了,他这个做局长的,怎么着也要尽尽地主之谊。

  “出去吃就免了,就在食堂吃吧,这有公务在身,时间宝贵呀,等案子破了,咱们再好好的聚上一聚。”

  “那行,我们就在食堂吃。”廖局长和刑侦支队长廖国明说道,“小廖啊,吩咐食堂的厨子,弄几个小菜,也让两位尝尝我们泽阳特色菜。”

  说完又看向两人:“不知道二位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毕竟他是泽阳市一把手,邱、明二人是客,他也该好好招待。

  邱少扬和明堂纷纷摇头。

  廖局长给廖国明使了个颜色,廖国明便离开了。

  明堂笑了笑。

  邱少扬对此倒没什么表示,案子破了又能如何,凶手早就不在人世了,还能如何?将坟刨了挫骨扬灰不成?

  廖局长拉着明堂聊了很多东西,多数都是赞美咱们的话,什么年纪轻轻大有作为,青年才俊一类的,邱少扬不怎么加入他们的谈话,也就偶尔被点到名了,应上那么一两句。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廖国明来叫他们去吃饭。

  明堂这才勉强得以解脱,邱少扬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擅长与人打官腔的人。

  邱少扬不是不擅长,而是不想。他只是一个顾问,这个案子完了,他就和这些人没什么关系了。

  再说生意场上免不了的应酬,彼此之间吹吹彩虹屁,邱少扬也确实是烦得慌,能不与人交谈他便不想和人交谈。

  明堂故意放慢了脚步和邱少扬并肩走着,这样他就不会被廖局长拉着说那的。

  食堂人挺多的,明堂和邱少扬一走进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过两人早就习惯了被当作吉祥物欣赏了,淡定地跟这廖局长入座。

  周边的警察窃窃私语,邱少扬和明堂的谁都没有分散注意力。

  泽阳市地处在春城和石城的交界点上,到两处的距离其实都差不多,所以泽阳菜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通常两个市老百姓常吃的菜。

  相比较之下呢,春城的菜色就杂一点,毕竟主要是靠旅游发展的城市,汇集了全国各地的美食。石城就走怀旧的路线,相对来说特色就多一点。泽阳算是这两个地方的结合。

  邱少扬吃饭口味稍微地重一些,喜欢吃咸的香的辣的,只要放辣椒了,他就什么都可以。

  明堂家吃得清淡一些,因此太麻太辣的他就吃不了。

  好巧不巧的这食堂厨子口味偏辣,邱少扬吃着刚刚好,明堂却觉得辣了一些,桌上也没汤,因此只能靠饭来压。

  这廖局长一看,还以为他饿着了,让人换了个平日里装面的大碗给他。

  明堂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社死过。

  和邱少扬手里拿个巴掌大的碗比起来,他可真的太能吃了。

  他朝邱少扬投去求救的眼神。

  邱少扬忍笑帮他分担了一点,伸长脖子四处望了望。

  周玲玲问,“邱顾问在找什么?”

  邱少扬道:“菜稍微有些辣,我这些年在国外吃的都比较清淡,猛然间吃这么辣的,有些受不住,想找杯水。”

  “我去给你拿。”说着,周玲玲就起身去接了两杯水,一杯给他,一杯给明堂。

  明堂连忙道:“谢谢周副局。”

  “不谢。”周副局浅笑。

  明堂连忙灌了两大口水,才觉得没那么噎人了,朝邱少扬投去一个感谢的眼神。

  这顿饭吃了有半个钟,搁以往,明堂五分钟就能解决一餐饭。

  “二位今晚是回春城呢?还是在我们这边留宿。”廖局长问他们两个,问清楚了好帮他们安排。

  明堂看向邱少扬,询问他的意见。

  邱少扬道:“就在这边留宿了,来回开车得两个小时,跑来跑去的也麻烦,晚点我们在市里逛逛,还要麻烦廖局长将当年镇上的地图给我们一份,我们想实地转转。”

  “呦,那地方现在可都推了建成了住宅区。”

  邱少扬道:“没关系,我们随便看看,就当是饭后消食了。”

  “那行,等会儿我让人给你们准备着。”

