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听, 纷纷变了脸色。

  这等驭火之术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似乎除了以火灵根著称的赭玄道君,没人能做到这般。

  领头的黄胡子费了老大的劲儿扑灭胡子上的火, 理了理衣衫, 这才拱手弯腰试探:“敢问阁下可是赭玄道君?”

  绯红火影在青年面容上纵横交错, 如同略显诡异的面具,与那张生得极为精致的脸融为一体,透着一种令人看不透的阴冷:“我是送你们下地狱的阎王。”

  咄嗟之间,烈火崩落, 火焰无处不在,点亮黑暗,灼热的气浪迎面扑来,在空中肆意横行,却半分不伤及草木。

  “遭了!快逃啊!”

  混乱里, 苏纨神情微变,用袖子遮盖住半张脸,重重咳了一声, 察觉到陆杳看过来, 又面不改色地把嘴边的血迹拭去, 只在鸦青袖摆留下一道深黑的血印。

  “师尊……”

  白虎上前一步,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手指。

  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它额间的根系结印,目光放在眼前的一片狼藉里,被烧毁的山林,血肉模糊的尸体, 以及皮开肉绽却沉默不语的野兽。

  它们舔舐了一下流血的伤口, 自然而然地开始着手清理这片焦土, 叼起同伴的尸体放在土洞里时,其眼里的悲伤已经逐渐转为麻木。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场面,所有的悲伤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残酷教会它们凶恶、悲伤、恐惧、冷漠,让它们在这深林里苟延残喘,为活下去拼命挣扎。

  难怪这兽界常年瘴气弥漫,就算进了林子,里头也冷森森的。

  “原来我们阿杳是这样长大的。”

  他想到他耳后的月牙疤痕,终于清楚的知道他能活下来实在是很不容易。

  夜空里的一两颗星突然坠落在小老虎眼睛里,他变回少年模样,紧紧握住了那双柔软温暖的手。

  树林里荧光四起,如同萤火飞舞,是万树灵公收取大地之力,替受了重损的族群疗伤。

  “多谢道君出手相助。”

  这千年老树精难得和善了些。

  “真想谢我,就赶紧想办法把灵契解开。”

  苏纨看了眼被放在土洞里没了生气的小兔,转过身消失在林子深处。

  听这话陆杳顿时又耷拉下脑袋,头上笼罩一片阴云。

  万树灵公盯着青年消失的身影,思索片刻,正色道:“其实解契……根本不用转契。”

  少年惊疑地抬起脸:“可您之前不是说……”

  “之前那样说,是本尊看得出你不想解开灵契。”

  一语道破心中意,他虚垂下眼,闷声道:“树公不用在意我,我不打紧的,师尊想把我转给谁,就转给谁。”

  “小阿杳啊,他若要用转契之法,就不会问本尊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了,或者说他再心狠一些,直接将你斩杀岂不更好?说到底,赭玄道君确实是在意你的。”

  “可师尊他还是不想要我,所以才会跟我解契。”

  “主动结成的灵契最易解也最难解,说它易解是因为只要契主与灵兽决心离散,灵契便水到渠成,自可消解;说它难解,是因为解契双方,只要有一方心存执念,这灵契就无法消除,”万树灵公用枝条抚了抚他的脑袋,“小阿杳,你只想完成赭玄道君的心意,而并非是真心想解开灵契。”

  “树公,我……”他嘴唇颤了颤,轻声道,“我舍不得师尊。”

  万树灵公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忽然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把他留下来。”

  “留下来?”

  他好像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阿杳,兽类因得灵智较晚,在五界之中最为薄弱,武、道、魔三界皆想占领赤洲,好炼化兽族,若让他们得逞,兽界将不复存在。而他们屡次大举进攻赤洲,即便有本尊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你身为山主,守住兽界是你肩上的重担,”

  粗壮的树根钻进土地里,万树灵公托起地上的少年,移入深林中,

  “本尊活了千百年,看人的眼光不会出差错,那赭玄道君不同于常人,你与他相辅相成,阴差阳错结下灵契,是天意要你与他捆在一起,你既然这样喜欢他,那就施计让他留下,日后他助你守住兽界,岂不更好?”

  这种背后盘算的事情说就说吧,还被他给听到了。

  苏纨隐去自身气息,无奈地摇摇头,将那一树一虎的对话清晰收入耳里。

  他捧起从土洞里顺出来的小兔,感受到它魂气未散,便催发体内真元,替它稳固生魂。

  眼看手里的兔子有了心跳,他轻轻把它放在草叶间,瞟了眼无边无垠的夜色,突然缓缓笑了起来:也对,好像除了这一身修为,自己就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小兔睁开眼,身边早已空无一人,它甩了甩长耳朵,跃进杂草中,往前跳了几步,就见山主跟树公在谈话。

  它无意打扰,返身向后走时,听见山主说:“树公,我是想将师尊留在身边,可我看得出师尊并不喜欢兽界,薛獒大哥说过,喜欢会让人感到高兴,如果师尊不高兴,那我情愿他不要留在我身边。”

  “你这孩子……唉……”

  万树灵公欲言又止,干脆先转变了话题,“你见到薛獒了?”

