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笙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小区里静悄悄的,老旧的楼道用的还是声控灯,需要跺脚才能亮。

  李牧笙咳嗽了几声,声控灯没有反应,只能伸手去摸触控的开关。

  昏暗的灯光终于慢悠悠地亮起,灯罩里面发出轻微的噪声,吱吱呀呀的,像某种甲壳昆虫翅膀扇动的声音。李牧笙上了三楼,电子锁还是秦赋换的,因为李牧笙总是忘带钥匙,换锁的时候秦赋笑着说,有了电子锁就不用再费劲找钥匙,再也不会被自己的家拒之门外。

  可惜现在李牧笙每次都能进去这张门,但门后却没有了家。

  老旧小区总是阴暗暗的,带着肉眼不可见的水汽,只有走过去才能感受到湿意,像是鬼片里的场景,但在a市这样大的城市,这间破旧的房屋就是李牧笙花光全部积蓄才得到的家。

  夏晶晶在手机里朝李牧笙报了平安,说已经到酒店,打算明天去景点玩。李牧笙回了她一个笑脸,随后就按灭了手机屏幕,晚餐也没有吃,径直扎进了卧室,关上卧室的门后,才敢从衣柜深处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大学时照的,他和秦赋挤在这间破旧房屋里,秦赋省吃俭用买下了台二手的拍立得,兴冲冲地拉着李牧笙拍了几张照片。

  后来两人才发现拍立得的相纸很贵,每一张照片都是钱堆出来的,拍立得也因此闲置,但秦赋对于实体照片似乎有种老派的执念,用手机拍了许多,拿去摄影工作室花钱让人帮忙打印,但也不舍得打印太多,只捡了几张喜欢的带回了家。

  李牧笙盘腿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这些照片,仿佛受到了照片上情绪的感染,也跟着低低笑起来。笑完后他又觉得落寞,昏暗的夜色像是一张令人窒息的网,包裹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李牧笙重新将照片藏好,想起白天秦赋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睡意全无,趴在阳台的窗边点了根烟,猛吸了几口。

  今晚的月亮是好月亮,圆得没有丝毫瑕疵,人却是残缺的人。

  李牧笙一边抽烟一边哼起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抽完一根后又回屋打开一罐啤酒,戴着耳机靠在阳台窗户边听歌。

  当年秦赋为了自己和秦叶华断绝往来,两个人都没有收入来源,李牧笙学的计算机,每天都把大量时间花在写代码上,没有多余时间去做别的事情,秦赋就一边上学一边去兼职赚钱。

  那时候日子过得苦,也甜,冬天空调只舍得开两小时,两个人挤在卧室的床上瑟瑟发抖,只有最基本的求生本能。

  秦赋把李牧笙搂在怀里说,以后一定要有比秦叶华更多的钱,给李牧笙自己能给的一切。

  自从秦赋上任,盛安的产值比从前翻了一倍,秦赋再也不是当初开空调都要掐着时间的毛头小子,答应给李牧笙的东西却一样也没有给。

  李牧笙喝了些酒,忍不住想起从前。

  他从前和秦赋很少吵架,但高中的时候却和他吵了一场很凶的架。

  那是春游结束后的一个月,春季运动会时候的事情。

  运动会持续两天,两天中间的晚上学校会让各班级在教室里的电脑上统一投屏播放爱国主义教育电影,强制要求所有学生留下观看,美其名曰怕学生放了学玩疯掉,把学生集在一起统一杀时间。

  但爱国主义教育类的电影总是充斥着残酷的现实,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只见得到洋溢的青春和躁动的心,除去教室前排一些学霸在认真观看外,坐在后排的同学们都兴致缺缺,要么围在一起打牌,要么几个人横起手机背着时不时过来巡视的老师打游戏。

  李牧笙看了一阵子电影,也觉得看不下去,东张西望朝后排看了几眼,和韩霜对视上。

  电影开始前韩霜就已经搬着椅子跑去了后排,打牌打累了就起身把位置让给了别人,坐在后排窗户边的桌子上在给几个斗地主的同学望风。

  韩霜注意到李牧笙的目光,朝他扬了扬眉,指了下窗外,示意李牧笙出去一趟。

  李牧笙不知道韩霜叫自己出去做什么,但以自己对韩霜的了解,不跟着出去,对方迟早要憋出一场架来同自己吵。

  李牧笙和韩霜一前一后走出了教学楼,去了楼后的花坛。

  教学楼后面的花坛紧挨着操场,建了几个蘑菇亭,是小情侣背着老师偷偷约会的圣地,但今天多数学生都在教室里看电影,蘑菇亭下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李牧笙弄不清楚韩霜把自己叫到这里是做什么,看见韩霜坐了下来,自己也在他旁边找了个地方挨着坐下。

  “今天的月亮真好看。”韩霜望着天上的一轮银钩,忽然开口。

  李牧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有些紧张。

  但他旋即想到,韩霜说的是月亮好看,不是月色真美,应该只是单纯感慨,并没有其他意思,是自己想太多了。

  “李牧笙,你有喜欢的人吗?”韩霜问。

  李牧笙诧异地看向韩霜,他几乎要确定,韩霜叫自己出来,是别有目的的。

  可是他们两个都是男生,怎么能像男女那样地喜欢对方呢?

