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乃是中昙洲第一仙门宗派,坐落于封越山,此山巍峨浩大,共有九九八十一山峰,七七四十九峭嶂,山中大大小小的密林深潭更是不计其数。白日里,隐于山中的金色雕檐透过缭绕的紫雾层叠而上,若隐若现。

  即使不知全貌,彦初云也依稀能想象出那些仙殿是何等的华丽壮阔,因为仅是山脚下入口处的落弦门看上去都尤为气派,此门位于云霭之下,却丝毫不染世尘,古铜色的门柱高耸入天,其后连接了一条万里长看不到头的石阶,直通山顶,放眼望去,竟是能看到不少仙门修士正在凌云飞行。

  更绝的是,落弦门前有一标志建筑物,造型如同一把巨阙。这把巨剑约摸有三丈来高,通体呈金黄色,剑锋尽埋于尘土,唯有那把剑柄却突兀在外,似是在等待一个能拿得起来它的主人。

  彦初云看那剑看得有些发痴。

  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仙门的如此瑰丽奇景,可算是开了眼!光是这柄金剑,若非亲身所见,他哪能想象出世间真的会有如此巨大的武器?

  “怎么,想要这柄剑?”

  彦初云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好吧,真可惜……哎,师兄?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怎的知晓这把剑是被它的主人埋在此地的?”

  段成月生得周正俊朗,虽身为首席弟子,要老成些许,但模样看起来也不过刚及弱冠,怎的能对百年前发生的事侃侃而谈。

  “我自是听宗门中的前辈长老说的!你怎么了?古古怪怪。”

  段成月瞥了眼彦初云,狐疑道。

  “哦,没…没什么,就是…就是之前被困在那暗无天日的无罡城太久,头有些晕。”

  彦初云生怕段成月看出他身份的破绽,干巴地扯开话题。

  不过,他这话倒并没有胡说。

  在无罡城中,时间过得极缓慢,待逃脱无罡之地后,段成月等人经过一番推算,其实也才将将不过五日上下,但就是这短短几日,却让彦初云经历甚多,百感交集。

  他暗自叹息,伸手朝兜中摸了一摸,直到确认木笛还在,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抬眼落到行在众人之前的黎璨身上时,又立刻耷拉了下来。

  他们师徒自为桓濛和人偶的事争执未果后,一路就再无多话,黎璨有何吩咐也都会刻意避开彦初云。

  早在昨日,霍攸就直言要先回灵祁门复命,与众人在半路分道扬镳。及至宗门时,彦初云才后知后觉发现,宗门中人对他的态度都很微妙。

  譬如说,一路同行的宗门子弟,对彦初云总是爱答不理。

  再譬如说,守门的两个外门弟子,对进门的黎璨,段成月都很恭敬,可到了彦初云这儿,却是连翻了几个白眼,其中一个甚至极小声的啐了一句,“败类!”

  黎璨和段成月走得很快,彦初云落在后面,刚巧把这句「败类」听得分明。

  他很是不解这股莫名的敌意是怎么回事,探寻地望向那两个守门弟子,却被他们以讥诮凶狠的眼神回瞪。

  彦初云心中一乱,紧跑几步,追上师尊和师兄等人,想要问一问黎璨他回宗门之后该做些什么,也想借此缓和一下俩人的关系。

  可黎璨行色匆匆,低头交代了段成月几句就径直御剑飞走了,连一个字都没丢给彦初云。

  彦初云目送着黎璨的背影渐渐消失眼底,最终还是将那句没问出口的话给咽回了肚中。

  虽然,他是很想死在黎璨手上,很想激怒黎璨,但总觉得这样不对。

  黎璨的冷淡和无视,让他的心没来由地揪了一下。

  这感觉甚至很熟悉。

  就好像他在原来的世界中不止一次体味过……

  让他很是受伤。

  “风霄子长老方才传音于我,命我带你去议事堂问话。师弟,你先回弟子房梳洗一番,再换身衣服。”

  “长老要召见我?师兄,是什么事呀?”

  段成月面露难色,“我也不知道。”

  “哦。”

  彦初云无精打采地点头。

  “怎么了?”段成月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彦初云的神色,“怎的刚回来就如此低落?有什么心事?”

  面对段成月的关心,彦初云忍不住仰起脸,长眉轻蹙,“我真的也是师尊的内门弟子吗?”

  “师尊明明只有我和你两个内门弟子,可我怎么感觉…感觉…他对我和你的态度完全都不一样……”

  段成月的笑意僵在脸上,“你果然很在意师尊。”

  他顿了顿,远目眺向云深雾绕的山麓,“师尊乃宗门之主,掌管全宗上千人,有时,忽略掉一些东西属实正常。行了,别乱想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准备一些,长老还在等你呢。”

  ——

  东西?

