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鸣鸟叫, 日光斜映,晚香玉的香气幽幽不散,伴着萦绕在其中的焚香气息。

  应春晚斜倚在白咎的怀里, 莹白的肩头上松垮拢着白咎的外袍。

  几缕银丝顺着头顶垂落下来,他手指卷起一缕, 绕了个结在自己的小指上,抚过柔顺的尾梢。

  从腰后搂过来的双臂紧了紧, 白咎头搭在应春晚颈窝处,温凉的气息吹拂过应春晚耳垂处。他耳朵尖果然不负众望地红了红,笑着在白咎怀里缩了一下躲开。

  两人没有再出声, 安静地窝于宽大的太师椅中,静静享受着失而复得的这一刻。

  片刻后, 应春晚轻轻出声,“白咎, 你等了我多久?”

  百年更替, 外头早已不是应春晚熟悉的春雨朦胧青砖瓦墙的样子, 但应家的祖宅还保留着原来的模样,包括那间小殿, 回想起来分明就是以前和白咎一同生活过的小院。

  人也不是那些熟悉的人了, 悠长岁月过后,无论是那些暗藏恶意的目光,还是天真烂漫的童声,早已消弭在洪流之中。

  旧人纷纷不再, 只剩一捧黄土。

  他没有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时,百年之后再次踏入应家, 浮上脑海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月升日落, 但殿内面容始终不变的那一人。

  想想都觉得苦。

  “等到你来, 就不算久。”

  应春晚静静听着,掰开那只拥着他腰的手,把自己五指一点一点嵌了进去,好好地握住。

  半晌后,他又嘟囔一声,这次带了点埋怨之意,“你结元期真够折腾的。”

  悠然笑声自背后响起,“你就认了吧。”

  “嗯,认了。”应春晚小声一句,扬起头,白皙修长的脖颈露于日光中。

  白咎低头,看着脖颈上深浅不一的痕迹,吻住了怀里的人。

  他们在时间的缝隙里,在过于与未来交织凝结的一隅再度相拥。

  柔软温暖的狐尾一下又一下扫过应春晚的手臂,应春晚笑了笑,“我们该出去了。”

  十指相扣的手又紧了紧,应春晚稍微翻了个身,侧卧在白咎怀里,视线能看到白咎漂亮的侧脸。

  “这次不会再分开了。”

  *

  三教内,应浅叹了口气接过应泉递过来的面巾纸,擦了擦眼角的泪。一旁丁合康城还有刘昊天也是愣愣地半天没有回神,几个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撼动中,半晌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慢慢回神后,康城咔吧一声活动了下脖颈,转向空无一人的身边。

  “...卧槽,小春呢?”

  丁合和刘昊天也出声,“靠,小春丢了?!”

  应浅刚想开口,回头一看这边的一个人也不见踪影,傻了傻,“哎...师公呢?”

  一句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了愣。

  师公?什么师公?不应该是祖师爷吗?

  这念头在她脑海里转了转,一开始有种陌生不可理解的感觉,之后又慢慢安定下来,仿佛这样才应该是正确的。

  那句“祖师爷”在嘴里绕了绕,忽然就觉得不太对味。应浅砸吧了两下,转头又问应泉,“师公呢?”

  应泉摊摊手,“不知道,不过师公的话应该不用担心吧?”三宝在旁边点点头。

  但几个人还是不放心,又在三教原地徘徊了好一阵,等了半天才等到教室门啪一声。

  丁合猛然转身,“小春!...哎...”

  挺拔颀长的银发男人站在教室门口,怀里抱着个人。

  丁合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盯着那个熟悉的束了头发的少年没吭声。

  什么情况,怎么走着进去,抱着出来。

  应春晚被白咎单手抱起,一只手抓紧了白咎的袖口,红着耳根子低声道:“就说了不用这么...又不是第一次了...”声音越来越小。

  白咎轻笑了一声,“你还记得。”

  丁合往后退了两步,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种生人勿入的奇妙氛围感,他站在刘昊天旁边探头探脑,“小春,你没事吧?”

  应春晚尴尬回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领口有没有扣好,“没事没事。”

  丁合摇摇头,又点点头,“呃,没事就好,这位...这位先生也没事吧?”

  应春晚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代白咎回答,“没事。”

  白咎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他!

  身后应浅蹦了过来,语气哀叹道:“小春,你什么时候搬回来啊,这学期的大课上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来了吧。”

  应春晚悄悄掐了下白咎,白咎才放他下来。

  他站稳后看着应浅,她明快的脸上带着熟悉的担忧,还有一丝惯常的狡黠,一边说着一边还偷偷看一眼白咎。

  应春晚忽然就有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感。

  他轻咳了一声,“嗯...之后就搬回去,别担心。”

  说完后,他又看到应浅脸上立刻摆上松了口气的神情。

  应春晚忽然就有些晃神。

  阶梯教室里,应浅作为和他互不相识的助教点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心里缩了一下,如果没有恰好在这个机缘想起一切的话,他和这些小辈就是两条路上的陌生人。

  更别说身旁暗暗搀着自己的男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相见的时候,或者就算相见,也是相逢而不相识。

  他忽然就有点庆幸,还好找了回来,人就在自己身边。

  应浅的声音还在继续,“哎,应平他们又去哪儿了,算了应该没事,咱们先去校长那边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立个碑在这里。”

  那些学生为什么没有五官,他们大概都猜到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没有人记得他们。

  所以当他们看到过去时,那些学生的面容忽然都生动了起来。

  几人到了校长室,说了这件事情,校方听了后也很唏嘘。得亏丁合去三教的时候带了笔记本,争分夺秒地记下了那些学生的姓名,把名单给了校方,校方表示一定会好生妥善处理,让这些停留在青葱年华的学生们重新面世。

  应春晚听着他们的安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老师,旧城的城门现在大概在哪个位置?”

  一旁的值班老师笑了笑,隔着窗户指了一下。

  “以前这里还是个学堂的时候,占地面积不是很大,后来改建,这一片都划成了大学城。旧城城门在西北方,改建成了咱们大学的正大门。”

  应浅几人都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

  城门的花可能早已经谢了不知道多少岁月,但如今在那里的不仅是花,还有一排排高大的榕树,和树下三两结伴走过的学子们。

  报告完主要的,其余也没有什么特别要补充的。应浅打了个招呼后几个人就准备回去。

  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下,外面传来一阵又细又柔的女声,“老师好,我来交资料。”

  值班老师应了一声,外面的女生打开门,应春晚几人顺便跟着出去。

  走出办公室后,应春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女生乌黑浓密的头发束成了麻花辫,垂在挺得直直的背后。

  新月眉杏眼,娇俏又青春,和值班老师说的每一句话又有股活泼又坚定的劲儿。

  “怎么了?”身旁白咎低声一句。

  应春晚笑着摇摇头,收回目光,迎着丁合几人惊愕的吃瓜目光,牢牢握住了白咎的手。

  因果有度,万物归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