  但又为什么不能呢?

  “喜,喜欢的人啊……”李牧笙想说没有,但秦赋的脸从他眼前闪过,令他把话憋了回去,“或许是有吧……我,我不太确定。”

  李牧笙含糊的表述显然令人误会,当李牧笙发现韩霜正满脸喜悦地看向自己时,一切地解释都显得欲盖弥彰。

  “你喜欢的人,是我吗?”韩霜红着脸,伸出一只手想要盖在李牧笙的手背上。

  李牧笙往后缩了一下手,韩霜眉头立刻蹙起,看起来有些不悦。

  李牧笙清楚,自己现在否认,韩霜一定要和自己大吵一架,但如果默认,结果好像会更糟糕,自己大约会糊里糊涂地同韩霜交往。

  李牧笙承认韩霜很帅,不像秦赋那样是看起来知书达理的帅,而是痞帅痞帅,有些像杂志上连载的言情小说里,那种黑道大哥的帅。但李牧笙从来没有把韩霜当成过恋爱对象看待过,韩霜突然的告白,对他而言只有惊讶而已。

  “我,我……”李牧笙斟酌着话语,怕说重了让韩霜伤心,也怕没有讲清楚让对方误会。

  但韩霜没有耐心听李牧笙委婉表述,直截了当地开口说道:“李牧笙,我喜欢你,我是说,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我们以后考同一所大学,毕业以后,留在同一个城市……”

  韩霜美好的憧憬只说了一半,脸上就忽然挨了一拳。

  秦赋和女朋友在操场上散步,中途过来上厕所,正好路过蘑菇亭前面的过道,把韩霜对李牧笙的告白听得一清二楚。

  “你个死同性恋,敢觊觎我弟弟!”秦赋已经完全怒火中烧,握着拳头直接打了上来,韩霜根本没有料到会突然从身后出现一个人,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也立刻恼了,起身就要同秦赋撕打。

  今晚接二连三的变故让李牧笙来不及反应,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秦赋和韩霜已经厮打在了一起。

  李牧笙上前想要阻止,但两个一米八往上的大男孩拼尽全力打起架的时候,李牧笙根本没办法插手。

  “老师来了,快跑!”李牧笙急中生智,冲着两人高声喊了一声,秦赋如梦初醒,抓住李牧笙的手就想要往操场方向跑。

  但李牧笙没有立刻走,回头看向鼻青脸肿的韩霜,面带歉意地小声描补:“不好意思韩哥,我哥他不是故意的,回头再给你道歉。”

  秦赋哼了一声,斜着看了韩霜一眼,挡在了两人中间,指着韩霜的鼻子怒气冲冲地说道:“道他爷爷的歉,死同性恋再敢碰我弟弟一下试试。”

  韩霜哪是个会忍气吞声的性子,抡起拳头就又要同秦赋撕打,李牧笙急慌慌地插到两人之间,把韩霜往后推,服软道:“韩哥,给我个面子,我哥他就是比较激动。”

  “他算你哪门子的哥!”但看在李牧笙的面子上,韩霜愤怒地收了手,瞪了秦赋一眼,朝他比了个中指,悻悻离开。

  到了操场旁的假山后面,李牧笙才甩开了秦赋的手,质问他为什么要偷听自己和韩霜讲话。

  “我路过上厕所,正好远远看见,觉得像你,想上去打个招呼,谁想到听到那个死变态……”

  李牧笙打断了秦赋的话,说:“哥,他是我朋友,不是死变态。”

  秦赋想起李牧笙偷偷给自己的那封情书,又想起刚刚韩霜的告白,是不是自己要是今天没有凑巧路过,小笙就要跟别人谈恋爱了?秦赋一时间心烦意乱,口不择言地说道:“小笙,哥不是说管着你,但是你还小,不知道同性恋有多恶心,他们……他们身上都有病的。”

  “秦赋,你真觉得同性恋这么恶心?”李牧笙一直挺懵懂的,也害羞,从未和秦赋聊过这方面的话题,他没有想过秦赋对喜欢同性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偏见,登时觉得眼前一黑。甚至连自己对秦赋那份朦朦胧胧的好感,都被泼上了脏水。

  秦赋见自己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牧笙还在冲自己发脾气,觉得李牧笙是在偏袒韩霜,也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李牧笙喊道:“李牧笙你能耐了,怎么,真想和男同学搞同性恋?”

  秦赋的声音不小,王晓萱本来就在不远处等他,见人迟迟没来干脆找过来,李牧笙看到王晓萱,最后的一点理智也灰飞烟灭:“怎么,你能和女生谈恋爱,就不许我和男生恋爱?秦赋我告诉你,我就是个同性恋,你不是觉得同性恋恶心吗?恶心你就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