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挽之前没看过这段视频, 因此他也不知道，在短暂的授勋结束后，这段全息投影并没有结束。
说完那句话, 全息投影的画面便切至庆典活动。
一架黑色的机甲冲出了首都星幽深的海水, 一瞬间水花四溅。
几秒钟之后就融入了星河。
明明只是全息投影而已, 可是海水中那扑面而来的湿气与寒气还是在瞬间就将陆云挽包裹了起来。
陆云挽看到……那个时候原主的机甲上还没有罂粟花。
但在一众银色与蓝色的机甲中, 它还是显得格外不同。
机甲冲出海面溅起的浪花还没有落下，他就已经远远离开了首都星，绕过燃烧着的恒星，向着宇宙最深处而去。
将其他机甲远远甩在身后。
陆云挽穿书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飞行速度这么快的机甲。
尽管全息投影只有机甲外的影像, 可是如闪电一般疾速消失在眼前的机甲，仍让陆云挽心潮澎湃。
他仿佛也能想象到此时机甲中原主那聚精会神的模样。
——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凭借着赫赫战功，成为帝国唯一的人类少将，也是最年轻的少将。
他拥有最快的机甲, 见识过星际最美的风光。
楚玄舟也安静了下来。
全息投影中的人像一团火焰，在刚刚将少年的心脏灼痛……
短短几秒钟之后，星舰便彻底飞出了全息摄影仪的视界。
画面一转，人类星球上热闹的场景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不同于首都星的死气沉沉。
人类星球早已经疯狂了起来。
巨大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星球上到处都是疯狂的人类, 他们大声叫喊着陆云挽的名字——
户外巨型光屏上是陆云挽的巨幅肖像……无数人类将他视作骄傲，渴望成为他。
那时的陆云挽风光无两。
陆云挽的余光看到，楚玄舟的神情有些复杂, 他看着全息投影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主角是不是终于对这些感兴趣了——陆云挽瞬间反应了过来。
别说是楚玄舟了, 看到刚才那一幕, 就连自己都热血沸腾。
但是楚玄舟可是主角！
他未来的成就, 绝对要比从前的自己高。
全息投影中还是疯狂的人群, 陆云挽在这个时候转身背对着那纷乱的场景朝楚玄舟看了过去。
投影里的场景在这一刻尽数印在了楚玄舟的眼眸里，那双平常温柔和平和的眼睛，在这一瞬变得复杂起来。
陆云挽背着光，轻轻地抚了抚楚玄舟的长发，他对少年说：“殿下喜欢这样的场景吗？”
楚玄舟轻轻地点头。
陆云挽笑了起来，他随意用手指将楚玄舟的头发梢卷了起来，同时垂眸向下看去。
“殿下未来会见到更美的风景，”一边说着，陆云挽的视线一边上移，最后落在了楚玄舟的发顶，“您会佩上皇冠，成为帝国甚至于全星际最有权力的人。”
陆云挽看向楚玄舟的视线中满是信任与向往。
他似乎一直在畅想着那一天。
但此时少年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话上。
又像是蛛丝终于捕获了等待已久的猎物。
……
平心而论，虽然陆云挽穿书之后这段时间还算顺利。
但是作为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非常确信自己真不是当摄政王的料。
最近几个月的平静，只是因为原主的余威仍在而已。
虽然主角在按照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但是始终记得原著里大反派结局，以及深知自己得罪了多少人的他还是没有一天不想要赶紧摆脱这个身份。
观望一阵子后，陆云挽终于在这天晚上迈出了构建未来美好生活的一大步。
——身为大反派，狡兔三窟是必备的素质。
原主的私人光脑上显示，他早就在多个边缘行星上准备了各不相同的「身份」。
观察几个月后，确认安全的陆云挽将大笔资金，转进了原主的不同身份账号中。
与此同时，精神力引导治愈实验也进行到了新的一步。
“实验前几项一直都是在帝国科技大学完成的，这里的各项设施非常齐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把实验主场换到沧芮星。”
投影中的宋非衍紧紧皱着眉，他强忍着没有和陆云挽吵起来。
宋非衍看到，听完自己的话后，斜倚在沙发上的陆云挽笑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和强忍着怒火的宋非衍不一样，陆云挽的表情过分轻松随意，好像他正在做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哦，”陆云挽用手腕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去帝国科技大学太麻烦了，我想近距离参与下一轮实验。”