  邱少扬原本是想找一家酒店住下,奈何廖局长实在是太过于热情,非要给他们安排住处,因此邱少扬和明堂住进了市局旁边的招待所里。

  招待所外表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最多也就是个三星快捷酒店的水平,房间算不上大,倒也还算整齐,考虑到是公费,邱少扬和明堂就选择了双人间,也方便两个人探讨案情。

  以前做警察的时候,在乡镇里办案有时候连招待所都没得住,要不就是住在车里,要不就是在其他警察的家里去将就一晚,如今有个三星级的招待所住,还能洗个澡,邱少扬还是挺满足的。

  倒是明堂把屋子里里外外的都看了一个遍,看向邱少扬,“要不我住这里,再给你开一间稍微高档一点的房间。”

  他一个至今还住在警局宿舍的人,这环境不知道比警局宿舍好了多少,但他就担心邱少扬住不习惯。

  “这里最高档的也高档不到哪里去,你还不如出去给我买个20床的蚕丝被铺在床上来的实在。”

  明堂:“······”

  “我没你想得那么金贵。”邱少扬道:“我家是有很多很多钱,我也确实是个富家太子爷没错,但这不代表我吃不了苦,吃不了苦我干警察做什么。你对我,到底是有多深的误解。”

  “那倒也不是······”明堂习惯性地辩解,然而他发现自己真的没什么能辩解的,在他的眼里邱少扬就是个需要双手捧着的金疙瘩,这要是摔一下都得心疼的。

  邱少扬问,“你睡哪个?”

  明堂尴尬道:“都行。”

  邱少扬便躺上离他最近的床,从后边摸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说道:“小弟弟,哥哥我当年在警校那也是各科第一的,别把哥哥想的跟朵娇花一样。”

  陆长风也比他大,但陆长风从来不会以哥哥自称。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以哥哥的身份在他面前自称,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邱少扬也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一米九多的壮汉在他的面前红耳朵,便也不逗他了,“等会儿出去顺便就买身衣服吧,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留几天呢。”

  “明天周一,你不回公司行吗?”明堂问。

  邱少扬踢掉鞋子,将另一个枕头垫在后背,靠在床头上说道:“公司又不是只有我一个管事儿的,没了我有什么不行的。”

  “不耽误你工作就行。”

  明堂坐在床上,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

  邱少扬单手撑头看着他这一副认真的模样,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看我做什么。”

  邱少扬道:“看你很认真,我觉得挺好的,如果每一个警察都能和你一样认真,那这个世界上就会少很多没有侦破的案子。”

  “可别这么说。”明堂道:“我也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情,每一位警察都对这个职业怀揣这敬畏之心。”

  “这话说出来你信吗?”邱少扬笑了笑,也不想与他争辩什么,警察也是一份职业,也会有他的职业规则,有尽心尽力的警察就会有浑水摸鱼的。

  并不是每一个警察都能做到像明堂这样,能将心思全部放在案子上,邱少扬也不能自私的要求每一位警察都和明堂同一标准,每个人的起点都不一样。

  所以,像明堂这样凤毛麟角的警察,才更加让招人稀罕。

  明堂说:“做警察的,都不容易。”

  “我知道。”

  这时,他们的房门响了,明堂下床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小警察。

  “明队长,这是你们要的30年前的地形图,还需要什么其他的吗?需要的话就和我说,我帮你们准备着。”

  明堂接过地形图道谢,“不用了,就这个就足够了。”

  关上门,明堂将地形图展开,邱少扬换了一头趴着,拍了拍面前的空位置,“放下来,我们一起看。”

  明堂席地而坐,他个子高,位置刚刚好。邱少扬趴在床上,撑着头。

  要说他们也是很细心,给他们准备了一份当年的地图一份现在的地图,担心他们找不到位置还特地给他们标明了对应的位置。

  原来的屠宰场现在是个小区,而原来被害人家住的位置也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了,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一公里。主要是屠宰场的位置在镇子的边缘上,而被害人一家所居住的位置也是在最边缘的位置,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居住,这就是给凶手创造天然的环境。

  邱少扬道:“我依旧坚持我最初的观点,凶手将被害人一家分尸,完全就是为了泄愤。”

  明堂点点头。

  “你就没觉得,这个案件漏洞百出吗?”邱少扬问。

  邱少扬指了指地图,“凶手肯是属于有预谋的杀人这点毫无争议。”

