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扑面的阴冷,陈妄神情滞凝,还未看得更清楚,耳边传来一声:“陈师弟!”

  少年的锋芒悄声无息隐没,待陈妄回神,不禁以为自己方才眼拙。

  几个绿衣弟子走来,虽说陈妄入门时间晚,但贺长老极看中他,他又生于高门大户,待人接物出手阔绰,引来不少对他好声好气,笑脸相迎之人。

  结果陈妄并不领情,反倒鼓起黑亮的眼睛:“道君逸群绝伦,自有他的深识远虑,岂是你们这些莽夫可比的!”

  这几人被他噎了句,脸色不大好看,却未跟他计较。

  从陈妄入门起,他们就知道自己这师弟对赭玄道君是久仰山斗,日日眼巴巴盯着雁埘峰,望穿秋水,恨不得立马飞到赭玄道君身边去。

  长昭殿大弟子这名号好听是好听,但殿主的为人,那真是狗看了都摇头。

  遂他们深谙,陈师弟涉世未深,被道君的光芒万丈迷得头昏脑涨而已,等真正了解这人,他会对现在痴狂的自己后悔莫及,不堪回首。

  少年卑怯地缩缩脑袋,用睫翼掩盖住眸里的淡色妖异的瞳孔,身形抖成了萧瑟冷风中,挂在稀疏枝头的残叶。

  “明得道君垂怜,暗则弃之度外,你真该死!”

  陈妄很厌恶他这副软弱样子,再想到之前那番话,更认定道君苦心错付,道君是如日中天,怎堪被污浊攀附!

  眼看两人扑打到一起,旁边的师兄们看起戏来,装作痛心疾首地劝道:“陈师弟,与同门大打出手,是触犯门规的行径!你怎这般莽撞!”

  这几个家伙够损的,故意让他二人滋生事端,犯门规后滚去慎思堂领罚,一来挫挫陈妄的锐气,二来他赭玄道君弟子刚入门就惹出是非,错在身为师尊的他管教不力不说,还极丢脸面。

  苏纨掌心虚浮起一簇冷焰,时不时跳动着。

  他那小徒弟能忍得很,任打不还手,当然即便他想还手,肯定也打不过陈妄,遂自觉用双臂紧紧护着脆弱部位,尽量把身体蜷成小小一团,好少吃些痛。

  合掌覆没掌心的火苗,他似倒映在水面的浮光掠影,倏然出现在药堂的堂院里,卷来阵阵带着寡淡竹香的风。

  风看着轻柔,实则藏劲,猛烈掀开一众看戏及行凶的弟子,让他们各个翻滚了好几个跟头。

  “二蛋啊,今日为师教你,挨打一定要还手,”

  青年笑着说道,黑黢黢的眸里仿佛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忍让,只会让凶恶变本加厉,知道吗?”

  蜷成一团的少年慢慢展开身子,畏服地点点头,隐下心底腾腾升起的刀锋般的杀意。

  系统忍不住给出提示:“宿主大人,他叫二娃,不叫二蛋。”

  “……”

  瘟神降临,内门弟子大惊失色,汗毛直立,顾不上疼痛先抖索磕头起来:“弟,弟子见见过长昭殿主,是,是陈师弟他非要对殿主门下弟子动粗,弟子们好言相劝,奈何陈师弟他不听!”

  被诿罪的陈妄不仅没有怒形于色,反而大喜若狂,飞扑过来跪在他脚下,清亮的眼睛闪着崇拜的光:“弟子陈妄见过赭玄道君!”

  这家伙……还真是喜欢他。

  苏纨用昏暗阴沉的眼睛略略瞟他一眼,旋即自顾自起身唤道:“二狗,回去。”

  二娃:“遵命。”

  系统:“……”

  见那人眼里甚至余不下他的影子,带着少年越行越远,心中的不甘和嫉妒化为一股恶气往脑门上冲,陈妄跪着往前行几步,大声道:“敢问道君,为何宁收这无用之人,却不愿收根骨比他好上千万倍的弟子为徒呢?弟子对道君之心,日月可鉴,虽死无悔!”

  那道身影终是停下,微微侧过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巴:“锋芒毕露,矜功自伐,于本君而言,乃是无用之人。”

  陈妄身形震颤,哑了般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原来他自以为的矜贵自傲,在这人眼里一文不值。

  朔微峰云雾缭绕,亭台楼阁在其中若隐若现,如临仙境。

  徐清翊与岳知并立于山巅,刻落在白云青树里。

  “近来长昭殿状况如何?”

  岳知想弄清楚赭玄收这个徒弟的根由。

  “只让那孩子做些除尘之事,与以往无异。”

  徐清翊玉色夷然,思忖片刻:“是我不该去长昭殿,使他生疑。”

  “此话怎讲?”

  “他要改梁换柱。”

  “就为换下十九,不惜迂回曲折,此等长虑顾后,半点不像他。”

  岳知在原地来回踱步,“以往并未听说,月隐无忧草有转换心性的功效,难不成是被夺舍了?”

  他随口一说,将思绪扯回到正事上,“他那弟子体内谜团至今未解,恐生异变。”

  徐清翊声嗓低微,目色苍玄:“其实,他不收陈妄也好。”

  岳知偶然记起赭玄刚拜入南华道的情景,他志骄气盈,是炽盛的炎阳,碾压世间所有光彩,陈妄亦是如此,虽不如他鼎盛,但二人气性颇为相似。

  “先前听禹清说,赭玄用阳火为你压制寒毒了?”

  徐清翊眸光陡然沉落,浑身冰冷:“大约是罢,我记不清了。”

  知道他不想提及此事,可岳知又不得不提:“鹤悬,万物相生相克,相依相附,阳火既存,寒毒自覆,此等非一朝一夕之事。”

  “你以为我会依附阳火求生?”

  徐清翊回过眼,凌厉如锋镝刺来,暗潮汹涌。

  岳知语重心沉,深知他体内寒症将他折磨得犹如风中残烛。

  “它跟了我数百年都没能取我性命,这次亦不会如愿。”

  他像断了翅膀的蝶,在漩涡里奋力地扑了扑,非要从风险里爬出来,就算身残体弱,亦不可动摇。

  “岳长老,我不会死。”

  因为有盘棋,他还没下完。

  男子纤长的身形仿佛融进天光,圣洁无暇。

  岳知欲言又止:既得阳火,就怕开始只是浅尝辄止,后来食髓知味,一发不可控。

  看他如此决绝,想必定然不会被阳火所控扰,不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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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衣少年正站在披头散发的青年身后,为他一缕一缕极为细致地绾着青丝。

  青丝顺软柔亮,在指尖来回拨弄,二人之间气氛却很沉闷安静。

  苏纨坐在杏林春燕纹铜镜前,无所事事地用指腹磨着金丝楠木梳,忽然听见一句:“不如趁此机会,用这玉簪刺进他脖颈!”

  他眼珠一抬,看向铜镜,镜子里映出少年那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此刻,他手里正拿着根玉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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