“你……”
这一次并不是宋非衍对陆云挽怀有偏见，实在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将实验中心忽然转移到沧芮星都有点过分麻烦。
他不明白陆云挽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到宋非衍一脸纠结的样子，陆云挽故意在这个时候坐直了身子，他说：“难道是你想瞒着我做什么？”
说话间陆云挽一脸了然。
“你！你不信任我，”果不其然，陆云挽的这句话成功点燃了宋非衍，“陆云挽，希望你不要把谁都想的和你一样！”他咬着牙说。
陆云挽听出了宋非衍在骂自己，但他非但没有不开心，甚至于还一脸认真地向对方看了过去。
“我这只是合理怀疑，”陆云挽看了一眼时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略带挑衅地笑着看向对方，“还是说你的确心里有鬼？”
“随意你吧，”宋非衍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咬牙切齿了，“拖延实验进度反正对我没有影响。”
语毕，就一点面子也不给陆云挽的直接关闭了通讯。
下一秒投影消失不见，陆云挽的眼前空空荡荡。
“摄政王大人，”一直站在陆云挽身后，没有参与他们刚才讨论的楚玄舟走上前，“需要我去和宋教授沟通一下吗？”
陆云挽摆手笑了起来：“不用理会他殿下。”
说话间陆云挽看到，楚玄舟紧抿着唇，看表情似乎是有些生气。
……他是在气宋非衍和自己说话时候的态度吗？
果不其然，注意到陆云挽的视线后，楚玄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像是有些委屈同对方说：“摄政王大人，宋教授不应这样和您说话。”
说话间，楚玄舟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宋非衍的那天。
摄政王的手下将他抓了过来，陆云挽打算杀了这个不断咒骂他的男人。
……那天是自己将陆云挽拦了下来。
想到这里，楚玄舟的心中罕见地生出了一股悔意。
如果那天自己没有拦住陆云挽，让他杀了宋非衍就好了……
“殿下？”注意到楚玄舟的表情不对劲，陆云挽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少年在这个时候转过了身，并轻轻地抿了抿唇。
“您之前帮了他那么多，我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恨您。”
话音刚一落下，还不等陆云挽反应，楚玄舟就忽然走上前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少年将脸埋在了陆云挽的肩窝，人鱼冰冷的身躯刹那间就将陆云挽紧紧包裹，让他动弹不得。
陆云挽的脑海里瞬间拉响了警报。
停顿几秒，摄政王缓缓伸出手去拍了拍少年的手臂。
陆云挽摇了摇头说：“我帮过宋非衍，但同样毁了他构想中光辉灿烂的人生。殿下，感情并不是数学题，没有办法加减抵消，不管累加多少符号数字……原本的依旧摆在那里。”
说到这里，陆云挽的声音温柔而平淡，与那个喜怒无常的摄政王简直判若两人。
陆云挽的答案出乎楚玄舟意料。
少年猛地一下没有听懂陆云挽的意思，但他还是凭借直觉将对方说的话记在了心中。
趁着主角失神的这一秒，陆云挽立刻向前走了半步摆脱了楚玄舟的怀抱。
远离人鱼冰冷的气息之后，陆云挽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装得有点太正常了！
于是还没有等主角反应过来，陆云挽就先发制人。
他忽然转身，直视着楚玄舟的眼睛说：“再说了殿下，就像我之前说的……爱和仇恨没有区别，只要享受就好。”
“只要别像宋非衍之前那样吵个没完，让我头疼就好。”他的语气里带着厌恶与嫌弃，就像是自己想杀宋非衍，单纯是因为对方过分烦人一样。
——
半个月后，沧芮星。
陆云挽将精神力引导治愈实验的新场地设立在了这里。
那地方距摄政王府邸不远，是一座通体漆黑的半圆形金属建筑。
沧芮星北半球的深夜，这颗只居住着一点人的星球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银白的人造卫星孤独地挂在天空，洒下一点冷光。
就在这个时候，一架小型飞行器缓缓地落在了地上。
不多时，身穿黑色T恤的少年就从飞行器上跳了下来，接着毫无阻碍地穿过几扇大门，进入了实验中心。
伴随着他的到来，建筑物里的灯光也一并亮了起来。
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人类忽然停下脚步，他慢慢阖上了眼睛，想等能够适应这种光线的时候再向内走。
然而就在下一秒，原本安静的什么也没有的走廊上竟然响起了另一阵脚步声。
见状，少年立刻睁开了眼。
他的脸上满是惊恐。
“衣服颜色不对，”斜倚在冰冷金属走廊上的人看着他轻声说，“换成白色。”
他的声音非常平淡，察觉不出一点多余的情绪。
