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喻的心理素质是真不错!当时其他人都吓傻了,只有他冷静得跟没事人一样,带着监理他们躲避袭击,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丁总一只手打牌另一只手比划,声情并茂,讲到激动处,唾沫星子飞溅。
从他略显浮夸的叙述中,梁树逐渐拼凑出了那场暴乱的原貌。
上个月,这里发生了一场大规模暴乱,一群疯狂的暴徒在附近的酒店和教堂制造了数起恐怖袭击。
当时喻岭正好去科伦坡机场接从欧洲来的监理一行人,从圣安东尼路经过时,这条路的另一端恰好有一所教堂发生爆炸。喻岭他们离暴乱发生的地方距离还不到两公里,亲眼目睹楼房被炸成废墟,道路两旁留下密密麻麻的弹坑与斑驳的血迹。
那场面惊心动魄,足以令人铭记终生。
他镇定地开车穿行在硝烟还没散尽的街道,躲过流弹,避开人流密集的地方,把人平安带回了工区。
梁树听得目瞪口呆,愣愣地盯着喻岭,两眼发直,像在看怪物一样,连牌都忘记了出。
直到喻岭出声提醒他:“该你了。”
“……哦。”梁树这才回过神,脸上仍有些恍然。
站在后面看牌的工友笑着调侃:“一看就是搞文职的,不禁吓,细皮嫩肉的,长得比很多当地的姑娘还水灵,”又话音一转,“但是估计还没这儿的姑娘能吃苦。”
旁边的兰卡当地人说了些什么,两人用咖喱味的蹩脚英语交谈起来。
“你喻哥厉害吧?”丁总眯着眼吸了一口烟。
梁树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坐在他对面的工友嘴里叼着烟,翘着二郎腿,摇头晃脑的,看样子牌很好。
喻岭把手里的麻将推出去,淡定接了句:“没这么夸张。”
丁总没搭理他,继续跟梁树说:“你不知道还有更夸张的,他们回来之后,其他人好几天都没缓过来,国内还专门让大使馆委派医生过来给他们做心理疏导,只有小喻,一点儿事都没有,回来的当天晚上就来这儿打牌了,还赢了我八百多块钱。”
“哇,”梁树配合丁总,适度地表示了震惊,“是吗,真厉害。”他不怎么走心地夸奖道。
喻岭听得想笑,抬手又推出去一张牌。
……咦?
梁树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喻岭好像一直在,喂他牌?还喂个没完了?
喻岭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眼,轻轻弯了下唇。
隧洞开挖前需要进行爆破作业,刚引爆第一炮的那天下午,暴乱就发生了,当地政府对爆破材料的管控大幅收紧。买不到爆破材料,就不能开展相应的爆破作业,施工受到限制,项目停工,员工们无事可做。
下午放的那几挂鞭炮是之前在当地的华人商行买的,原本打算等一个月后隧洞贯通好好庆祝一下,现在则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索性就一口气全放了。
除此之外,当地还下了宵禁令。
“这儿有宵禁,晚上不让外出,不然的话就可以让小喻带你去市区逛逛。”
如今暴乱过去已经一个多月,外面却依旧人心惶惶。时至今日,电视台和广播每天还在重复播放“目前局势尚未稳定,请大家不要外出”的通知提醒。
“不过你也别害怕啊,”丁总又对梁树说,“只要不出去,我们这里还是很安全的。”
“嗯。”梁树微笑着把牌一摊。
杠上开花,胡了。
屋内短暂安静了几秒,随即就炸开了锅。看牌的工友们啧啧称赞:
“看不出来啊,小梁可以!”
“手气真够好的你小子。”
梁树摆摆手谦虚道:“碰巧而已。”
自动麻将机稀里哗啦地开始洗牌,很快新一轮牌局开始。
头顶的灯泡毫无征兆地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闪了闪,然后“啪”一下暗了下去。
灯泡烧了?
这是梁树的第一反应。他坐在凳子上没有动。
“哎哟我操!”
“怎么这时候断电了!”
国骂声中还夹杂着几句叽里呱啦的英语。
屋里的人似乎对这场面见怪不怪,纷纷站起身,打开手机电筒照明,牌局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断电打散了。
“这里变电站的输电系统不太稳定,断电是常有的事。”一片混乱中,梁树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好像是在特意对他解释。
梁树转过头,尽管看不太清,但他依然准确地与喻岭对上了视线。
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世界里,全然陌生的喻岭。
“不怕黑吧?”
从窗户和门外透出来的微弱月光并没有照到喻岭脸上。他的脸被黑暗掩盖,鼻梁以下是深邃的暗影,只有眼睛闪动着光。他表情淡漠,微微笑起来时,却同样显得很生动。
喻岭就这样笑着看向他,不知为什么,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梁树的心脏忽然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砰砰、砰砰——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们之间明明隔了很多年,梁树也早就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见到喻岭就脸红心跳的小男生了。
但心动还是一如往昔。
梁树的思绪又飘回从前。
记得他们刚成为合租室友时,喻岭休了很长时间的假,闲赋在家,梁树好奇,就问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喻岭笑眯眯地说自己在工地搬了几年砖,现在太累了搬不动了,还给他看了在施工现场拍的照片。梁树起初有些怀疑,看到那些照片,就傻乎乎地以为喻岭真的在工地打工,心疼得不行。
结果白心疼了,他后来才知道喻岭是总工程师,工地上的人都得喊他喻总。
柏乐安的声音把梁树拉回现实,“喻啊,你们是不是还没吃饭呢?”他大概刚从隧洞回来,正好赶上断电。
“嗯,”喻岭打了个哈欠,说:“乐安,你带梁树去吃吧,我回去睡觉了。”
柏乐安怒道:“睡什么睡!一天天的除了打牌喝酒就是睡,还没睡够啊?”
“哦。”梁树闷闷地点头。
他不喜欢喻岭这样叫自己,相比三个字的名字,两个字的名字好像吃了很大的亏一样。比如,喻岭叫柏乐安就会省略掉姓,直接叫他“乐安”,语气并不热络,但显得随意又亲切,而到了他这里,就是连名带姓的“梁树”,干巴巴又疏远。
可是,他和这个世界的喻岭没有任何联结,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只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