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笙没有听秦赋的话自己去吃饭,饿着肚子在车里坐了两个小时。

  难得的闲暇让李牧笙好好回忆了泛黄的童年时代。

  他与秦赋的和解是在住到秦家的一年后,罗疏雪病逝的那天。

  罗疏雪是个很好的人。至少现在这个时代,愿意抚育过世闺蜜的遗孤并视如己出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

  住在秦家的一年里,李牧笙上了小学,放学后罗疏雪便辅导他功课,教他写字,秦赋则碍于母亲,勉强地和他们呆在一起练字。

  罗疏雪是个很聪明的女人,曾经也在商场中有过很高的地位,只是身体不好,几年前就退了下来。

  但她要强,也不喜欢展露脆弱,直到去世那天,李牧笙才知道罗疏雪的病一直很重,已经到了依靠秦家的财力也没有办法医治的地步。

  秦叶华总是忙着工作,很少去管秦赋的事情,秦赋与父亲也并不亲近,母亲的去世对一个10岁大的孩子而言,无异于天塌了一样。

  医生给罗疏雪的脸蒙盖上一层白布,要把遗体送出病房,不想让小孩子看到,告诉秦家的佣人把李牧笙和秦赋带出去。李牧笙很听话,乖乖跟着出去,但秦赋却不愿意配合,他拽着病床上单薄的被单,不让任何人动他的母亲。

  最后秦家的管家过来,半拖半抱地把人带了出去。秦赋对他又踢又咬,管家也没有撒手。

  秦赋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认命似的不再反抗,询问管家自己的父亲在哪里。母亲重病住院的日子,秦赋几乎没有见到父亲。

  管家支支吾吾,说秦总在忙,已经打过电话,忙完手上的工作就会过来。

  秦赋并不听管家的解释,虽然他当时只有10岁,却也清楚知道,母亲去世,父亲不在病床前,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残忍且讽刺。

  秦赋让司机带自己去盛安,司机犹豫要给秦叶华打电话请示,却被秦赋抢了手机。

  那时的李牧笙还不到8岁,罗疏雪的离开令他非常难过,但与秦赋之间的年龄差让他没有办法完全理解为什么见不到秦叶华,秦赋会如此濒临崩溃。但他一直很乖,坐在汽车后座上一言不发,到了盛安集团楼下后,跟着秦赋一路上了电梯,像古代公子身边跟着的书童。

  但兴许没有哪个古代的大家公子会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自己一直敬仰的父亲在和别的女人偷情。

  秦赋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没有打任何招呼,搞得里面的大人猝不及防,并没有来得及维持一个友好的社交距离。兴致被人打断,秦叶华很生气,刚想训斥对方,却发现推开门的是自己的儿子。

  李牧笙跟在秦赋身后,也看得很清楚,屋里的女人放肆地坐在秦叶华的身上,正调笑着说老女人终于死了,问秦叶华什么时候能把自己迎娶到秦家做正室夫人。

  秦赋冲了进去,扬起手想给那女人一巴掌,结果手臂被秦叶华拦下。

  秦赋委屈极了,眼泪掉得很凶,质问秦叶华道:“我妈才刚死,她算个什么东西?”

  兴许是对亡妻的愧疚,也不想伤了父子间的感情,秦叶华还是松开了秦赋的手,只对他说了一句敷衍又搪塞的话。

  “你懂什么,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秦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牧笙给他递纸,秦赋接了纸擦完鼻涕,发疯一样喊道:“我不管,但我妈的位置谁都不许碰,这女的要给我当后妈,我先弄死她我再自己去死。”

  一个孩子说出这种话,本该没什么威严,也不会有大人去当真,但秦赋眼睛里带着凶狠,像一头小狼,令秦叶华不得不正视这当中的分量。不过更重要的是,罗疏雪的婚前遗产全都留给了秦赋,秦叶华必须维持住表面的父慈子孝,才能在秦赋成年前得到这笔钱的保管权。

  吵闹过后,秦赋不管不顾地直接跑了出去,进了电梯。秦叶华不想管他,只给在车里等着的管家打了电话,训斥他为什么不打招呼把秦赋带来,随后又想起秦赋离开时的样子,无奈地嘱咐他看顾好秦赋。

  李牧笙跟在秦赋后面,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时候伸手去拦,跟着进去了电梯。

  李牧笙去按电梯的层数,秦赋伸手又按了一次按钮,把楼层取消掉,蹲着电梯里大哭。李牧笙靠近他,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跟着哭了。

  秦赋觉得他很不可理喻,说自己是没了家才哭的,他哭什么。

  李牧笙抽泣道:“我也哭我又没有家了……”

  这话听得秦赋鼻头泛酸,他一直讨厌凭空多出来的李牧笙,但这种时候,本该和自己一起为母亲悲伤的父亲却佳人在怀,只有李牧笙一个人能和他分担这种痛苦,某种意义上,李牧笙是母亲给他留下的唯一“遗物”。

