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散落在地面的木制脑袋和手脚碎片正在剧烈地抖动,伴随着骇人的声响,居然又拼合成了一个个的傀儡人!

  不…还不止……

  傀儡人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彦初云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偶,犹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个城池。

  蓦然,一道黑光劈天闪过,这些重新拼起来的傀儡人竟是被某股神秘的力量吸附到了一起,最终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偶。

  人偶巨大无比,身高约摸有七八丈,面容也尤为狰狞,斑驳的朱漆挂在焦黑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煞人之感,它抬脚一踏,就听得周围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震得彦初云的耳膜鼓鼓生痛。

  此刻,它大张开木制的嘴巴,一边向黎璨和彦初云逼近,一边发出桀桀怪笑,那声音就似木头被锯烂一般,喑哑难听。

  彦初云悄悄瞥了眼黎璨,见黎璨的神情一派凝重,便知这个怪物绝对不好对付。

  “木濛,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

  木濛?!

  彦初云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庞大的木头怪物,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这竟是儡阁阁主的真正本体?!

  之前那类似于人的样貌,难道都是靠妖力幻化出来的?

  彦初云尚来不及细思,却猛然察觉出黎璨的话有问题!

  上次?

  哪次?

  黎璨与木濛交过手?

  要知道,黎璨此前为寻天机之秘,只身前往无罡城,结果落入陷阱不说,还被缚神锁困顿多日,还是彦初云和阿无相救才最终得以脱逃,怎么听黎璨这口气,好像他还打败过木濛一样?

  彦初云细琢磨了一番,觉得黎璨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气场。

  说这种话,纯粹就是想对木濛产生威慑力,好让木濛不打自败,真不愧是他的师尊,是全书的主角,很有强者的姿态!

  彦初云暗暗佩服。

  这次,木濛彻底被激怒了,他周身的黑光愈深,空洞的瞳仁里弥漫起血色的杀意。

  “玄天宗主……”

  木濛哑着嗓子,抬起沉重的手臂,指向黎璨,转而又突然指向彦初云,“魔族败类。”

  “你们…你们害得我好惨!”

  “明明…明明我就快要成功了……我等了一百年,就快要能复活我的主人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无罡城!”

  “喂喂喂,你少含血喷人!我可不是什么魔族败类!”

  大战临头,彦初云还不忘维持自己的无辜人设,但又觉得自己这样躲在黎璨身后说这种话很没有底气。

  看来,他须得好好研究研究要怎样去控制好自己的灵力,否则再遇到危险时,他还真的是毫无招架之力。

  彦初云之所以在大战当头还有心思想东想西,是因为他完全有把握黎璨能打得过木濛。

  虽然木濛有体型上的优势,但它的动作甚是笨重,灵活程度根本不及黎璨,黎璨带了他这么个拖油瓶,打斗中也丝毫是不见下风。

  只见黎璨身形一晃,又轻巧避开木濛的攻击,掌心幻化出焰火,狠狠拍向木濛,木濛被震得连连后退,口里不停地发出滋滋怪叫。

  彦初云从鼻间嗅到了木头被烧焦的味儿,不禁扬起嘴角,得意地冲木濛道,“你这个害人的妖物,我看啊,你今天就要变成个烤木块!师尊,别放过他!”

  彦初云是个记仇的人。

  他可没忘记木濛当日在赌约中的那三招可皆是下了死手,更重要的是,木濛还将他的暗卫阿无给打伤了!这让彦初云怎能不生气?

  黎璨也正有此意。

  他极快地点了下头,再度出掌,打向木濛。

  这一掌轰然命中木濛的脑袋,四周轻扬起被打落的木头碎屑。

  可木濛这时却反而不动了。

  它面无表情地伫立原地,深深望了眼黎璨和彦初云,旋而施展起妖术,让自己的身体不断地膨胀变大,直到接近爆炸的边缘。

  饶是彦初云一点打怪经验都没有,也能看出,木濛这是要自我引爆,玉石俱焚!

  “小心!”

  黎璨大惊,刚想布置结界抵挡,但却已然是来不及了!刹那间,周围狂风四起,只听“嘭——”地一声震响,木濛炸了。

  无数从木濛身上散落的尖利木屑顷刻间化作漫天木箭雨,向黎璨和彦初云袭来。

  “千万别被这木刺伤到!”

  黎璨以袖作盾,专心对付起这些仿佛长了眼睛的木刺,沉声说道,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彦初云双目发虚,正直勾勾地在朝地面看。

  原来,就在方才的激烈打斗中,彦初云的木笛被震出衣兜,落向了地下的沙海之中。

  这木笛是阿无费尽千辛万苦才重新找回来的,前夜刚还与他。

  他不能再一次弄丢。

  心念一动间,彦初云便有了松手的动作。

  黎璨许是察觉到彦初云要做什么,紧拧眉心呵斥他,“你要做什么?”

  “师尊。”

  彦初云哪里不知,他这样的废物,一旦离开黎璨的庇护,怕是会立即被这万根木刺扎得透烂,更遑论说那茫茫沙海也肯定会将他彻底吞没,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系统说过他不会死。

  所以这次,顶多也只是受伤,一点点痛而已,比起失去木笛,失去和阿无之间的羁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你疯了吗?”

