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变成这样?

  事件发展走向兀然失控, 徐清翊身体里钻出的这根线,让他没来由烦躁起来,难得有了心神不安的感觉。

  唯有进入鬼界的人产生各种妄念, 才会吸引鬼气, 导致邪印缠身, 生气尽灭,落个惨死变成怨鬼的下场。

  但这爱恨嗔痴,徐清翊分明哪样也不占,非要选一个出来, 就只剩下「恨」了。

  然而他恨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为何前阵子没出现异常?

  除非……他比之前更恨他了!

  飞快得出结论,苏纨神情扭曲了一瞬,心里实在不爽得很:打进鬼巢起,他对徐清翊就算不是呕心沥血, 也尽量做到了仁至义尽, 哪怕是块石头都能被捂热了,偏生这死病秧子越捂越冷!

  难怪一听他要跑路,姓徐的生怕不能亲手把他千刀万剐, 干脆直接黑化。

  这家伙是没有心吗?

  苏纨用指尖拨了下酒壶, 小弧度掀起眼皮, 半阖着眼去看床榻上陷入沉睡中的人。

  即便在睡梦中,他面颊中仍旧余留着一抹倦色,眉心轻轻蹙了蹙,显出惯有的冷冽来。

  不晓得是梦到了什么,他蜷曲起平躺的身体, 像只被遗弃在山野里的孱羸雏鸟。

  遭鬼气缠身的事他并没有告诉他, 不然以徐清翊的性子……算了, 也怪不得他,谁叫自己现在是害他害得可惨了的原主。

  苏纨百无聊赖地压着手关节,知道徐清翊的痛处,他不会跟他较劲,怒意没在神色里停留多久,轻易地散去了。

  想法刚从脑子里蹦出来,他人先离了凳,一刻没耽搁,挽住袖子,手指绞过散碎的发丝,胡乱系紧了略松散的束发布带,风似的穿过外堂。

  不过下一刻他人便折了回来,悄无声息地退到床幌边,眼色凌铄,混着阴云闷雷。

  鬼气凝成的黑线肆无忌惮地顺着皮肤生长,紧紧贴在白皙颈项,像是极度诡异的刺青。

  苏纨管不了三七二十一,先上手扒开徐清翊的衣襟,扶起他肩膀时一并拨走遮挡住视线的头发,无暇顾及什么冰肌莹彻香罗雪,目里先见那鬼气的尽头——脊背中一朵发着红光的鬼擎火。

  他看了眼床架以及门框正中的雕花,似乎明白了什么,一直紧绷着的脸全然被阴霾笼罩。

  从刚开始,房内雕花与情思蛊就是为催动他们的妄念而设下的,好在他体内有个什么东西,虽说压制了部分修为,但同时也替他除掉了情思蛊,不然他可能就跟徐清翊一起交代在这儿了!

  “师兄!”

  他不明白这人到底梦到什么才引来了鬼气,当务之急是把他叫醒。

  可不论他如何唤他晃他,他脸上尽是痛苦,却半天不见转醒,只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力气大到像要将骨头捏碎。

  刀刻般的纹路依旧停留在其眉间,不出片刻就被冷汗浸染。

  这破地方鬼气太重,徐清翊又因梦里生出妄念,使鬼气疯长,待鬼擎火再这样吸收鬼气,他估计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苏纨下定决心,把人抱起来往门外走:今日必须要找到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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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堆明明灭灭,烟气腾腾。

  “阁主,看样子他是要逃了。”

  跳动的火光描出一道高高瘦瘦的身影。

  “那就别让他活着走出鬼巢,反正,我也玩腻了。”

  红鬼面带为难:“可他有金身相护,这……”

  “耗他半个时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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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暗的庭院宛如褪了颜色,破旧的灯火稀稀拉拉,不知是不是错觉,看样子比之前红得更艳丽了。

  沿着青石板走出院子,一阵阴风刮过,将塑料状的叶片吹得「哗啦」作响,同时又有种压抑的闷沉。

  “看苏公子行色匆匆,是要前往何处?”

  带着笑的声音传来,苏纨停下疾行的脚步,冷眼瞧着拦住去路的人——是邵昶。

  “此地是昆仑仙境,人间哪里比得,你们莫非还想回人世不成?”

  他慢慢往前逼近,语调听着很是怪异。

  “你要喜欢就好生待着,少管别人闲事!”

  放下怀里的人,苏纨眼底闪过难以察觉的狠毒之色。

  前方的邵昶闻言脖子机械地转动了一下,嘴角却笑得越来越开,喉咙里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眼看前面的人以极快的速度冲来,苏纨踢开旁侧的篱笆,右手接住脚尖随意扫至空中的竹棍,纵向一挥,正抵在冲过来之人的眉间。

  他腕部稍微用力,用棍头将他震退出去,顺便还往他肚子上补了一脚!

  邵昶往后滚了几丈远,眉间已多了道红印,只是脖子又不自然地扭动起来。

  下一秒,他脖子突然断裂,鲜血跟喷泉一样涌出来,这具身体重新站了起来,头颅仅靠皮连着,往一侧歪斜,脸色青灰,却能发出狰狞笑声:“不愿留下来,就去死吧!”

