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最近……没休息好吗?”

  值班时,薛文连连投来担心的目光。

  她已经观察好几天了,这几天梁树在值机柜台总会忍不住打哈欠,眉间是掩盖不住的疲倦。

  如果没有乘客过来,他甚至能站着睡着,有人过来就会立刻睁开眼,换上得体的微笑。

  这种神奇的技能令薛文暗暗叫绝。

  “要不下次我们换下班?我来值夜班。”她提议。

  “不用。”

  “我觉得,”薛文语气有点扭捏,“嗯,平时还是节制一点比较好。”

  梁树:……

  梁树不知道她的思维怎么会这么发散,有点好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看到薛文满脸写着“是吗我不信”,他也懒得再解释了。

  下了班,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梁树会去医院一趟,待到查完房再回家,通常会很晚。

  喻岭没再过问过梁树家里的事,但看到梁树下了班累成狗还要往医院跑,到底有点看不下去:“不是请了护工吗?你没必要每天去吧。”

  “过去打个卡,就当加班了。”梁树说得很轻松。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去医院,有时下了班已经是半夜,来不及过去,心里还是对母亲有些愧疚的。

  但后来愧疚感减轻,取而代之的是做任务打卡似的麻木。

  那是母亲刚做完手术的第二天,他晚上八点半下班,而住院部的探视时间截止到九点。

  他一路匆忙赶到医院。

  却在病房门口听到梁来金又在骂骂咧咧:

  “你看看,我说他就是个白眼狼,今天又不来!你才刚做完手术,他就无事一身轻了!”

  段慧娟替他开脱:“小树毕竟要工作呀。”

  “他那是什么工作?机场服务员,不都是女的才干的活吗?你看有几个男的愿意干这个。”

  “再说了,一个服务员能有多忙,他就是不想来!”

  段慧娟沉默了一会儿,“哎,久病床前无孝子。”似乎也认同梁来金的话。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梁树在他们眼里本来就没少做大不孝的事。

  梁树在门口愣了好长时间,最后连病房都没进,转身走了。

  之后再去医院看段慧娟,梁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了。

  好在段慧娟术后恢复得还不错,再留观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他也可以早点解脱。

  最后一次去看段慧娟时,梁树做好了和他们都断绝关系的准备。

  他心里清楚,有血缘就意味着有牵绊,哪怕断绝关系也很难断得彻底。

  傍晚时分,梁树走进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里面却只有段慧娟一个人。

  邻床的那位病人下午刚出院。

  梁树问:“妈,怎么就你自己,护工呢?”

  “出去吃饭了。”

  “梁来金呢?”

  段慧娟不答。

  而今天垃圾桶里什么都没有。

  “他一天都没来医院?”梁树难以置信道。

  不用想,要么是出去闲逛,要么是找地方喝酒去了,反正不会干正事。

  “小树,”段慧娟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

  都这样了,她竟然还试图缓和他们两个的关系。

  梁树不留丝毫余地地拒绝:“不打。”

  段慧娟对此也无可奈何,长叹了一口气。

  梁树黑着脸拉来椅子坐下,打算等护工回来就走。

  段慧娟自打生了病之后话就变得特别多,总在梁树来的时候念叨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梁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却也只能一脸漠然地听着,不做任何反驳。

  “父母就算再怎么不对,最起码对你有生养之恩,做人不能忘本。”

  “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一直这样耗着,以后总归还是要找个姑娘成家的。”

  “亲人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比不了,梁林这孩子懂事,上大学以来没问家里要过一分钱,你作为哥哥多少也得帮衬一下……”

  梁树越听越来气,但只能强忍着不发作。

  他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还清生养之恩,像哪吒一样剔骨还父吗?

  他也并不是很需要这样的亲人。

  段慧娟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梁树没听清。

  浑浑噩噩地走出病房,听到窗外的雨声,梁树这才清醒了些,原来外面在下雨,什么时候下的,他竟浑然不觉。

  走到住院部大门口,风迎面吹到脸上,带着凉意和一股淡淡的雨腥气,好像还夹杂着医院里消毒液的味道。

  还好雨下得不算大。梁树正要掏出手机打车,余光一瞥,忽然瞥见一顶深绿色的伞。

  撑伞的人穿着一件熟悉的灰色风衣,站在不远处的花坛边,左手撑伞,另一只手里夹着烟,指尖一点猩红的光。

  看不到他的脸,雨水将视线切割,连身影都是模糊的。

  梁树呆呆地望着,怀疑自己眼花了。

  雨滴打在深绿伞面上,绽开一朵朵水花,在路灯的映照下闪着昏黄的光。

  那人似有所察,伞面往上抬了抬,雨水顺着伞沿往下流。

  露出男人的下巴,薄唇,和那双寒潭般的眼睛。

  在幽凉的雨夜里显得更加冷。

  “喻岭!!!”

  梁树几乎是跑着扑到了他身上,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喜:“你怎么来了啊?”

  刚才还揣着一肚子火呢,见到喻岭的那一刻就仿佛烟消云散。

  “刚从公司回来,顺路。”

  梁树反应过来:“又加班啊。”

  “嗯。”

  喻岭随手掐灭了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揽着梁树的腰往停车场走。

  “怎么没接电话?”

  “啊……”梁树忙掏出手机,发现已经自动关机了,“我手机没电了!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没办法打车,只能淋着雨走回去。”

  喻岭:“就该让你自己走回去。”

  打开车门,梁树立刻用车里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

  他看到了喻岭的未接来电,还有工作群里的调班表。

  “救命!明天还要上早班!这个破班我真的一天都不想上了啊啊啊,”梁树撒着娇抱怨,“如果能换个轻松的工作就好了。”

  喻岭握着方向盘,随口道:“那换呗。”

  他说完,觉得好像有点敷衍,侧头看了梁树一眼,补充:“可以考虑一下,我看你也不太喜欢这工作。”

  梁树被他这幅认真的口吻逗笑了:“工作嘛,不都是这样,哪有人会喜欢工作啊。”

  “这工作的确太累了,不喜欢干脆就换吧。”

  梁树回完群里的消息,说:“哪有这么简单。”现在想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并没有那么容易。

  几乎全年无休、昼夜颠倒的工作时间、蛮不讲理的乘客、严苛的管理条例,哪一项都足够令人崩溃。

  梁树偶尔会赖在喻岭怀里抱怨这些烦心事,但却没叫过一句苦。

  “怎么不简单?”喻岭视线看着前方,“当初你辍学都能这么坚决,现在就换个工作而已,怎么不行?”

  梁树冷不丁被戳中痛脚,“那能一样吗?”

  离家的时候一腔孤勇,无牵无挂,现在又不一样,他不像从前一样热血上头,也不再是无牵无挂。

  “我觉得你工作更累,整天全国各地跑,你出差最久的那次,好几个月我俩都见不到一面,比异地恋还异地恋呢,你有想过换工作吗?没有吧。”

  手机弹出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梁树打开手机银行查看卡里的余额。

  “你别强词夺理。”喻岭说。

  喻岭的工作和他的工作根本没有可比性,梁树也知道自己在强词夺理。

  “你的建议很好。”梁树说。但我不乐意听。

  吵架输给喻岭并不丢人。看完卡里的余额,梁树冷静下来,又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会考虑的,我劝你也考虑考虑。”

  “嗯,”喻岭淡淡应道,“你考虑的时候记得带上脑子。”

  梁树:“……你才带上脑子!”

  吵架吵输了虽然不丢人,但是会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