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严鹤仪几乎没怎么睡着,满脑子都是元溪那声软绵绵的「相公」,外头刚有点儿晨光, 他就起床开始拾掇自己了。

  厨房里烧上一大盆的热水,仔细地洗了个澡, 还在水里加了盐巴和花瓣儿。

  还没收拾停当, 喜服待会儿再穿,免得弄上什么水渍之类的就不妙了。

  用干净棉布擦干净头发上的水,嫌干得太慢, 又拿了几块棉布换着擦,直到头发都半干了,才用绸布在颈侧松松地挽住了。

  可不能这会儿就挽发髻,头发干了会出来毛躁的碎发, 也不能把绸布扎得太紧,否则绸布扎过的地方一会儿就能有道痕迹。

  今日可是有的忙, 应该吃些东西的,可严鹤仪心里紧张,只吃半碗粥就觉得饱了。

  他也坐不住,把新房和今日要用的东西都检查了好几遍,便在院子里紧张地踱着步。

  严鹤仪爹娘不在, 他在村里那些婶娘们眼里也算是个孩子,对于成亲的规矩琐事不大了解, 还是得要经事的长辈来帮忙的。

  顾大妈同狗娃的娘充当了元溪的「娘家人」, 周婶同赵大娘便「认领」了严鹤仪, 说是今早用过饭就来的, 严鹤仪觉得自己已经在院子里等了好久,却始终不见人影。

  正纳闷着呢,一抬头,东边儿红彤彤的日头刚擦到大槐树顶,严鹤仪顿时觉得好笑,这还远远不到辰时呢,自己可也太心急了些。

  旁边院子里有了动静,严鹤仪转头一瞧,见元溪正站在他住的侧屋门口伸懒腰呢,哈欠打得能看见上牙膛,又揉了揉眼睛,才注意到这边儿院子里的严鹤仪。

  为了不冲撞算好的良辰,俩人目光刚一碰着,就各自扭过了头去。

  “新郎官儿,等急了?”周婶一脸喜气,身上也穿了件新衣裳,是很深的红,瞧着喜庆却不会抢风头,“咱们平安村最俊朗的严先生终于成亲了。”

  赵大娘也打扮得很精神,她比周婶年轻些,瞧着却比周婶稳重了许多,“时辰还早呢,严先生,咱们不着急。”

  严鹤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把两人迎进屋。

  喝了几口茶水,周婶就拉着赵大娘进了新房,还郑重其事地告诫严鹤仪不许进。

  新房是跟堂屋通着的,中间本来是隔了两扇帘子,前几日翻修的时候,把帘子撤了,摆上了四扇木质的屏风,也是出自赵景的手艺,整个屋子都显得亮堂了许多。

  一面可以同时照两个人的黄铜镜子摆在梳妆台上,这是周婶送的贺礼,赵大娘则送了两个精致的木头圆凳,磨得溜光水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做的。

  两层帷幔半开着笼在床上,一层是棉布,一层是细纱,皆是喜庆的大红色。

  喜被上绣了大朵的花,是顾大妈两个晚上就赶出来的,绣工虽然没有镇上绣坊那些绣娘的精致,但在平安村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了,周婶就很羡慕顾大妈这一双巧手,总说自己那双手拿锄头在行,捏绣花针可真是要命。

  枕头也是一对儿的,绣着「百年好合」的字样,枕芯儿里头塞的是今年的新棉花,又软又蓬。

  把新房检查一遍之后,周婶同赵大娘才拿着带来的小篮子,把严鹤仪按在院子里给他装扮。

  头发刚刚干了,难免有几根毛燥的会翘起来,赵大娘用梳子沾了桂花油,细细把每根发丝都梳理了一遍,保证从各个角度瞧,头发上都隐隐闪着润润的光泽,才同周婶一起,给他挽了个高高的发髻,把新郎官的大红冠子戴上,又调整了好几次,才拍拍手,道了声「妥当了」。

  大红喜服也是顾大妈给做的,只粗粗地用竹尺量了量腰身,做出来就很合身了。

  严鹤仪讷讷地撑着手臂,任由两位婶娘给他一层一层地穿着,这件喜服腰掐得很紧,绣了暗纹的腰带一束,赵大娘忍不住赞道:“戏文里唱的翩翩公子,便应该是严先生这样的吧。”

  周婶也忍不住打趣:“早知道是这样,头些年你们还小时,就该哄着严先生同我们家子渔定亲。”

  “怎么,我们家小景不好?”