“云，云挽哥……”陆云挽的忽然出声吓到了陆斯容，少年猛地后退了一大步，下意识就想离开这里。
但原本感应灵敏的大门，却在这个时候纹丝不动。
陆云挽终于笑了起来。
实验室刚才建好不久，主要实验器械和人员还没有从帝国科技大学转移到这里来，这座新建成的实验室里空空荡荡的。
陆云挽的笑声甚至在这里起了回音。
“斯容，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他的声音和陆斯容记忆里的一样温柔。
可陆云挽越是这样，陆斯容身上的鸡皮疙瘩越是落不下去。
“我，我想来这里看看。”因为紧张，陆斯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按照他所想的，陆云挽下一句话应该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实验室才对。
可是过了几秒，从陆云挽口中冒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句话。
陆云挽又将刚才的命令重复了一遍：“这件衣服不适合你。”
陆斯容：“……”
陆云挽越是这样，陆斯容的精神压力越大。
少年咬着牙低下了头，过了几秒后终于猛地抬头，向陆云挽的眼底看去。
“云挽哥您没有，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明明开口的时候语气还很冲，甚至有点孤注一掷的味道，但是由于极度紧张，话说一半陆斯容便磕绊了起来。
听到这里，陆云挽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他。
他明明是笑着的，可是那双黑沉的眼睛里却一点真实的笑意也没有。
这一次陆云挽没有回答陆斯容的话，而是直接与他擦肩走了过去。
“既然想看，那么就看个够吧。”
陆云挽的脚步一顿，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后，陆斯容终于被心理压力所击溃，直接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云挽哥……”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嘴唇不受控住地颤抖着。
——
同一时间，实验室外。
陆云挽并没有直接乘坐飞行器回摄政王府邸，而是靠着实验室仓壁站在了外面。
虽然表面上非常平静，甚至于说话时候的语气与神态都没有一丝异常，但是陆云挽的心却不像他表现出来那样冷静。
或许是受到原主的情绪影响，陆云挽的心上竟然产生了一阵酸涩。
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原主虽然「控制」着陆斯容，但同时又纵容着他，并给他亲人该有的权限，与最大的信任。
一开始发现这一点的时候，陆云挽就有些怀疑了。
从头至尾，拥有沧芮星最高权限的人只有两个：
楚玄舟和陆斯容。
他们可以自由出入沧芮星的每一个地方，甚至于陆云挽的卧室。
除此之外，最高权限还表现在另一个地方……
他们的行踪不会被光脑记录。
在这个时代、在摄政王的星球，不被监视也是一种特权。
沧芮星最高权限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隐私权限：它象征着摄政王的绝对信任。
裴照安实在是太了解自己了，陆云挽确信……他一定在沧芮星甚至于自己的身边布置了不少的监听仪器。
而能够将这些东西放在陆云挽身边角角落落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陆云挽那天是故意和宋非衍找事的。
宋非衍这人口无遮拦，并且对陆云挽的决定本来就很是不满。
果不其然，还没过几天，摄政王想要将实验室移到沧芮星的事情果然传遍了星际。
他知道，裴照安安排的人一定会到这里来。
——陆云挽这种行为俗称「钓鱼」。
陆云挽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虽然早在来之前，他的心里或多或少已经有了底，但是看到陆斯容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那么的复杂。
实验将要结束，陆云挽懒得继续和裴照安再装下去了。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将一切挑明。
——
想要在帝国取得权力，进入军部无疑是最迅速，以及最危险的途径。
虽然坚信楚玄舟的身上有「主角光环」，但是每每他出征，陆云挽还是有些紧张——开玩笑，自己和人类之后的命运和荣华富贵可全在楚玄舟的身上啊！
带着沉重的额心情回到摄政王府邸没多久，陆云挽依旧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几次尝试入睡都没有成功。
就在陆云挽打算放弃睡觉，直接起来处理公务的时候，他那一直安静着的光脑忽然亮了起来。
