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时间纠结一半时间其乐融融的春假过去了。

  认亲的时候是大年初四,等到大年初八离开的时候,也才刚刚过去四天而已。路七果然拥有丰富的对抗中老年妇女的经验, 将言林娘哄的服服帖帖, 送去车站的时候连声道:“清明回来不?中秋回来不?”

  言林将路七塞进车里,搪塞她娘:“看情况看情况,忙着呢, 妈你快回去吧,爸等着你做饭呢。”

  上车之后看见路七冲她乐, 实在好奇, 问:“怎么哄的?突然变这么喜欢你?”

  路七说:“我没做什么啊,就跟她回味了一下二十多年前的乐坛影坛,又聊了聊一些朋友下海经商的故事。诶你知不知道你妈妈挺有商业头脑的,她跟我说要是当时胆子再大一点,就南下做买卖去了, 说不定就没有你了。”

  言林还不知道这陈年往事, 张大了嘴说:“啊?”

  路七就嘿嘿笑了笑。

  这种事情吧,讲究一个缘分。说起来言林妈妈跟自己还挺投缘的,现在以女婿兼媳妇的身份见了能成忘年交, 以叶允君的身份见了估计也能。世事真是奇妙啊。

  言林看见路七乐,自己也乐:“你说这次回北京,能解冻吗?要是一直被封杀,我们俩要不干脆去卖烤红薯算了。我可喜欢烤红薯了。”

  “卖一个你吃三个?”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呐,天天吃不得吃腻啊,我就是说可能性。要是没办法演戏了,我们就去经商吧。我妈有经商头脑,说不定也传给我了呢。”

  “经商天赋有没有传给你我不知道,但你妈妈的美貌和智慧传给你了我是知道的。”路七瞅着言林,一边调戏着,心里却想:言林这么喜欢演戏,自己怎么能剥夺她的梦想呢?

  好比言林母亲,虽说如今追忆往昔叹惋着为什么当时不南下,但实际上还是喜欢做学问,她能看出来。

  她俩上车早,现在车上还没有什么人。言林就凑过去,吧唧了一口。

  路七搁那乐,乐完又说:“放心吧,这次回去保管解决问题。孔舒安算我的家庭问题,你都解决你的了,我怎么能不解决我的呢?”

  言林怕她有什么玉石俱焚或者违法乱纪的法子,忙问怎么解决。路七便把私家侦探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这只是一个猜想,并不能够保障一定成功,但言林听了之后心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不管行不行,能看到希望,就是好的。

  .

  私家侦探上班格外早,据他自己说,正月初八就已经开工好几轮了。

  “大部分都是亲戚有没有偷自个儿家里的项链首饰,无聊得很。哎怎么没几个抓出轨的案子呢?”他这么说。

  路七觉得这人有意思,赚钱的委托都提不起兴趣似的,整天就盼着出轨离婚,大概是个有故事的人。

  路七没接这茬,递过去一个小证据袋,说:“头发在这里。快递过年不开门,我还是自己运过来吧,保险。”

  私家侦探接过袋子摇了摇,看着言林说:“我还以为路小姐您是瞒着言小姐呢,敢情真是查自己啊。还行,还行。”

  私家侦探无可无不可地努了努嘴,说:“亲子鉴定要花点时间。正好我今天有空,带你们去见见那个男人,可还行?”

  路七一愣,没想到会有这个提议。但她心里动了动,说:“好。”

  亲子鉴定是技术手段,是判断两个人是否有血缘关系的关键,可孔舒安跟她也有血缘关系。

  对于重生的路七来说,血缘根本无关紧要。

  她要去见见那个男人,听听当年的故事。

  私家侦探开车载着两人一路朝着郊区开,跟离乡车辆背道而驰,有一种很微妙的爽感。

  北京地界越划越大,按以往来说这都算河北了,私家侦探才下了高速公路,开始七弯八拐。

  “在这儿?”路七问。

  “就这儿,”私家侦探肯定道:“干建筑工地的,没活儿就只好驻扎在这边,便宜。你找的那位过年没回家,我还给他送了好几瓶白酒——这个算我送他的,我说出来不是打算找你们要钱的意思啊。”

  “为什么不回家过年?”言林问。

  私家侦探看她一眼,有点似笑非笑的意味:“他家都让人整没了,怎么回?”

