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有暗道?”

  嫦姝东翻翻西翻翻, 不经意瞅到黑暗里还有个身形高大的人,她一哆嗦,发出惊叫来, “五师叔, 这里有人!”

  苏纨转动眼珠子, 视线透过幽暗,落在窜进来的薛獒身上:“他可不是人。”

  薛獒轻而易举地把尽缘提起来,神经紧绷,注意力集中在前侧, 面带警惕。

  他一见他心里就犯怵,百年前那场死劫,至今令他如恶梦初醒,梦里的赭玄道君与那日的鹤悬真君无异,甚至比他还要凶狠几分, 一句「恶兽必诛」, 提起赤煊剑就追着他满山遍野地砍,哪怕当时他只是从山头路过,心血来潮想顺手摘一朵小野花而已。

  “不是人?他是鬼!”

  嫦姝赶快从腰间抽出佩剑往前一挥。

  “你不是说他比那鹤悬真君还要厉害, 看到他就得逃吗?”

  尽缘伸出手护着薛獒往后退几步, 压低声音道。

  “还不是因为跟你结了灵契。”

  薛獒把护在自己面前的人推开。

  “贫道有这驱鬼辟邪的护身黄符, 哪里用得着你来救!”

  尽缘被推开后十分不喜,掏出兜里的黄符又站在他身前。

  “你这黄符连条狗都吓不走,还想保命?”

  “谁告诉你贫道这符是用来吓狗的!”

  尽缘火气更大了。

  “你们吵什么吵!好你个奸滑之徒!嘴上说着驱邪除秽,暗地却与邪鬼为伍,城里的闹事红鬼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嫦姝晃了晃拿剑的手, 气势汹汹。

  “谁告诉你他是鬼了!小丫头靠一口尖牙利齿, 就妄想颠倒是非黑白吗!贫道潜心修道, 一身清白,怎会教猱升木,为虎作伥!”

  他辩驳起来时,脸红脖子粗,瞟到苏纨后跟在洪水泛滥中抓住了漂来的浮木,急忙指了指他,“你自己见识浅薄就会胡诌乱扯,还不如问问你那五师叔!”

  嫦姝回首看向她五师叔——他一副晏然自若的样子,不急不缓地弹燃了放置在铜台的烛火,随后与她探寻的目色对上,下颚往下压了压,“他是兽。”

  “兽?”除了听那帛金兽会借她脸皮化形外,这还是嫦姝第一次见会化人形的兽,她好奇地盯着薛獒打量半天,既没从他身上找出尾巴,也没找到耳朵利爪亦或是角之类的兽类特征。

  这么像人的兽……莫非是……

  她左手掩住嘴,小声问她师叔:“是猴子吗?”

  薛獒耳朵尖,听这话立刻不乐意了,把在身前的尽缘拨到一边儿:“我这样高大威猛,怎么可能是瘦巴巴的猴子!我是獒!”

  “獒?那不就是狗吗?”嫦姝突然恍然大悟了一般,看往尽缘手中的黄符:“所以你这符就是用来吓他的?”

  “说了贫道的符不是用来吓狗的!!”

  “我是獒!!是獒!獒你懂吗!”

  他们两同时不满地嚷嚷起来,像是被戳了怒处。

  见此嫦姝拿着剑后退几步,不解地向她五师叔发问:“獒难道就不是狗了吗?”

  “是狗。”

  苏纨给了她肯定的答复,森森然睨了眼正在一旁对小姑娘「炸毛」的两个大男人,眼里闪过凛冽寒芒。

  那一人一狗立马收起炸开的毛,怂乖怂乖地缩起脑袋,避开他刺骨的锋芒。

  “都说狗鼻子灵得很,找这满屋阴气的源头,应当不在话下。”

  心里的「阎罗王」发了话,薛獒看他不像是要取自己狗命的样子,便像模像样地耸动了下鼻子,又听尽缘嘀咕道:“有什么好找的,苑阁是城主久居之地,他体内积阴数年,由此生出大病,故阁中阴气长存,谓之常情。”

  “想来你这脑子也没无大用,多行善积德,争取下辈子投个好胎。”

  苏纨潦草扫视过他,落到薛獒身上。

  “你!”

  尽缘气得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走到凤穿牡丹楠木多宝阁前,薛獒想摸一摸挂在后方的泼墨松鹤图,手靠过去,画上丹黄突显,使得他吃痛,忙缩回来。

  兔起鹘落之间,苑阁外水塘里的清水化水柱游出,被晶蓝气脉牵引,撞在画卷上。

  章丹神光涌现,四面墙呈露太岁符,朱砂绘成执方天画戟的人形,头顶盖荡魔佑圣章印,整个房内充斥着阳橙色,将内里的人映在其中。

  “镇邪锁恶太岁符!”