  赵大娘作势就要打周婶,周婶笑着躲过去,「亲家母亲家母」地哄了起来。

  旁边顾大妈院子里,狗娃他娘带着狗娃也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孩子,都是严鹤仪私塾里的学生,小月跟周子渔、赵景也是前后脚的就进了顾大妈家的院子。

  严鹤仪忍不住心里吃味儿:子渔同小景也便算了,小月也能理解,那些孩子们可都是跟着我读了好几年书的,竟也都被小祖宗笼络了去。

  吃味儿归吃味儿,严鹤仪还是忍不住悄悄往那边儿探头,想瞧瞧自家新夫郎的样子,也不知同想象里的是不是一样。

  两边儿热热闹闹地装扮着,眼看就到了巳时,也就是媒婆算的吉时,新夫郎出门子的时辰。

  回首山这一带,新人成亲可以依着自己的意愿,选择坐轿子或是骑马,元溪两样儿都喜欢,纠结了好一阵儿,才决定骑马出门。

  两匹红马是在镇上租借的,额前都系上了大红绸子,因为两家离得太近,严鹤仪骑着马接了元溪之后,俩人便要在村里的主街上转一圈儿,再回到严鹤仪家里拜堂。

  喜马走得很慢,前头牵马的都是村子里未成亲的哥儿和汉子,严鹤仪同元溪胸前都戴着大红花,一个端方一个羞。

  村里人都出门来瞧,不是夸严鹤仪「俊朗有气度」,就是夸元溪「是个从未见过的神仙哥儿」,不过人群里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严先生可真有福气」。

  元溪发间的绸带换成了大红的,长长地飘到腰间,头发扎了一半,还有一半随着绸带一起披着,在日头底下都闪着光。

  就这一头如藻似墨的头发,平安村里就没人能比得上。

  或是索性说句大话,整个回首山一带,都没人能比得上。

  严鹤仪愈想心里愈美,真把元溪当成了神仙哥儿。

  马过了木桥,一到巷子头,严鹤仪就翻身下马,接过元溪的马缰绳,牵着他的马缓缓朝巷子里走着,到了院门口,又在旁边人的起哄声中,把元溪打横抱下了马。

  又说什么新夫郎进门前脚不能沾地,严鹤仪便一口气把人抱进了院子里的红地毯上。

  今儿高兴得都昏了头了,把人抱着在平安村里走一圈儿都乐意。

  来主事的是严鹤仪族里的长辈,正是镇上的周员外,也就是龙舟赛掏钱的那位富贵老者。

  其实连亲戚也算不上,只能说往上倒腾几代,同他家是一个族里出来的,只不过这位周员外平日里好热闹,又是一副热心肠,上回听说了贾员外的事,还专门买了点心来村里探望,正好得知两人要成亲的消息,便来给他们主事了。

  元溪一听是什么员外,心里头就有些怕,还是村里头这些长辈们拍着胸脯保证,他才同意让周员外来。

  因为都是骑马的,元溪拜堂的时候也不用盖盖头,与严鹤仪共同牵着一根红绸子,大大方方地拜了天地高堂。

  周婶同赵大娘都是儿女双全的妇人,还有村里另一位同样的夫郎一起,带着新人入了洞房,抓着花生、桂圆还有红枣这些就往床上撒,叫做「撒帐」。

  “一撒金,二撒银,三撒夫郎进了门。”

  “四撒摇钱树,五撒聚宝盆,五子登科六六顺,儿女一大群......”

