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春晚十分敬业地继续闭着双眼装睡着。

  白咎倒也不戳穿他, 只是手又伸了过来,把被子往上抻了抻,直到被子能盖到应春晚的下巴处才收回手, 指尖拂过他的脸颊。

  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应春晚眼皮子动了动。

  应春晚整个人都僵麻了,等到听见白咎翻身的声音后, 身体才再度放松下来。他听见自己身体里的那颗心跳的就像疯了一样,连带着自己的鼓膜都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

  他睁开眼, 失神一般盯着天花板。

  一般师父会对徒弟这样吗?

  师公对他是不是有点过于照顾了,还是说只是因为他心思有点歪,所以无论师公有什么动作都在他心里放大了无数倍, 然后一厢情愿不受控制地套上一些旖旎的想法?

  可是,如果师公对他只是普普通通的师父对徒弟的态度, 那为什么那天晚上...

  他那天晚上对白咎做的事情,明显已经超过了师徒该有的界限。可白咎那时不仅没推开他, 在之后也没有对他表示过什么, 仍旧体贴地带着他, 而且还...仿佛更亲昵了一点。

  到底为什么啊,应春晚几乎要抓狂了。

  他那天晚上还说师公是“脚踏两条船的渣——”

  “应春晚。”

  应春晚感觉自己能随着这道声音当场去世。

  就睡在身旁的人还在慢悠悠地开口, “你如果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在脚踏两条船的话——”

  应春晚闭上了眼, 让他去世吧,就现在。

  “我从来都只记挂着一个人。”

  应春晚蓦地一下又睁开眼,听着白咎这句平静又认真的话。

  手搭了过来,仿佛刚好压在那颗狂跳不止的心上, 轻柔地拍了拍他。

  “快睡吧。”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完全睡着前,他还在忍不住地想着。

  哪个人啊, 到底是哪个人啊, 是叫应凝的那个人吗, 但先祖明明已经有祖师爷了,师公凑什么热闹啊......

  *

  “把你们家里所有给施鹤请过来的东西都拆了,包括这扇门,楼顶的那个八角铃也拿掉。房间内不要一直拉着窗帘,阴冷的环境反而更有助蛊虫活动。”

  白咎在施鹤房内一字一句说着,旁边谢茹听着直点头,施健脸色虽然难看,但好歹没有说什么。

  佣人在周围忙上忙下,按照白咎的吩咐全部收拾了一遍,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坐在软椅里那个不成人样的施鹤。

  应春晚在一旁临时搬过来的小桌上一笔一划认真画着符,旁边几个年轻佣人忍不住连连看他。

  白咎虽然长得顶顶好看,但身上总有股生人勿进的气质,她们也不敢多看。但旁边这个弟弟长得又清秀又乖巧,整个人又温和得不行,连几个上了年纪的阿姨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眼里爱怜都要溢出来了。

  “画好了吗?”白咎微微转头,几个佣人连忙低下了头,应春晚浑然不觉地点点头,“都准备好了。”

  佣人们退了出去,应春晚把符纸递给白咎,白咎反手贴在施鹤瘦骨嶙峋的胸口,准备强逼蛊虫。

  施健昨晚去联系请的那个道士,结果发现居然联系不上了,自然也不知道送蛊的东西在哪儿。

  白咎知道后也没说什么,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况,只是和应春晚一起准备把蛊虫强逼出来。

  施鹤昏昏沉沉的,看起来已经不太明白事了,应春晚把雄黄和蒜子尽量塞在他嘴中。

  白咎又拿桃木和符纸烧出的灰出来,点了一点在他心口,一只手按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捏了一把菖蒲,从施鹤的指尖开始缓缓往上移动。

  几乎是菖蒲刚挨近施鹤身体的一瞬间,施鹤全身上下已经干枯成薄薄一张的皮肤开始上下涌动,仿佛下面布满了无数小虫子一般。

  身后的谢茹没忍住嗓子眼里的一声干呕,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手拍开了想扶她一把的施健。施健脸色黑如锅底,但一句话都没说,看着皮肤下无数东西诡异蠕动的施鹤,额头上微微冒了点汗。

  应春晚捂着施鹤的嘴没松手,抿着唇看着全身皮肤鼓鼓囊囊凹凸不平的施鹤。

  蛊虫最善隐藏,如果一次性没有找到就会钻得更深,如果找到了让它逃出了体外也不行,蛊虫还会再返回宿主身体。

  必须一次性直接抓到,然后立地烧毁。

  应春晚目光扫视着施鹤的全身上下,然后发现施鹤小腹处胃袋的地方涌动的尤其明显。他头皮一麻,刚想出声叫白咎,白咎的手已经飞快地移过来,精准无误地按在了施鹤的小腹上。

  一直没出声的施鹤忽然哼了一声,但在场的几个人却听得头皮一麻。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压根就不像人声,反而更像是无数虫子蠕动交缠在一起的虫鸣。

