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卧室门缓缓合上,面前却不再是应家洋楼精致考究的现代装潢,反而变成了一派...古香古色的场景。

  应春晚忍不住回头,身后哪里还有双开的卧室门,分明变成了一面木质墙壁,上首还有刀工精致的雕花纹样。

  他深呼吸一口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再想到现在他是在应家,如果出了什么事,应家的人应当会第一时间发现的。

  转过头去,应春晚迅速打量了一眼现在身处的环境。这里像是一座古寺中的长廊,两排均是深色的木墙,每隔一步,墙上就有一扇圆形小轩窗。窗上蒙了不知道什么薄纱,外面的月光投下,能看见薄纱上树影婆娑。

  应春晚想,要不是现在处于这样的诡异场景,他真的很愿意停下来好好欣赏一下。

  疏影横斜,斜映在薄纱上的投影摇晃,扭动,变大。

  等应春晚注意到时,薄纱上的剪影已经变成了一只只动物的形状,似狼似犬,依稀还有窃窃私语声传来。

  “是他...就是他吗?”

  “呀,春春回来了,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了。”

  “他的头发好短,他怎么剪头发了?”

  “穿的是什么衣服,好奇怪...”

  “笨!现在他们都是这么穿衣服的。”

  一开始只是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两边轩窗上的剪影重叠增多,最后几乎像是许许多多动物趴在小窗上低语一般,让应春晚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都不行。

  不过他的头刚稍稍一转,窃窃私语声立刻止住。等目光转过去的时候,轩窗上的剪影已经消散不在,分明只有挂在枝头的落叶拂过。

  应春晚沁出了一点冷汗。

  “呜。”

  叫声从脚边传来,应春晚一僵,随后低头,刚才在卧室窗外看见的那只火红色的狐狸正坐在自己脚边,深黑的双眼转着一丝亮光,见他低下头后抬起爪子拉了拉他的裤脚。

  似乎是在叫他跟着走。

  应春晚又回头望了下,身后长廊幽深,隐没在黑暗中,不知道延伸到何处。他权衡利弊,应家连家纹都是狐狸,跟着狐狸走大概会更安全一些。

  脚边的红狐已经自发地走在前头,应春晚无可奈何地跟在一只狐狸后面,内心有点茫然。

  一圈光芒浮起,那只红狐站定后逐渐变成了一尊狐狸石像。

  应春晚见状,转身就准备开溜。

  好奇心害死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种地方,但以他十八年异于常人的经验,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上上策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下下策是转身就跑。

  只是刚迈出脚步,应春晚眼前一晃,鬼打墙一般,面前的场景居然还是那扇八开的雕花木门。

  他不死心地左转右转前转后转,最后认命地认清了他跑不掉的事实。

  他只能试探着左手伸出,指尖刚触到冰冷的木门门环,仿佛有感应似的,八扇门一齐忽地无声敞开。

  门内是一间相当宽阔,看着像是书房一样的地方。正对面是一幅长长画像,从穹顶一直垂落至八仙桌,左右两旁各设一张太师椅,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卷。

  应春晚心里腾起一股奇怪的熟悉感,还来不及多想,目光扫过左边的太师椅时,他的头皮几乎要炸起。

  此间幽暗,月光稀疏,刚开始踏进来时,应春晚只看到屋内大致环境。等月光折射角度稍微变幻了一下后,他才猛然发觉,左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人。

  广袖长袍松散顺着太师椅垂落,一手随意搭在桌上,一手抬起支着下颌,身姿颇为随性地半靠着,静得如同一尊雕像。

  此刻月光斜洒进来,映出这人的半个身子,应春晚这才看清那身长袍颜色鲜艳,衬着一团团大红色团锦,腰间系着一圈赤红绳结,挂着一枚青玉坠子。

  似乎感受到应春晚的目光,应春晚看见那只搭在桌上的手,食指似乎轻点了一下,随后月光仿佛有生命一般慢慢蜿蜒折进,一点一点从那枚青玉坠子开始游移上方。

  下颌,双唇,鼻尖,那个人的身姿面容逐渐由暗转明。

  直至眼角微扬,合拢的双眼显露于月光之下。银白长睫低垂,连一丝颤动都无,任由月光滑落眼帘。

  宛若一幅美人图。

  应春晚看着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银白色长发,嘴张了张,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但还不等他揣摩出来这是什么心情后就立刻消影无踪。

  他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很眼熟。

  只是一瞬间,瞬间过后,他再定睛看过去,画卷般的眉眼和奇怪的银白长发,应春晚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不然他肯定会有记忆。

  那个人依旧合着眼坐在前方,应春晚看了那面容一眼后就不敢再看,垂下双眼只盯着那身大红色的长袍上的团锦,心里暗暗想着面前的人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怎么回事。

  盯着盯着,他突然浑身一激灵。

  这人领口处,暗红色交领分明是由右向左压住的!