  没了。

  言林一愣,没想到孔舒安竟然这么狠。她以为就跟整自己似的,不给工作、切断人脉,而已。

  路七沉默不语,从第一次跟孔舒安接触以来,她就知道对方并不是良善人。孔舒安心里只有自己,对待背叛自己的初恋必然要下狠手,她听到这个也没有觉得特别吃惊。

  可现在,却有些希望对方心里不止有“自己”,最好还有一点点“爱”。

  这一片搭了许多临时的塑料板房,几排房子围成四四方方的格局,烧火吃饭晾衣服都在中间空地上。

  人多,脏乱差。这是第一观感。

  私家侦探带着两人进去的时候,经过的工人盯着她俩看一路。私家侦探解释:“你们俩穿得太体面了,要是换身大V领黑丝过来,保管没人看。”

  “……”

  私家侦探冲着经过的某个人招了招手,那人就冲里边喊:“韩伟,找你的!”

  “诶!”一个男人拉长了声音应着。

  韩伟,这就是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吗?

  男人很快出来,却让路七有些吃惊,因为并不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

  韩伟留着板寸头,没胡子,大概是这群人里比较爱干净的那种。可同时,他的身材有些瘦弱了——跟搬砖工比起来的瘦弱,而不是跟普通人比。哪怕在工地里摸爬滚打了十好几年,模样还是周正的。

  可……太清秀了。按照孔舒安的审美,这不应该是一个强壮健美的施瓦辛格类型的男人吗?

  有点奇怪。

  言林则是看了看路七。

  这个叫韩伟的男人,跟路七很像,非常像。血缘霸道地显露在脸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相似。

  最初见到路七时,路七瘦弱得不行,大概也有基因的原因吧?

  ——这哪里还需要亲子鉴定啊,怪不得私家侦探这样笃定。

  韩伟脸上带着笑,看见私家侦探的时候还在笑,可看到路七,脚步就渐渐放慢了,笑意也渐渐褪去,变成一张木然的脸孔。

  “这怎么……”

  私家侦探打断了他:“伟子,这就是我前几天跟你提起来的女孩儿了。”

  他这么说,说明已经打过预防针了。可那男人脸上还是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他盯着路七看了好一会儿,木然的脸上渐渐染上情绪,不是欣喜,却是……恨。

  私家侦探拍了拍韩伟的胳膊,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韩伟沉默了一会儿,冲来处喊了一句:“我有事要走,癞子你帮我来两盘,赢了你的,输了我的!”

  “好嘞!”

  韩伟这才对私家侦探说:“走吧。”

  他率先走开,经过路七的时候深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

  这一片荒芜凄凉,言林还以为所谓的“换个地方”是指咖啡馆或者茶楼,谁知道韩伟领着他们到了一个小土包就坐下来了。

  “坐。”韩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给路七。

  牌子不好,路七没要。

  同韩伟一样,路七一屁股坐在土坡上,并没有顾及自己身上价值多少多少的裙子。坐下之后她转头对言林说:“言小林,你去车上坐一会儿吧。”

  言林看了私家侦探一眼,叹了一口气,说:“好。”

  私家侦探倒是会来事,跟言林一块儿离开了土坡。

  韩伟说:“找我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见识过韩伟生活的环境之后,她说不出什么要求或者请求了。

  大家都苦过,知道这种人自身难保,对于旁人的求助难有好脸色。

  【我这么惨,你来求我帮忙,却只是想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你提高的那一截,已经比我所有拥有的还要多了。】

  大抵是类似的想法吧。

  路七不说,韩伟也不蠢。他吸了一口劣质烟,说:“找我要花了一番功夫,总不可能仅仅是认亲而已。你知道我,肯定也能跟你那富贵妈搭上线,那么根本不会、也不敢认我。所以,事出有因。”

  推理也完全没错。

  这不是一个下等人——如果人有上中下等的话。

  “所以,什么事?”韩伟又问了一遍,这次他有些不耐烦了,憋着一口烟,冲着路七吐了出去。

  “想知道你们当年的事情,我觉得孔舒安她……太奇怪了。”

  不是奇怪,而是专|制、独|裁、暴虐、自我中心。也许这是滔天的权势带给她的,但,路七总觉得,说不定跟韩伟有关系。

  或者说,跟他们俩分开的原因有关。

  韩伟嗤笑一声,说:“正常得很,她一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