  元溪今日难得安静,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大腿上,听着这些吉祥话,默默地红了脸。

  走席的师傅已经开始在院子里忙碌了,一群人热腾腾地闹了洞房,就被周婶这些长辈给赶出去了。

  宴席一直吃到下午,严鹤仪同元溪提着酒壶挨个儿敬酒,因着晚上还要洞房的缘故,赵大娘给他们在壶里装的是甜水,喝再多也不醉人。

  只要洞房里的合卺酒是货真价实的,其他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来。

  宴席散去之后,已经近黄昏了。

  严鹤仪张罗着在院门口送客人,元溪被顾大妈领进洞房里,盖上了大红盖头,又陪着在床边儿坐了好大一会儿,听见严鹤仪的动静,顾大妈才轻轻拍拍元溪的肩退了出去。

  宾客都回去了,小院儿里瞬间便安静下来,严鹤仪在门口长长地吸了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秤杆掀起盖头,元溪红唇微启,轻轻唤了声「相公」,严鹤仪差点儿当场晕厥。

  真要命啊!

  合卺酒装在葫芦瓢里,一人一只,中间还连着红线,也不知是陈酿还是新酒,果酒还是高粱酒,总之是严鹤仪喝过最好的酒。

  把新夫郎揽进怀里,嘴唇都凑过去了,元溪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饿了吧?”严鹤仪起身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食盒来,打开一瞧,里头是一盘还热乎的红烧肉,还有几碟子点心,“瞧着你没顾上吃东西,专门让周婶给你留的。”

  元溪一闻这味道,肚子闹得更欢实了,也顾不上什么新夫郎的矜持,跑过去夹起一筷子红烧肉,先塞进严鹤仪嘴里,才又给自己夹来吃。

  严鹤仪托腮看他,不住地给他添着酒,见他吃得满嘴油光,心里觉着很是踏实。

  吃饱喝足之后,严鹤仪又烧了热水给两个人沐浴,等折腾完这些,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终于...该做正事儿了。

  严鹤仪还在放帘子呢,元溪便利落地翻身趴到了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红床单。

  “怎么了?元溪?”严鹤仪跟着凑过去,从身后环住他,在他的颈侧蹭了几下,“害怕了么?”

  “还是...弄疼你了?”

  “没,哥哥。”元溪把头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你...开始吧。”

  严鹤仪被元溪说得一愣,轻声问道:“什么...开始?”

  话一出口,他便大概明白过来元溪口里所说的「开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还是不知道他为何要趴着,“你...喜欢这样?”

  元溪把头埋得更深了,严鹤仪瞧见他的后脖颈都红了。

  “盛...盛哥儿说的。”

  严鹤仪还是没懂,他把元溪轻轻翻过来,捧着那张通红的脸,温声问道:“盛哥儿说什么了?”

  元溪避无可避,只能半垂着眸子,不敢看严鹤仪的眼睛,“就是...昨日,顾大妈他们叫了盛哥儿过来,把我们俩单独留在屋子里,让他给我讲......”

  “讲什么?”

  “讲...洞房的事儿。”

  严鹤仪看着元溪羞红的脸,忍不住又低下头去,在他脸侧和颈子上亲昵了一番,这才又半撑着胳膊继续说:“盛哥儿教你的,洞房的时候得趴着?”

  “是...也不是。”元溪躲闪不及,含着水的眸子扫过严鹤仪的脸,又仿佛受了惊的小兽一般垂了下去,“盛哥儿说,说...他说......”

  严鹤仪一下一下点着他的嘴唇,点一下便问一句「说的什么」。

  “盛哥儿说,他同牛二就是这样的,跪...跪在前头......”

  顾大妈给元溪做的喜服很是合身,此刻都贴在元溪背上,勾勒出曲折蜿蜒的线条,严鹤仪险些把持不住。

  盛哥儿教的这都是些什么?

  牛二这房中的小癖好...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