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喻岭在吵什么?”走出门外,梁树问道。

  柏乐安仰起头,看着静谧的夜空,星星在闪烁,他视线长久地凝视在某处,好像一眼能望到很远的地方。

  “路上再说,走吧。”

  越野车行驶在四下无人的莽莽山间,阔叶林层层叠叠,随微风摇曳起伏,像海的波浪,卷进一片黑色里。

  “你不是说这里有宵禁吗?”梁树疑惑道,“为什么我们还能开车出来?”

  黑灯瞎火,路上没有一盏灯,柏乐安开得格外小心,车速很慢。

  “荒郊野岭的,连个人都看不到,宵禁也禁不到这里啊,”柏乐安嫌弃地说,“怎么傻不拉唧的?”

  “这么跟你说吧,就算外面恐怖袭击、战火纷飞,只要不出这座山,我们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梁树似懂非懂地点头。

  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柏乐安打断:“一直想问问你,刚大学毕业,怎么想会来这么苦的地方?”

  梁树不自觉攥了攥安全带,谨慎地说:“想多赚点钱。”

  非常合情合理的原因。

  以前听喻岭说过,他们公司对口援建的都是些基础设施落后的地区,条件固然艰苦,但与之对应的是高额的薪水与福利补贴。

  柏乐安瞥了他一眼,“倒挺诚实。”

  “你呢,为什么要来这里?”梁树又自然地反问他。

  柏乐安为什么要来这里,梁树知道些大概。

  傍晚打牌的时候,梁树有听到别人说起柏乐安,他在这个项目上分管行政,据说他的父亲是集团某个分部的总经理,人只是来海外项目镀个金,等这个项目结束后直接进总部。

  所以柏乐安来到斯里兰卡,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聊天的时候顺口调侃起喻岭,说他和柏乐安关系这么好,到时候说不定也能沾光跟着一起去总部。

  喻岭听后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没有接腔。

  其实梁树真正想问的是,喻岭为什么来这里,但他并不想从柏乐安的口中听到相关答案,于是决定先旁敲侧击一下。

  “啊?”梁树彻彻底底地愣住了,这句话冲击力太大,含义也比较引人联想,他缓了许久都没说话。

  “我跟他算是大学同学,不是一个学院的,但一起上过公共课,聊过几句。之后他去国外做交换生,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联系,后来他回国,家里出了一些事,受到打击,情绪也一度很消沉,后来我偶然看到他投了这家公司……我从人事那里得知他主动申请来海外项目,就也跟着来了。”

  柏乐安没再说别的,专心开车,但梁树明白他话里的深层含义。

  “他知道吗?”

  “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区别,反正我们的关系现阶段不会变。”

  听起来好像什么都没说一样,梁树花了一些时间去理解这句话。

  几近无言,又听到柏乐安说:“但还是希望你帮我保密。”

  沉默几秒,梁树说:“哦,行。”

  梁树明白了,所以柏乐安并没有告诉喻岭。

  所以他们应该算是情敌。他想。

  “他要是知道了会怎样?”

  柏乐安短暂思考了一下,声音凉凉地说:“可能会和我打一架吧。”

  梁树一直很奇怪,这次为什么跳过了喻岭的大学阶段直接来到了这里?

  到现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是因为他大学的时候过得很快乐,没有什么伤心事,也没有什么遗憾。

  柏乐安这一番话让梁树抓心挠肝,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喻岭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起过前任,那他和柏乐安,后来应该没有谈过恋爱……吧?

  到头来,关于喻岭的绝大部分事还是只能从别人口中听说。

  “哎对了,”柏乐安直视着前方,忽然说,“我看你打麻将挺在行的,酒量怎么样啊?能不能喝?”

  巧了,梁树酒量还真挺行的,但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

  “……还可以。”

  “要不要替你喻哥分担点?”

