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笙在韩霜那里住了两周,韩霜大部分时间都早出晚归。

  李牧笙把大学的基础专业课拿出来复习,试着写了几个简单的程序。

  很多年没有接触过专业相关的知识,李牧笙原本以为自己早已经生疏,但是指尖触碰到键盘的时候有些记忆还是很流畅地从脑海里宣泄而出。

  投入在喜欢的事情里,李牧笙整个人都难得兴奋,常常忘了时间,直到韩霜半夜回来李牧笙才会想起来自己忘记吃晚饭。

  韩霜的工作有很多应酬,经常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来。李牧笙给他倒水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秦赋开始打拼的那段日子。

  秦赋喝醉了总要撒娇,抱着自己不愿意撒手。

  一阵恍惚过后,李牧笙回过神来。

  韩霜瘫在沙发上,摘了伪装沉稳的眼镜,那双漂亮又凌厉的眼睛,让李牧笙想起他十七岁的时候。

  韩霜忽然抓住李牧笙的手,朝他说:“不如咱们两个试试看?”

  李牧笙吓得把手甩开:“你喝醉了。”

  韩霜侧过脸,盯着李牧笙。

  摘掉眼镜的韩霜还是能看出眉宇间的桀骜,无论伪装得多么天衣无缝,他始终是曾经那个带刺的少年。

  “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忘记掉你。”韩霜说,“真的,或许世界上没有人比曾经的秦赋更爱你,但除了他,最爱你的人是我。”

  “你只是当年差点得到我,但最后又没能得到,觉得不甘心而已。”李牧笙说。他对恋爱已经没有了太多憧憬,似乎所有能够给予的爱意,都在秦赋身上花完了。

  韩霜小臂盖在眼睛上,缓缓摇了摇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我还是更想和你当朋友。”李牧笙说,“韩霜,我真心觉得,你是个好兄弟,但不会是个好恋人。”兄弟到死都是兄弟,恋人却可能明天就永远不会联系。只是当年李牧笙不懂。

  “当年如果没有秦赋,你一定会和我交往的,你只是根本放不下秦赋。”

  李牧笙未予置评。他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自己,十七岁的李牧笙在想些什么他也记不清了,但现在的他,就真的只想和韩霜做朋友。

  李牧笙起身回自己的房间,韩霜伸手想拉住他,但什么都没触碰到。听见李牧笙关门的声音,韩霜躺在沙发上狼狈地大笑起来。

  秦赋到底有什么好?

  笑着笑着韩霜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姓名,直接按了挂断,很快电话再次响起,韩霜不耐烦地接了起来。

  “很快就会回去……刚应酬完喝了酒,头晕,不是故意不接电话。”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明天还要上班。”

  电话草草挂断,韩霜关上手机,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

  李牧笙不放心韩霜,怕他意识不清被呕吐物呛到,又从房间里退出来,询问韩霜需不需要再喝点热水。

  韩霜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情绪也稳定了许多,笑了笑说:“没事,早习惯了。”

  李牧笙还是不放心,又去给韩霜倒了杯水让他喝点醒醒酒。

  “算了,我跟你讲讲我和秦赋为什么分手的事情吧。”李牧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又坐回韩霜身边,和他一样低着头,把酒一口气灌了下去。

  “之前不是不愿意说?”韩霜干笑了两声。

  李牧笙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之前怕自己触景生情,在你面前要是哭出来多丢人。但今天你醉了,我也醉了,醉鬼做什么都不算数。”

  当时是李牧笙研究生即将毕业、秦赋刚刚朝他求过婚后不久。

  秦赋从罗疏雪那里继承到的经商天赋发挥了很大作用,和崔豫鸣一起开的公司从得到第一笔赞助之后,短短几个月就从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成为了领域里前途不可限量的新星,公司彻底步入了正轨,生活条件虽然比不上在秦家的时候,但经济压力也几乎彻底消失在了两个人的生活当中。

  公司当时新拿到了一大笔投资,崔豫鸣代表公司出国去谈生意,没有想到带着投资一去不复返。

  一切陡然天崩地裂。

  李牧笙从酒吧里找到喝得不省人事的秦赋,笨拙地想要把他背回家。

  秦赋倒在酒吧的吧台说,崩溃地大哭:“都是因为我,错信了别人。”

  其实崔豫鸣的离开并非无迹可寻,近到近期的种种神秘的反常行为,远到学生时代野心勃勃地说过为了了钱可以放弃自己拥有过的一切。但秦赋从没有想过崔豫鸣会背叛自己。

  在秦赋眼里,他们的公司现在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婴儿,未来拥有无法想象的前景,但对于崔豫鸣而言,这已经是他能接触到最大的财富,很轻易就在别人的挑拨中迷了眼,做了错事。