  施鹤小腹那一块在白咎食指点上去的时候就蠕动得更加疯狂,施鹤的头也不安分地晃动起来。应春晚见状咬咬牙,双手钳住施鹤的下颚,勉强稳住了施鹤。

  到喉咙那一块时,施鹤眼睛已经完全翻白,本来就不成人样的他现在看起来仿佛什么行尸走肉一般。

  那个小相框被挪到了他身后的矮柜上,照片里意气风发又英俊高大的施鹤的笑容在这一瞬间看起来极为刺眼,身后的谢茹终于忍不住瘫倒在地,哭了起来。

  施健的手已经完全攥了起来,整个人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跌坐在地。

  “不行,他有死志,坚持不到蛊虫被逼出来了。”白咎脸色寒了一瞬间,手指往下划了划,带着蛊虫退回到食道的部分。

  谢茹听见这句话后顾不上擦眼泪,一下一下爬到施鹤的身旁,瘫倒趴在施鹤骨瘦如柴的大腿上哭了起来。

  “小鹤,妈妈错了,爸爸和妈妈都错了,你原谅我们,我们以后再也不逼你了,你以后想喜欢谁就喜欢谁,那孩子,等你醒了妈妈就叫林叔把那孩子接过来,我们一起吃顿饭,你想和他结婚就结婚,去国外也行,好不好,小鹤?”

  应春晚看向白咎,白咎拧着眉摇了摇头,应春晚心里一坠。

  谢茹也看见了,在看到白咎眼里那抹叹息的时候瞬间号嚎大哭。

  “小鹤,你走了让妈妈怎么办啊!!”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应春晚抽空回头,看见施健走了过去,把身后的那个小相框拿在手里。

  一脸威严的男人低着头,手指哆哆嗦嗦地打开那个相框,把照片拿了出来。

  应春晚眼睛微微睁大,原来那张照片并不是他猜的那样被裁去了一半,而是沿着施鹤对半折了起来,另外一半上的人被折在了后头。

  施健颤颤巍巍把照片放在矮几上,动作看起来是想抚平照片上的那道折痕。但这张照片没有塑封,折起来的时候中间就已经掉了不少显像粉,照片上两个人之间有条抹不去的白色的折痕。

  施健见怎么抚都抚不平,脸上终于悄无声息地滑下来一滴泪水。

  他放弃了自己手上的动作,把那张照片哆哆嗦嗦地递到自己儿子瘦得几乎只剩下一张皮裹着的手中。

  枯枝一样的手没有动静,施健又一根一根把自己儿子的手指合拢,勉强捏住了那张照片。

  应春晚的目光顺着往下,终于看清了那张照片里一直被隐藏起来的另一半的上面的男人。

  然后他呼吸一滞,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纤细又精致的五官,细长带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浅红的双唇,和施鹤交叠的手显得有些白皙,脸上的表情柔情又带点羞赧。

  他见过这张水一般柔情,又带着男性特有的俊气的脸,在应家祖宅里招魂共情的时候。

  是那个在夜店里被打工的宋冬笑着调侃是不是失恋了,转身出门后失足掉进湖里的男人。

  他竟然就是施鹤那位被强行要求分开的恋人。

  应春晚怔忡的眼神立刻被白咎捕捉到,他低声开口,“怎么了?”

  应春晚收回眼神,舌尖忍不住舔了下有些干涩的嘴唇,用极小的声音开口道:“施鹤的这个男朋友我记得,就是那次和师公表姐表哥们一起招魂的时候,师公选的让我共情的人。”

  白咎也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还会再联系到当时的亡魂,脸上短暂地怔了一下,转头再看施鹤的时候眼里划过了一丝了然。

  “施鹤知道他已经不在了。”简短一句话,道明了施鹤为什么完全丧失了生的欲望。

  “......”应春晚嘴巴微张,看着身旁痛苦的谢茹和低头一身不吭的但浑身颤抖的施健,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死局。

  他垂眼,视线又划过照片上十指交缠的两个男人。

  施鹤旁边坐着的男人也穿了身和施鹤同款的冲锋衣,脸上并没有之前共情时的浓重又放肆的妆容,看着干干净净,多情但又不显得阴柔。

  应春晚听见白咎轻轻叹息一声,已经准备要松开手心里握着的菖蒲了。

  他脑袋里嗡一声,嘴巴赶在大脑之前直接开口,“师公,等等。”

  白咎一顿,转头望着他,脸上有微微的疑问,但仍旧依着应春晚的话,保持着制住食道处蛊虫的动作。

  应春晚稳了稳,靠近施鹤脸侧开口。

  他不知道施鹤现在还能不能听到,但他仍旧想尽力一试。

  “施鹤,你那位恋人是不是叫安云?”

  捏着照片的手指轻微地颤了颤。

  应春晚深呼吸一口气,再接再厉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但有一件事我还是先告诉你。”

  “我之前在一场仪式上看到安云了,他的魂魄被人操控着要献祭成贡品。安云很痛苦,很想逃走,但被人下了禁制,逃不出那附近。禁制只能由下咒人或者本人打开,现在还能动摇他的...只有施鹤你一个人了。”

  “如果安云的魂魄被献祭了的话,他会完完全全消散,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读者【鷇啾啾】【洛阳】的营养液^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