  黎璨压低了声音,一向处变不惊的冷峻脸上难得的有了几分慌乱,“别做傻事!”

  彦初云微微仰头,下颌绷紧成一条直线,倔强的视线自下而上看过来,“师尊莫要管我,这是弟子自己的事。”

  “弟子会自己想法子逃出无罡城,到时再与师尊会合。”

  “现在,弟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罢,彦初云松开双手,飞快地朝下坠落。

  “阿云!”

  黎璨看见,那些木刺好像是瞬间找到了新的猎物,一个个调转矛头对准彦初云追了过去,不多时,鲜血的味道便弥漫四起,而彦初云的身影却化作了一个微不可见的黑点,凭空被覆在地面的沙海吞没,再无踪迹。

  木刺全都消失了。

  彦初云也消失了。

  黎璨收招回到地面,却是脚步趔趄,此时此刻,黎璨的额前布满了细密的虚汗,身上的灵光也越来越微弱。

  方才他想要阻止彦初云,稍一分心,就被几根木刺扎进了胸口,可纵然如此,最后他还是只能亲眼看着执拗的彦初云坠落沙海,什么都没能阻挡。

  ——

  “孽障!你以男儿之身勾引尊上,辱没宗门!实属大逆不道!本尊问你,你可知错?!”

  玄天宗,审讯室。

  黑不透光的牢房中,唯余墙角处点了一支昏黄的灯烛,曳曳映照出少年惨白的脸庞。

  少年刚刚受过鞭刑。

  长鞭的鞭-头被嵌入了密密钢针,每一鞭,都带动尖锐的钢针直直刺-入他的体-内,鞭子再扬起时,钢针的针尖处便勾出淋漓的血肉,少年衣衫尽碎,布条一缕缕松散地挂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尚还完好的衣摆处却染透了一大片暗沉的血迹,那都是从后背狰狞的伤口源源不断渗淌出来的。

  此刻的他,声息浅淡,已是气若游丝,鼻息翕动得厉害,却再进不去气,他只能微张开薄唇,才能勉强呼吸,少年的脸因着失血过多煞白如薄纸,眉弓死拧成结,长睫也在不住颤抖,可那隐于发下的眼眸,却犹然散发出倔强不驯的傲气。

  “长老在问你话!”

  “啪”地一声,又一鞭劈头打来,鞭痕堪堪落在少年的眼上,留下了再也磨不去的伤疤。

  可他却倏而扬起头。

  毫无畏惧地望向上首的两位长老,任凭鲜血一点点漫上眼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无错。”

  “我爱师尊,何错之有?”

  “还敢嘴硬?!不知悔改的东西!继续行刑!用完刑后,挖去他的灵根,废去他的灵脉,逐出宗门!”

  少年仿若完全没有听见这残酷的宣判。

  他只是极缓极缓地转过僵硬的脑袋,静静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漠然立于人后,未发一言的男人。

  “师尊……”

  少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轻唤起黎璨。虽是在故作坚强,可他却怎么也压不住碎在喉间的泣音。

  “师尊……”

  “师尊……”

  少年的眸光一点点涣散。

  他无助地垂下头,将残破的身躯佝缩成小小一团,皮肉外翻的双手紧抠住地面的粗石,连骨节都在不住作响,他只有拼命咬住唇瓣,才不至于惨呼出声。

  可直到少年受不住刑,昏厥过去,也没能得到男人的回应。

  黎璨从头到尾,都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受罚。

  即便少年是他的弟子。

  即便少年曾无数次地忍着疼痛与他肌-肤相亲,还会每次在之后红着脸别别扭扭地对他说,最喜欢师尊。

  即便少年此次受罚也全是因了他的一己之私。

  可那又如何?

  这一切,都不过是彦初云的一厢情愿。

  他从来,都只当彦初云,是一样工具。

  他的心上,只有天下苍生。

  而不是一个魔性难除的怪物。

  然而,直到彦初云真正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之后,黎璨才第一次有了某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练功堂中,再没有冒冒失失从剑上摔下来还会忍痛冲他不停傻笑的少年。

  膳食堂内,再没有红着脸拉住他求他尝一尝自己亲手所做酥点的少年。

  无涯居的桃树下,亦再没有朝他咧开嘴软软唤他师尊的少年。

  封越山宗门子弟万千,黎璨却都看不见。

  只有那个被他刻意遗忘的身影,会反反复复,出现在长梦之中,夜夜相随。

  那时,黎璨才明白,他的师尊骗了他。

  原来,他也有心。

  神心渡凡,水漫情火,似枯藤碾作春泥,似冰川融成暖焰,黎璨困囿于中,岁岁年年,不得解脱。

  直至——被魔障吞噬。

  万劫…不复。

  黎璨心口处的闷痛滚涌得更加厉害。

  他看了眼脚下踩着的虚空碎沙,稍作调息后,身形一动,也将自己沉入了沙海。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副本过完才会回玄(天)天(气)宗啦——

  想求求收藏呜呜呜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