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 室外寒气如刃。

  早已没有居民在室外逗留,只有外卖员急匆匆地路过,要给这栋楼里的哪一户送上热气腾腾的宵夜。

  萧以歌借着拥抱支撑苏杭的身体, 眸底有晶亮的湿意, “你的腿怎么了?”

  苏杭只虚虚地抱着她,尽量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拍拍她的背说:“在禅室里跪了一会儿, 很快就好了。”

  大概是跪的时间长了,膝盖以下血液不流通, 现在刚恢复站姿, 总觉得轻飘飘地像是踩在云上,双腿也似乎被细小的针扎着。

  萧以歌没容她这样应付,撑着她就要往外走, “走, 找个地方让我看看你的腿。”

  “以歌, ”苏杭拉住她, 耐心地解释自己的用意,“我跟妈说了我们的事, 她没同意,但没有那么强硬。如果我这个时候坚持不住跑了, 她明天起来会觉得我只是嘴上说说, 根本坚持不下去。”

  苏兰君的态度不尖锐, 也明显有动摇的倾向。

  要是明天一早发现她撑不住离开了, 这心里的天秤怕是要往不赞同的方向倾斜,觉得她将来会扛不过外人的眼光。

  “那也不能跪一晚上, ”萧以歌嘴上不同意,很快想出个折中的办法来, “这样,你跟我去附近的酒店,明天在阿姨睡醒前回来。你总不会不知道阿姨平时几点醒的吧?”

  苏杭点头,“知道,但这样会不会不够诚心?”

  她向来做事都一门心思走到头,今天打定了主意要表态度,自然也没想过要放水。

  但萧以歌怎么会允许她这样煎熬,脸色不见半点松懈,“证明诚心的方法有很多,不是非要这样才叫认真对待。”

  也不知道这笨蛋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证明心意的办法只有这样么,明明多得很,可她认准了一条路就非要走到底。

  可她这样的坚持却是又傻又惹人怜爱,萧以歌怎么都说不出重话来,这份心意甜得人只想将她拥进怀里。

  幸好,她现在被连哄带骗拐下楼了,怎么也不能放回去跪。

  “跟我走,”萧以歌不由分说地牵着她的手腕,小心地撑着她,嘴上却是放着狠话,“今晚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敢跑你就试试看。”

  苏杭顿时咽了口唾沫,没再多说半个不字。

  街上逐渐被冬夜的冷冰封,落在最后的路人与车辆纷纷加快归家的进程。

  萧以歌在路上给距离最近的自家酒店打电话,要人准备房间和消肿的药酒。

  苏杭就在副驾驶默默地听着,有些懊恼地去看脚上的拖鞋,这不自在的感觉终于让她想起自己忘了换鞋。

  萧以歌看她撑起身子去看腿,趁着等红灯也瞟了眼,嘴角不禁憋了丝笑。

  接到任务的酒店早早就安排了人手等候萧以歌,虽说不是公事,但总经理的莅临不管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

  苏杭的腿脚已经恢复不少,不必再要萧以歌扶着,自己踩着拖鞋走在萧以歌身侧。

  萧以歌穿着齐整,长发长靴,苏杭脚下这双拖鞋多少为这幅画面添了些诡异和好笑。

  酒店服务手脚麻利,房间里不但备好了药酒,还有冒着热气的宵夜。

  苏杭连沙发都没沾,先被萧以歌催去洗澡。

  路上过来缓和了双腿的酸麻,再洗上个热水澡,出来时已不再有一分不适。

  尽管如此,萧以歌还是把苏杭推上床,拧开药酒为她抹膝盖。

  空气里有湿润的沐浴露香味,苏杭靠在床头抱着抱枕调手机闹钟,睡袍上身纹丝不动,任萧以歌拨开睡袍下半截给她揉腿。

  药酒味道刺鼻,压过了好闻的沐浴露香,惹得苏杭眉心不知不觉地蹙紧。

  她随口捡了个话头问:“吃宵夜么?”

  萧以歌搓着她的膝盖,幽幽地抬了眸,“你饿了?”

  “没有,”苏杭下巴抵在抱枕上,把手机丢到枕边,“但是觉得很香,你家酒店的宵夜每次都很好吃。”

  萧以歌弯起眼眸笑,拍了拍她的膝盖,“不饿就睡觉,现在时间不早了,吃得太饱睡不着,你明天还要起早回家。”

  “嗯。”苏杭轻轻点头,来回一趟费时间,又要在苏兰君起床前回去,她的睡眠时间的确不多。

  抹完了药酒,萧以歌给她整理好睡袍,让她睡下来盖好被子。

  萧以歌把抱枕丢到旁边,俯身去摸摸她的脸,声音放得很轻:“睡吧,我去洗个澡就来陪你。”

  苏杭本来不算困,但这诱哄的声音像是会蛊惑人意识的咒语,竟将她的瞌睡虫唤醒,强撑着困意睁大的双眼清澈又朦胧。

  她的手从被子侧面伸出来,环住萧以歌的腰身,想要那声音再离自己近一点。

  苏杭昏沉地“嗯”了声,勉力地用唇去够上方纤细的脖颈,玫瑰香驱散了药酒刺鼻的味道,她的唇流连不舍地反复摩挲。

  萧以歌把长发挽到另一边肩膀,细柔的肩颈曲线反击着身下人的瞌睡虫,却在她不自觉地收紧怀抱时稍微远离。

  “唔……”苏杭情不自禁地发出不满的气息,眼皮重得缓缓地阖起。

  “乖,”萧以歌揉揉她的额角,“今晚什么都不能做,你需要睡觉。”