  那天电梯间里,秦赋和李牧笙抱在一起痛哭,直到管家找过来才被带回车上。

  李牧笙坐在汽车座椅上,蒙住眼睛不让自己哭,但水还是从指缝渗透出来,他浑身颤抖,横向倒在座椅上,上半身触碰到了副驾驶的座位。

  二十年前他还有一个秦赋,二十年以后他就只剩下了自己。

  手机铃声响起来,是秦赋打来的,李牧笙便像重回水里的鱼一样,拿起手机的时候,像是得到了某种救赎。

  电话接通,手机对面的声音让李牧笙失望,不是秦赋。

  引水轩的工作人员用公式化的语言,体贴入微地告诉李牧笙来二楼包房接喝多的秦总。

  李牧笙顾不上小腿残余的酸痒,以最快地速度出现在了秦赋身边,在给了帮忙照顾的服务生小费后,半扶半背着秦赋朝电梯走去。

  拿了小费的服务生想要上前帮忙,被李牧笙婉言谢绝。

  “秦总不喜欢被不熟悉的人碰到,请你见谅。”或许是母亲去世那天亲眼看到父亲抱着一个陌生女人,秦赋对与其他人的肢体接触都很抗拒,只有在打架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

  豪门的少爷多多少少都有些怪癖,服务生早都习以为常,忙笑着帮李牧笙按电梯,陪他走到停车场替他拉开车门,拿了小费后才鞠躬离开。

  秦赋酒量很差,偏偏今天又多喝了些度数不低的黄酒,醉着睡过去,全身的重量压在李牧笙身上,死沉死沉。

  李牧笙咬牙把人抱到了汽车后座,随后也脱力倒在座椅上。

  “祖宗,哪天能让我省点儿心……”

  李牧笙靠在秦赋身边,长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太虚伪,李牧笙恨不得秦赋离了自己就不能活。

  但现实总是残忍,就像秦赋到盛安的这些年来,几乎从没让自己费过任何心思一样,情到浓时,嘴上说得情浓意蜜,但离开对方以后还是都活得好好的。

  李牧笙闭目了一会儿,不舍地起身前往驾驶座,开车送秦赋回住的地方。

  秦家的老宅子在隔壁b市,早已经空无一人。秦赋一般都住在公司不远处的公寓里。

  李牧笙把车好,有些犹豫要不要把秦赋叫起来。

  从小的生活经历让秦赋很难去相信别人,即便是失忆后也没有令这方面变得更好,公寓里除了雇佣的钟点工会按时过来打扫外,没有其他管家佣人在。李牧笙没有信心将秦赋一个人回公寓。

  最终李牧笙还是进入后座,打算叫醒秦赋,但喊了几遍“秦总”后,秦赋并没有任何醒来的意思。

  “哥,起了,回家再睡。”李牧笙心急,熟悉的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声“哥”喊出来以后,他自己愣住在原地,直到秦赋蹙眉哼了一声,才从恍惚中抽离,锲而不舍地多叫了几声。

  从前上学时为了避开同学们探究的目光,李牧笙和秦赋对外宣称是远亲,李牧笙会喊秦赋“哥”,秦赋则称呼他“小笙”,后来恋爱后,这声“哥”变成了情人间的一种小情趣,秦赋喜欢听,李牧笙也喜欢叫。

  已经有多久没有这么称呼过对方了?李牧笙不敢去数,仿佛不回顾,形同陌路的时光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秦赋到底还是睁了眼,茫然看向李牧笙,李牧笙见他还是醉着,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将人抱着拖出后座,扶着秦赋坐上电梯。

  喝多了的秦赋很老实,不像清醒时那样锐利,性子也温顺了起来,在李牧笙身边很乖,平静地听着对方的指挥。

  李牧笙似乎想起了从前两个人相处的模样,眼睛红起来,但秦赋失忆已经四年,成了盛安的小秦总,过得比从前同自己在一起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李牧笙遵照与秦叶华的约定,早都已经放下了找回从前爱人的幻想。

  只要能在他身边,陪着他,让他在腹背受敌的时候,有个可以全心托付的人,就可以了。

  可是秦赋似乎并不想要。

  秦赋家门锁的密码很好猜,李牧笙太了解他,随手一输就打开了门,喊秦赋进来。

  秦赋迷茫地跟着李牧笙,模样看起来有几分拘谨,甚至像是初次造访的客人一般,谨慎地跟着李牧笙后面。

  李牧笙拿醉鬼没办法,只能指着沙发让秦赋坐下,自己摸索着往厨房应该在的方向走。

  见李牧笙离开,秦赋立刻去站了起来,慌慌张张拽住了他的衣袖,似乎是在挽留。

  “哥,我不走,去给你倒点水。”李牧笙回到沙发旁把秦赋安置好,向秦赋保证马上回来,才又往厨房方向走。

  秦赋很注重自己的私人地盘,失忆后也防备着李牧笙,李牧笙还是第一次进入这里。

  李牧笙转了好久才找到角落里的厨房,拿了杯子给秦赋接了点温水。

  “秦总,你今天先休息吧,我先回去。”秦赋喝完水,情绪也平静下来,李牧笙把他带到卧室,看着秦赋熄灯睡下,才犹豫着开口。

  喝醉的秦赋不知道脑子少了哪根弦,非常亲近自己,但如果自己一直留在这里,明天秦赋一旦酒醒,又得是一通脾气,李牧笙不想待到白天再走。

  李牧笙转身离去,方才走了几步,就忽然感受到自己后背进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秦赋不知何时下了床,赤脚跑到李牧笙身后,双手环住他,委屈地说道:“小笙,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