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总是容易让人困倦, 这一整个晌午,元溪就被严鹤仪抓到好几次在课堂上睡觉。

  其实,严鹤仪也是不忍心叫他, 但因是在私塾的缘故,总还是要一视同仁。

  吃过午饭之后, 元溪实在支撑不住, 连玩的心思也没有了,趴在桌子上便眯了眼。

  严鹤仪趁着没有孩子在旁边, 把人打横抱起来,放在了屏风后面的矮榻上。

  估摸着元溪睡熟之后,严鹤仪给他盖了件衣服, 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屋子,院里正在玩闹的孩子们见严鹤仪出来,顿时就噤了声。

  严鹤仪也早就习惯了孩子们怕他,无奈地笑了笑, 坐到院中大槐树旁边的石板上,朝着孩子们招了招手:“都过来。”

  孩子们瞬间便围了过来, 小月私下里跟严鹤仪接触的多一些,所以没有那么怵他,这种时候还是敢开口问一句的。

  “先生,怎么了?”

  严鹤仪踌躇了半天,略有些难为情地道:“我想...向元溪求亲,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两个人之间,是元溪先表明心迹的, 这本来倒也不是一件值得计较的事情, 但是严鹤仪总觉得有些不服气, 似乎自己就落了下风似的。

  这样好像也表示, 自己没元溪有勇气,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真就成了元溪口中的那个「大笨蛋」、「大傻子」、「大木头」。

  太没面子。

  而且,他觉得这样好像也亏欠了元溪,在他的认知里,小哥儿应该是希望被未来相公追求一番的,即使是冯万龙那样的,都还知道帮着周子渔家干活呢。

  总之,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这句话一出,孩子们瞬间便激动起来,因为有小月在,他们大部分都知道严鹤仪和元溪要成亲的事了,不过,现下由严先生亲自说出来,那才算是板上定了钉,很值得大惊小怪一番的。

  有个孩子脑筋转得快,颇有些忧心地道:“那...这样一来,元老大就变成咱们的师娘了?”

  严鹤仪觉得「师娘」这个称呼仿佛不是很准确,但一时又找不出什么其他的来替代,便默认了这一说法。

  孩子们总是热心肠,都在认真帮严鹤仪出谋划策。

  小月脑子转得快,冲着大家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凑过来,一脸神秘地道:“元溪哥喜欢吃好吃的对不对?”

  严鹤仪无声地笑了笑,心道小祖宗真是名声在外。

  “先生,您可以在吃饭的时候,只给他一碗米饭,然后说他表现不好,所以没有菜可以吃。”

  严鹤仪又往前凑了凑,听得更认真了。

  小月接着道:“然后,元溪哥肯定觉得不开心,闹着要吃好吃的,你就假装跟他生气,去厨房拿出元溪哥喜欢吃的烤鸡腿,他肯定特别高兴,然后,你就趁机向他求亲。”

  狗娃听得直摇头:“你这是什么馊主意?不好不好。”

  小月很不服气,冲着他吐了吐舌:“那你倒是说一个好的。”

  狗娃眼珠子一转,还真来了主意:“先生,你就说我跟人家打起来了,然后喊着元老大去看,元老大讲义气,肯定会出来帮我。”

  “然后到了地方一瞧,哎,地上全是咱们提前铺好的花。”

  说完,他邀功似的又问了一句:“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厉害?”

  严鹤仪觉着两人说的这些都挺不靠谱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这时,又有一个孩子说道:“先生,你可以约元老大看星星啊,去那边的山坡上,可美了。”

  孩子们觉得这个主意倒是中规中矩,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也没拿出个具体的法子来。

  说话之间,严鹤仪时不时就要往屋里瞥上一眼,生怕小祖宗什么时候就醒了。

  ——

  屋子里,严鹤仪的小祖宗正半眯着眼睛,竖起耳朵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他耳力很好,即使树上已经有了稀稀拉拉的蝉鸣,还是没影响他把外面的谈话都听了进去。

  哥哥乱折腾什么?

  元溪在心里也暗暗跟严鹤仪较上了劲。

  第二日中午,严鹤仪就实施了小月的计划,他借口去镇上给员外送东西,跑着去买了两只烤鸡腿,悄悄藏在了自己的书箱里。

  元溪察觉到不对劲,以防万一,他下午专门趁着休息的功夫,溜进了后厨,向冯大伯要来几个中午的包子,用纸包起来揣进了怀里。

  私塾散学之后,元溪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来晃去,半天也没瞧见厨房烟囱里有炊烟冒出来。

  果然,晚上的饭桌上就只有两碗米饭,而且还是掺了糙米的饭,旁边放着一碟几乎两口就能吃掉的腌萝卜干。

  哥哥可真狠呐。

  元溪想都没想,端起碗就往嘴里扒着米饭,边吃边鼓着腮帮子道:“哥哥,这米饭可真香,都不用吃菜了。”

  严鹤仪看着元溪连腌萝卜干都没夹上一筷子,便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小碗糙米饭,惊得连早已想好的词还没来得及说,便听见元溪一脸真诚地道:“哥哥,咱家是不是没钱了?”