  苏杭又含糊地出了声气,又软又轻,似乎是在应萧以歌,像听话的小狗困倦入睡也不忘记应主人的话。

  萧以歌停下按揉她额角的动作,这人已经睡过去了。

  她们的计划顺利进行,苏杭第二天一早回到家时,家里还是漆黑一片。

  她换了双干净拖鞋,悄悄地进禅室重新跪在蒲团上,再拿出手机给萧以歌发信息。

  【苏杭:我到了,妈大概再有十来分钟就起床。】

  【萧以歌:我在楼下等你,等她起来你打个招呼就下楼。】

  【苏杭:那你在车上休息,外面太冷。】

  两个人聊了几个来回,苏杭收回手机静静地跪着。

  深冬的早晨六点,窗口外的天仍是染着浓重的墨色。

  苏杭估计着时间,挺直了腰板。

  走廊响起试探着靠近的脚步声,她的听觉在这个时候堪比黑夜中的猎豹。

  苏兰君停在门口,喜怒不明地说了句:“起来吧,身体要紧。”

  苏杭双臂撑着蒲团起身,才跪没多久,下肢还没有不适感。

  苏兰君看着她平稳出来的脚步,借着转身的动作遮掩了嘴角无奈的笑。

  两母女去到客厅,苏兰君倒了杯水坐下,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鞋柜。

  昨晚穿着的那双拖鞋被换下来,此时苏杭脚上的拖鞋是平时备用的。

  还没等她有所感想,苏杭便面色郑重道:“妈,我想说的话昨晚都说了,我不会离开她,也离不开她。我知道你一下子很难接受,近期我不会回家来打扰你,你可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如果有想不明白的就找我。”

  苏兰君从没见过同性恋人,怕是在街上看到了都以为是好姐妹好闺蜜。

  但昨晚的说服是有用的,苏兰君没那么固执地反对同性相爱,更多的是在意她今后的生活和外人的眼光。

  这样的情况下硬逼着苏兰君接受是不可能的,需要时间来冷静跟认识这类事物,防备也就会逐渐瓦解了。

  苏兰君抬头看了她几眼,却什么也没说,“你去吧。”

  “好,”苏杭点头,临走前不忘叮嘱,“我等下叫外送早餐过来,妈记得吃。”

  苏兰君没接话,苏杭顿了顿,没再多言地去换鞋离开。

  家门轻轻地关上,苏兰君终于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看向那两双被苏杭换下来的拖鞋,心里的浓云好像被一束微光冲开,不由自主地摇着头笑。

  这两个孩子,又傻又可爱。

  萧以歌带苏杭回桃花源,昨晚两个人睡得都不好,打算补个觉。

  阳光与海浪相得益彰,萧以歌换了衣服就要钻进被窝。

  她掀开被子,回忆着昨晚那隐秘的逃脱,颇有兴味地说:“昨晚的觉睡得可真是紧张刺激,从你家到酒店来回一趟,还要掐时间别让阿姨发现。”

  苏杭从浴室出来坐到床边,眼角眉梢依然挂着忧虑,“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好没被发现。”

  萧以歌窝在被子里,伸手去勾她的手指,将关切化为轻笑着嗔怪:“又皱眉,还不快进来当我的抱枕。”

  “等我一下,”苏杭拍了拍萧以歌的手,去拿手机来发信息,“我跟纪安姐说一声今天不去公司,最近在忙飞鸟的事情,她也天天都去公司。”

  信息刚发过去,那边回了条语音。

  苏杭点开,咋咋呼呼的少女音就传出来:“好的杭杭,你好好睡觉,叫上以歌一起睡。”

  萧以歌挑了下眉,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骂。

  苏杭拧起眉心,回了条语音:“莫菲菲,把手机还给纪安姐,不然她以为我今天会去公司。”

  莫菲菲又发来语音,嘿嘿地笑着:“你先叫我声菲菲!连名带姓的多生疏,我早就想说你了!”

  苏杭这回也不禁眉梢跳了跳,转头看向萧以歌。

  萧以歌好整以暇地伸手:“手机给我。”

  苏杭疑惑地递过去。

  她按下语音,将声线压低且带了些危险的娇柔:“你是不是活腻了。”

  苏杭忍俊不禁,看着她把手机丢到一边,不再耽误地上了床。

  萧以歌钻进她怀里,滑腻的肌肤紧挨在一起,带来舒适愉悦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次海浪声刚起时,苏杭脑海中有一粒微尘怎么都无法湮灭。

  她猛地坐起来,摸来枕边的手机拨打电话。

  萧以歌正酝酿着睡意,这打断令她不得不醒了些,“……杭杭,怎么了?”

  苏杭没回答她,神色微冷地打开免提,等待电话接通。

  对面接得很慢,刚接起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干嘛给我打电话,你都没有跟我道歉!”

  对方正是程昱哲,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杭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这斥责的语气当真是理直气壮。

  苏杭眼眉结霜,话里的温度冰冷异常:“听清楚,如果你们两父子再发疯,我会试着研究怎么让你们安静。”

  她话音缓缓,无形的威慑灌输其中,说完也不等程昱哲回答便挂断电话。

  那一粒微尘在空气中崩坏,她的心终于通透舒服。

  萧以歌在她耳畔轻声笑着,“好A的杭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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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