  尽缘大惊,“城主是从哪里寻来这符纸的?贫道好像没见过他身边有金丹期以上的修道者。”

  接着望见刚才引水击画之人,脸上布满惊恐,急着往薛獒身后缩:“他他他……”

  “拜见师尊。”

  薄罗云纹道袍的人踏门而入,似琼枝一树,嫦姝忙收剑抱拳。

  真是倒霉,怎么又来一个。

  见是比冰冻三尺还要寒上几分的煞神,薛獒只觉得被寒气重击的伤处再度痛得天翻地覆,他无路可退,好像已入必杀之局,成为刀俎下的鱼肉。

  看透了徐清翊隐藏在波澜不惊底下的杀意,苏纨懒得理他,挥掌破开四周的太岁符,只想看看这太岁符下镇压的究竟是什么恶鬼。

  四面符咒一燃,凤穿牡丹楠木多宝阁后的画卷破裂,出现一扇漆黑的门。

  他不作多想,径直往那门里走,进入黑暗时,大约是想起了那头老虎呆蠢的模样,微转半脸:“师兄,倘若是我先抓住那红鬼,定是会把它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你可想好了。”

  话音刚落,其身形已然隐在漆黑里。

  他这话分明就是在威胁他——若不想莫秋折残魂下落不明,就比他先找到那红鬼。

  徐清翊狠狠捏紧手中的霜菱,脸色一沉,跟进了门后那片黑暗里。

  原本大气不敢出的薛獒看他二人都走了,颇有种死里逃生的侥幸感,他瞄了眼那一并往漆黑里闯的小丫头,拽着尽缘就往外跑。

  “箭在弦上,却未见血?”

  尽缘忍不住看向那扇暗门,“真不去看看那里面是什么?”

  “嫌自己活得太长了是吗!”

  薛獒闷咳两声,回首看一眼阴气萦绕的苑阁,想着要不要与阿杳讲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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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里并非是虚无之境,而是一条窄道,两边嵌着水绿的夜珠,发出阴惨惨的光,沿着蜿蜒蛇行的木阶一直往下,好像怎么也走不到底。

  嫦姝行得眼晕,朝下绕了几圈后,被绿迷了眼,更是有些神昏思乱的,走起来轻一脚重一脚,像是踩在软绵的云端。

  “定心。”

  一双冰凉的手覆在她眼睛上,令她迷糊的思绪顿时清醒过来。

  “多谢师尊。”

  她握紧手中的剑,沉心静气,跟紧了前方的人。

  深处阴寒溢起,水纹在墙壁边荡漾,冷光映在上面,刻着交错的痕迹。

  地面长满鬼藤子,顺着木桩攀缘,长成了一株深绿的参天巨树。

  正东的红柞木条案上放置着一尊金铜制成的道家神像,连鬓黑髯玉莲冠,手持利剑斩妖邪,眼珠透白,凶相毕露,本该是用来供奉的,可惜没开过光,反成聚阴之物了。

  地室里种种,都为积阴而生,像是在以阴气养什么东西一样。

  “师兄,这地方你喜不喜欢?”

  想起徐清翊一身冷寒跟这地倒是绝配,苏纨幽黑的眼瞳往右一斜,细密睫羽上下飞颤,笑着揶揄道,“你要是喜欢,我就把住在这里的鬼东西赶出去……”

  话没说完,一股猛寒朝他袭来,他灵巧侧避,看着徐清翊那张结了冰的冷脸,笑得更欢了,“不喜欢便不喜欢,发什么脾气。”

  五!师!叔!

  旁边的嫦姝咬牙切齿,她五师叔在她面前挺正经的,怎么一到她师尊面前就这般幼稚,老是挑弄揶揄他,这不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吗!

  那股猛寒最终击在鬼藤子上,冻结一树的绿叶,冰寒扩散时,站在叶丛深处的黑影受了惊般跳出来,落在了神像前。

  这回三个人的视线都被其引过去——是个披头散发的男人,且还穿着他们初见时穿的那身锦缎兰花暗纹竖领襦衫,就是比起先前面色发青,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白眼球全是红血丝,瞧着精神不大好。

  他见他们三人,目色稍稍带了点迷惑,突然又张开嘴,露出两颗尖利长牙,并扬起深黑的指节,浑身冒着鬼气,嘶吼一声朝他们冲来。

  “不自量力。”

  苏纨笑意未消,嘴角增添一抹轻蔑之色,还没等那鬼扑过来,身边流动的真气早已散出,猛烈地撞在其腰腹上。

  冲击力让他飞落出去,将放置神像的条案压得粉碎,同时,他体内有道半透明的鬼魂也被撞了出去。

  “以身饲鬼,也不过尔尔。”

  他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的东西,需要藏得这么严实,还用上了镇鬼锁恶的太岁符。

  倒地的鬼魂并不是那只青面獠牙的红鬼,除了面色苍白一些,与寻常人无异,想来生前也是个清秀体面人。

  被硬生生从人体内逼出来后,他不带惊慌,反倒得意地笑了,末了眼神一戾,如同将死猛禽再度扑来,仿佛要用尽全力拼死一击。

  这鬼不厉害就算了,看着脑子也不大好。

  苏纨瞧他像在瞧小儿打闹,随意挥出一记掌刀,刀风顺势做金光贯穿混浊鬼气,速度快到极致,直戳入其胸腔。

  趴在地上喘息未定的人不知道哪里得了力气,挣扎着爬起身,薄弱身影疾速飞掠,一把抱住那虚无鬼魂,与他一并受了狠击。

  骨骼碎裂声细密传来,病弱之人喷出血柱,身子向后倒飞,手也脱力垂下,重摔在地。

  “尘景!”

  一声厉喊,夹杂凄楚。

  鬼魂身体似乎变成了脆薄的白纸,被火光一阵阵地描出黑边,在他胸口烧出一个越来越大的窟窿。

  倒地的人吃力地掀开眼皮,无神的眼眸里透着一股子苦意,又像是不甘心,他咧开嘴,露出血淋淋的牙:“兄长,你瞧,我这具残破躯体终是困不住你了,真是好没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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