  这个形容让彦初云莫名不舒服。

  他不是东西。是人。

  更何况,在无罡城中时,无论是赠他圣丹,还是回护于他,黎璨的表现分明也是在意他这个徒弟的。

  甚至,让彦初云有了一种他和黎璨关系很好的感觉。

  彦初云正胡思乱想间,已被段成月御剑带回了弟子房区。

  弟子房区坐落于山腰处一块极大的平地,房屋众多,鳞次栉比,排列得规划齐整,蔚为壮观。

  彦初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暗自惊叹,玄天宗不愧是正道的第一大宗门,连这些外门弟子的住处都安排的如此妥当。

  穿过层层回廊后,便更是别有洞天,山岭之后竟有一处极为雅致的小轩,这小轩乃是段成月和彦初云两个内门弟子的单独居所,内有院落,外连着后山的桃花林,这时节正值春日,桃花开得暄盛,密密匝匝的,压了满枝桠,连迎面拂过的风中,都能嗅到花儿的清香气,煞是醉人。

  “师兄!让你久等了!”

  而梳洗完毕的彦初云再度推开门时,模样更甚花儿。

  彦初云换上弟子服后,格外的丰神俊逸。

  他身着一袭银云刺绣的锦织朱色劲装,腰间则系了条玄色斜纹缎带,缎带下轻垂丝缕流苏,斜斜搭于胯骨,完美地衬托出窄细的腰线。一头及腰长发也高扎起马尾束于脑后,显出了几分俏皮气,此刻他冲段成月浅浅轻笑,当真是个丹唇皓齿的美少年。

  “无妨。事不宜迟,我们快些出发!对了,师弟。”

  段成月忍不住叮嘱他道,“风霄子长老脾气向来不好,你要记住,待会儿无论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莫要冲撞他!”

  “是是是,师兄放心!”

  彦初云当然不会冲撞长老,原本他就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只想尽快接近黎璨完成任务,回到自己原来的世界,对于其他人其他事自是能避就避。

  “好,随我来。”

  语毕,段成月便御剑带彦初云飞向琼华峰峰顶。

  在回宗门的路上,彦初云可没少「乘坐」他师兄的飞剑,早已不再是刚开始那般的畏手畏脚,每次飞行在半空中,俯瞰着脚下的大地崇山和茫茫众生时,彦初云都会禁不住暗暗咂舌,这御剑之术果然是厉害,可同为剑修的他怎么偏偏都没有一把趁手的武器。

  “到了。”

  琼华峰乃是封越山第一高峰,山峰云海之中伫立了一座金碧辉煌的仙殿,是为玄天宗的议事堂,主要供长老和宗主商议要事或是会客所用,乃是宗门重地,殿外自也有宗门弟子把守。

  段成月同几个弟子颔首问好后,就唤来一名守殿弟子为彦初云引路,自己则只候在殿外。

  “师兄,你不陪我进去?”

  彦初云瞧那引路弟子满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还偷偷朝他翻了个白眼,不由地有些发怵,生怕自己会说错什么,做错什么,暴露身份。

  可段成月却只是摆摆手,“长老只召见了你一人,我未经传召,不得入内。赶紧进去,可别让长老久等了。”

  “哦。”

  彦初云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转身迈进大殿,却并没看到,身后的段成月对着他的背影露出了一抹冷笑。

  玄天宗共有两位长老和一位师祖。

  师祖是黎璨的师尊,亦是玄天宗前宗主,名唤隐雷。他嗜剑如命,常年独居幽所闭关修炼,在原书中那可真叫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算起来估摸也有一两百岁了,应该已经修成了仙骨大成才是。不过费解的是,这位师祖在玄天宗遭遇灭门之祸时,却并没有出手,也并没有死在反派彦初云的手上,而是依旧神隐,不知结局。彦初云甚至怀疑这位隐雷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

  其一长老,叫宥化雨,这位长老常年在外游历,不大爱管宗门事物,行事低调,但却是玄天宗中唯一的一个法修。原书中描写他擅以法术制造幻境,武力值深不可测,在原书中的仙魔一战中,险些将反派彦初云困于幻境诛杀,不过最后还是没能敌过万千魔修,同玄天宗众弟子齐齐殒命。

  而其二长老,就是这位最难缠的,风霄子。

  彦初云搜寻了一番记忆中原书里反派彦初云同风霄子的恩怨,却讶然发觉,原书里压根是提都没提,只草草交代了反派彦初云甚是痛恨这个风霄子,不仅以残忍的手段废掉了他的全部修为,还当着他面,将他唯一的小女儿活活杀死。

  啧,这反派就是反派,果然是够黑心的。

  彦初云正胡思乱想间,身子却被引路的那个弟子猛地推搡了一下,“你在发什么呆?见了长老也不知下跪?”

  “下跪?”