“警报！警报！”
“警报！机甲受损严重！”
虽然没有困意，但是熬到这么晚，陆云挽的大脑还是有一点点迟钝。
他稍微反映了一会这才明白过来——此时正在发出警报的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安装在楚玄舟机甲上的定位装置。
……主角机甲损毁严重？！
反应过来之后，陆云挽彻彻底底地清醒了。
“咳咳咳……”因为太过着急，他甚至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
陆云挽一边整理呼吸，一边用精神力打开了光脑。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出现在陆云挽眼前的不再是机甲投影，而是一行密密麻麻的数据：
楚玄舟的机甲损毁面积已达到百分之七十，并且还在不断上升。
这样严重的损毁程度甚至影响到了定位装置，让它无法继续模拟机甲的姿态。
卧槽！
主角千万不要有事啊！
来不及多想，陆云挽立刻起身，披着大衣便向门外走去。
原主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有被他完全克服，陆云挽知道在这个时候独自驾驶机甲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艾忒温，”他一边走一边用光脑联系心腹，“带人过来，和我一起去ALI-8星系。”
“是！摄政王大人。”
几分钟后，二十余架庞大的机甲腾空而起。
他们的共同目的地，正是定位装置里的ALI-8星系。
就在这个时候，陆云挽终于通过定位装置上稍显零散的信息了解到了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帝国的周边有无数小国家，他们混乱、不稳定。
在此之前他很少留意那些国家。
但是就在今天，其中一个资源匮乏的国家试图将手伸向帝国边缘行星。
好巧不巧的是，楚玄舟最近一段时间就负责那里的安全。
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楚玄舟便驾驶着机甲来到了事发区域。
既然能将手伸到帝国，对方当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几乎调遣了国家大半精锐力量。
他们原定的计划是先抢夺资源，之后再打空头支票向帝国「赔偿」。
然而他们也没有想到，正好就在这个时候，驻守ALI-8星系的人变了。
他们没法再按照计划里那样，轻松将驻守在这里的人杀死。
在去ALI-8星系的路上，陆云挽几次尝试着给楚玄舟发送信息。
但是按照监控系统显示的：这个时候楚玄舟的机甲损毁程度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他早已无法正常收发信息。
陆云挽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他一路上都在紧紧地蹙着眉。
机甲正在疾速飞行，并不断地进行空间穿越，陆云挽的耳边安静极了 。
他甚至产生了可以清晰听到自己心跳声的错觉……
“摄政王大人，”坐在机甲驾驶位上的艾忒温忽然转身看向陆云挽，他犹豫了一下说，“殿下机甲的损毁程度虽然超过了百分之八十，但是只要系统还能继续发来消息，那么殿下就是安全的。”
“嗯？”陆云挽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艾忒温这番话是在宽慰自己？
原来就在刚刚，陆云挽已经将对楚玄舟的担忧全部写在了脸上……
陆云挽缓缓地点了点头。
主角一定不能受伤不能出事！
来自沧芮星的机甲正在迅速接近ALI-8星系。
在即将到达的时候，楚玄舟那架损毁严重的机甲上终于收到了一点消息。
但非常可惜的是，此时它的主人并不在这里。
不远处的暗绿色废弃行星上，躺着一架巨大的军用星舰。
星舰的腹部在刚才的战斗中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裂隙。
穿过裂隙就能看到——
留着一头月华般银发，身着天蓝色军服的少年，正微笑着用精神力折磨着星舰内的所有人。
要是不看周围那些满脸痛苦的士兵，与地上的血泊的话，他完全就像童话传说中的大天使一样迷人。
而在另一间舱室里，已经有人变成了行尸走肉。
不仅如此，看到他们疯狂的模样后少年似乎仍不满意。
他驾轻就熟地走了过去，俯身用尖利的手指穿透对手的皮肉，直接碾碎了对方的精神核。
“啊——”
伴随着一阵尖叫，少年对面的人重重倒了下去。
他的表情无比狰狞，鲜血一股一股地从伤口处涌了出来，汇入了地上的小溪之中。
而黑色的机甲战队，也在这个时候停在了这颗废弃星球的另一边。
陆云挽来了。
人鱼的心被屠戮的欲望所占据, 他甚至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机甲。