  陆杳还没答话,就听独角火牛喊道:“小兔,你怎么还活着?!”

  小兔用爪子抓了抓耳朵:“好像是道长救了我,不过我醒来后他就不见了。”

  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它们身后,像那人一样看了眼无边无垠的夜色,再是翻转手掌,望向手里的灵契,似乎心血在这一瞬全被抽干:“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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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玉山的天是昏黄的,连同月色也染成昏黄。

  竹影盖住长廊,分割开弯月,把雪灰长衫遮挡得严严实实。

  苍白的人孑然一身,站在竹廊里,宛如没有灵魂的独山玉雕塑。

  风起,他转过脸,黯淡的眼里燃起一点零碎的火焰,瞬间又熄灭得悄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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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至寅时,再繁华的街道也变成空荡荡,剩下一盏灯笼挂在木杆上,孤零零地随风摆动。

  苏纨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壶酒,坐在湖边的凉亭里,屈腿倚靠着栏杆,提起壶柄,将酒水缓缓倒入口中。

  薄凉穿肠,浇的心肺发冷。

  他手肘支在栏边,稍稍侧过半张脸,声线轻慢:“来都来了,不妨喝一杯?”

  “死到临头还想喝酒,那我就让你做个醒不来的醉鬼!”

  长刀猎风挥来,径直砍向脖颈。

  苏纨回眸时身形一倾,往后避开,人在原地未挪动分毫,反是空手握住刀刃,顺势往前一拽,刀锋扎进木柱,寒光照在他脸上,明丽灿亮。

  “你这人真没意思,也不知嫦姝上一世看上你什么了。”

  他细长眼尾上挑,形成一个带着戏谑的弧度。

  “你!”

  来人正是恨意冲头,先被「嫦姝」这两个字浇了盆冷水,再听到「上一世」,当即震在原地,“你也记得?”

  “于你来说,你前世遭命运捉弄,痛苦无极,再世为人仍旧恨意难解,找伤你害你之人复仇,也是情有可原。”

  他视眼前的长刀为无物,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柱边,自顾自地饮了口酒。

  “你们这些人自诩名门正派,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暗地里都是见不得光的畜牲!”

  赵余涯气的身体发抖,像是又想起那段被陷害成为魔修后,遭昔日同门围攻,在绝境里九死一生的过往。

  苏纨推开面前的刀刃:“你大约不知道,嫦姝也有前世的记忆。”

  “什么?”

  赵余涯皱起眉,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是不是在想,明明她也是含恨而终,为何重活一世,还是选择拜入南华道,成为徐清翊门下的弟子呢?”

  他趔趄后退一步,盯着他含笑的眼睛,猝然觉得这个人他摸不透也猜不透。

  “那丫头跟你不一样,她清楚知道人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所以她选择重新活一次。而你呢,明明可以重来一次,却还是被上一世的恨意牵制,宁愿折磨自己,也不愿放过自己。”

  苏纨扬了扬酒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但如果你执意要复仇,就别去招惹嫦姝。”

  “这是我与她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你别忘了,不论是徐清翊还是南华道,她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你想得到她的爱,又想叫她不恨你,可能吗?”

  他的目光像两把刀子,将他钉在空气中,

  “要不就是纯粹的爱,要不就是纯粹的恨,她这一生已经很努力的在活了,你自己要下地狱,不要将她也拖进地狱里!”

  “我……”

  他的心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记起少女那张干净明媚的脸,表情逐渐变得痛苦起来,“我知道她活得很好,我都知道。”

  酒壶已经空了,苏纨把壶放在一边,扫了眼因心理挣扎而紧握双拳的赵余涯,朝他摊开手:“我三师兄的魂呢?”

  赵余涯挣扎之余看他一眼,神色古怪:“在鬼巢。”

  “多谢,”他拂了拂起皱的衣摆,走到那盏灯笼下时停顿回首,“作为交换,我拿我的命给你,但只有这一次,倘若这次你杀不了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宿主大人!您别乱来!!”

  系统「哐」地跳出来。

  苏纨把它当作耳旁风,散漫的眼色猛地变为凌厉:“你且记住,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负嫦姝,我就算死后身在血池岩浆,也要从里面爬出来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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