  “什么?”梁树不解。

  柏乐安又点了一支烟,细细向他道明原委。

  工地迟迟开不了工,员工们聚集在一起,探讨施工方案的时间远没有喝酒打牌的时间多,常年在工地上工作,与外界交流少,大多数人都不会收敛脾气,干什么直来直去的,况且大家压抑了这么久,负面情绪滋长,早前就发生过几起打架斗殴事件,柏乐安担心再有人闹事,凡是员工聚集的地方,诸如牌场酒局,就让喻岭也过去凑个人数,表面上与他们打成一片,实则起到了一个监督作用。

  “我懂了,他是你派过去的卧底,”梁树冷眼看着他:“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忽然对自己有很大意见一样,柏乐安一时间有点不解,“你以为我很闲吗弟弟?”

  他每天要和业主监理互相扯皮推诿,还要经常冒着再次遭遇恐怖袭击的风险,去市区和当地政府交涉,争取早点解除对爆破材料的严格管控,让工区尽快开工。那群人很难缠,他明天要再去一趟。

  但他没有跟梁树解释得太详细,只是说:“我酒量不行,也不会打麻将。”

  看梁树眼神不对,又补充道:“你别这种眼神看我啊,搞得跟我迫害他一样,我看他倒是挺乐在其中的。”

  柏乐安拿手指掸了掸烟灰,半截烟灰扑簌落下来,“你问问他这段时间翻没翻过施工图纸?哪怕一次。”

  第二天一早,柏乐安让司机把梁树送到了工区,喻岭负责监督别人,他负责监督喻岭。

  “真是来找我的?”喻岭看着站在门外的梁树,又确认了一遍。

  “对。”梁树说。

  面前的喻岭扶着门把,眼神惺忪,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行,那你先进来等一下,我还没洗漱,”他拿起桌子上的牙杯,顺便又问:“吃早饭了么?要不你先去食堂吃?”

  “我吃过了。”椅子上放着两件衣服,梁树十分自觉地坐到了喻岭的床上。

  等喻岭从浴室出来,发现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煎饼和一碗蔬菜粥。

  “我从食堂拿的。”梁树双手平放在大腿上,坐姿很乖巧。

  “谢了。”喻岭也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下来吃了。

  “柏乐安让你来的吧?”

  “嗯……”梁树闷闷不乐地承认,又加了一句,“主要是我自己想来。”

  喻岭扯了扯嘴角,又问道:“今天什么安排?”

  梁树摸了摸鼻子,“听你安排。”

  “去办公室看工图?”

  嗯嗯嗯?

  柏乐安不是说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工图了吗?怎么今天……

  “我觉得这应该是他让你来的目的。”

  要不要这么了解他?梁树默默翻了个白眼。

  两人来到办公区,说是办公区,也不过是一排简陋的活动板房。

  喻岭的办公室在一楼,里面有几张桌子,看来这间办公室不止有他一人,不过眼下只有他自己来了,而且对面的办公桌上已经积了肉眼可见的一层灰。

  喻岭看了会儿梁树完全看不懂的复杂工图,给坐在旁边的梁树讲了讲,发现他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于是建议道:“你要不要出去玩?”

  手机的信号只有一格,什么都刷新不出来。

  喻岭这里应该少不了漫画书才对,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可他却说:“没有。”

  梁树有些难以置信,“没有吗?”

  “嗯。”

  不死心地把他的桌面扫了一遍,上面只有一台电脑、几支笔以及一叠又一叠厚厚的A4和A3图纸。

  桌角倒是有几本工具书,但就是没有任何关于漫画的东西。

  仔细回想了一下,喻岭宿舍的桌子上好像也没有。

  梁树只好随便挑了本水利工程史来看,这种历史方面的书或许还能看懂一点。

  看得入迷,没注意喻岭什么时候放下了工图,掀开了放在桌角的蓝皮书。

  梁树瞄了一眼,发现上面的内容竟然是考试真题。

  “柏乐安买的,他催我考二建。”喻岭说。

  好烦啊柏乐安,想考自己去考啊,干嘛要管别人考不考?

  喻岭低头继续看书,时间悄无声息流逝。

  真无聊啊,梁树开始疯狂想念昨晚的牌局。

  他现在完全理解了员工们无事可做时的心理状态,的确很消磨人的意志,再这么呆下去人会无聊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