  明堂左手撑着头,右手食指拇指不听地摩挲着,“从被害人家里出发到屠宰场直径距离是一公里,根据当时对周边的人走访调查,当晚他们并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现场勘测也表示没有车子或者是其他辅助工具的痕迹,因此可以推断,现场发现的那些沾着血的床单就是凶手用来包裹被害人尸块儿用的。被害人一家被分成了大大小小共计76块儿,总计得有300斤的重量,就算是我这样的体型也很难扛着300斤的碎尸块儿徒步走1.5公里。”

  明堂说完一大串,抬头原本是想询问邱少扬的看法,冷不丁撞上这么一道暧昧的视线,一时间也僵在了原地。

  “你在看什么······”

  邱少扬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眨了两下说道:“我在欣赏你。”

  明堂心里道:大可不必。

  嘴上却说,“有什么好欣赏的。”

  然而,他却不敢去看邱少扬的视线。

  邱少扬道:“你确实是有能力坐稳重案大队大队长这把交椅,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的机灵。”

  明堂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邱少扬道:“在这方面,你也很有天赋。”

  “但比起你还是差远了,你永远能敏锐地捕捉捕捉到线索。”

  邱少扬摇头:“不是永远,我也有做不到破不了的案子。”

  明堂道:“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要聪明的人,别人想到1的时候,你已经想到了3,我这辈子应该都追不上你。”

  “你不需要追我,做你自己就好,按照你的自己的节奏。”邱少扬道:“我们的起点不同,高度不同,注定了我们无法在同一水平线上,但你的水平已经远超其他人。爱因斯坦只有一个,但是勤奋努力却可以有很多个。我很少夸别人,但你是真的很优秀。我只要给你点到位你就能立马了解我的意思,31年来,你是头一个。明堂,你是特别的,至少对我来说,你是。因此,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和我比较。”

  “Try your best and strive to be the best。这是我的一位导师送给我的话,现在我把他送给你。”

  明堂很感动,他一直觉得自己有很多的不足。再认识邱少扬之前,对方在他的心里一直是站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而现在,邱少扬好像是站在他身边,陪着他朝金字塔塔尖前行。

  “谢谢你。”

  邱少扬往床上一仰,将枕头垫在头下,侧躺看着明堂说道:“没有交通工具,凶手想要将尸块运到屠宰场只能是靠人力,连你都很难做到扛起三百斤的尸块儿徒步一公里,这说明凶手要么是多次来往于案发现场和抛尸现场,要么就是他有帮凶。你倾向于哪种?”

  “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明堂说。

  “为什么?”

  “我觉得一个人很难完成这么复杂的一个谋杀计划。”直觉这个玩意儿,有时候就是这么的邪门儿。

  “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邱少扬说,“如果凶手是一个人,那么案件未免太天衣无缝了。凶手如何能确保后门一定是畅通的?如何能确保看门的大爷不会醒来发现他的行为?可如果是多人配合,就很好解释。大家一起做伪证,互相证明不容易被发现,因此所有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有点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感觉了。”

  邱少扬笑了笑,“是有这种感觉,这也能解释,为什么317个被调查的人中,没有一个人符合我对凶手的侧写”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们很再为被害人讨回公道。”明堂叹了口气,除非他们能拿出实质的证据。可30年过去了,很多证据早就没了。30年前逃脱了法律的制裁,30年后他们不会傻到送上门来。

  但说到底,这一切也都只是他们的推测,或许凶手真的就有那么好的运气,这事没到最后,谁也不敢盖棺定论。

  邱少扬想起俞智煊当时那种笃定的眼神,想要俞智煊指认当年的凶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能对俞智煊催眠,诱供,诈供都不可以。

  有种凶手就在你的眼前,可你就是拿他没办法的无力感。

  除非他们找到最直接的证据,否则这个案子可能一直是悬案。

  他小叔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线索是他没有发现的。

  明堂也一直在思考,究竟有什么,是被他们遗漏掉的。

  俞智煊不愿意供出来的人,究竟会是谁呢?

  明堂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来电显示是廖汉奇,明堂开了公放。

  “明堂,你们要调查的人有眉目了。”

  “这么快。”明堂有些惊讶,这才几个小时。

  廖汉奇笑了笑,问:“你们要不要来局里一趟?”

  “我们这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