  “哥,没事,都会过去的。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掉的。”李牧笙一边安抚着秦赋,一边将他背到身后。

  秦赋比李牧笙高了许多,力气也大,喝醉了以后浑身的重量压在李牧笙身上,李牧笙咬牙才把人放进车里。

  秦赋坐在后排的车座上,沉默了半路才迟钝地开口:“小笙,哥对不起你。明明马上就好起来了,结果搞得比之前还要糟糕。”

  “哥,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在,什么都无所谓,我不怕吃苦。而且我已经拿到了学校的offer,过几个月毕业了就能留校。现在的房价涨上来了,我们把手里的那套房子卖了,可以先住在教职工宿舍里,你去找个工作,很快就能把钱还掉了。”

  李牧笙再一次提出要卖掉房子,秦赋动摇了,叹了口气说再等等,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再考虑卖房子的事情。

  “这不是挺好的,你们当时只要同心协力,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以秦赋现在的身家,回想起当时为了几百万就几乎崩溃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觉得可笑?”

  “嗯,我当时也以为会越来越好,一切都会过去的。”李牧笙起身又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韩霜伸手盖在易拉罐的开口处,阻止李牧笙继续喝下去。

  李牧笙低笑了几声,像是在自嘲:“当时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群追债的混混,尾随我和秦赋,在我们家门口泼油漆,秦赋新找的工作刚入职就被搅扰得不得不辞职。我当时还挺天真,跟他们讲道理,不让我们出去工作,怎么赚钱还债……后来我才知道,那伙人是拿了秦家的好处,用尽办法把秦赋逼到不得不朝他爸低头。”

  盛安当时已经在连年负债,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却也不复昔年的光辉,秦叶华出生在盛安鼎盛的时候,不愿让它彻底毁在自己手里。

  但秦叶华经商天赋有限,更是醉心酒色,撑不起来偌大的家业,秦则更是不堪大用,秦叶华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秦赋身上。

  秦赋是罗家的外孙,秦赋掌权后罗家不会对盛安见死不救。而且秦赋在外面小打小闹,把新开的小公司发展成了不错的规模,也证明了他确实有经商天赋。

  秦叶华舍不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但也拉不下脸来和儿子妥协,正巧崔豫鸣狠狠坑了秦赋一笔,秦叶华就顺水推舟想要把秦赋逼到绝路。

  他不信秦赋会不低头。

  接连的受挫让秦赋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消瘦。

  李牧笙偷偷把自己做的程序专利卖了出去,把钱转到秦赋的银行卡上,他以为这样就能让秦赋高兴,但秦赋看到以后反而变本加厉地自责,变得更加消沉。

  真正出事是李牧笙论文答辩结束那天。

  秦赋去学校接李牧笙回家,导师告诉李牧笙后面暂时可以不用来学校,有事情网络联系。

  路上两个人手拉着手,暂时忘掉了当下的烦恼。

  毕业以后继续留在学校里是李牧笙一直以来的梦想,他很喜欢a大的学术氛围,也憧憬着教书育人的工作。

  他父亲生前也是大学教授,李牧笙从没觉得自己离他像现在这么近过。

  秦赋也对李牧笙的这份工作相当满意,a大的工作环境相对单纯,李牧笙一直在他的保护下,性格善良真挚,只有留在象牙塔里才能最大可能性地让李牧笙远离伤害。

  秦赋带李牧笙去了大排档,庆祝他终于毕业,即将开启人生的下一个阶段。

  李牧笙看着烟火袅袅的摊位和嘈杂的环境,觉得很不真实。

  这种地方不是秦赋该来的。秦赋是秦家独子,罗家的外孙,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王子一样的,应该永远高高在上,被所有人仰望。

  秦赋如果到大排档这种地方来,那也得是兴致到了偶然造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融入其中。

  李牧笙没来由的难过……都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秦赋不会和秦叶华闹翻,被断掉所有经济来源,走到如今这一步。可自己却那样自私,宁愿胁迫着秦赋和自己一起从云端跌下来,也不想放开手。

  “别担心,都会好起来的。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舅舅,他不会真的见死不救。”秦赋举起大排档里散装的啤酒,朝李牧笙的杯子碰了碰。

  但李牧笙看着对方紧蹙的眉头,清晰地意识到未来远远没有秦赋说得那般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