楚玄舟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从尸体的头颅中抽了出来。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冰冷而坚硬，就像是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样。
楚玄舟缓缓抬起手……借着星舰中的光他看到，暗红色的血液从自己的指尖滑落, 它像一根红线, 弯弯曲曲地缠绕在掌心。
这样的颜色, 莫名使楚玄舟想起了陆云挽的手杖。
他恍惚了一下, 突然将手上的血迹甩到了一边。
“真脏。”少年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并轻声念道。
冰冷的顶光从星舰仓壁落下，人鱼那双落日一般漂亮的紫眸完全藏在了阴影中。
趁着楚玄舟站在原地的机会，周围几个勉强还有理智的人立刻向星舰的裂口处爬去。
见状, 楚玄舟缓缓抬眸，也向那里看了过去。
他并没有拦下那群人，而是似笑非笑地欣赏着他们狼狈的样子。
凡是那群人爬过的地方，都留下了深深一条黑红色的痕迹。
弯弯曲曲，就像被踩扁了的蚯蚓。
等到第一个人紧紧抓住仓壁, 打算从这里跳出去的时候，楚玄舟终于重新站直了身。
“入侵帝国下辖星球，不道个歉就想离开吗？”他笑着问。
楚玄舟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平静，但是在门口那几个人的眼里, 他简直就是披着一张漂亮画皮的厉鬼。
……太像了。
楚玄舟看上去和陆云挽太像了。
一样的眼神, 一样难以从他话中分清真假。
虽然知道楚玄舟刚才那句话只是占据绝对优势后对猎物的戏耍，但那个被他盯着的人在听到这句之后，还是立刻结结巴巴地说：“对, 对不不, 起。”
与此同时双膝一软, 直接跪在了楚玄舟的面前。
他这一摔动静着实有些太大, 楚玄舟随之挑了一下眉。
少年明明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那个人的心理防线还是被直接击溃。
不等楚玄舟反应，他索性心一横，直接咬牙从仓壁的裂隙处跳了下去。
然而这也是徒劳的。
在坠落的同时，那人的大脑中立刻闪过一阵刺痛。
楚玄舟直接用精神力毁掉了他的精神核！
他在极度痛苦下发出一阵尖叫，刺穿破了这颗名叫「格温多琳」的废弃行星的夜空。
楚玄舟所在的星舰虽然破损严重，但是构成舰体的大部分材质依旧完好无损。
这种材质能够支持星舰在复杂的宇宙环境里穿行，当然也能阻挡外界的声音与杂乱的信号。
正在享受毁灭过程的楚玄舟不知道，陆云挽的机甲已经将要抵达这里了。
……
“这个声音……”艾忒温下意识皱起了眉。
“是尖叫声，”听到那声音的同时，陆云挽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带几个卫兵，和我一起去那里看看。”
听到陆云挽的话，艾忒温没有多想立刻说：“摄政王大人，格温多琳星环境非常复杂，您突然过去可能会有危险——”
陆云挽突然俯身看向艾忒温，他的眼神冰冷：“ 你是在违背我的命令？ ”
艾忒温立刻摇头，他慌忙将手贴在心口：“不，摄政王大人，我只是……”
此时星舰已经出现在了舷窗外，陆云挽没有理会艾忒温，他直接向机甲的舱门处走去，只不过在将要踏出舱的那一刻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对艾忒温说：“对了，派人鱼跟着我。”
说过完这句话，陆云挽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原主的亲信几乎全是人类，但在现在这个时代，能够操作机甲的人鱼还是远远多于人类。
这一次和他一起来格温多琳星的队伍里，就有非常多的人鱼。
格温多琳星是废弃行星，就像艾忒温说得一样，这里的环境并不安全。
按照陆云挽的了解，这种废弃行星虽然看着平静，但是空气中往往含有有毒气体，同时还有各种宇宙射线不断侵袭。
相比起人类，人鱼更加能够适应这样的环境。
“咳咳……”果然，就像陆云挽想的一样，他刚一走出机甲，便吸入了一口呛人的空气。
格温多琳星上的空气里有很多微尘，像是刚才着过火一样。
但感受到这里恶劣的环境后，陆云挽并没有回头，而是加快速度从边缘靠近了那架星舰的巨大裂隙。
陆云挽登入了星舰，轻咳一声后，带着人向内部走廊而去。
——
第一个人从裂口处掉下去后，其他人便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而楚玄舟果然也和他们想的一样，又一次的大开杀戒。
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周围人便一个接一个的全部倒在了地上。
楚玄舟的状态完全就是杀红了眼。
他的确和《人鱼帝国》里说的一样没有被欲望支配。
但更可怕的是……楚玄舟走了相反的一条路。
——他无比清醒地唤醒了原本深埋在心底的杀欲，眼前这恐怖一切，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游乐。