  边说着,他十指突然长出了长长尖尖的指甲,再度朝苏纨抓来!

  抬棍欲挡,那指甲锋利如刃,轻易就将竹棍削断,他瞳孔紧缩,闪身避开利爪,站定时,才发觉从四面八方涌来鬼城里出现过的恶鬼,各个面皮腐烂,眼里冒着森绿诡异的光,如同饿了几天几夜的狼群。

  眼看有只小鬼朝昏迷不醒的徐清翊腾空扑去,他疾步而上,飞快拽起地上的人扯入怀中。

  小鬼扑了个空,凶狠地露出獠牙,脚用力往上一蹬,咬向他面门。

  苏纨揽住徐清翊的腰,身形如电,纵跃如飞,轻飘飘落在假山石上,后来的鬼不是吃素的,见状全都饿虎扑食地攻过来。

  掌风带出,虽是能打退几只鬼,但它们只要没死又会重新包过来,且他又需护着徐清翊,一来二去的还真是麻烦得很。

  瞟到长脖子鬼找准时机,伸出利齿刺向徐清翊后颈,他一脚踹开脚下的断臂鬼,想也没想就抬手去挡,尖锐的牙刚没入皮肤,炽热从血肉里爆发,刺目的金光绽开,像万只利剑自鬼堆里穿透出来,周围顿时响起无数凄厉鬼叫!

  立于鬼堆中的青年把美人的脑袋摁在自己肩头,望着还没靠过来的其他恶鬼皆被震在原地,凌厉的眉眼有了一道弯弯的弧度,幽暗眸色中全是阴寒煞气,笑得妖冶,却比鬼还恐怖。

  眼睁睁看着鬼堆被熔成腐烂的汁液,惧意使剩余的恶鬼们暂时不敢上前。

  趁着它们还在发怂的功夫,苏纨一把扛起徐清翊就跑。

  即便他有金身护体,那也只是护他不负伤,万一这些东西有点脑子,想到跟着他干耗,把他给活活耗死了怎么办!

  鬼城里源源不断涌出来恶鬼,朝着那松霜绿衣衫的人追去,偶尔发出几声阴沉的吼叫,让人好似身在地狱。

  他探过头,见是沉烟,心中警惕不改,眼下是危急存亡的关头,他可谁都不敢轻易相信。

  没等到说些什么,沉烟先自身体里逼出一层黑烟,将他二人盖住:“活人的气味与死人不同,它们都是循着生气追来的,奴暂且可用自身的死气来掩护公子。”

  苏纨闻言回首,发现身后密密麻麻的鬼们确实像失去了方向,在原地打两回转后,都四蹿散开了。

  “公子,这死气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他看了眼他抗在肩上的人,“他这样应当是入了幻阵。”

  苏纨懒得浪费时间猜他意图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既愿意借他东风,那就先乘上这东风再说!

  “幻阵?”

  他边走边问道,之前进入鬼界的时候他也见过幻阵,但入阵之人都是醒着的,幻象由其心所思所想而化,以此来扰乱心智,使入阵者疯魔,比如陈妄那小子,就是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把他宁师兄当鬼砍了一刀。

  “此乃蛊中阵,唤作结梦,梦里的一切全由中蛊者的心魔组成,心魔越甚,召来的鬼气便会在中蛊者背后化成鬼擎火,一旦被结梦所困,下场就与那些鬼城中的恶鬼无异。”

  “可有破解之法?”

  “据奴所知,唯有等他自己醒来。”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别是最终徐清翊没醒来,他扛个尸体回去交差,然后南华道那群「爱掌门如子」的老东西还不知道要怎么跟他算账呢!

  苏纨脑袋里嗡嗡作响,搞到现在莫秋折的残魂没到手,很有可能还要再搭一个上去,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他越想越生气:都是徐清翊这家伙,非要混到鬼巢里来,现在好了,自己走着进来,被他扛着出去,受了一身伤不说,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尽给他添麻烦!

  气的顿住步伐,他脸颊上沾了不耐之色:“姓徐的,一炷香过去,你要是再不醒,我就把你扔池子里喂尸鬼!”

  沉烟掩嘴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问他道:

  “公子,您上回既然说他是来抓您回去受罚的,何不正好借此机会撇下他,免得他醒来后又对您出手呢?”

  在假山里行走,偌大的山石树影挡着了他们匆促的身影。

  苏纨迅速扫视一遍四周的方位布局,心里记了个大概,听沉烟问得认真,还有理有据,他眉毛微微一挑:“所以我方才说,若是一炷香过后他还不醒,我就给他扔了。”

  “可现在机会更好,不是吗?”沉烟眼波一转,反问道,“在奴眼里,公子是杀伐决断之人。”

  “你大约是做鬼太久了,于是忘了,做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目色深沉,语气缓淡,心里却想着「乾坎艮震巽离坤兑,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开、休、生为吉位,大都在北侧,若以鬼城为中,正北应往蓝水莲塘的方向去。

  “现在不抛下他,是因我生为人,立世本心犹在。不然,我与身后那群恶鬼又有何分别?”

  说完这句话后,远处鬼嚎声响起,苏纨朝前行的步履猛然踉跄,体内五脏六腑像是被外力隐隐撞击,他眼底冰凉,心往下一沉:莫非南华道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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