  彦初云一愣,恍然抬眸,原来自己已来到了议事堂中央,堂上主座正有一白眉白须的老者正襟危坐,神色不善地望向他。

  师尊黎璨则端坐于风霄子右手边的副座。

  黎璨今日换下了常服,身穿的是一件盘龙织丝缎袍,头戴紫金发冠,更是显得华贵迫人,高不可攀。

  “师尊!”

  彦初云见了黎璨,顿觉心安不少,他一喜,开口唤起黎璨,可黎璨却仿若没有听见,亦或许是在有意回避他,淡淡移开目光,面无表情。

  “师尊……”

  彦初云再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涩意在胸腔内不住翻滚。

  他不懂,明明自己也是黎璨的弟子,黎璨待他却始终若即若离。彦初云嗫喏着唇瓣,再说不出话,委屈地杵在原地。

  “喂,说你呢,还不跪下!”

  这时,一名女子的高喝声打断了彦初云的思绪。

  彦初云这才注意到,风霄子长老身后站了一名身着红色弟子服的妙龄少女,她长相清丽,姿容娇俏,手握一根软剑,只是在瞟到彦初云后却旋即收起盈盈笑意,盛气凌人地说了一句,“外门杂徒就是外门杂徒,腌臜东西焉能知晓礼数,即便靠出卖色-相混入内门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为人不齿!”

  这女子,应该就是风霄子的女儿,亦是寻找天机的主角团里唯一的女子,风暮雪罢。

  但风暮雪是,是在骂他吗?

  什么外门,什么杂徒,她为什么要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彦初云有些迷茫,在风暮雪等人眼神的胁迫下,只好躬身下跪。

  风霄子见彦初云跪下了,才稍抬起头,斜眼撇向他,神色倨傲:“彦初云,本尊问你,此次我玄天宗宗门众人,被困于无罡之地数日,险些遇险,皆因你与那儡阁阁主暗中勾结所为,是也不是?”

  “我没有!”

  彦初云下意识地开口反驳。

  诚然,原来的反派彦初云或许的确存了陷害同宗的心思,可自己穿书之后,为救宗门众人与那儡阁阁主打赌立约,被打成重伤不说,之后更是千辛万苦地化解桓濛和人偶的怨恨,帮助大家逃出无罡城,又哪里加害过旁人?

  彦初云思及宗门众弟子待自己的态度,心中一寒,看来,定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颠倒是非,向风霄子告了这一状。

  果然不出所料,风霄子听到彦初云的话,气得重拍扶手,银须直抖,“若非你欺骗宗主,引诱众人前往无罡城,我宗门子弟又岂会遭逢此等劫难!纵现如今大家都平安归来,你也罪无可辩!既然你说你没有与魔道之人私有往来,你就来说说看,当初你是怎知那无罡城中藏了天机之秘?哄得你师尊独身前去的?”

  “我…我不知道。”

  风霄子眼中凶光毕露,周身隐有光晕缠绕,似是随时准备教训彦初云,“说不出来,就足以证明你是与那魔道勾结,设下圈套引诱我玄天宗弟子落入无罡之地的!”

  彦初云紧咬唇瓣,冷汗直冒。他尝试呼唤系统帮他,可无论彦初云如何努力,系统都没有上线。

  彦初云只好面带哀求地望向黎璨,祈求与他一同亲身经历过无罡城一切的师尊能替他说几句话。

  黎璨面上仍旧古井无波,好像早就知道彦初云被陷害的事。只他在收到彦初云的求助时,似有一瞬间的晃神和动摇,但很快,黎璨就敛下眉眼,朝风霄子颔首示意,“风长老,儡阁一行,是我大意轻敌才陷入圈套,若真要论起过错,该是我这个宗主没能保护好弟子们。”

  “至于天机线索……”

  “我亦勘到一二,此一行,并没有白费。”

  师尊虽是在替自己说话了,可却是提都没提自己,怎的看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尤为疏离的模样儿。

  彦初云丧气地耷拉下眼眸。

  风霄子听了黎璨的话,却是皮笑肉不笑,缓缓站起身,“宗主掌管全宗,事务繁杂,在弟子的管束上难免会有所疏漏,这才会被某些心思不纯的孽障所迷惑。今日,本尊就替你管教一下弟子好了!”

  风霄子的眼神犀如毒蛇,一瞬间死死缠住彦初云。

  “彦初云啊彦初云,你可真是好本事,屡屡有宗主维护于你。你一个灵脉薄弱的外门杂役,若不是宗主垂怜,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内门弟子,如今,你不仅不懂得感恩,还学会了欺下媚上…便不是你与那魔道勾结,但若不是有你这样的废物拖后腿……”

  话音未落,风霄子竟倏而发难,只见他掌心凝力,居然凌空狠狠掴了彦初云一巴掌。

  “我玄天宗何至被困于魔界数日,沦为仙门笑柄!”

  作者有话说:

  某人,你再不主动点,徒(老)弟(婆)真要伤心了。