一直以来，陆云挽都猜错了一点：
有一个词叫做「天性」。
比如说疯狂与冷血就是被写入DNA里，一代代流传在这个皇室家族中的天性。
再比如说冉诗倚性格中偏执的一面。
楚玄舟性格中睚眦必报、恶劣的一面，并不是流亡带来的。
相比起不可抗拒的遗传，它只能算是一个催化剂而已。
军部的生涯，加深了楚玄舟性格中暴虐的一面。
陆云挽不知道，楚玄舟并没有像原主一样，每一次都用机甲给对手一个干脆。
他真正喜欢的，是那种亲手杀死猎物的感觉。
……这个几个月来楚玄舟的手上早已经沾满了血。
此时机甲内，楚玄舟一个个将对手处理了个干净。
他的心情也因此而愉悦了起来。
——直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将楚玄舟的思绪打乱。
金属质地的舱门被人在外用量子枪划开，一道暗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楚玄舟的眼前。
“殿下？！”
“您在做什么？”
陆云挽的目光中满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卧槽，卧槽？！
主角刚才做了什么……
这些人全部都是他杀的？
陆云挽彻彻底底的懵逼了。
他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动也不能动，陆云挽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
《人鱼帝国》里的描述飞速从他脑海内闪过。
他下意识握紧了手心。
“摄政王大人？”
楚玄舟被陆云挽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
他下意识将沾满了鲜血的手藏在了身后。
但是眼前这一片血泊，以及有满地的尸体，还是将刚才发生了什么清清楚楚地摆在了陆云挽的面前。
虽然在此之前，楚玄舟曾经生出恶劣的欲望，想要让陆云挽看到自己「真实」的一面，但是当陆云挽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的心中还是生出了一阵浓浓的恐慌感。
看过陆云挽从前录像，知道他过往行为的楚玄舟非常清楚：
陆云挽和自己不一样。
摄政王并不是一个天生的恶种……
楚玄舟全不能接受陆云挽不喜欢自己，甚至于厌恶自己的这个可能。
“摄政王大人，我……”
一边说着，楚玄舟一边踏着血泊走到了陆云挽的面前。
看到他这浑身是血的样子，跟在陆云挽身后的卫兵也纷纷握紧了手中的量子枪，并一脸紧张地看向楚玄舟 。
还好他最后并没有靠近，而是停在了陆云挽的身前。
少年有些无措地摊开了手臂，他似乎是想要轻轻拥抱陆云挽，但又担心自己身上的血弄脏了摄政王的衣服。
就在这短短几步路间，楚玄舟的心中已经有了应对。
少年微微颤抖着声音，伪装出无措地样子对陆云挽说：“摄政王大人，我击落了他们的星舰。他们……他们叫我来到格温多琳星，我以为是想要和帝国谈判。”
开口的那一瞬，楚玄舟的心情紧张的好似一张拉满了的弓。
但是在说完这句话后，他便已经找回了理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楚玄舟开始污蔑那些刚才死在自己手上的人。
但陆云挽却像是没有听到楚玄舟说了什么似的，他忽然蹲下身，轻轻地将手贴在了其中一个死者的额头上。
几秒钟之后，陆云挽淡淡地说：“殿下击溃了他们的精神核。”
楚玄舟的心重重一坠。
……陆云挽有办法让人摆脱行尸走肉的状态，那么当然能够感觉出自己做了什么。
但是这一次少年没有再紧张，反倒是直接承认了下来。
“是。”楚玄舟说。
他深吸一口气：“登上星舰后，他们发现驻守在ALI-8星系的人不是普通将领而是我后便反悔了。”
陆云挽抬眸看到，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蹙着眉，好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中一样。
楚玄舟继续说：“他们想要用精神力袭击我，情急之下我便想要反击。没有想到竟然让他们变成了二级损伤的状态。”
楚玄舟的意思是，那只是个意外。
这个时候，陆云挽终于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楚玄舟，耐心听着少年的解释。
“我是人鱼，并不会精神力引导治愈的方法，”那双漂亮的紫眸中泛起了一点水光，楚玄舟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他继续说，“所以我只能选择用物理手段毁掉他们的精神核。”
这架机甲的中枢系统已经被毁掉了。
舱室内并没有录像，那群人更是早就死在了自己的手下。
楚玄舟在赌……赌陆云挽会信任自己。
不等陆云挽彻底理解他刚才的那番话，楚玄舟便忽然上前半步，并单膝跪在了血泊之中。
他的手臂缓缓落了下来，似乎是确信陆云挽嫌弃自己，并不愿意给自己一个拥抱。