  左衽,即使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神神怪怪的应春晚也知道,什么人才会穿左衽。

  寿衣就是左衽。左衽,是死人才会有的穿法。

  应春晚硬着头皮,连呼吸都一瞬间收紧。面前人就算是貌若天仙,他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脚步慢慢后移,正当他疯狂转动大脑思考着还差几步能奔出这间屋时,忽然听见一声悠长轻叹响起。

  不是那种幽深可怖的声音,而是一种仿佛阴雨连绵多日后偶见日光的叹息,又像是隔了许多岁月时光,久封不开的房内腾起的一小股烟尘。

  “阿晚,我等了你很久。”

  应春晚一怔,再次抬头望去,随后一愣。

  刚才他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疯狂思考怎样出去,没有注意到左边太师椅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恰如团锦绽放,又像琉璃迸开,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浅金色瞳孔里蕴过一丝华光,白的几近透明的长睫掀起,微挑的眼角带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绝。

  眸光中映出面色僵硬的应春晚的倒影,银白眼睫轻晃,双唇再度轻启。

  “这么怕我?”

  应春晚这次确定了,刚才的那句不是错觉,确实是眼前穿着一身疑似吉服衣裳的人的声音。

  他后背紧绷,一动不敢动。

  片刻,太师椅上的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应春晚面前,颀长身姿比应春晚高出不少,垂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低头做鹌鹑状的短发少年。

  “低头做什么,抬头。”

  冰凉食指指节抬起应春晚下巴,沁人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冷的,应春晚一双黑亮双眼又开始不知所措地习惯性游移起来,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的人。

  “应春晚。”好听的声音夹杂上了一丝不满。

  应春晚一震,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相隔咫尺的俊美脸庞,喉咙忍不住动了动,颤悠着出声道:“您...您是哪位?”

  或许问你是什么东西可能更恰当点,应春晚苦中作乐地想道。

  浅金双眼微眯,应春晚几乎能清楚看见竖起的尖尖瞳孔微缩,浮上一层冰冷神色。

  只不过片刻又悄然散去,面前的人打量了他许久,最后才收回了手,淡淡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

  “你倒是无忧无虑,过得开心。”

  应春晚左思右想,最后决定不说话装哑巴,看上去会比较明智。

  那更应该闭嘴当哑巴了。

  面前人倒也没有执着于要应春晚的回应,反而更像是早就料想到这情况一样,只是依旧垂首盯着应春晚,就这样站了很久没有出声。

  应春晚比他个子矮上许多,又低着头,没有瞧见他眼里一划而过的深深眸色。

  站了许久,久到应春晚绷紧的小腿开始隐隐发酸的时候,叮啷一声清脆响动,他胸口一凉,脖子上多了一点重量,好像坠了个什么东西在衣领内。

  他愕然抬头,正好撞见面前人目不转睛的眼神。

  面前人从上至下,把应春晚打量了个遍,直到应春晚耳朵尖开始有些发红的时候,声音才再度响起。

  “不冷么?”他盯着应春晚微微发红的脚踝。

  应春晚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跑得急,赤脚就追了出来,现在才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尖往上涌。

  “忘记穿鞋了...”他讷讷开口。

  “粗心。”

  应春晚惊吓的心情已经散去,此刻只剩下满满的不好意思,惆怅着裤脚不够长,不能把脚给藏进去。

  面前人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伸手捻了捻应春晚稍长的耳发,终于松口:“去吧。”

  应春晚抬头,只看到对方食指伸来轻按了下自己的眉心,随即一阵暖风拂过,吹得他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他分明还站在卧室门前,脚边蹲着只红狐,唧唧唧地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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