  严鹤仪摸不着头脑:“什么?”

  元溪接着道:“一定是我太能吃了,哥哥,以后咱们只吃米饭也行。”

  “要不,我明日去镇上的码头扛大包吧,挣点钱补贴家用,哥哥以后也不用这么累了。”

  虽然没有镜子,元溪也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既乖巧又懂事。

  的确,严鹤仪都被惊着了,眼前这人表情之真诚,言辞之恳切,简直是千万分的惹人怜,自己竟然心疼起来。

  他迅速与狗娃达成了共识:小月这是什么馊主意?

  心里一软,严鹤仪赶紧去厨房,把提前买好的两只烤鸡腿拿了出来:“今日去镇上给你买的,事情太多忘记了。

  见着元溪吃得满嘴油,严鹤仪也没勇气此时向他求亲了。

  ——

  这一日不用上学,狗娃便按照计划跟人「打起来」了。

  有孩子来严鹤仪门外喊,元溪倒是表现得很着急,拉起严鹤仪就往外面跑。

  路上,元溪突然转了个弯,来到了狗娃家门口。

  狗娃的娘正在门口择豆角呢,见着风风火火的两人,赶紧站了起来,还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严先生,严先生家小夫郎,是不是我们家狗娃又惹事了?”

  还没等严鹤仪开口,元溪便焦急地嚷了起来:“狗娃在山坡上跟人家打起来了!”

  狗娃的娘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一听这话,心里那火「蹭」得一下便上来了。

  她又看着是严先生来告状的,顿时觉得自家孩子太不争气,简直是丢人丢到家了,在院子里随手抄起一把扫帚就冲了出去。

  狗娃的娘走出几步,又回头问道:“先生家小夫郎,狗娃在村口那个坡,还是茶园旁边的那个?”

  元溪指了指右边:“村口那个。”

  严鹤仪在旁边挤出来一个万分难看的笑容,对着元溪道:“咱们...也去瞧瞧吧。”

  村口的山坡上,狗娃正跟孩子们一起等着呢,听见元溪的声音,他们互相打了个手势,便从树后面闪了出来,照着人就开始撒手里的花瓣。

  狗娃的娘本来就生气,现下又吃了一嘴花瓣,心里的火更旺了,还没等严鹤仪开口解释,拎着狗娃的耳朵就把人薅回了家。

  ——

  最后,严鹤仪不信邪一般地又开始了新的计划。

  晚上吃了饭,天刚刚暗下来,严鹤仪借口消食,带着元溪出门散步。

  然后,两人便极其「随意」地来到了上巳节那日的山坡上。

  明明来时还是晴空万里,现下天上却逐渐聚起了云,别说星星了,就连月亮都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其然,天边猝不及防一道惊雷,硕大的雨点便拍了下来。

  夏日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快,俩人连躲雨的地方都来不及找,便被登头浇了个透心凉。

  元溪似乎是想故意气气严鹤仪,仰着头感叹道:“真舒爽啊!下雨真好。”

  “哥哥,你觉得呢?”

  严鹤仪一面脱了长衫往元溪头上披,一面苦笑着:“是啊,下雨可真好。”

  这一天下来,严鹤仪郁闷极了,方才又被大雨浇了个透,回到家里时,觉得头稍微有些疼。

  他又想着元溪也淋了雨,便顾不上乏累,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

  严鹤仪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对屋里正捧着一碗热姜汤吸溜的元溪道:“元溪,水兑好了,去沐浴吧。”

  元溪把剩下的大半碗热姜汤递了过来:“哥哥,喝不下了。”

  严鹤仪又哄着他喝了几口,然后自己才把剩下的喝光。

  浴桶里已经放好了热水,整间屋子都氤氲着水汽。

  照例,严鹤仪给元溪挂好了一会儿擦水用的棉布,然后把干净衣服放在了旁边的凳子上:“东西放好了,我先出去了。”

  元溪已经开始脱外衫了,严鹤仪不敢多看,眼神一直往旁的地方闪躲着。

  他又转身多说了几句:“今日淋了雨,水兑的热了些,你多洗一会儿,发发汗。”

  “还有,要先擦干净上身再从浴桶里出来,免得受风。”

  嘱咐完这些,严鹤仪便退了出去,正要给他关门,腰就被人从后面环住了。

  元溪已经脱了外衫和里衣,上身都是光着的,勾起脚尖来往门上一使劲,木门就轻轻掩上了。

  他热乎乎地贴着严鹤仪,语气也很勾人,轻声道:“哥哥,咱们一起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