陆云挽听到，少年的声音中略带鼻音。
“摄政王大人……您，您会不会讨厌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
陆云挽：……
陆云挽终于缓过了神来。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真的害怕你……陆云挽默地在心底里回答。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过分突然，陆云挽还来不及反应。
陆云挽停顿几秒，忽然也向前走去。
绝对不能让他看出紧张。
自己现在的人设可是一个变态！
几秒钟后，陆云挽垂眸向楚玄舟笑了一下。
星舰上的光从头顶处落下，洒在了陆云挽的身上，他看上去竟然带上了几分神性。
陆云挽没有说话，而是忽然俯身，在楚玄舟的额头上落下了一枚轻吻。
他的动作温柔极了。
“摄政王大人？”楚玄舟抬起了眼眸，不可思议地向陆云挽看去。
——
此时，首都星。
裴照安大发雷霆，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站在他对面的棕发少年随之瑟缩了一下。
见状裴照安冷冷笑道：“你真是个蠢货，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也没有办法毁掉那个实验？”
“你知道的，他一直不让我参与那些重要的事件。”少年轻声说。
裴照安然冷笑一声，他咬着牙对对面的人说：“呵……要是他真的搞出那个实验，那我只能撕破脸了。”
“你要做什么？”少年立刻惊慌地问。
“做什么？”裴照安用手指重重地砸了桌面几下，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眼底是遮也遮不住的杀意，“就算帝国会因此元气大伤，也要不择手段杀了他。”
裴照安之前并不是不想正面与陆云挽发生冲突。
而是他知道，那样做代价和损失实在太大。
但是现在……假如陆云挽的实验真的成功，那么人鱼千百年以来的绝对优势都会受到严重威胁。
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就算闹到帝国四分五裂，裴照安也要杀了陆云挽毁掉实验永绝后患。
他现在的模样吓到了对面的少年。
对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但却直接撞在了押着他的人鱼的量子枪的枪口上。
裴照安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你要去告诉他？你觉得陆云挽不清楚这一点吗？”
少年慌忙摇头，过了几秒后还是忍不住低声说：“云挽哥要是连这都看不清，那他就不是云挽哥了。”
陆斯容不想要陆云挽死。
因此他才一次次提醒陆云挽，想要对方放弃实验。
但可惜……摄政王似乎并不理会自己的想法。
裴照看到对方这模样，忽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声笑了起来，然后坐回了沙发上：“不是吧？陆斯容。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他弟弟了？”
裴照安的话像一把在寒风中冻过的刀子，又冷又利，直接刺入了陆斯容的心口。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一想到陆云挽，裴照安心底里的那一团邪火仿佛就要将他烧成灰烬。
裴照安懒得再和陆斯容说下去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就在将要越过少年走向另一间房屋时，裴照安突然停下脚步然后笑着回头看对方：“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毁了这个实验，不然我就在杀陆云挽之前，先让他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陆斯容狠狠地攥紧了手心。
指甲戳破皮肉刺出鲜血都没有能将他的理智拉回，少年冷不丁地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想杀云挽哥。”他的声音无比突兀。
……裴照安这样做，不就是希望自己阻止这一切吗？
话音落下后，陆斯容看到裴照安的背影忽然一顿，他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似的快步离开了这里。
房间内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陆斯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并不禁后怕。
他喘息着试图冷静。
——陆斯容。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他弟弟了？
当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裴照安的话一遍地在陆斯容脑海中回荡着。
少年绝望地阖上了眼睛，他想裴照安说得没有错，自己的确……忘记了身份。
……
陆云挽看出楚玄舟想要拥抱自己。
按理来说……自己这样的大变态应该是不会在意这一切，并且愿意给楚玄舟一个拥抱的吧？
但实在不是陆云挽不想，而是他真的不行。
此时陆云挽垂在身侧的手还在因紧张而轻轻地颤抖着。
没有办法，陆云挽只能用一枚吻告诉楚玄舟，自己并没有讨厌他。
那枚吻只持续了短短一秒，接着陆云挽再一次站直了身。
他昧着良心对楚玄舟说：“殿下，您这样很迷人。”
现在不是细想这件事的时候，陆云挽暂且装作自己信了楚玄舟的解释。
查是要查，但不是现在。
并且在他看来，信不信主角的话似乎也不是非常重要……反正自己又不会一直和主角相处下去。
等跑路之后，首都星上的一切都不会再和自己有关。
“战场上本来就是你死我活，您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太信任自己的对手……咳咳。”话音一落，陆云挽就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格温多琳星上的有毒气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侵蚀着陆云挽的身体。
和体质彪悍的人鱼不一样，此时陆云挽的肺部已经产生了无法忽视的灼烧感。
伴随着咳嗽，他的唇角也出现了一丝猩红。
他看到，楚玄舟先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接着又万分不安地看向了自己。
“可是……摄政王大人说您喜欢我的眼神。”
嗯？我什么时候说的来着？
陆云挽大脑卡了一下壳，这才明白楚玄舟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迷离地看向楚玄舟 ：“殿下，爱一个人是需要契机的。但是在那个瞬间之后，在长久的相处中，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每一面，包括不好的……甚至于不堪的一面。”
“最重要的是，在我看来殿下的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
“真的吗？”少年无助地看向陆云挽，仿佛他就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依靠与光。
“真的。”摄政王浅笑着说，同时慢慢向楚玄舟张开了双臂。
楚玄舟从血泊中站了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回抱住陆云挽，并在他的脖颈上蹭了蹭。
楚玄舟装作被安慰、放松了下来，实际上他心底里的恐惧并没有减弱一分。
“好了好了，”陆云挽轻轻地拍了拍楚玄舟的后背，他将四周环视一圈，装作厌恶这里的样子，“走吧，这里交给他们处理。”
“嗯。”楚玄舟终于放开了陆云挽。
这个时候舱内的人才注意到，因为刚才的动作，楚玄舟的身上已经沾满了令人作呕的鲜血。
“咳咳咳……”陆云挽又忍不住咳嗽了一下，他看着楚玄舟身上的血迹说，“殿下先跟我去机甲上，找一套衣服换上吧。”
“是，摄政王大人。”楚玄舟立刻点头。
这个时候，收到陆云挽的消息后，艾忒温也带着队伍来到了这里。
一行人登上机甲，楚玄舟换上了衍微军团的黑色军服。
看到镜子里一身黑衣的自己，楚玄舟缓缓地将手贴在了胸前暗红色的罂粟勋章上。
楚玄舟从来都不怕鲜血与战争，他只害心自己藏不了太久……
这一次意外加剧了楚玄舟的恐慌。
少年忍不住想——自己必须要快速获得更大的权力，将陆云挽留在身边。
哪怕陆云挽真的发现了自己的本性，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也不能离开。
他缓缓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镜子上虚写下了几个坐标：
这是首都星的星际航标。
接着在这里打了一个巨大的叉号。
楚玄舟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尽管他在军部晋升的速度已经快到吓人，但是这依旧不能让少年满足。
要想短时间内获得更大的权力，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成为帝国的最高掌权人。
他要杀了楚漳。
越快越好。
星舰穿过宇宙，向沧芮星而去。
就在它将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陆云挽忽然收到消息——
位于沧芮星的四期实验室忽然遭到了破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